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大結局

短短几天的時間之內,南華的帝都之中猝不及防的一場風雲突變,本來地位穩固如日中天的太子風連晟突然遭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崇明帝突發重症,卧床不起,後宮中位份最高的良妃一改往日裏的作風,積極的站出來主持公務,同時本來被崇明帝厭棄並且勒令在家思過的四皇子風乾也跟着突然復起,打着穩固超綱的旗號,強硬的開始再次活躍了起來。

風連晟本來意圖壓制,不想卻受到以鎮國公榮澄昱為首的一眾老臣聯手阻撓。

榮澄昱雖然手裏早就不再掌握實權了,但是因為資格夠老,再加上這些年有意的積累下來,手上就很是掌握了一部分的可觀的人脈,相對而言——

風連晟這個皇朝太子雖然更為名正言順了一些,但他真正開始掌權並且着手在私底下培植自己的勢力卻也只是在最近一年之內的事情,根基難免淺薄。

雙方對峙之下,一時間竟然是誰也奈何不得誰的。

崇明帝那邊卧床不起,已經數日不曾早朝,這天依舊是在前朝的偏殿議事,風乾卻是當場發難,針對一直懸而未決的南方軍營的主帥人選公然對風連晟施壓。

「老三,現在的情況是軍中長久的無人主事,在和長城逆賊的對決中,我們本身就不佔優勢,這樣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你身為一國太子,卻要這樣的放任無所作為?軍中無帥,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群龍無首,稍微一個不慎,駐紮在南方親臨山脈附近的二十萬守軍就有可能一夕覆滅。」風乾冷冷說道,語氣咄咄逼人,「現在縱觀滿朝山下,驍騎營副都統劉將軍,不管是論資歷還是作戰經驗,都是最上乘的人選,差他南下,根本就是勢在必行的,可是你卻在這裏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這到底是作何道理?」

「老四,你這是在質問本宮嗎?」風連晟坐在案后,毫不掩飾的連連冷笑,橫豎風乾這些人是居心不良,他也懶得再費事去玩什麼以德服人的那一套,直接就端了身份出來壓人,「父皇病中,本宮是憂心他的身體才勉強解了你的禁足令,准你出入宮廷侍疾的,你可不要得寸進尺!現在本宮是南華一國的儲君,朝中一切事務由本宮全權處理,這也是父皇御準的。你說劉秉義合適,本宮恰恰以為他久居京城,缺乏實戰經驗,不堪擔此重任,現在你卻要在本宮的面前大呼小叫的跳脫?難不成你還想越過本宮這個太子,凡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皇帝重病,太子代為理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況在這之間,崇明帝本身扶持風連晟的意圖就已經十分明顯了。

風乾被他噎的不輕。

旁邊站着的劉秉義更是滿面通紅,趕緊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四殿下太過抬舉微臣了,太子殿下所言極是,南方麒麟山脈的戰事非同小可,微臣又久居京城,如果是要臣突然領兵南下,微臣也着實不敢擔此重任,還是請兩位殿下令覓賢能吧!」

風連晟這樣強權壓人的態度,只會讓他越來越多的得罪人,風乾暗中看了榮澄昱一眼,隱晦的露出一點冷笑。

榮澄昱還是和往常無異,腰板筆直的站在那裏,他不當面摻合朝中諸事,凡事都冷眼旁觀,跟一個隱形人沒什麼兩樣。

定了定神,風乾就又面上表情訕訕的重新開口道:「老三既然你要這麼說,那我也沒辦法,你要搬出當朝儲君的身份來壓人,那就一切隨你好了,只是麒麟山脈的戰事緊急,回頭真要出了什麼岔子,你可要做好了向父皇交代的準備。」

風連晟不屑的冷嗤一聲,不置可否。

這才短短不過幾天的功夫,雖然風乾是有前科的,但是因為良妃掌控後宮,滿朝文武見風使舵,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再加上突然從幕後跳到人前的鎮國公榮澄昱——

風連晟的心中懊惱,目光匆匆自眾人身上掃過一圈之後就直接起身,甩袖而去,「本宮要去後宮探父皇的病,你們沒事也都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

眾人連忙躬身行禮,待到他人走後方才直起了腰板。

風乾的嘴巴動了動,想要轉身和榮澄昱說些什麼,不想榮澄昱還是那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直接就一聲不響的出了殿門。

風乾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里,想了想,也跟着快走了出去。

後面又有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的官員陸陸續續的出來,右丞相程中恆卻一直留到了最後,眯着眼睛看門口。

「右相大人,這事兒你看可要怎麼辦才好啊?」後面一位御史台的曲方曲大人唉聲嘆氣的湊上前來,「南方軍中主帥的事情由四殿下來提雖然的確是不合適,但有一句話四殿下還是說對了,那軍中主帥一直懸而未決,這遲早是要出事的啊!」

「是啊,右相!」馬上就又有人湊上來,深有同感的附和,「陛下這突然一病,咱們這就都先失了主心骨兒,太子殿下又是那麼個火爆脾氣,半分不由人,再這麼鬧下去,只怕遲早要出事的。」

「丞相大人,現在朝中也就是您的資歷最老,也只有您在太子殿下跟前能說上話,您——是不是還是勸一勸?」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什麼時候才能好轉!」

……

一眾人七嘴八舌,唉聲嘆氣的感慨。

他們當中有很多人其實都是沒站隊的,但是作為一名養尊處優的京官,安穩慣了,誰都不願意看到動蕩。

程中恆聽着他們發了好一通的牢騷,最後卻也沒表態,只就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再看看吧!」

說完就也舉步往殿外走去。

「這——這是什麼意思?」一直待到他的人出了大殿,曲大人才如夢初醒的使勁搖了搖頭,和同僚們對望一眼,「右相這不會是要撒手不管了吧?」

程中恆這人在朝中的口碑還算不錯,眼下正是需要他站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

榮澄昱那邊雖然行事依舊低調,但是他的人既然已經由幕後跳到了台前——

滿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自然能夠看出來風乾私底下和他交往過密的跡象,只是大家都隱隱的察覺了局勢有變,就秘而不宣罷了。只是雖然如此,但是每個人的心裏也都不願意看到榮澄昱突然發跡,直上雲霄的,本來以為地位最先要受到威脅的程中恆會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局面,沒想到程中恆居然大有一番要做甩手掌柜的架勢。

這邊程中恆模稜兩可的態度更是叫眾人的心裏不安生,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陣也就各自散了。

*

風連晟說是要去探崇明帝的病,但是出門之後卻直接沒有往後宮去,而去拐了個彎,先去了他平時在宮裏處理政務所佔用的那間宮殿。

進門以後,他臉上原本怒氣沖沖的表情就突然奇迹般的平復了下來。

李維反手關了殿門,疾走上前。

風連晟隨手鬆了下領口,問道:「榮顯揚和榮烈那邊都還沒有消息嗎?」

提起這茬兒,李維就是一臉的難堪,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道:「屬下暗中是又派人跟過去了,看是半路就給跟丟了——」

李維的話音未落,風連晟就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聲道:「又是老二做的?」

幾個字吐出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對自己這個胳膊肘向外拐的二哥當真的恨的牙根痒痒,卻又完全的無可奈何。

李維尷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風連晟卻也不介意,只就持續冷笑了一聲道:「幾次三番的,為了那個丫頭,他倒還真是不嫌煩。」

只是這樣一來,他這裏卻是完全失去了褚潯陽那一行人的消息了。

「只衝着二殿下屢次做下的這些事情來看,他所有的目也都不過就是為了袒護定國公主,他對殿下,確乎是真的沒有惡意的!」李維試着開解道。

「你也不用撿這些個好聽的話來搪塞本宮,他是什麼心思,本宮一清二楚,要不是因為這樣,你以為本宮和他之間還能一直的這樣相安無事嗎?」風連晟道,繞到案后,一屁股坐下,直接仰靠在椅背上,「從眼前的這個局面來看,好像本宮反而應該感謝褚潯陽的存在,要不是她牽制住了老二的那份心思,否則——」

真以風啟的心機和手段,他要真把這些都用在了大位之爭上,還真的是個大麻煩。

李維也知道他正為了這些人心煩,乾脆就不再提及,直接岔開了話題道:「不過殿下,屬下是怎麼也不曾想到躲在暗處蟄伏這麼多年意圖不軌的人會是鎮國公,現在他不僅從幕後走了出來,還公然扶持四殿下,這樣的有恃無恐,絕對是來者不善啊!」

風乾自毀長城,早就沒了什麼好名聲了,可榮澄昱居然迎難而上,還是和他攪和在了一起。

「他這是狗急跳牆了!」風連晟冷笑。

任憑誰也不會想到,已經淡出朝堂核心位置多年的榮澄昱竟然會存了這樣的野心。

「想來自十二皇叔離京之後,這段時間,他一定是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有朝一日事情敗露,會被父皇追究查辦,這種情況下,他就必須要先發制人,掌握主動。說他要扶持老四上位,本宮倒是覺得也不盡然就是這樣,他那不過就是個障眼法,搶着想要將皇位佔據,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夠再去和他翻舊賬了。」風連晟靠在椅背上,冷靜的分析,「他需要的就只是一個能為他提供保護屏障的傀儡,顯然這個位置就不適合本宮來坐了,而老五不學無術,名聲不好,雖然在我們兄弟幾人之中,他最好控制,但是一旦輔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五上位,那他意圖操縱新君保持朝政的意圖就太明顯的,相形之下,反而是老四頗有些可取之處的,再加上良妃在宮裏還佔有一席之地,在行事上也能給他提供不少的便利,這麼一看,他會選擇老四,那就完全的天經地義的了。」

「殿下——」李維沉吟一聲,觀察著風連晟的臉色,終極還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皇上怎麼就會突然之間重病不起了?您看——這會不會是良妃——」

「如果是她,反而好辦了!」風連晟截斷他的話,唇角牽起一抹嘲諷的冷笑來,自己說着又兀自搖頭,「弒君的罪名,誰都擔待不起,要在宮裏做這樣的事,誰都沒有足夠的把握可以保證一定會天衣無縫,良妃又不蠢,之前就算她和老四雙雙受制,但至少性命是保得住的,再怎麼樣,她也不會鋌而走險去做這樣的事。」

「可是皇上身邊,其他人想要做手腳也不可能的……」李維道。

風連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太醫不是也說過了嗎?是因為榮烈走的急,父皇身上餘毒未清,再次發作了。兜來轉去,大概真是本宮的運氣不好,給了他們這樣的可乘之機。」

他的神情倦怠,十分心煩的模樣。

李維的心裏其實還是有話要說的——

那麼巧,延陵君和榮顯揚父子相繼離京之後,馬上就發生了崇明帝二度毒發的事情?除非是真和風連晟所說的那樣,是他的運氣太差了,否則——

怎麼就會有這樣的巧合了?

風連晟既然沒有多說,就說明他不想就此事深究。

李維想了一想,就正色道:「榮顯揚父子的行蹤不明,殿下本來還指望繼續用他們父子來牽制鎮國公的,現在看來似乎是有困難了,現在朝臣們心念不定,就連右相的態度也都變得十分模糊,該不會連他也倒戈了吧?眼下的局面,對殿下您可是極為不利的!」

「程中恆?」風連晟的手指敲擊著桌面,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聲,「那也是只老狐狸,你說他要倒戈去和榮澄昱狼狽為奸倒是不必擔心,就算不為別的,當初程南恩可是死在榮顯揚父子手上的,以他的為人,絕對不會不計前嫌,只是眼下的形勢對本宮不利,之前又是我婉拒了他家孫女兒的婚事,那老頭子——」

風連晟臉上笑容不覺的又再深刻了幾分,眼底的神情卻是越發冰冷的字字清晰道:「本宮也乾脆就不要指望他了。」

程中恆想要坐山觀虎鬥,那老匹夫也是忍性極強的人,他可以一直隱忍殺子之仇不提,也從不在人前對風連晟拒婚的事情表示不滿,但是風連晟和他之間打交道卻不是一兩天的了,心裏十分清楚這老頭子小心眼的做派。

橫豎他不會自己主動出手,惹禍上身,但榮澄昱和風連晟之間傷了哪一個,他都樂見其成。

「只要他不站隊,對我們來說,就是好事!」李維隱隱的鬆了口氣。

風連晟眼底的眸光卻是逐漸沉澱了下來,思忖著慢慢沉吟,「本宮現在比較擔心的是榮烈和褚潯陽那裏,他們會接二連三的趕着出京,絕對是榮澄昱的作為,極有可能是有什麼把柄被拿住了,一旦他們這一行人受制,本宮這裏就捉襟見肘了,要對付榮澄昱,榮顯揚父子絕對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們畢竟是同出一門的——」李維眉頭深鎖,不以為然的脫口道,可是話到一半,腦中卻是突然靈光一閃,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不可思議道:「殿下,您難道是覺得當年陽羨公主的事情也和鎮國公他——」

「宣城公主是被誰逼死的?」風連晟卻是不答反問,說着也不等李維回答,就又自顧說道:「宣城公主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本宮可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和榮顯揚之間彼此對峙二十餘年都相安無事,又怎麼可能突然就被榮烈和褚潯陽這兩個小輩的一下子就逼迫的方寸大亂,甚至不惜出損招與之同歸於盡?而且就算她是私心不好琢磨,你倒也不妨回頭想想,當年陽羨皇姑可是住在鎮國公府的大宅之內的,雖然說她的死是父皇和皇祖母授意讓宣城公主去做的,榮澄昱就算再是無能,也是一家之主,他真的會毫無所察嗎?」

