678 風雲起(六)

678 風雲起(六)

在方孝孺的心裏,皇上是受過儒家教育的人,根本不可能逃脫儒家的思想禁錮,就算是強勢如太祖皇帝又如何,不是照樣需要按照立長立嫡的傳統繼續下去嗎?否則也不會有當今皇上的現在。

而當今聖上也不會破除這個規律,他就算是對太子不滿,就算是覺得太子不是繼承大統的人選,但是為了大明的千秋萬代,也會按照遊戲規則繼續下去,否則怎麼規範皇位的繼承,太祖皇帝不敢破壞這個規則,當今聖上也不會的。

正因為有這種想法,方孝孺此時才將怎麼對付智光和尚作為首先的要務,因為他根本不擔心太子的地位問題。

但是正當方孝孺準備佈置對付智光和尚的時候,大明上下傳出一個更為驚人的消息,太子妃有身孕了,太子要有后了。

這個消息無論對那一方,都是一個劇烈的衝擊,而方孝孺在欣慰太子地位更加穩固的同時,也對那個智光產生了深深的忌憚。將其剷除的心思也更加堅定了,這個和尚不簡單,要是繼續留在太子身邊,自己在世時還可以和其對抗,一旦自己老去,恐怕太子登基后,無人可以超過這個和尚的尊崇,大明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崇道抑佛的政策也會隨之改變,那麼在佛教的報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道教的人會受到株連。

對於宗教的事情方孝孺並不感興趣。但是對於自己的地位問題,他就不能不正確對待了,在方孝孺下決心的同時。京師的朱標會怎麼想呢?

五月十八日之後,陝西都司徐輝祖、提刑按察使張亮、西北軍鎮總督楚越、以及秦王府長史楊鎮等奉旨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京城。

幾天前還頗有涼意的南京忽然暴熱起來,這幾位封疆大吏在府中或者驛站里汗流浹背又累又乏,但各人的心裏都惴惴不安地猜測著皇上突然召見他們的原因。幾乎都思慮到十有**是皇上垂詢重大問題,他們排除了因許多日常軍事、政務被召見的可能性,都想到是最近風聲最勁的西北勇王之事。

特別是徐輝祖、楚越認為,這期間關於勇王朱棣的流言蜚語。是影響皇上最近決策的主要原因之一。傳言是這樣的:

朱棣在中亞一帶的戰事十分順利,用分化的辦法。離間了奧斯曼帝國的幾個王子和其君主之間的關係。然後逐個擊破,基本上將奧斯曼帝國瓦解了,就算是留下部分的參與,短時間內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朱棣也是損兵折將。本來應該駐軍整肅的,可是不知道朱棣吃錯了什麼葯,也不知道朱棣有什麼目的,竟然在安哥拉附近開始聚攏人馬,但是好像又不是繼續圍剿奧斯曼帝國的殘餘,或者是進攻拜占庭帝國的打算。

而且據一些威尼斯來的商人聲稱,朱棣因為大明國內的儲君問題十分擔憂,也很擔心沒有穩定的後方,所以準備給大明皇帝施加一定的壓力。不排除會揮師東進,以逼迫皇帝快速下定決心。

這些傳言,連徐輝祖他們自己也並不知其究竟。將信將疑,也以為未必是空穴來風,那些商賈們的消息靈通著呢。但是他們不明白皇上為什麼要召見他們進京,難道要對朱棣進行防範嗎?但是在他們進京之前,二皇子仍舊在陝西對於供應朱棣的軍需進行調度,皇上也沒有明令阻止。而且五月初才為朱棣運去一年之中最大的軍需籌備,看着有點不像啊。

而且。這些和秦王府長史還有提刑按察使張亮有什麼關係呢?軍政分家,他們都是各屬於藩王和刑事的範疇。

但是蛇有蛇路,鱉有鱉路,螃蟹有斜路。不到兩天,這幾位大臣通過各自的途徑打聽到皇上召他們晉京的意旨:竟然是審查二皇子的軍需賬目之事,朝中御史們有人上了密折,舉報二皇子包庇貪墨之人,暗中侵吞送往西北朱棣之處的軍需,皇上震怒,要親自動問。

徐輝祖、楚越聞訊大驚,提刑按察使張亮則處之泰然。楊鎮作好如實奏明真相的準備,同時心裏都想,難道皇上是準備拿二皇子開刀嗎?