風連晟說着,就又自顧篤定的搖頭,肯定道:「最不濟,那件事也是得他默許,宣城公主做起事情來才會順風順水,更有甚者——如果說那個時候他就早就已經上了楊氏的那條船,那麼在陽羨皇姑的事情上,就是說他推波助瀾的幫了忙,本宮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只有順水推舟借宣城公主的手害死了風清茉,榮顯揚才會爆發,從此和崇明帝做主的朝廷都勢不兩立。

榮澄昱的這個如意算盤打的本是沒錯的,只是他大概沒想到,從來就明理又冷靜的兒子會在和風清茉有關的事情上偏激至此,不僅將崇明帝視為死敵,同時更是將風邑也給徹底記恨上了,並且這種立場態度又直接影響到了延陵君,以至於現在場面完全失控,讓他原本一切盡在掌握的局面全部混亂了起來。

作為一個沾沾自喜,自以為運籌帷幄算計著所有人的操盤手,自風邑毫無徵兆的叛出之後,他滿心的怒意和挫敗感可想而知,他不僅在妄圖操縱兒子做開路鋼刀的計劃出現了偏差,更是被他一直以為牢牢拿捏在手的風邑給捨棄了,不僅如此,同時他卻還留了把柄在外,隨時都有可能凈手滅頂之災。

宣城公主應該就是逐漸察覺了他背地裏在做的事,所以才不得已的鋌而走險——

謀朝篡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她自知在劫難逃,於是乾脆以身作餌,布下一局,當初指使寧平公主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扳倒褚潯陽或是風啟的,那麼長的一串前奏下來,其實——

她最終的目的,就只是為了最後那一幕榮欽挺身而出救駕的戲碼。

她要用自己的死,最後再為榮欽鋪路,有了那一次手刃她的救駕之功,那麼日後就算榮澄昱的醜事敗露,崇明帝念及舊恩,多少也要對榮欽網開一面的。

她這一生雖然害人不少,但是對自己的兒孫——

卻也總歸算是盡了心的。

宣城公主那人,看上去就毫不慈祥,李維幾乎是聽的膽戰心驚,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拿自己的命去給榮欽鋪路。

腦子裏換亂一片,一直過了好一會兒李維才驚疑不定道:「那榮欽的妻子周氏還有那個孩子——」

「榮澄昱做的!」風連晟道,語氣篤定,一個字的猶豫也沒有,「許是因為對宣城公主的作為惱羞成怒,他便搶先一步,沒叫宣城公主自導自演的那場戲圓滿收藏,但是說到底,他真正痛恨的人還是宣城公主,不會真的拿自己的孫媳和曾孫來泄憤。」

李維是一直聽到了這裏才恍然有所頓悟,「殿下就是因為料准了那天我們找到的兩具焦屍不是榮欽的妻兒,這才順藤摸瓜,坐實了他幕後黑手的身份的吧?」

怪不得那天從鎮國公府出來,風連晟會是那樣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如果死的真是榮欽的妻兒,那些歹人根本就犯不着引火自焚。」風連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榮家的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就彎唇笑了起來,「要處心積慮不叫宣城公主身後安生,卻又要多此一舉去救下榮欽妻兒的——你說還能有什麼人?」

不過就是榮家的自己人罷了。

榮顯揚和延陵君顯然不會這麼做,那麼——

就只剩下榮澄昱了。

「說起來,他和宣城公主之間表面和氣,暗地相殺了一輩子,也真是有夠難為他的了!」最後,風連晟似是略有所感的嘆惋了一聲。

最後也恰是為了和宣城公主置氣,反而是叫他自己提前暴露了,只能說是天意弄人吧!

「那麼殿下,眼前我們應該怎麼辦?」李維問道:「陛下重病卧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好起來,這段時間鎮國公指使四殿下不斷的攪混水,朝臣之中隱隱的都在動搖了,為今之計,您也必須馬上想個法子反擊了。」

「是啊,趁著父皇還健在,本宮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的確——是該做點什麼了!」風連晟深有同感的略一點頭。

李維看着他臉上表情,心裏突然沒來由的咯噔一下,低呼道:「殿下您不會是想——」

如果崇明帝這個時候駕崩,那麼趁著風乾還沒有做大,風連晟登基為帝,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這個想法,完全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風連晟是怎麼打算的,聞言語氣還是半真半假的閑散笑道:「胡說什麼?」本宮可是什麼想法也沒有,也什麼都不會做。」

他說着,就起身站起來往外走,「去太醫院把那幾個自稱有妙手回春之術的老傢伙都叫上,再去給父皇會診,父皇他再這麼繼續病下去,可就真的要壞事了。」

良妃不溫不火坐鎮宮中的目的是什麼?榮澄昱只一味的煽風點火,還並沒有實質上的行動都是什麼原因?

這個時候,所有人拼的都是耐性。

那些人,根本就是在等著拿他的小辮子的,他們在朝堂上不斷的攪亂朝局,向他施壓,就是要逼得他按耐不住去走極端,那樣一來,就能名正言順的拉他下馬,然後由風乾取而代之了。

他風連晟不蠢,當然不會自掘墳墓,並且這些天來,他甚至從不曾私底下單獨召見任何一個太醫,就連令文昌那裏,也沒有私底下接觸,每回去崇明帝那裏的時候,甚至是一定要得了密報,說那邊侍疾的人是良妃,他才會過去。

風連晟自認為他這一輩子還是頭次這樣謹小慎微的行事,都已經面面俱到到了這個地步了,就是有人想要鑽他的空子也不行。

這邊風連晟休息好了從偏殿出來,等在院子外面的一個小太監就趕忙山前行禮道:「殿下,良妃娘娘已經過去伺候陛下用膳了!」

「嗯!」風連晟點頭,他是算準了時辰出來的,主僕一行正往崇明帝寢宮的方向走呢,斜對面御花園右側的小徑上就見一個侍衛快速迎了過來。

「怎麼?是府里有什麼事嗎?」風連晟的步子一頓,警覺問道。

「沒!東宮之內一切安好,太子妃娘娘讓屬下轉告殿下,不必掛心!」那侍衛回道,緊跟着就是話鋒一轉,語氣不由的更加沉穩幾分,「殿下,榮世子回京了!」

*

鎮國公府。

榮澄昱出宮之後,風乾本來是想要追出來和他敘話的,不曾想到了宮門口,卻早就不見了他的人影。

這邊榮澄昱是聽聞了榮顯揚回京的消息,急匆匆的就趕了回去。

「顯揚回來了?」榮澄昱進門就直接問道。

管家見到榮顯揚沉着臉滿臉殺氣的進門,心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似是要壞事,叫人去給榮澄昱傳信之後,乾脆就親自等在了大門口,此時一邊跟着往裏走一邊道:「是!才剛進門還不到半個時辰,小的瞅著世子爺的氣色實在是不太好,這才著人去請了國公爺回來!」

榮顯揚走了這一趟,就什麼都清楚了。

榮澄昱也不再試圖掩飾什麼,抬腳就直接朝他院子的方向走,「他現在人在哪裏?回去休息了?」

「沒!」管家忙道,面有難色,「世子回來之後就直接去了主院,在——在您的書房!」

他的神情閃躲,明顯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榮澄昱腳下步子一頓,臉上也憑空添了幾分寒意,卻沒說什麼,只腳底方向一轉,直接回了主院。

他一個人走的很快,快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卻見梁五幾個門神一樣的堵在院子外面,而他院子裏的所有下人卻都被一股腦兒的給轟了出來。

管家趕忙上前一步,喝問道:「你們都站在這裏做什麼?」

「這——是世子爺他——」院子裏的一個管事支支吾吾的開口,去不知道是要如何解釋。

榮澄昱的目光微微一凝,舉步過來。

他的面上雖然不見惱怒,但是神情之間卻分明透著幾分森然,盯着梁五道:「顯揚呢?」

「國公爺回來的正好,世子正在裏面等您!」梁五道,就唯有措辭還算得上是恭敬。

榮澄昱並不與他計較,直接拋開這裏混亂的場面不管,舉步進了院子,直接進了自己的書房。

那書房在正屋右側書房的盡頭,前面被幾株茂盛的柏樹遮掩,榮澄昱一路走過去,方才見那房門大敞,屋子裏面狼藉一片,各種書籍信函散落的到處都是,若不是榮顯揚長身而立站在那一片狼藉的廢墟上,這場面就跟遭了賊一樣。

榮顯揚是背對大門口站着的,負手而立的背影憑空透出幾分冷肅的氣勢來。

榮澄昱從門外進來,掃一眼那屋子,卻對一切都視而不見,只就冷冷說道:「你要鬧也要有個限度,這是示威給誰看呢?」

榮顯揚緩慢的回過頭來,目光森然的看他,冷諷道:「父親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現在你應該可以說了,阿茉她人在哪裏?」

他過來這裏將榮澄昱的整個書房和卧室都翻了個底朝天,榮澄昱這麼多年以來圖謀了一場這樣巨大的陰謀,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邊居然是連一封信函或者字條都不曾留下。

榮澄昱分明知道他的意圖,這一刻還是免不急怒攻心,找了張椅子一坐,卻是不答反問道:「我倒是要問問你,你把我這裏翻成這個樣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以父親你手眼通天的能耐和手段你會不知道?」榮顯揚反問,直接就撕破臉皮了道:「你勾結楊妃的餘孽為患朝廷,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也還罷了,否則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咱們整個榮氏一門都被你葬送吧?你既然敢做,我要去御前揭發,替你榮家的其他人另謀出路,這又有什麼不對?」

他這是真的為了風清茉的事情惱怒到了極致,居然揚言想要玉石俱焚了?

榮澄昱是早在二十多年就對他忍無可忍了,沒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這個兒子還是冥頑不靈,居然一點長進也沒有。

「你這個孽子!」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榮澄昱突然嘶吼道,他霍的站起身來,霍的一抬手,手指幾乎戳到榮顯揚的鼻尖,腮邊肌肉因為憤怒而抖動不停的恨聲道:「就是為了那麼一個女人,你到底是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當初我勸也勸過了,求也求過了,作為父親,你到底是要我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算?」

「父親你的意思,難道你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還都是為了我不成?」榮顯揚也早就不管什麼父子情分了,同樣針鋒相對的據理力爭。

「要不是你當初不聽我的勸告,執意自毀前程也要娶那個女人,你以為我原意苦心籌謀算計這麼多嗎?」榮澄昱怒不可遏。

父子兩個針鋒相對,當真是如同仇人一般。

這個兒子,曾經是他引以為傲的所有資本,他少年成名,文武雙全,在他自己被迫接受了一場叫他前程盡毀的聯姻以後,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榮顯揚身上,他幾乎是傾注了所有的希望,盼着他扶搖直上,光宗耀祖。而榮顯揚也果然是沒叫他失望,文武雙科狀元,年紀輕輕就立有軍功,那麼時候,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多年以前錯失的所有,都要在這個兒子的身上得到彌補和滿足了,可偏偏——

如果不是風清茉那個女人的出現,今時今日的榮顯揚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的,他們榮家,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榮顯揚應該前程似錦,他們鎮國公府應該高門顯赫。

那個時候,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待到榮顯揚成家立業,他就要早早的將爵位傳給兒子來承襲,因為他始終無法忍受,曾經位高權重的鎮國公榮家在他的手裏變成一具完全喪失了實權的空殼子。

然則就在他躊躇滿志的時候,榮顯揚卻突然主動請辭,要娶風清茉那個女人過門,那個時候他就當場的暴跳如雷,威逼利誘是進了手段,然則榮顯揚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死活的不肯低頭就範。

一場又一場和皇室之間的聯姻,就像是被強壓在他們榮家人身上的詛咒一樣,讓他幾欲發狂,一定要不遺餘力的找到一個缺口脫困。

他痛恨宣城公主,同樣也痛恨那個讓他兒子喪失鬥志的女人,以至於到了延陵君這裏,他都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失望了,只覺得是對這一雙不成氣候的父子深惡痛絕。

現在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沒想到榮顯揚還是為了那個女人執迷不悟。

榮澄昱的眼睛噴火,幾乎只憑滿腔的怒意就能將人焚成灰燼,他看着榮顯揚,面目猙獰的質問,「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有清醒嗎?那個女人他到底是有什麼好?只有你把她如珠如寶的護著,可是真的事到臨頭,她又是怎麼對你的?她都可以為了一個風邑就將你們父子棄之不顧,你還惦記她做什麼?」

「所以呢?」榮顯揚面對他的質問,就只是無動於衷,只用了一種比榮澄昱更加深惡痛絕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頓道:「就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娶阿茉為妻,所以當年便處心積慮,放縱宣城動手害了她?」

自從得知榮澄昱才是一直以來扶植風邑的幕後黑手之後,榮顯揚也瞬間就想通了——

其實他比其他的人和人都了解自己的父親,在外人看來榮澄昱是放任自流,對宣城公主及其子女都百般的縱容,但事實上榮澄昱卻並不是個昏聵庸碌的人,他既然從一開始就深入局中,那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崇明帝母子二人在風邑一事上面的打算,但是最後風清茉被毒殺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就說明——

就算他沒有推波助瀾,那也絕對是從旁看着,放任自流。

否則但凡是他稍微有一丁點兒的不願意,只需要略施手段,都不可能叫宣城公主那麼輕易的成事的。

是他的父親為那些殺人兇手大開方便之門,眼睜睜看着他們暗算他的妻子到死的。

榮顯揚已然是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說不清楚是憤怒還失望,總之是心底里荒涼一片,冷的徹骨。