說一句實話,西北最近就是不太平,不但有地方的軍政長官,還有一個實權的藩王朱有燉,有一個代天巡狩的二皇子朱允炆,更有一個在西北待了二十餘年的徐輝祖,幾方的權力已經有些重疊了。

這種情況下,對於有一些官員已經不知道該聽誰的號令,但是在徐輝祖等人的號召下,也正在往二皇子一系之中靠攏,難道皇上害怕陝西成為二皇子的天下,所以將他們召回,防止二皇子的坐大,或者是為二皇子的這次軍需短少風波做替罪羊嗎?

在一片驚濤駭浪中,楊鎮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秘密的被召至駙馬府,請他去的,正是大長公主的駙馬梅殷。

與此同時,徐輝祖回到了自己很久沒有回到的魏國公府邸之中,徐家的魏國公府位於南城大功坊內,因徐達死後追封中山王,京師百姓亦通稱其為中山王府。

這一日中山王府前的徐府街上鼓樂齊鳴,刻着太祖御筆親書「大功」二字的牌坊下,世襲魏國公徐輝祖終於算是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宅院。這時,徐增壽一直在朱棣麾下效命,而魏國公府中,只留下參謀部僉事徐膺緒與徐家的三小姐徐妙兒,一起迎接哥哥的歸來。

當初徐妙兒和徐增壽兩人支持朱棣,而徐膺緒保持一定的中立,所以在事態穩定后,徐增壽被遣往勇王朱棣的麾下效力,幫助其節制三萬餘的北平漢軍,徐膺緒一直在參謀部作為閑職出仕。而徐妙兒進宮為女史。一直進七年了,才得以皇帝恩典,遣出宮外嫁人。但徐妙兒此時已經心灰意冷,一直沒有出嫁,在家裏幽居,因為在宮內呆過,所以很多人不敢擅自上門提親,再加上朱標並未賜婚,也沒有任何的暗示。是以徐妙兒一直安穩到現在。

方過己時,徐輝祖便已遠遠行來。頭戴烏紗折上巾、身穿紅色盤領窄袖袍。標準的公爵常服打扮。長子徐明旭跟躡其後。待車輿停下,徐膺緒穩重,徐妙兒沉靜,兩人便欲行禮。徐輝祖伸手虛為一托,隨即笑道:「弟弟妹妹何必興師動眾,倒讓為兄覺得生份了!」

徐妙兒卻並未領情,只是淡淡說道:「兄長為國效力,久出不歸,我們身為徐家之人,雖是親兄弟妹,卻也要以家主之禮迎接的。」說完也不等回話,直接行了參見家主之禮。

徐輝祖微微一愣。自己雖然在西安城內為官。但是卻三兩年也回家一次,但是沒有見過妹妹這麼生疏過,難道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心裏這樣想着。但是進府後,徐輝祖並未入主廳,而是直奔徐家家廟而去。在那裏,他以家主的身份,恭恭敬敬的向父母的神主行了一跪三叩之禮,徐明旭也跟着一陣跪拜。待行完禮。一行人才返回主廳。

待回主廳坐下,徐輝祖又堆起滿臉笑容。對弟弟妹妹噓寒問暖。藉著這個機會,對妹妹為什麼是這種態度旁敲側擊一番;可此刻徐妙兒盡揀著親情話題相敘,徐輝祖雖心中有結,但也不好強言。過了好一陣,見時辰已差不多,徐膺緒起身笑道:「飯菜現已備好,還請大哥移步!」眾人經他一說,才發覺時候不早,便一起向餐廳走去。

處處透著蹊蹺,楊鎮進入了駙馬府內,徐輝祖回到了魏國公府,而陝西按察司按察使張亮卻進入了太常寺卿解綸的府邸之中,他本來是想找解縉的,但是卻早在邸報中知道了解縉被禁足的事情,他只有先找到了解綸了解一部分情況。

誰料這位太常寺卿矢口不談任何敏感的事情,環顧左右而言他,興緻勃勃地向張亮描述自己過大壽的情形,又帶他遊逛後園竹林,聽唱小曲……張亮一再詢教解綸,皇上宣召的聖意究竟何在?解綸也只撲朔迷離地說,皇上召見封疆大吏乃常有之例。朝中複雜,各懷深意,凡事不必鋒芒畢露,且自揣度情形,模稜兩可,方可自保無虞。解綸的這番話,分明是暗示他對傳言要警惕言行,靜觀動靜。張亮以按察使的身份當然粗中有細,心領神會了。

從這些小動作中,很多知道內情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次皇帝召見的諸人中,竟然包涵著各個皇子的勢力範疇,皇帝到底在想着什麼呢?事情的根源在那裏呢?