「你對阿茉,真就那麼恨嗎?」榮顯揚問道,聲音里都是深深的無力,一句話說完,根本就不等榮澄昱的反應,緊跟着他就話鋒一轉,聲音都化作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反手一把抽出旁邊柱子上掛着的裝飾用的寶劍,劍鋒直指,直刺榮澄昱的咽喉。

那寶劍平時就只是掛着好看的,兩邊都沒有開刃,但是他盛怒之下的殺意瀰漫,只長劍劈下,帶起的風聲就割的人皮膚生疼。

榮澄昱站在原地,不避不讓,腮邊肌肉痙攣一樣的抖動,只就冷冷冷冷的盯着面前對他舉劍相向的兒子。

他對這個過分出色的兒子,始終捨不得放棄,但偏偏對方卻永遠都在和他背道而馳,這種感覺,叫他越發痛恨的利害。

「就算我當初的確是袖手旁觀,當年你已經為了那個女人瞞天過海,犯下了一出欺君大罪,那麼現在——你是要為她,再添一宗弒父殺親的罪名嗎?」榮澄昱冷諷說道。

「什麼弒父殺親?在你的心裏其實早就沒把我當兒子看了吧?當初阿茉身懷六甲,臨盆在即,即使你再不待見她,可是在放任宣城對她下手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想過君玉的死活?你可以一直把阿茉當做是外人,可君玉卻是榮家的血脈,是我唯一的兒子,你連他的死活都不管,今時今日,卻還要在這裏公然指責我的忤逆嗎?」榮顯揚道,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榮澄昱會真心實意的接受了風清茉,但是斷了他們父子間牽連的卻是榮澄昱狠心決絕的連延陵君的生死也不看在眼裏。

即使他當初沒有選擇一樁叫他覺得滿意的婚姻,但是這個男人嗜血殘忍到了這個地步,也着實是叫他心灰意冷。

榮澄昱自始至終都不心虛,這個時候被榮顯揚當面揭了短,心裏莫名惱怒。

他突然往前一步,脖子緊貼著榮顯揚的劍尖,諷刺無比道:「那你現在是要怎樣?你若是真有這樣魄力,倒是不妨一劍刺死我來試試看!」

榮顯揚看着他臉上有恃無恐又狠辣的表情,嫌惡的別過眼去,半晌,垂了手,有氣無力道:「你要做什麼事,都隨便你,我不會阻止也不會幹涉,阿茉和鬼先生他們人在哪裏?你把他們交出來,從此以後,咱們兩個就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

榮澄昱一早就知道拿捏住了風清茉之後的益處,此刻便是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聲。

他走過去,劈手奪了榮顯揚手裏的劍,重新收回劍鞘里,然後就一反常態,突然語重心長的說道:「顯揚,再怎麼樣,你我也是親父子,我承認在君玉的事情上,當初我是因為太過惱怒而沒有想的那麼周全,可是你從小到大,父親對你到底是存了怎樣的希望,你並不只是不知道,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恨鐵不成鋼。歸根結底,我們父子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都是因為受制於人的萬不得已。現在好了,父親等了幾十年的機會就在眼前,這一次,只要是我能成事,從今以後,我們榮家人就再不必仰人鼻息的生活了,你也好,君玉也好,你們要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全都無可厚非——」

「夠了!」榮顯揚聽着他這副語重心長的語氣,就只覺得厭惡,他用力的閉了下眼,忽而大力甩開榮澄昱的手,「你別跟我說這些,也不用再想着花言巧語的拉我下水了,我說過,你要做什麼事,都隨你,橫豎我不攔著。阿茉呢?告訴我阿茉她人在哪裏?我只要她!」

他居然,還是這樣的冥頑不靈?

榮澄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緊,狠狠的磨了兩下后槽牙,他的目光陰鷙的盯着眼前滿面暴虐之氣的榮顯揚,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努力的壓制下情緒,甩袖道:「我會將她找回來的原因你根本早就心知肚明,既然你不願意和我好好的說話,那也就不必廢話繞彎子了,現在我要做什麼,你也一清二楚,君玉和那個丫頭的性子我把持不準,省的他們還要回來壞我的事,還有你——比這樣幾次三番的叫我失望,我也信不過你,所以——」

「你想要我幫你成事?」榮顯揚不等他說完就當先接下他後面的話茬。

榮澄昱也不說話,只就信心滿滿的看着他——

有風清茉在手,他是篤定了榮顯揚一定會就範的。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榮顯揚的目光略有複雜的看着他,唇角似是要扯出一個笑容,可到最後卻沒能把這個表情完美的表現出來。

榮澄昱為着他這近乎詭異的一個笑容,心裏突然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然後果然就見榮顯揚冷嗤了一聲,斷然搖頭道:「我不答應!」

「什麼?」榮澄昱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冷不丁的就笑了出來,「你說你不答應?你現在還憑什麼——」

「你不是說信不過我嗎?同樣,我對你也沒有絲毫的信任可言,你要挾持阿茉來脅迫我為你做事,我現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訴你——這絕不可能!」榮顯揚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他的態度如此強硬,這一點是榮澄昱完全意想不到的。

他忍不住噝噝的抽著氣,愣了半晌,想說什麼的時候,榮顯揚已經神情冰冷的繼續開口道:「就沖着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就算我真的幫了你,誰又能保證你一定會踐諾?我與阿茉之間,橫豎是已經這樣了,相見不如不見,你要惱羞成怒,直接殺了她反而更好,我也就可以直接跟着她去了,就算是共赴黃泉,也不會比這些年間的不得相見更凄慘了吧?所以——你要拿阿茉來威脅我?抱歉了,這一次你的如意算盤本身就打錯了,現如今,她是生是死,對我來說,總歸是沒什麼差別的,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跟着她就是!」

榮澄昱聽了這話,就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

他一直以為拿捏住了風清茉,榮顯揚就一定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的,卻怎麼也沒想到,經歷了這些年的相思之苦過後,榮顯揚居然心灰意懶——

他只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卻是生死不論的了。

榮澄昱使勁的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盛怒之下,他揚手一巴掌就朝榮顯揚臉上摑去。

榮顯揚的唇角揚起一絲冷笑。

他的體力現在不比從前,也不和他硬碰硬,但是常年習武的根基還在,身形只就稍稍一側便輕而易舉的躲過。

榮澄昱一下子撲空,往前踉蹌了一步。

榮顯揚趁機腳下後撤半步,反手拽了他一下,待到榮澄昱有驚無險的穩住身形之後,榮顯揚的右手已經往前一送,袖子裏一柄薄如蟬翼的利刃吐出,刀尖直指——

依舊是榮澄昱的喉頭。

這一次,他臉上充斥着的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一樣黯然的神情,榮澄昱能夠感覺到那刀鋒上面鋒利的觸感,渾身僵直,下意識的連呼吸都放輕了。

「你坑了我這麼多年,這麼多年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我也早就厭倦了,不如——一切就都在這裏結束吧!」榮顯揚道,他的語調既不高亢也不狠厲,反而那種深深絕望無力之下的頹廢氣息,更能叫人領悟到他的殺意和決心,叫人忍不住的汗毛倒豎。

「你——」榮澄昱好半天才遲疑着吐出一個字。

他知道榮顯揚這不是在和他開玩笑的——

可惜他壯志未酬,榮顯揚是個為了那女人封魔了的瘋子,可他榮澄昱不是。

他的眼中顯而易見的閃過一絲慌亂,榮顯揚看在眼裏,就諷刺的笑了,道:「是不是現在我殺了你,然後很快就會有人送阿茉到地下去同我團聚了?當初是我一意孤行,整整二十年都和她天各一方,現在反而該要謝謝你的成全!」

說話間,他的唇角就蔓延出一抹近乎殘忍的詭異的笑容來。

榮澄昱的一顆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他和榮顯揚父子之間拗了一輩子的脾氣,自然也拉不下面子來服軟告饒。

榮顯揚苦笑了一聲,手腕剛剛翻轉往前一送,那書房外面卻突然有人快跑着奔了進來,「國公爺,太子殿下到——訪——」

管家的話音未落,就被眼前的這個場面驚了一身的冷汗,舌頭僵硬,眼睛圓瞪着愣在了當場。

風連晟隨後大步跨進門來,也是心裏咯噔一下,先暗暗道了一聲「好險」,面上卻是不顯,只就若無其事的繼續走進來,含笑道:「鎮國公和榮世子你們父子倆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刀劍無眼,玩笑可不是這麼開的!」

彼時榮顯揚手裏的刀鋒已經在榮澄昱的頸邊那裏刺出了一串的血珠,這可絕對不只是個玩笑那麼簡單,再加上這書房裏狼藉一片的場面,想也知道這雙父子之間必定是剛剛爆發了一場可怕的爭執。

風連晟的眸子微微一轉,就只當成是不明所以的走上前來,拈了蘭花指,咂著嘴用兩指將榮顯揚手中匕首推開些許,一面打着哈哈道:「父子之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亮刀子的?誤會,誤會哈!」

榮顯揚沒有說話,只就陰沉着一張臉。

榮澄昱的心裏卻有一種劫後餘生一樣慶幸的感覺,他藉機後退一步,整了整袖子,一面道:「一點誤會,顯揚他最近人在病中,脾氣難免暴躁,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哪裏哪裏!」風連晟含糊著乾笑了兩聲。

榮澄昱今天是真的沒心情和他虛以委蛇的演戲,緊跟着又道:「太子殿下駕臨寒舍,怎麼也沒提前打個招呼,沒有去大門口接駕,微臣惶恐!」

「國公爺不必客氣,拋開君臣的關係不提,咱們兩家也還是姻親呢,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風連晟道,他倒是神態自若,毫不介意的和榮澄昱之間打着太極,「本宮是聽聞榮世子回京,之前他也是為了救皇祖母才受的傷,本宮一直沒有登門問候,剛好這會兒得閑,就過來看看。」

風連晟說着,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沖外面招招手,「快進來吧,榮世子在這裏呢!」

他說完,就又回頭給榮顯揚二人解釋,「方才本宮才剛到大門口,正好迎著這個丫頭了,就直接把她帶過來了!」

幾人狐疑,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去,卻見一身風塵僕僕的淺綠從外面快走了進來。

榮顯揚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閃過些許疑慮。

「國公爺,世子!」淺綠擦了把汗,匆忙給兩人行禮。

如果是延陵君和褚潯陽回來了,那麼他兩人肯定會一起過來的。

榮顯揚的心中生疑,就隨口問道:「君玉和潯陽他們呢?」

「世子爺,定國公主出事了!」淺綠道,面有急色。

榮澄昱雖然也不喜歡褚潯陽,但是只衝褚潯陽的背景,他都不可能直接對褚潯陽下手的,況且榮顯揚十分清楚的是自己離開之前延陵君他們是和風邑夫妻在一起的。

「怎麼?」榮顯揚問道。

「世子爺離開烈焰谷之後,主子他們本來也要跟着一起回京的,可誰曾想才剛出了山谷,就遇到了長城部落的人設伏,主子他們一時不察,公主就落在安王殿下手裏了!」淺綠道,神情焦灼,眼神凌亂,看上去還真像是有那麼一回事的。

榮澄昱將信將疑。

「烈焰谷?是楚州附近,鬼先生的住處嗎?」風連晟卻已經當先皺了眉頭,走上前來,「你說褚潯陽在那裏被十二皇叔擄劫了?」

原來延陵君一行是趕着去了烈焰谷了?可那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且不說褚潯陽被擄劫的事情是真是假,只看榮顯揚的這個反應——

絕對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是!」淺綠點頭,跺着腳看着榮顯揚,「奴婢也不知道安王殿下怎麼會察覺了主子們的行蹤並且突然出現,但是他撂下話來,說這是世子爺您誆騙他所應當付出的代價,強行帶走了公主,公主懷着身孕,主子又不敢隨便動強,最後無奈,就只能帶人追着他們南下了!」

榮顯揚誆騙風邑的又會是什麼?

風連晟的心裏疑竇叢生,但是這個時候卻沒什麼心思考慮,只就莊重了神色對榮顯揚二人道:「國公爺,榮世子,事關定國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我看此事一定要儘快妥善解決才好,否則一旦驚動了西越國主,那可就麻煩了!」

風邑擄劫褚潯陽,沖淺綠帶回來的話,似乎是因為榮家的私事,這要讓褚琪楓知道了還得了嗎?

榮澄昱頓覺此事棘手,想了下,只能強壓着脾氣問榮顯揚道:「你覺得要如何處理?」

「眼下多事之秋,聽說陛下又重病卧床,事情自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榮顯揚說道,只用了一種完全公式化的語氣,「而且潯陽再怎麼說也是我榮家的媳婦,她被人擄劫,難道還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嗎?我看還是先瞞下吧,先等君玉那邊的消息再說。安王又不糊塗,就算他擄劫潯陽的目的暫時還不明了,也應該不會真的為難他。」

誰動了褚潯陽,那就等同於是向褚琪楓和整個西越一國宣戰,就是風邑——

也不會有這樣的魄力。

榮澄昱現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儘快把朝中局勢穩定下來,自然也最怕會節外生枝。

榮顯揚的提議,正中下懷,他略一思忖,就轉向了風連晟道:「太子殿下以為此計可行嗎?」

「榮世子有一句話還是說對了的,定國公主到底也是你們榮家的媳婦,既然你們都無異議,本宮也就不多說什麼了。」風連晟道。

他長出一口氣,扭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定國公主的運氣向來不錯,而且十二皇叔那邊的具體情況不明,諸位都先放寬心吧。本宮還有公務要趕着回去處理,既然榮世子看着也無大礙,那本宮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是!恭送太子殿下!」榮澄昱拱手施了一禮,其他人也都紛紛退讓。

風連晟意味深長的目光又再從他們父子兩人面上過了一遍,然後就大步出門而去,一直到在大門外上了馬,儀仗拐出了巷子,李維方才慎重的開口道:「殿下覺得那婢女的話可信嗎?」

「信!怎麼不信!」風連晟脫口道。

這個時候,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風了,天色陰沉的利害,北風撲面,很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風連晟裹了裹大氅的領子,唇角卻始終掛一抹薄涼的笑。

李維想了半天,終究也還是想不明白,「明知道動了定國公主就是和西越朝廷作對,好端端的,安王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阻止榮烈回京趟渾水,並且給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他南下親臨山脈!」風連晟道。

李維聽着,心裏卻是越發的糊塗。

「怎麼?還不懂?」風連晟見狀,不禁莞爾,側目看他一眼。

「屬下愚鈍!」李維面有愧色的垂下頭去。

風連晟就重又自他面上收回了目光,看着前面人影稀疏的街道慢慢的開口道:「榮顯揚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方才看他的表現,八成是榮澄昱對他做了什麼,或是捏住了他的什麼把柄,想要逼他就範,結果就惹惱了他了,雖然本宮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被拿住了什麼把柄,但既然榮澄昱有把握能制住他,榮烈八成也逃不過,榮烈如果在這個時候回京,那就妥妥的是要陷進榮澄昱的陣營里去了。榮澄昱他想要反本宮和父皇,而十二皇叔——要反的卻是他!在這種情況下,他要出面將榮烈引開,來徹底消弱榮澄昱的力量,這就不足為奇了吧?」

風邑雖然帶領整個長城部落和這座朝廷為敵,但是從他之前的種種舉動來看,似乎——

他要整死榮澄昱的心思更重。

現下褚潯陽和延陵君的背景太強大,一旦叫榮澄昱爭取到了他們,就會佔據了太大的優勢,而風邑——

哪怕是要看榮澄昱和他們朝廷之間自相殘殺,也是堅決的要插手進來,均衡了他們雙方手中的力量,不會讓這一場較量這麼輕易就分出勝負來的。

「那這樣一來,咱們朝中不是還要亂上好一陣子的嗎?」李維想了想,還是不免憂。

「是啊,眼下勢均力敵,一時半刻的,的確是消停不了了!」風連晟道,他倒是一副完全無所謂的神氣,微微眯了下眼睛,唇角居然還有恃無恐的揚起了一抹笑。

李維看着他,越發猜不透他的心思。

風連晟卻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忽而就幸災樂禍的笑了,「看來這一次榮澄昱是弄巧成拙,徹底的把榮顯揚給逼着翻了臉了,這樣一來,反而是要便宜了本宮了,這就是擺在本宮面前的可以爭取到榮顯揚父子的絕佳機會!」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算是亘古不變的。

榮澄昱這一刻恐怕是要悔不當初了。

風連晟只要想想就覺得心裏快慰,忍不住就眉飛色舞了起來。

李維看着他這喜形於色的模樣,嘴角隱隱的抽搐不止——

他們家的這位太子殿下,論心機手段,都是首屈一指的,但就是這個毫無定性的脾氣——

不熟悉他的人還好,熟悉他的人,天天看着他在正常人和瘋癲病人之間不住的變臉,絕對是要憋瘋的。

李維也不知道他家太子殿下是不是從小沒娘過的太壓抑了,然後就成了個不斷變臉的變態,但總之在這人跟前當差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否則真惹他發起怒來,後果就相當嚴重了。

「回去看看父皇那裏是不是還沒醒?如果沒有的話,就傳本宮的私人印鑒過來擬一紙詔書,老四今天不還上躥下跳的嚷嚷着要往南方軍中派遣主帥嗎?既然榮烈剛好去了那邊,那就別叫他白走一趟,這個主帥的位置,就叫他先佔著吧!」這邊李維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風連晟臉上表情就已經不知不覺的變為莊重。

「啊?」李維有些詫異,「殿下這是要放任他做大嗎?這樣一來,真的不怕養虎為患嗎?」

「榮烈和褚潯陽的眼裏從來就沒有本宮這個太子,你當我不知道?」風連晟撇撇嘴,卻是不以為然,隨後便是目光森然的冷冷一笑,「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連個都還沒存拉下本宮的心思來,兩者權衡,本宮倒是寧願扶持他們做大了。」

他風連晟就是有這樣的魄力,永遠不去計較眼前那些雞毛蒜皮的得失。

「可是——鎮國公會設法阻止的吧?」李維沉吟。

「那可就由不得他了!」風連晟漫不經心的笑道,彷彿是已經能夠看到榮澄昱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那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了,「本宮的懿旨,他還沒有資格駁回,就算他有本事聯合朝臣造勢,只要本宮堅持,他也一樣是無計可施,他不想看榮烈做大,就除非採取非常手段去暗殺,但是——」

殺了延陵君那就是捅了褚潯陽的馬蜂窩了,榮澄昱絕對沒有那個膽量嘗試。

屆時——

他就只能是祈禱延陵君和褚潯陽會一直的留在軍中不要回朝來摻合了。

風連晟的這一招雖然也給自己留下了後患,但無可否認——

對榮澄昱而言,卻是十分陰損的一招了。

「是!屬下明白了,回宮之後即刻就辦!」李維斟酌過後,鄭重其事的應下。

「嗯!」風連晟點點頭,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突然沉吟著問道:「對了,老二呢?他現在在哪裏?」

「二殿下?」李維身經百戰,早就習慣了他這樣跳脫的思維,趕緊道:「這兩天屬下沒有太在意他的行蹤,回頭叫人過來問問,不過如果定國公主真的被擄劫南下了——想必二殿下也會尾隨吧?」

以風啟對褚潯陽的用心,他的確是應該這樣。

風連晟眯了眯眼,眼中又有隱晦且狡黠的光亮閃過,「去問問吧,他什麼時候回京了,告訴我!」

李維被他笑的心裏發毛,卻無暇多想,趕緊的答應了。

*

鎮國公府。

這邊風連晟剛一離開,榮顯揚緊跟着也拂袖而去。

榮澄昱站在廳中沒動,管家站在門外,看着他陰沉森冷的面孔,神情忐忑,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開口道:「國公爺,太子殿下突然到訪,似乎來者不善,他會不會是有什麼目的的?」

「現在不是管他的時候!」榮澄昱道,驟然回頭,一張臉上陰雲密佈,十分可怖,「你不是說派去烈焰谷的人做的十分乾淨利落,沒有出現任何查差錯的嗎?」

「是啊!」管家忙道:「國公爺您是懷疑安王突然插手,也是和那件事有關嗎?」

「要不然呢?他怎麼突然跑到楚州那裏去?」榮澄昱反問。

「可是那件事小的是吩咐信得過的人去做的,他把人帶回來的時候也跟小的當面保證,中間絕對沒有出現任何的差錯的!」管家道。

本來突然聽說風邑也插手進來了,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有關風清茉的事情暴露了,但派出去擄劫風清茉和延陵老頭兒的都是他最信得過的手下,而且人也給順利的帶回來了,怎麼看也不該會是中途出現意外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回來複命的人其實對他隱瞞很重要的一部分真相,當時那一行人闖入烈焰谷搶了風清茉和延陵老頭兒出來的時候,本來是要從前面的大路出谷的,結果被海紹維那孩子神兵天降,帶人給劫了道,要從他們手裏搶人。長城部落的那些人驍勇善戰,再加上海紹維有備而來,人多勢眾,不得已,他們就被逼着走了另外一條小路出谷,半途經過一場艱難的惡鬥,雖然保住了到手的人質,也將長城部落的那些人盡數誅殺,卻一時失手,讓受了重傷的海紹維逃脫了。

本來如果海紹維也一起被解決掉的話,那些人回來就肯定不會隱瞞,一定會如實稟報的,但是海紹維的逃脫卻讓幾人心裏沒了底,雖然那孩子受了重傷,看樣子是沒得救了,可一旦他把消息泄露出去,也是個大麻煩。

於是為了免除辦差失誤需要接受的懲罰,幾個人就乾脆趁黑處理掉了屍體和血跡,回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的復命了。

這樣一來其實也就難怪當時褚潯陽和延陵君不解那些人遮掩血跡的原因的,他們以為那些人是要妨他們的,實際上——

他們真正要妨的人是榮澄昱這個幕後主使。

也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巧合,榮澄昱這裏,任由他想破了腦袋也絕對想不到因為海紹維那孩子的介入,延陵君和風邑那雙方已經秘密達成了共識。

「一會兒你再去問一問當時整個事情的細節,看有沒有什麼遺漏,我總覺得風邑突然插手出來,這件事很有問題。」仔細的又思忖半天,榮澄昱終究還是不放心。

「是!小的一會就去!」管家應了,緊跟着又是話鋒一轉道:「還有國公爺,世子那裏您準備要怎麼辦?」

「怎麼辦?」榮澄昱一下子就暴怒起來,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幾十年了,他到底還是冥頑不靈!」

「如果世子一定不肯就範的話,那我們就算是扣住了陽羨公主,應該也沒什麼用處了,現在還要左右防範,並且派人手盯——」管家試着開口。

不想榮澄昱緊跟着就是一記凌厲的眼波橫過去,怒聲道:「你別打錯了主意!那個女人,一定要留着,他現在是說生死勿論,可是一旦等到真有那麼一天的時候——」

榮澄昱說着,就是森然冷笑,「你以為,他真會眼睜睜的看着你女人死嗎?」

風清茉,依舊是用來牽制榮顯揚的最有力的籌碼。

管家被他臉上這種駭人的神情嚇到,趕緊的垂下眼睛。

榮澄昱是緩了一會兒才逐漸冷靜了脾氣,道:「事不宜遲,一會兒我寫一封信,你再送去四王府,就算風邑暫時把君玉引開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掌控多久,不能再拖了,這件事上,必須要快刀斬亂麻!」

「良妃娘娘那裏一直都盯着呢,可是太子太過警覺了,每次進宮探病,都一定選人多的時候,又堅持不肯單獨召見陛下身邊的人,我們完全拿不住合適的契機!」管家道,一籌莫展。

「拿不到契機,那就製造契機!」榮澄昱怒聲道。

因為風邑倒戈,他背地裏籌謀了多年的宏偉藍圖一朝土崩瓦解,他是一直到了這個時候都還沒緩過勁兒來。

明明如果風邑聽話,順理成章的在他謀劃下一步一步的奪得皇位,現在他整容家早就可以鹹魚翻身,榮光無限了,可偏偏——

這一刻,他是真的這風氏的兩姐弟恨到了骨子裏。

風清茉一手毀了他最引以為傲的一個兒子,於是就活該不得好死;而風邑又讓他苦心鑽研多年的心血都付諸東流,更該是被千刀萬剮了來泄憤。

事到如今,他必須要拿下這座王朝的權柄,讓那些忤逆他,踐踏他和背叛他的人統統去死!

榮澄昱臉上表情猙獰的十分恐怖。

就是熟悉他的管家看在眼裏也忍不住的頭皮發麻,趕緊答應着退了下去。

管家找那天執行任務的死士詢問出來的結果還是一樣,而榮澄昱關心的重點卻明顯已經不在這件事上面,只和風乾還有良妃一通密謀,已經決定採取非常手段,待到下一次風連晟再進宮探病的時候就下手。

這邊他躊躇滿志的計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就緒了,次日再進宮的時候,卻得到風連晟強勢下令,要讓延陵君暫代南部軍營主帥一職。

這件事都不等榮澄昱吩咐,風乾就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但是風連晟素來強勢,再加上又是政所周知的脾氣不好,就是固執己見,不肯鬆口。有人表示延陵君年輕氣盛又沒有實戰經驗,想要拿他自己的話去堵他的嘴巴,他乾脆就直接翻臉,又推了榮顯揚出來,說了一套「虎父無犬子」的說辭,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仗着身份,一定要提拔延陵君上委以重任。

榮澄昱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隨後又組織了一幫人去皇帝的寢宮外面長跪請命,但是崇明帝昏迷不醒,根本就無法起身做主,而風連晟為了躲他們,乾脆一連半月就不再入宮,當然,他也不讓自己的親信來崇明帝的寢宮,反而十分謹慎的每天一趟,讓人去良妃那裏詢問崇明帝的病情,讓人根本就找不到攻擊他的把來,而這樣一來也就直接導致了榮澄昱速戰速決的計劃胎死腹中。

朝廷發往南方軍營的委任狀五天之後就已經快馬加鞭的送到,這一次延陵君居然完全沒有推辭,當即就大張旗鼓的整起軍務來。

這天深夜,李維過來風連晟的書房復命,推門進來的時候見他正坐在案后撐著腦袋養精神。

「是榮烈那邊有消息了?」聽聞他的腳步聲,風連晟抬頭,坐正了身子。

「是的,殿下的旨意已經傳過去了,他半分也沒有推拒的直接領受了!」李維道,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托盤上,就尷尬的扯了下嘴角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遇到太子妃娘娘了,是娘娘替殿下準備的宵夜!」