這就要從按察司今年三月間遇到的一樁案子說起了。三月初,江南已是桃紅柳綠,春意盎然,地處西北邊陲的涼州城卻難能察出春天來臨的跡象。

一連颳了幾天西北風,沙塵蔽空,一片迷茫,涼州城街上的行人瑟縮著脖子,詛咒著撲面陣陣鞭劈的風沙。橫在城北的三岔河,翻滾著褐黃色的挾著泥沙的濁浪。夜裏息了風,天空沒有片雲,朝陽冉冉升起,岸畔的柳林在艷麗的朝暉中寒怯怯的舒展着腰肢,一點點,一條條,一片片吐出的新綠,小心翼翼地窺探著遲來的春色。成群的麻雀在柳林中喋喋不休地聒噪著,偶爾有幾隻離群飛去,撲向城門北邊的河橋,啄食著散落在橋上的穀粒……。

辰時左右,橋頭的鐵柵門前人頭攢動,一片喧嚷,牛車、馬車、手推車,互相搶道,肩挑手提背馱的你推我揉,粗聲大氣地吼罵着、怪腔怪調地尖叫着,涼州海關的數十個役吏手執刀棒,向著擁擠的人群大聲呵斥着商賈排好隊,好接受依次的查驗!

因為每年的春季,正是商賈們擁擠的時候,大明雖然鼓勵商業,但限於西北的天氣,整個冬季幾乎很少會有商賈在大漠或者草原之中出現,都受不了西北嚴寒的天氣和肆虐的風沙,所以冬季基本上都是等待的時間,然後從三月之後。大家在開始西行經商。

而往往這個時候,也是走私猖獗的時候,僅憑着海關的力量。絕對是無法杜絕的,只能起到威懾的作用而已,儘管是這樣,仍舊不敢和大明官府作對的人,還是比較有持續的等待檢查。

所以看到今日如此森嚴,便有幾個趕車、挑擔的人掉頭溜走,沿着河邊。繞過城門,朝柳林那邊走去。雖然知道是走私之人,但海關那邊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前去追趕,只好暫時放過,顧住眼前再說。

河橋邊空身人三五成群或說或笑。或緊或慢地從右邊的小門裏走上浮橋,左邊依然是排著長長的隊伍,役吏們挨個打開包袱,拆開口袋,翻檢大車上的貨物……確信沒有禁運的物品,便高聲吆喝道:「過橋!下一個。」

許多人順利地通過了柵門,海關的吏役也漸漸鬆弛下來。他們估計今天不會再有人明目張膽的鋌而走險走私了。

海關的官員偷閑將一隻腳蹺在柵欄上,同時取出煙袋,準備裝煙葉。見走過來一個穿着湖蘭色長衫的年輕人,兩顆外跑的牙齒特別刺目,尖尖的下巴。兩頰泛紅如同抹上胭脂一般。他手捏一把摺扇,臉上浮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邁著方步,大搖大擺似乎沒把吆叱的海關吏役們放在眼裏。

這種人讓人看了就有幾分討厭,但是再往其身後仔細觀察一下,就可以讓海關的人頓時收斂住了輕視之心。

因為這個人身後跟着一條長長的車隊。車隊前後,數十名明盔亮甲持槍佩刀的軍卒。或騎馬或步行,護衛著浩浩蕩蕩的幾十輛馬車。那車上插著狗牙彩旗,迎風飄拂,加上車輪滾動在石板地上發出的隆隆轟鳴聲,蔚為壯觀。

涼州百姓很少見過如此龐大的車隊,如此排場的儀仗,紛紛站在道路的兩邊看熱鬧。他們不敢喧嘩,不敢仰視,偷偷地窺視着,但見車隊前兩個騎馬士兵高擎著一麵粉紅色鑲黃邊墜黃穗的狹長招幡,上的大字是:「奉聖旨犒勞塞軍」。車隊中間是一乘考究的三匹馬拉轎車,黑色板壁、藕荷色窗帘,轎頂上跳動着一簇耀眼的紅纓。轎車兩旁,兩匹棗紅色馬上端坐着兩位美俊的衛士,看上去雄壯威風。

車隊旁若無人,漸漸逼近涼州城的浮橋。雕樑畫棟的小樓緊傍著橋頭,河橋上的鐵柵緊閉,望着威風而來的車隊,海關的役吏們似乎驚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站住!」一聲呼喝,向著直衝近前的一個騎兵厲聲喝道,同時舉起手中的棍棒。