李維說着,就趕緊上前一步,將托盤的東西捧下來,從瓷盅里盛了一碗香味醇厚的雞湯來。

風連晟手裏拿着調羹漫不經心的攪了攪,唇角隱晦的彎起了一個弧度。

他的這位太子妃不僅為人大度,而且十分的懂事,當初他們大婚的那一夜因為宮裏的突髮狀況,他被留在了宮裏,按理說,如果換做是別家女子,大婚當日就受了這樣的冷落,多少是要有點小情緒的,但是次日他回府之後,對方卻一句怨言也沒有,甚至因為知道他是滯留宮中,更是本分的連一句緣由也沒打聽。而後面相處起來更是這樣,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體貼細緻,他書房這邊雖然從來沒有下達禁令不准她入內,但她就是能夠謹守本分,哪怕是每日都有補品送來,也只是遞給院外把門的侍衛。

這樣的女子,宜室宜家,娶來做妻子,幾乎是無可挑剔的。

風連晟喝了兩口雞湯,思緒就不覺的有些飄遠,直至李維從旁喚他,「殿下,還有方才行宮那邊傳了消息過來,二殿下已經秘密返回行宮了!」

「你說什麼?」風連晟因為走神,一時沒有聽清。

「二殿下回京了!」李維重複,「因為他當時走的機密,消息封鎖很嚴,我們的消息也不是很靈通,應該是三天以前他人就已經回到行宮了!」

風連晟捏著調羹的手,突然頓住,臉上有一抹風雷一閃而逝。

「殿下,您怎麼了?」李維察覺氣氛不對,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榮烈和褚潯陽南下,是有貓膩的!」風連晟道,一字一頓。

但凡褚潯陽是真的有什麼閃失,風啟是一定不會單獨回京的,現在風啟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的單獨返京,那就說明褚潯陽遭人擄劫就只是個幌子。

李維一驚,忍不住的倒抽一口涼氣,「殿下您是說他們自導自演?」

風連晟臉上表情冷凝,過了一會兒才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煩躁道:「如果他們就只是自導自演,本宮反而比較安心,怕就怕——」

怕就怕,風邑也是真的介入其中了。

就延陵君那兩口子和風邑之間的過節,他們——

該是不會就這麼冰釋前嫌了吧?

*

京城裏蠢蠢欲動的一場風暴,就因為褚潯陽意外被劫的消息傳來而變故突生,就那麼擱淺了。

而在延陵君難道麒麟山脈駐軍軍政大權的第四日,京城方面終於收到了開戰以來第一封大捷的戰報,舉國歡慶,本來死水一樣沉寂了許久的京城之地,突然就又恢復了生氣,而太子殿下也因為知人善用,被坊間百姓廣泛讚譽,一時之間,英明神武的讚譽之詞滿天飛。

這樣的情況之下,再要強行對風連晟出手就顯得太過勉強了,很容易就要引起民憤,不得已,榮澄昱的計劃就又再度拖延了下來。但即便是他暫時動不得風連晟,敵對的立場已定,表面上他卻也不再遮掩,反而越發光明正大的和四皇子風乾勾結在了一起。

延陵君在麒麟山脈對壘長城部落的首次大捷,所得的戰利品除了幫提攜他的太子殿下贏得了好名聲,也順利將被「擄劫」的定國公主解救了回來。

榮澄昱得了消息,當即就將桌案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掀翻在地,暴跳如雷的怒吼道:「果然就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場戲,說什麼那個丫頭被擄劫了,分明就是胡說八道!」

那兩個孩子倒是夠狠的,一句謊話,就順利拿到了南方軍中的統帥權,並且一場戰事就贏得了萬人稱頌的好名聲,現在兩個人坐鎮軍中,乾脆就不回來了。

這當真是用的好一手的空手套白狼啊。

「可是大公子手裏的軍權是太子殿下賜下的,如果定國公主被劫的事情從一開始就的假的,那——他們是早就和太子殿下達成共識了嗎?」管家聽了這個消息,更是心驚肉跳。

「那倒是不太可能!」榮澄昱發泄一通,這個時候已經稍稍冷靜了些,用心分析過來,還是掩不住滿臉的怒氣,「如果他要真的和太子結盟了,那麼這個時候太子就不會也和我們一樣的靜觀其變了。但是沒準在給他兵權之前太子就已經隱隱猜到了其中部分真相,只是那個時候他也迫切的需要一個契機來幫自己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朝臣,於是鋌而走險,乾脆就順坡下驢了。」

如果延陵君已經站到了風連晟的陣營里去,那麼眼下他們勢必乘勝追擊,繼續給風連晟造勢,趁著這個機會大力打壓根基未穩的風乾一黨。

延陵君自那一場戰事之後馬上就沉寂了下來,那就只能說明他目前還是自成一派。

「這麼一來,太子豈不是也被大公子利用了一把?」管家有些不可思議的低呼一聲,「兵權交出去,那一場戰事之後大公子又在軍中樹立了威信,現在再要從他手中奪權的話——除非是他主動交出來,否則——」

這一次,分明就是延陵君主動謀算軍權的,他怎麼可能交出來。

「這個風連晟果然有氣魄,為了解一時的困境,居然寧肯養虎為患!」榮澄昱咬牙切齒道。

「最近這段時間,太子在京城也是呼聲很高,想要拉他下馬,恐怕會有苦難!」管家道。

榮澄昱的手掌用力的撐在桌面上,閉上眼仔細的權衡了半天,最後還是陰沉沉的笑了,「我這一場籌謀,橫豎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了,難道到了最後關頭,反而會沒了耐性嗎?他們要耗,我便陪他們耗著,只要崇明帝一日沒有駕崩,只要風連晟一日還只是太子,我就都還有希望。」

*

延陵君和褚潯陽乾脆就在軍營里常駐了下來,對京城方面的事情直接撒手不管,放任自流。崇明帝是身上餘毒未清,二次發作,很是病了一段時間,但是又過了兩個月,經過太醫的悉心調理,居然也逐漸蘇醒,緩了過來。只是他畢竟也是上了年紀,再加上在太后一事上面受到的打擊太大,雖然醒過來了身體卻是大不如前,大多數的時候更是精神不濟,渾渾噩噩的只能在寢宮裏休養。

那段時間風連晟因為要防範良妃等人的毒手,進宮很少,而大病一場之後的崇明帝心智也莫名軟弱下來,再有良妃在身邊伺候的盡心,他雖然知道風乾在他昏迷其間擅自解禁,居然也沒有追究,後面也慢慢的默許了他重新上朝議事。

因為崇明帝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風連晟唯恐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構陷,防範之下,也只能默許了這樣的情況發生。

轉眼過完年的元月二十三,四皇子風乾正式迎娶了鎮國公府的三小姐榮懷萱為側妃,因為四皇子的正妃張氏一直昏迷,並且人也得太后的恩典被遷出了四王府,所以如今也不過就是空佔着一個名頭罷了,榮懷萱這個側妃反而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四王府里隻手遮天,過的順遂自在。

軍營這邊,褚潯陽不情不願的挺著個大肚子苦撐到三月,終於不負眾望,生下一個粉嫩嫩的女娃兒,孩子爹大喜過望,當即大手一揮,給自家娃娃取名——

榮意!

榮意?容易!

這名字褚潯陽是嫌棄的,但奈何她自己也懶得費腦,乾脆就不再操那閑心。

遠離了京城裏的勾心鬥角,這邊塞軍營里的生活反而愜意自在,褚潯陽自己不會帶孩子,她身邊的丫頭們唯一擅長的也就是逗孩子玩,只要榮家小妮子不樂意的咧嘴一嚎,馬上就得親爹上陣。

孩子小的時候,帥帳裏面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子,但也許是孩子爹取的名字太隨意,這小妮子竟也是出奇的好養活,打小兒性子就沉穩安靜,只有餓了尿了的時候才會嚎上一嗓子,否則哪怕是不睡覺的時候也很少會鬧騰人。

橫豎是和娃娃有關的一切,延陵君都大包大攬的全部做了,漸漸地褚潯陽倒也覺得養個娃娃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事情。

不過延陵君既然是在這裏掛帥,也不能總是窩在帳篷里抱孩子,所以每隔上一兩個月,都會象徵性的敲鑼打鼓和風邑那邊卓捉迷藏,小打小鬧,雙方都沒大的損失,皆大歡喜,又不丟面子。

褚潯陽和風邑之間的血海深仇不可能一筆勾銷,但是人家都放心的把兒子押在她的軍營里了,橫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褚潯陽倒也不是太着急了。

許是日子過的太舒心了,反而不覺得時間飛快,兩年的光景也只在轉眼。

這天一早,褚潯陽去跑馬場遛馬回來,剛好迎著延陵君從帥帳里出來,兩人險些撞了個滿懷。

「不是說了最近天氣冷,不叫你一大早去騎馬嗎?」延陵君一把扶住她的后腰,捏了捏她發涼的指尖就皺了眉頭。

「我無聊嘛——」褚潯陽撇撇嘴,倒是乖覺的抱了他的一隻胳膊,討好道:「你不是說京城父親有信送到了嗎?是有什麼事嗎?」

「不算是什麼事,就是馬上年關了,喊我們回去過年!」延陵君道,只看她那一臉不知愁的笑容就完全沒了脾氣,拿袖子給她擦了下額上汗珠。

褚潯陽的眸子閃了閃,過了一會兒才看向了他道:「那我們要回去嗎?」

「嗯!」延陵君摸着她的額頭嘆了口氣,「兩年了,我們是能一直等著時機成熟,可是父親——他那邊雖然一直不說,但是母親和師公還在那人手裏蹤跡難尋,我們總要是顧及着他的心情的。」

延陵君說着,就攬了她在懷,擁着她往旁邊相連的一座帳篷行去。

「前段時間不是說老皇帝迷上了修道,吞食丹藥過量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的嗎?」褚潯陽隨口說道:「是他的大限將至了?」

崇明帝到底也是一國之君,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直接在這個人身上下手,但現在是他自己折騰的期數將近了,推一把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大概也是快了吧!」延陵君道,卻明顯的有點心不在焉,不懷好意的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這天天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麼?這一大清早的,你不問意兒昨晚睡得好不好,早膳用沒用,卻還有心思去理會別人的死活嗎?」

「她怎麼可能睡得不好?」褚潯陽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自家閨女是乖巧到了一定程度了,乾脆就完全不用操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完全不當回事了。

延陵君掀開氈門,攬着她進了帳篷,正好迎著青蘿神色焦灼的要往外走。

「這麼火急火燎的,幹什麼去?意兒呢?」褚潯陽隨口問道。

「公主,駙馬,小郡主不見了!」青蘿急道,眼眶通紅。

延陵君的眉峰斂起,眼睛裏飛快的閃過些什麼情緒,褚潯陽卻還是那麼一副無所謂的神氣,想了一下,轉身就走,「別找了,我去抱回來!」

延陵君明顯是和她一樣的想法,只是相較於褚潯陽的無所謂,他卻明顯滿臉的鬱氣。

褚潯陽是真的完全沒往心裏去,一邊走着,一邊想起了之前未完的話題,就又說道:「前頭不是說太子妃又懷孕了嗎?生了嗎?這一次是男孩還是女孩兒?」

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風連晟還是蠻有效率的,大婚的第二年太子妃就給添了位郡主,眼下正懷着第二胎,從月份上算,大概也就在這年關前後臨盆了。

「還沒呢!」延陵君雖然沒心思,但也不好晾着她,不回話,只就不冷不熱道:「去年榮懷萱才生了兒子,那孩子還頗得老皇帝的眼緣,太子至今無後,朝中又在鬧騰的利害,最近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盯着太子妃的肚子呢,太子妃如果能順利產子還罷了,否則——老皇帝大限將至,榮澄昱不會再等了,一定會以後繼無人做引子,煽動朝臣攻擊太子的。」

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一個年關,他們必須趕回去,這樣的場合,不管怎樣都不能缺席的。

兩人一邊說着話,幾乎是橫穿了大半個軍營,最後在靠近邊緣的一個半大的帳篷前面止步,掀開氈門走了進去。

那帳篷和普通士兵居住的帳篷很不一樣,裏面擺設講究華麗,一張柔軟的大床放在最裏面,上面頭髮披散,伸腿坐着個金袍少年,他嘴裏咬着根枯草,看上去百無聊賴的樣子,盯着那帳篷的某個角落。

褚潯陽二人進來,他也沒動。

兩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就見那邊的一個木架子旁邊榮家小妮子正來來回回的練走步,順帶着不時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抹那架子上的武器。

海紹維自己坐在床上,床上擺了一堆不知道哪裏搜羅來的新奇玩意兒,但是那小丫卻是如入無人之境,連看都不往這邊看一眼。

海紹維齜牙咧嘴的活動了一下腮幫子,乾脆從床上跳下來,拍了拍袍子道:「這裏是南華的軍營,我就是把她抱過來玩的,里裏外外有十幾二十萬人盯着,你們還擔心我能拐跑了她不成?」

這個孩子的厚臉皮程度可以說是叫人嘆為觀止,延陵君把他留在軍營里養傷,他是明明知道彼此雙方是個什麼關係,但是在他們夫妻跟前卻從來不見外,裏外出入,就跟自己家似的。

褚潯陽是沒心沒肺,也想不到要管他,延陵君是不能和他這麼個孩子計較,索性也置之不理,結果最近這兩個月,這小子竟然變本加厲,養成了新的嗜好——

偷孩子!

因為這孩子出身長城部落,再加上本來就不是個善茬兒,青蘿幾個防他十分嚴密,但就是這樣也還是有好幾次叫他鑽了空子,趁著丫頭們不注意,就把榮意那小妮子給偷偷抱出來了。

偏偏榮家丫頭和她娘的性格神似,天生膽子大,不懼生,被偷走了也不哭。

第一次是青蘿出門去給她找羊奶,回來直接不見人,天翻地覆的找了倆時辰才從海紹維這裏抱回去了,差點急瘋。

算上這一次,榮家丫頭這被偷已經是第四次了。

延陵君就算再不想和他計較,也乾脆就壓不住脾氣,冷著臉道:「海紹維,你是非要我給你警告才能消停嗎?幾次三番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海紹維彼時已經晃蕩到了那個角落裏,托腮蹲在旁邊,滿面愁容的看着榮家小丫頭旁若無人的淡定走來走去。

這娃娃的樣貌是繼承了延陵君和褚潯陽所有的優點,高額頭,丹鳳眼,小巧的鼻頭嘴巴,只是性格有點怪,這麼小的娃娃,別人家的都是逗著就樂的,但是這娃娃卻極為安靜,每逢有人想逗著玩玩的時候,她居然都是不理人的,還是頂着一張沒什麼表情的漂亮臉蛋兒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海紹維盯着她那張漂亮的娃娃臉看了又看,最後終究滿是挫敗的扭頭對延陵君發牢騷道:「這丫頭怎麼這麼難搞?我費那麼大力氣把她偷出來,就是想先混熟了嘛,你們和我父王之間的關係總這麼晾著也不是個事兒,乾脆找個機會化干戈為玉帛,這小丫頭長的還蠻叫人喜歡的,將來許給我做媳婦了,正好咱們這也算親上加親了!」

那少年的語氣散漫,但是一雙狹長的鳳目光影流轉,灼灼生輝。

旁邊的榮家丫頭明顯沒懂他在說什麼,而褚潯陽聽了這話卻是徹底愣住了,只有延陵君瞬間黑了臉,大步衝過去,提着他的衣領直接從帳篷一邊砸開了一個缺口,把人丟了出去,一面聲音還處於爆發邊緣的冷冷道:「馬上滾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說完就提起自家閨女往腋下一夾,風捲殘雲一樣沖了出去。

褚潯陽忍俊不禁,卻是站在原地沒有馬上離開。

片刻之後,海紹維就扒著那帳篷上面的破洞探頭進來,沖她眨眼睛道:「我是說真的呢,冤冤相報何時了?還是考慮考慮親上加親吧!」

「親上加親?」褚潯陽聞言就笑了,舉步走過去,「你父親是君玉的親舅舅,從輩分上講,你也是我家丫頭的小舅舅!」

「可是我們長城部落的人,是不管這些的!」海紹維眨眨眼。

他那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氣,倒是和褚潯陽初次見他時候的很不一樣。

褚潯陽看着他,臉上笑容慢慢斂起,彎身下去,蹲在了帳篷的這一邊。

許是被她這個鄭重其事的表情感染了,海紹維臉上笑容也逐漸的淡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直又過了好一會兒,褚潯陽才抬手揉了揉這孩子雜亂的發,輕聲問道:「你父王對你來說,是極其重要的親人吧?」

海紹維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出現眼睛,沉默了一陣才重新揚起臉來,神采奕奕卻也鄭重其事道:「不是親人,是家人!」

親人和家人,這兩個稱謂有何不同?

褚潯陽愣了一瞬,隨後就又笑了道:「就是因為重要,所以你可以為他做很多的事?」

海紹維臉上表情一僵。

褚潯陽卻沒等他開口就又繼續道:「那次去烈焰谷,是你自作主張的吧?」

這件事,雖然風邑和海娜會誰都沒說過,但是只要想想也就知道了,風邑不比他們,和榮澄昱打交道並不是一兩天了,應該很清楚那人有多少實力,更知道他對風清茉一定勢在必得,那種情況下——

就算風邑真要去搶人,也只會是自己去,而不該是讓這個孩子前去冒險。

很顯然,海紹維是很不習慣就這樣被人戳穿了心事的,他抿著唇角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才正色重新抬頭看向了褚潯陽道:「咱們雙方就這麼死耗下去,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補救的法子嗎?」

褚潯陽看着他,她能領會到這孩子的一番話是出於真心的,但是最終,她也只是搖頭,「你父王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家人,而曾經對我而言也是無可取代的親人就死在他的算計之下。現在我的心情和你要保護他的心情一樣——是責任,明白嗎?」

這些話,說的是有些深奧,但海紹維本身就是個極為聰慧的孩子,一點即通。

褚潯陽嘆了口氣,拍了拍裙子站起身來往外走。

海紹維暮色深沉的看着她的背影,就在她要掀開氈門走出去的時候,突然高聲道:「那咱們就各憑本事吧,將來等我娶了榮意,你也總不能不認我這個女婿吧?」

這一次褚潯陽是真的被他逗樂了,勉強憋著笑,一雙眸子裏的笑意就絢爛璀璨的讓人眼花。

她回眸,又看了眼那個扒在窟窿邊上的少年,道:「那可不成,一定是要我家丫頭認了的才是我榮家的自己人!」

至於外人,自然還是殺無赦的!

海紹維的眼睛賊亮,確認道:「說話算數!」

「當然!」這一回褚潯陽是真的笑出來了,轉身掀開氈門走了出去。

海紹維的眼前飛過她絢爛到極致的笑容,本來躊躇滿志的心裏突然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榮意那小丫頭到底是像誰啊?跟她親娘這親和力完全不一樣,天天頂着一張冰塊臉不理人,這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拐到手啊?!

*

趁機將海紹維趕了回去,又將軍務暫時交給軍中副帥代管,因為這一趟回京註定了風波不小,從安全考慮,又從防狼的角度考慮,延陵君乾脆一封密信把蘇逸叫過來給他看孩子,這才放心的打包行李,帶着嬌妻重返繁華帝京。

這麼一番耽擱下來,時間上就有點趕了,一行人抵京已經是臘月二十二,次日就是小年夜。

因為和榮澄昱那邊已經徹底的勢不兩立了,兩人回京之後就直接沒回鎮國公府落腳,而是住了當初崇明帝賜下的公主府。

吩咐了下頭的人收拾行李,兩人這才馬不停蹄的又趕去國公府給榮顯揚請安。

這兩年,榮顯揚在朝中和榮澄昱處處針鋒相對,因為較著一口勁要死磕,他的精神倒是不錯,比起兩年前也沒怎麼見老,只是眼神中又明顯的透露出幾分明顯的滄桑。

「父親,是孩兒不孝,明知朝中局勢兇險,這兩年還放任您一個人留守京中,您——受累了!」兩人進門就直接給榮顯揚行了大禮。

「起來吧!自家父子,不說這樣的話!」榮顯揚淡淡說道,聊作不經意的打量兩人一眼。

兩人起來落座,鐵方送了茶水上來,榮顯揚喝一口茶,方才問道:「容易那丫頭呢?你們沒帶着她一起回來?」

「本來該帶她回來給父親看的,可是眼下朝中風聲鶴唳,恐有大事發生,怕帶着她反而成了累贅,就還是將她暫時留在軍中了。」褚潯陽道,頓了一下,又補充,「等這一次的事情了了,再接她回來拜見父親!」

「嗯!」榮顯揚含糊的應了聲,也沒再多問。

一家人互相詢問了一下彼此的近況,然後延陵君就稍稍正色道:「父親,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就是這種掩飾太平的局面應該也維持不了多久了,聽說近期崇明帝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們一定會藉機孤注一擲的,父親你現在和那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承擔的風險很大,要不——」

「我要搬出去,早就搬出去了!」榮顯揚卻是沒等他說完就已經冷冷的打斷,「我住在這裏,他才是要處處提防,不得安生的,很熟自從兩年前我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你們不必掛心我,倒是你們自己,長久不曾回京,又正趕上現在風急浪高之時,一定要萬事小心!」

「父親你儘管放心,我們心裏有數!」延陵君應了,雙方又就著當前的時局討論半天,他的舌尖上一直都有幾個字打旋兒,但是每每看到榮顯揚過於疲憊的眼神,終究是沒能問出口。

自從和四王府聯姻以後,鎮國公府現在是水漲船高,榮澄昱也一改往日裏低調的作風,每日都有應酬交際,十分繁忙。

延陵君兩個一直在那裏呆了整個下午,看着天色將晚,因為不想和榮澄昱碰面,也就沒有留下來用膳,早早的告辭離開。

因為麒麟山脈一帶動蕩不安的局面被延陵君夫婦給徹底穩住了,這兩年時間之內,兩人雖然不在京城,但也是名聲大噪,所以回京的消息剛剛傳開,一個下午就收到了五六家的拜帖和宴會的邀請函。

「馬上要過年了,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動輒就是宴會應酬。」褚潯陽撿起一份帖子隨意翻看又扔回了桌上。

延陵君倒是不覺得厭煩,在一堆帖子裏挑挑揀揀,最後抽出一封來,「小年夜的宴會果然還是擺在東宮的,我們也許久不曾見到連晟太子了,既然目前咱們和他是友非敵,明天便就先過府去見面敘敘舊吧,算是提前打個招呼!」

只衝着風乾和榮澄昱搞在了一起,但凡是他們夫妻沒有野心不想上位受累,現在似乎是別無選擇,就只能是站風連晟的隊。

「也好!風連晟那人雖然有時候也挺不是人的,但是和我們之間,他都一直還算給面子的!」褚潯陽笑笑,倒是一臉期待中的神情。

*

太子府小年夜的宴會是在晚上,褚潯陽一行去的並沒有太早,是踩着日落時分的點兒登門的。

風連晟和他們之間雖然沒有任何明言承諾,但是彼此間心照不宣,已然是形成了一種默契,是他自己親自到大門口迎接的兩人入府。

兩人在大門口就寒暄的十分熱絡,毫不避諱,雖然現在京城裏的人盡人皆知,因為某種原因鎮國公榮澄昱和世子榮顯揚勢不兩立,但鎮國公府一直沒有分家,好歹都頂着同一家人的名頭,眼前的這個場面還是怎麼看怎麼叫人覺得彆扭。

「太子殿下,別來無恙!」延陵君一笑朗朗,眼光四射。

「彼此彼此!」風連晟回他一個笑容,許是這兩年在京城裏舉步維艱,風連晟這一個笑容之間就更添了幾分沉穩的貴氣。

他說着,就又轉向褚潯陽看了一眼道:「定國公主也來了,你和本王的太子妃還沒正式見過吧,有些不湊巧,最近她身子重,要閉門養胎,今晚的宴會也不成出席了,沒能出來相見,你也別見怪!」

「太子殿下言重了,自然是太子妃的身子和小皇孫更要緊,既然太子妃那裏不方便,本宮自是客隨主便,今天既然登門了,還是我親自過去拜會吧!」褚潯陽道,居然也不厭其煩,破天荒的說了許多話。

「好!現在離著開宴的時辰還早,本宮差個人送你過去!」風連晟頷首,隨意的招呼了一個丫頭過來吩咐。

風連晟現在對外面防的緊,橫豎在他的府邸之內也不擔心會有什麼事,褚潯陽就跟着那婢女去了後院。

風連晟的太子妃出身梁國公府,名喚梁蕊,是梁國公最小的女兒,典型的大家閨秀,她的人生的嬌小玲瓏,細眉細眼,笑起來的時候極具親和力,褚潯陽見她第一眼倒是就不討厭。

「是定國公主是吧?我以前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你兩次呢!」婢女帶着褚潯陽進去,正坐在美人榻上做綉活的太子妃趕緊放下手裏花繃子,就要起身招呼。

她的肚子,應該差不多已經足月了,大腹便便,起身十分的笨拙。

褚潯陽自己也是生養過孩子,對這其中辛苦,心領神會,便趕緊上前一步,攔下了她道:「娘娘不必客氣,您懷着身孕,本宮還要登門打擾,這本就是本宮的不是,娘娘不必起身,快坐着吧!」

「今天府里設宴,我本來也該出去招呼的,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夜裏總是容易驚夢,睡不安穩,中午打了個盹兒,起來也就這般光景了!」太子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稍稍讓旁邊讓了讓,直接就請了褚潯陽在榻上坐。

褚潯陽也沒矯情,橫豎兩人之間也不算什麼故交,只就著場面上的話你來我往的寒暄了一番,不難看出,這位太子妃雖然看着嬌嬌弱弱的,但真要說起話來卻是邏輯清楚,滴水不漏的,絕對不是個軟弱可欺的主兒。

褚潯陽在她那裏也沒坐的太久,只喝了杯茶,就推脫要騰地方給她休息,起身告辭出來了。

太子妃也沒強留,只打發了身邊的大丫頭送她。

褚潯陽從主院出來,跟丫頭問了路,便直接橫穿花園,要取捷徑去前面的宴會廳尋延陵君,正在穿過花園小徑匆匆而行,冷不防迎面就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

風啟!

這是自風連晟大婚那日宮中事故之後,兩人第一次正式照面,倒不是褚潯陽心虛或者故意躲着他,只後面緊跟着就出了風清茉的事,她又跟延陵君南下去了軍中。

本來兩不相見,褚潯陽也不會刻意的把之前的事件放在心上,但是就這麼碰面了——

那感覺又完全的不一樣的。

這花園裏的小路本來也就只有那麼寬,要避就更顯得刻意,褚潯陽索性便迎上去,微笑和他打招呼,「許久不見,二殿下如今的氣色見着倒是好多了,別來無恙!」

「嗯!」風啟只含糊的應了一聲。

整整兩年未見,她似乎還是和當初一般的模樣,一樣的爽朗明媚,光彩懾人。

這女子,彷彿一生都不會變,每一次見到,都是一樣的明艷動人。

整整兩年,在茫茫一生裏面明明是很短暫的一段光陰,但卻是直到這一刻再相見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光陰漫長。

恍如。隔世。

風啟似乎是沒什麼興趣說話的樣子,而他面上的神情依舊冷淡,沒什麼特別情緒的一張臉。

褚潯陽和他相對,甚至會覺得曾經的那些傳言就真的只是什麼人憑空捏造出來的虛假傳言。

誰說他對自己含情脈脈?