「讓開!」長著兩撇鬍子的騎兵輕蔑地揮手嚷道。

吏卒們拔出刀劍,嚴陣以待。他們不是沒有見過那面旗子,也不是不知道那面旗子代表着什麼,但是如果是二皇子送往西北勇王軍中的軍需,為什麼他們沒有事先接到支會,而現在也不是往西北運送軍需的季節,有些與常理不符,在平時也有人冒充官府之人偷運貨物出關,他們也抓住過,但是這麼大的陣仗,還第一次見到。

「二皇子欽命的運送軍需車隊到此,快快閃開!」

「這位兄弟!」九品的海關巡檢使抱拳見禮,說道:「涼州海關奉命督查,請多多鑒諒。」

「嘿嘿!」嘴上有兩撇八字鬍子的騎兵冷笑道:「小小涼州海關,竟敢太歲頭上動土,二皇子欽命的車隊也敢查么?少廢話,快快打開柵門!不然惟你是問!」

兩方陷入了僵持之中,也不知道那個九品的海關巡檢使為什麼這麼大膽,一直扣著要麼見到二皇子,要麼就要有正規的貨物出關文書,他們要詳細的查探。並聲稱,前天剛剛扣留了一個假冒二皇子之名的商隊,所以不能放過任何可疑之人。

言下之意,竟然是質疑這隻車隊的真偽了,看着勢頭不妙,剛才那個穿着湖蘭色長衫的年輕人擠了過來,笑道:「敝人乃是秦王府庶務總管趙保,涼州知府劉大人認識我,還請行個方便,不要耽擱軍需車隊的行程才是,不然耽擱了時辰,別說是二皇子生氣,萬一勇王爺生氣起來,那也不是好玩的。」

「趙總管有禮,下官聽說過趙總管的大名,知府劉大人乃是趙總管的妻舅,這一點縱然下官見識淺薄,也不會不知道的,下官乃是涼州海關巡檢使鄭隆,見過趙總管。」

「啊,鄭大人!」趙保抱拳還禮,說道:「士卒粗野,請多包涵,既然能確定我的身份,就請鄭大人打開柵門,讓車隊過橋吧。」

「趙總管,在下海關小吏不敢冒犯運輸軍需的車隊,」鄭隆謙恭地說道:「不過,聖上有旨,敕令河橋關隘嚴加查檢,防止走私貨物出境。」

趙保心裏一愣,隨即鎮定地指著那面招幡,笑道:「鄭大人,這車隊乃是二皇子代天子巡邊,奉聖旨犒勞邊塞將士,難道鄭大人不知陝西都司的諭示么?」

「趙總管,」鄭隆正色地回敬道:「你說這車隊是二皇子諭旨運送所為,那就請總管大人拿出二皇子的諭旨,卑職當奉旨行事!」

「你……」沒想到一路上車馬橫行,浩浩蕩蕩,所過州縣關隘如過無人之境,州官府官縣官無不俯首聽命。這涼州海關的九品小吏難道吃了豹子膽,喝了**葯了?公然藐視二皇子的意思,這還得了!

但想想不便發火,因為這幾十輛大車上畢竟裝的都是犯禁的私貨。於是強壓震怒,冷冷地說道:「你沒見這招幡徽號么?我乃秦王府之人,二皇子又遣派在下押運車隊,並有陝西都司、布政司衙門派兵護送,就是涼州知府劉大人也是知道的。鄭大人,話已挑明,快快打開柵門,貽誤軍機,那就不能客氣!」

「下官明白。」鄭隆依然紋絲不動,沉下臉來說:「你說是奉旨押運,我當然不敢阻擋。不過,根據朝廷頒佈的律法上說,欽差巡視當有聖旨,軍資運邊應有兵部牒文,請問趙總管,既然沒有聖旨,那麼請出示兵部牒文。」

「這……」趙保惱羞成怒,變了臉色,喝道,「大膽,你識趣些,快將柵門打開!」

「你既無二皇子諭旨又無兵部公文,那就得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哼,你要怎麼例行公事。」

「查驗貨物!」

「你敢!」

「份內職責,奉皇上詔命行事,言何不敢?」說罷此話,那鄭隆竟是命令屬下暫時關閉閘口,拿着武器和車隊對峙起來,非要檢查不可。

看到要動真格的,趙保慌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對身邊的一個軍卒吼道:「林總旗,命令護衛,將這幫刁徒統統拿下!」

「是!」林總旗答應一聲,對排成長隊的護衛士兵吼道:「將他們統統抓起來!」

本來是一個十分常見的緝私行動,在雙方的強勢下,展開了一場爭鬥,正要進入白熱化時,突然西北軍鎮介入,將雙方都控制了起來,要拿回西安城調查清楚,這件事就正式開始撲朔迷離起來。

真的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緝私行動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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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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