她從他的面上,眼中都看不到任何的跡象,真是——

很奇怪的感覺。

他不說話,卻也不再主動前行。

褚潯陽卻不能和他長久的站在這裏,便就主動往旁邊退開兩步,讓了路出來道:「二殿下是約了連晟太子見面嗎?您先請吧!」

這麼一說,她才恍然發現風啟的確是有點不對勁的,他似乎是在走神,因為是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牽強的回了她一個「好」字,但是話說完了,他的人卻還是站在那裏沒動。

「二殿下?」褚潯陽的心裏怪異,就又試着喚了他一聲。

「嗯,我跟連晟約了見面,先走了!」風啟這一次的反應還算及時,說着就已經錯開身邊,繼續舉步前行。

褚潯陽正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多想了的時候,剛剛錯肩而過的風啟卻又突然毫無徵兆的止了步子。

「褚潯陽!」他突兀的出聲喚她,語調不高,但是口齒清楚,每一字碾過齒關,竟莫名的帶了幾分深刻。

「有事嗎?」褚潯陽下意識的止步回頭。

兩個人,再次四目相對,她臉上表情依舊清朗無邪。

風邑看着她這般無情無欲的表情,就只是覺得喉頭一堵,奔來將要出口的話就全部都煙消雲散了,他飛快的定了定神,唇角扯了一下,聲音淺淡的開口,「有日子沒見,這段時間——你——和他——都好嗎?」

他竭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透著冷靜。

「都好!」褚潯陽點點頭。

最為艱難的幾個字吐出來之後,風啟卻突然就覺得無話可說了,他知道自己應該轉身,可是許久不見,此刻再一次真實的看到她的臉,他幾乎是捨不得叫自己移開視線的。

這天鐵方本來是只跟他到花園的入口那裏的,剛要轉身離開,就見褚潯陽過來,鐵方立刻就不放心起來,觀望了一陣,眼見着是要壞事,便是一咬牙,飛快的走過來道:「殿下,李維方才著人過來傳信,說太子殿下已經過去書房了,請您直接過去!」

「既然殿下還有事,那我就不耽擱您了,先走一步!」褚潯陽並未多想,象徵性的略一屈膝,就頭也不回的飛快的轉離開。

然後下一刻,風啟似乎是不想要面對她這背影一樣,緊跟着也快速的背轉身去。

他用力的閉着眼,一動不動的站着,袖子底下的手指無聲的收緊又鬆開,唇邊卻一直都掛着一抹明顯是自嘲的冷笑。

「殿下您還好嗎?」鐵方從旁看的心疼不已,「您——這是何苦?」

這兩年褚潯陽不在京城,他就直接回了封地,鐵方等人都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卻不曾想——

他又執意回來了。

「明知道見了也沒有結果,殿下您又何必這樣自苦?千里迢迢的回京了?」鐵方道。

他對自己的主子,一直信服,卻唯獨在這件事上風啟的態度叫他無法理解,因為風啟本身就是個殺伐決斷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有做出決斷的魄力,卻唯獨是在褚潯陽的這件事上裹足不前。

明明喜歡,卻還要一味的顧慮對方的心意,連進一步去爭取的機會都不給自己留,卻又偏偏是一直一直的放不下。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一再的強迫自己去走回頭路的,這是最後一次了,鐵方!」說這些話的時候,鐵方本來也沒指望他的回應,但是出人意料的,這一次他居然主動開口,語氣低沉又隱忍的利害。

他的話,鐵方是最終也沒能聽懂。

風啟卻沒有再做解釋,重新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穩健又平和的繼續往前走去。

忍不住的想要追逐一個人的腳步,但是她會給你的卻永遠就只是一個背影,可偏偏你又一直的不肯放下,他這樣的人看來是那麼樣的叫人不可理喻,可是哪怕心裏再痛再荒涼,終究也捨棄不得。

褚潯陽,你就是上天安排在我生命里的劫嗎?

是了,你就是我前世今生都躲不過去的劫!

*

宴會開始,是在入夜十分,風連晟現在這個一國儲君的位子坐的雖然不怎麼安穩,但是也沒人敢於怠慢,這天東宮的宴會上仍舊是高朋滿座,濟濟一堂。

太子妃因為身子不便,沒有出席,因為入宴的都是皇親貴胄,這天的宴會幹脆就沒有那女分席,風連晟選了東宮裏最大的一座宮殿來做宴會廳,整個大殿當中觥籌交錯,氣氛和樂非常。

因為眼下京城的局面不穩,很多人都留了兩條退路,這樣的宴會上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真心實意,全都是假意寒暄罷了。

褚潯陽和延陵君不斷應付著過來敬酒套近乎的人,酒過三巡,兩人也覺得這個過場走的差不多,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剛要去和風連晟提前告辭先走,就見外面管家匆匆進來稟報道:「殿下,陛下和良妃娘娘突然到訪,鑾駕已經到了大門口了,快接駕吧!」

風連晟面上笑容凝固了一瞬,卻也容不得遲疑,跟在場的客人匆忙打了招呼就大步出了正殿,還不等往大門口迎,外面帝王明黃的儀仗已經逶迤而來。

「皇帝不是身體不好,現在連宮宴都很少設了嗎?」褚潯陽傾近延陵君身邊,眼中滿是防備。

「看來是有人這就等不及了!」延陵君道,唇角勾起一抹冷諷的笑容來。

說話間,兩人也隨着眾人自座位上起身,剛要出去接駕,那後殿的方向卻跌跌撞撞的突然一個婢子橫衝直撞的跑進來,她似乎是慌亂不堪的樣子,也顧不上眼前是什麼局面,直接就擠到人群的最前面找到風連晟,驚慌失措道:「殿下,不好——不——」

「胡說八道什麼呢?」管家趕緊喝斥,還不及將她拖下去,外面皇帝的鑾駕就已經飛快到了眼前。

「沒看見皇上在這裏嗎?你在這裏嚷嚷什麼?什麼不好了?是存心觸霉頭的嗎?」令文昌手裏的拂塵揮了揮,做出驅趕的動作,刻意壓低了聲音,暗暗給風連晟的管家使眼色。

老皇帝開始迷戀修道之術以後,脾氣就開始變得暴躁易怒,再加上內廷被良妃掌握了大半,雖然風連晟的行事一向都無偏差,皇帝對他還算滿意,但是良妃母子投其所好,引薦了一個擅長煉丹的道士進宮,再加上風乾已經有兩個兒子傍身了,所以水漲船高,風連晟凡事都很小心翼翼。

管家趕緊上前,要將那丫頭拖下去,那丫頭一急,乾脆大著膽子一把抓住風連晟的袍角,淚流滿面道:「殿下,您快去後面看看吧,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她突然暈倒了!」

太子妃懷胎已經足月,眼見着是就要生產了,最近盯着她肚子的人不在少數,風連晟一直都不敢掉以輕心。

聽了這話,風連晟的面色就的突然一沉。

院子老皇帝已經被良妃攙扶著走了過來。

現在的他,身體極為消瘦,顴骨突出,眼窩深陷,眼底泛著烏青,一眼看去,和當年那個英明神武的帝王完全的判若兩人,渾身上下再沒了一丁點兒的王者貴氣,反而目光混沌,脊背佝僂,給人一種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感覺。

他的反應似乎很慢,只是被這聒雜訊吵著,煩躁的皺眉頭。

良妃卻是盛裝而來,一副艷光逼人的模樣,也擰了眉頭,不悅道:「怎麼太子妃不舒服嗎?」

風連晟心裏着急,看了皇帝一眼。

太子妃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出事了,她身邊的人絕對不會公然鬧到前面來。

「父皇,梁氏那裏出了點兒事情,請您恕罪,兒臣先過去看一眼!」心裏略一權衡,風連晟就拱手對皇帝告罪。

皇帝這個時候似是清醒了一些,只目光依無神,不滿的看了他兩眼,倒是沒說什麼。

良妃察言觀色,就含笑道:「太子妃如今懷着身孕呢,自然還是皇嗣要緊,太子先去吧,本宮扶皇上進去坐!」

風連晟也沒管她,直接又看了皇帝一眼,然後就深吸一口氣,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往後院去了。

今天東宮設宴,太子妃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暈倒,這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

「皇上您慢點!」良妃笑吟吟的扶著崇明帝的手往裏走。

二公主從來心善,就微微擠出一個笑容,拍了拍身邊和她在一起的繁昌公主的手道:「沒事呢,太子妃的肚子已經足月了,大概是趕上好日子,要生產了,巧是父皇剛好來了,都是借父皇的福氣呢!」

二公主倒不是個會刻意賣乖恭維人的,這話不過就是為着緩和氣氛。

崇明帝人到暮年,越發喜歡聽這樣的奉承,本來蹣跚而行的步子頓住,回過頭來十分滿意的看了二公主一眼。

良妃暗恨,眼中隱晦的閃過一抹寒芒,瞪了二公主一眼,面上仍是笑容滿滿的扶著崇明帝的手,附和道:「是呢,今天是個好日子,剛好陛下過府做客,如果太子妃能順利誕下麟兒,太子後繼有人,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她這話是說的大度,立刻惹來和風乾坐在一起的榮懷萱的不滿。

只是這樣的場合不能發作,榮懷萱便冷著臉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眾卿家不必拘禮,朕就是過來太子這裏湊湊熱鬧,敘舊不曾和眾卿對飲,今兒個剛好藉機一起坐坐,你們不必忌諱朕,年關將至,要的就是個喜慶,該怎麼着就還怎麼着吧!」崇明帝顫巍巍的在主位上落座,風連晟的管家已經很有眼力勁的命人將桌上酒水食物全部替換了一份。

外面朝臣們紛紛重回這殿裏落座,褚潯陽卻一直站在門外的廊下沒動,只若有所思的盯着後院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便扭頭對身邊延陵君道:「這事情是有什麼不對勁吧?」

崇明帝自己的身體垮成這樣,平時連寢宮的門都很少出,更別提會大半夜的跑到太子這裏來喝什麼酒了,還有太子妃突然暈倒的事情,看着也又古怪,傍晚褚潯陽見她的時候,看着她的身子雖然單薄,但氣色卻是不錯的,怎麼可能一兩個時辰之內就突然無緣無故的暈倒了?

延陵君卻先沒管這些,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燈火闌珊處,看上去興緻盎然的皇帝,「他的目光渙散,反應遲鈍,這個樣子,倒不像是服食丹藥所致的——」

這個時候,榮顯揚也剛好從外面往裏走,錯過兩人身邊的時候就面無表情道:「他那是磕了葯了,內務府那裏,最近幾個月有令文昌秘密搜羅五食散進宮的記錄。」

「果然——」延陵君似笑非笑的嘆了一聲。

短短不過兩年,完全的天翻地覆,這個皇帝,的確也是時候下台了。

殿中的百官命婦都謹小慎微的應付著突然興起的皇帝,橫豎這個時候缺一兩個人也沒人會在意。

褚潯陽想了想,就扭頭對延陵君道:「太子妃那裏別是真有什麼事,你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吧!」

如果太子妃真要有個什麼閃失,有延陵君在,還會好些。

「嗯!」延陵君點頭,兩人便轉身繞過迴廊一側往後院的方向行去。

風啟坐在席間未動,只手執一杯溫茶慢慢的飲。

他臉上的表情從來淡然,明明置身浮華之內,卻總會給人一種清冷絕塵,格格不入的感覺,但是因為早年的經歷使然,即便他就是這樣明顯的不合群,其他人也早就見慣不怪了。

四皇子風乾的座位是和他斜對着的,榮懷萱坐在席間,唯恐露出明顯的跡象,便使勁的低頭掩飾,可是這樣就越是忍不住拿眼角的餘光去偷偷的看他,雖然現在的她已經嫁為人婦,但是這男人,還是那一尊突然降臨到她世界裏的神祗,吸引她的一切目光。就算她現在富貴榮華,前途無量,但彷彿這世上所有的光輝都也還是只聚焦於這個男人身上,哪怕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沉迷。

崇明帝今天的興緻似乎很高,殿中的氣氛很快就又活絡起來。

這邊褚潯陽二人匆匆趕到後院太子妃的住所,那院子裏寂靜一片,下人們全都噤聲,面色焦灼的在院子裏往裏張望,而屋子裏就只留了太子妃身邊兩個近身的丫頭在。

風連晟冷著臉站在床前。

床上的太子妃的樣子卻不像是昏睡,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魘著了一樣,冒了一頭的冷汗,睡夢中口中還是含糊的喃喃自語,手腳時而抽出,又間或痛哭的皺眉。

太醫跪在床邊給太子妃診脈。

看到延陵君和褚潯陽兩個進來,風連晟也無暇招呼,這邊一個婢女還在哭哭啼啼斷斷續續的說道:「下午定國公主小坐離開之後,娘娘就說困了,靠在榻上睡了會兒,後來天黑了,娘娘醒過來說是要喝水,奴婢才扶她起身,娘娘就突然頭暈倒了下去,怎麼叫都叫不醒了,嘴裏還一直在喊痛。殿下,真不是奴婢么服侍的疏忽不盡心,奴婢是真的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太子妃身邊的這兩個丫頭都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忠心程度不需要懷疑。

風連晟此時心煩意亂,直接冷聲喝止,「閉嘴!」

小丫頭嚇了一跳,聲音戛然而止。

那太醫給太子妃診脈之後卻是不住的搖頭,神色凝重的回頭對風連晟道:「殿下,娘娘現在有些心悸的癥狀,情緒波動的利害,她會喊痛,倒不是什麼惡症,是夢裏受驚,要生產了。」

「要生了?」兩個婢女對望一眼,連忙就擦了眼淚往外沖,「穩婆已經在等著了,奴婢去找穩婆過來。」

太醫看着兩個丫頭往外跑,卻是嘆一口氣,還是一籌莫展。

延陵君擰眉上前一步,看了眼床上意識不清的太子妃道:「太子妃人還沒醒過來,她這個樣子,可以生產嗎?」

生孩子是個力氣活兒,並且九死一生,兇險異常。

太子妃現在雖然月份足了,但就她目前神志不清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要使力,孩子要怎麼生?

風連晟也是一臉的陰雲密佈。

他的手指攥成拳頭,垂在身側用力的捏了捏,然後才沉着問道:「太子妃到底怎麼了?」

太子妃不會無緣無故的暈倒,更不會一暈就醒不過來的。

「請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微臣無能!」那太醫趕緊回身磕了個頭,滿面愧疚的唉聲嘆氣,「微臣就是找不出娘娘突然昏迷不醒的原因,現在娘娘肚裏的孩子已經足月了,羊水也破了,如果娘娘這一直不醒也沒辦法生產的話,恐怕母子兩個都要有危險的。」

風連晟的身子震了震,盯着床上表情痛苦的太子妃看了眼,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滴下水來。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閃,繼續舉步往床邊走去。

那太醫趕緊讓了地方出來。

他彎身去給太子妃把脈,試過之後也是眉心隱隱一跳。

風連晟的面上雖然不顯,卻是滿心緊張的盯着他。

延陵君也不說話,自那床邊起身之後,就開始在屋子裏打量著慢慢開始踱步,轉了一圈,最後就停在外間屋子正中的圓桌前面,提起桌上一個茶壺,漫不經心的抿著唇往那壺嘴裏看。

之前太子妃喝過水的杯子已經在慌亂中被撞翻在了地上,裂成碎片。

幾個人都盯着他。

這時候,出去找穩婆的兩個丫頭剛好回來,延陵君便抬眸看過去一眼,「之前太子妃喝的水是從這個茶壺裏倒出來的?」

「啊?」小丫頭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本能的回道:「是的!」

風連晟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快走過去,也探頭去觀察那茶壺的壺嘴。

「被人動了手腳?」褚潯陽也跟過去。

延陵君不語,只還衝着那壺嘴的對方努努嘴。

隨後他把茶壺放回桌上,褚潯陽和風連晟兩個狐疑的湊過去,仔細觀察了半晌才發現那素白的壺嘴上半耷拉着掛了一小段清瑩剔透的絲線一樣東西,因為那線段極細,並且顏色又和素瓷的顏色十分相近,就是湊上去仔細觀察也不是很容易發現。

風連晟的一顆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

這裏是他是府邸,他日防夜防,後院之內,居然還是出現了這種事?

幾乎是暴怒的,他猛的抬頭朝門口的兩個丫頭看去。

兩個丫頭不明所以,只是被他眼中殺氣騰騰的怒氣震住,不由自主的就是退亦然,直接跪了下去,後面跟進來的兩個穩婆也是腿軟的癱倒在地,忍不住發抖。

褚潯陽想了一下,就直起身子,走到延陵君身後,不解道:「那條絲線是什麼?」

延陵君還是不言語,這會兒卻是負手而立,唇角帶幾分冷然的笑容,有些神秘的仰頭看着那桌子正上方的房梁和屋頂。

風連晟狐疑的跟着看過去一眼,立刻就明白什麼。

「李維!」他冷聲喚道。

「殿下!」李維立刻從外面走進來。

「你上去看看!」風連晟道,沖那房樑上使了個眼色。

李維先是不解,隨後就飛快的點頭,「是!」

然後便轉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後,屋頂上就傳來幾聲輕響,再過片刻,屋頂上的瓦片就被揭開了兩片,有火摺子的光亮閃爍透進來。

「看看那附近可有什麼活物!」延陵君道。

李維拿着火摺子,小心翼翼的在瓦縫裏好一通的搜羅,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很確定道:「這裏有隻白蜘蛛!」

延陵君的唇角彎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風連晟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勉強鎮定心神道:「拿下來我看!」

李維應了,不多時就用一放帕子裹着一隻還不及人小指甲大小的白色蜘蛛回來。

「果然!」延陵君冷笑了一下。

風連晟的臉色卻已經難看到了極致,「是毒物?」

「不是!」延陵君卻道:「這種蜘蛛是北川極寒之地特有的,因為北川極寒,蜘蛛本身要抵抗寒冷很不容易,體內便會分泌一種重度的能起到麻醉作用的東西,用這種東西來麻醉自己的感官,幫助它們抵禦嚴寒的,它們吐出的蛛絲上也會帶有這種強力的麻醉藥,是它們用來獵捕獵物用的。」

「是有人偷偷潛入,從屋頂上利用這蜘蛛放了蛛絲下來?」褚潯陽道。

「怪不得方才屬下發現它的時候,它是被卡在兩塊小石之間的——」李維心驚不已,仰頭去看上面的屋頂,「從這屋頂上到桌子上的距離不短,要等著蜘蛛吐絲下來肯定要花費時間,太子妃這裏內外的守衛都很嚴密,如果呆的久了,難免要被發現的,下手的人應該是估算好了蜘蛛的位置,安置好它就馬上離開了的。」

桌子上的杯子都是倒扣著的,而茶壺又是蓋了蓋子的,這麼一來,壺嘴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這東西看着小小的,沒想到吐出來麻藥這麼厲害,那麼一點點就能致人昏迷了!」褚潯陽微微有些心驚。

風連晟回頭看了眼床上還在昏迷中的太子妃,遲疑了一下才看向了延陵君道:「有解嗎?」

「自然!」延陵君莞爾,又仰頭看了眼缺了兩片瓦的屋頂,「得虧是太子殿下您將這府邸內外圍困的鐵桶一般,叫下手的人不敢久留,而留了證據下來。」

他說着,就看了眼在帕子上的白蜘蛛對李維道:「想辦法讓它再吐點絲出來,直接燒成灰,再加一點薄荷根的粉末沖水給太子妃飲下即可。」

「好!」李維聞言一喜,護寶貝似的趕緊捧著那帕子走了。

所謂的大恩不言謝,風連晟一時也沒說什麼,就先轉身回了太子妃的床邊等著。

這時候,門口那邊桔紅突然趕了來,有些心焦的用口型示意,拚命的給延陵君使眼色。

褚潯陽心裏警覺,兩人對望一眼,連忙快走過去。

「什麼事?」延陵君道。

「半個時辰之前,國公爺突然出府去了,我們的人原是想跟的,結果被他察覺,跟丟了!」桔紅道,心焦不已的抹了把汗。

榮澄昱現在早就不稀罕做表面上的文章了,所以今晚太子府的宴會他並沒有出席。

延陵君的眼睛眯了眯,目光收冷,「看來是我們想岔了,他根本就沒準備等轉過年去,而是準備在今天就直接動手了!」

「可是風乾和良妃他們今天都在這邊,一旦雙方搶起來,他就不考慮後果嗎?」褚潯陽卻有困惑。

「那誰知道,如果不是算計好了一切,良妃來這裏就是為了和他裏應外合,那麼——」延陵君的話只到一半,就剩下唇角無聲又凜冽的一抹笑。

榮澄昱這人的心思,還是不要是胡亂揣測的好,那個人——

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褚潯陽本來是沒反應過來,這個時候才如夢初醒,猛的提口氣,「風乾和榮懷萱都在這裏赴宴,那麼——」

榮懷萱的兒子還不滿周歲,肯定是不能抱出來的。

說到底,榮澄昱真正想要輔佐的人也不是風乾,他就是要自己親手掌權的,與其費大力氣推一個風乾上位,哪裏比得上直接操縱他的親曾孫來的方便?

「那這樣一來——」褚潯陽想着,就越發心驚。

這個時候,風連晟也已經察覺了動靜從後面走上來——

如果榮澄昱要放棄風乾了,那麼今天——

這就是要一網打盡了!

「去看看!」風連晟道,給門口的心腹侍衛使了個眼色。

「是,殿下!」那侍衛應聲去了。

這邊李維去了也沒多長時間,就把調製好的解藥給送了進來,太子妃服用之後,只有幾息的間隔也就逐漸恢復了意識,隨後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呼聲。

風連晟這會兒分身乏術,也就顧不上這裏,只吩咐了下頭的人好生守着太子妃,就和延陵君兩人匆匆的進了院子,這個時候前夫周邊查看的侍衛也剛好回來複命。

「怎樣?府邸周圍可是有什麼異常?」風連晟連忙問道。

「是!」那侍衛回道,臉上直接就露出驚慌的表情來,「整個被圍了,好像是步兵衙門的人,並且屬下還在後院的牆根底下發現了埋藏的一些似是硫磺之物。」

不僅利用步兵衙門封鎖太子府,更在府邸周圍埋藏了火藥。

「看來他是真的準備一網打盡了!」褚潯陽沉吟,憂心忡忡的抬眸看向了延陵君。

「改朝換代,可不是憑他一張嘴,說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就算他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那也要等時機,不管他是要動本宮還是老四,都一定要製造出一個可以叫世人接受的由頭來!」風連晟冷笑連連,那一個笑容之間也帶了一種嗜血殘忍的味道,片刻之後,他方才從遠處收回目光,看向了延陵君道:「如何?要同本宮聯手,和他斗一斗嗎?」

「呵——」延陵君由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略顯沙啞的淺笑,卻是抬手圈住褚潯陽的肩膀,將她抱了抱,搖頭道:「不了,咱們還是各做各的,待到事成之後再坐地分贓,這樣比較容易明算賬。」

他這人,素來情況,且目中無人,風連晟也不勉強,只就冷然甩袖,「隨你!」

說完就當先舉步出了院子,往前面宴會的方向走去。

褚潯陽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然後偏頭去看延陵君的臉,「他要做的事,和我們將要做的事合起來,這一局好像算無遺策?」

「我在這裏,你老爺子不會放心施展的,聽說這裏被埋了火藥呢?你要不要還跟我一起走,出去避一避?」延陵君笑道,隨手將她耳畔髮絲繞到耳後。

「我得在這裏盯着,否則我也不放心!」褚潯陽道。

延陵君明白她的意思,也沒再多說什麼。

風連晟和褚潯陽一前一後的回到宴席上倒也沒引起多大的動靜,風連晟只說是太子妃臨盆,後院正在生產,橫豎這也不是男人該操心的事情,於是酒宴繼續,依舊賓主盡歡。

延陵君沒有跟着一起回來,許多人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方便詢問。

褚潯陽沒事人似的坐在席間,端著個酒杯雅興很濃的品酒,神態慵懶而肆意。

她和延陵君的桌子剛好是與風啟相鄰,對面的榮懷萱看在眼裏,再想到之前有關兩人的傳言就忍不住的妒火中燒。

「殿下!」她的眼底掠過一抹寒芒,突然紅唇微啟,湊近風乾耳邊道:「榮烈好像不見了,會不會有什麼事?」

風乾本來只一心在關注風連晟,這個時候才驟然回神看了對面一眼,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直接就開口問道:「定國公主,榮烈方才不是同你一起出去的嗎?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他人呢?」

他問的有些突兀,但奈何如今他在崇明帝的跟前極有面子,也沒人敢說他的不是。

殿中許多人之間的交談都被打斷,場面沉寂,無數道目光就齊刷刷的射向了褚潯陽。

褚潯陽慢條斯理的抿一口酒,這才唇角揚起,紅唇妖嬈而動,「太子妃臨盆,後面就一個齊太醫在,他說是心裏沒底,君玉就留在那裏和他一起等著了。怎的,四皇子找他有事?」

前面她還心平氣和的解釋,後面一句話就把風乾當場噎了一下。

風乾的一張臉,瞬間就黑成了鍋底灰。

首位上正伺候崇明帝用膳的良妃趕緊打圓場道:「榮烈他有一手好醫術,有他在,太子妃定會母子平安的!」

最後幾句話,怎麼聽透著生硬。

風連晟無子,這就是他的致命傷,他們處心積慮,也就只尋到今天宴會人多眼雜的機會叫人潛入後院動手,為的就是不叫太子妃生下孩子,雖然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

這個險,不能冒!

但是現在梁蕊那個賤人居然是在生產,八成——

又是延陵君多管閑事的插手了。

老皇帝反正是沒那個精神去胡思亂想,被良妃這麼一糊弄,事情也就搪塞了過去,而良妃自己卻是不放心的,暗地裏給身邊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嬤嬤會意,悄無聲息的從後面退了出去。

褚潯陽全程看在眼裏,也不去管——

這種事,犯不着還要費心遮掩。

那嬤嬤去的功夫不長,因為良妃是坐在皇帝身邊的,她不好過去復命,便直接繞到了風乾和榮懷萱那一桌,低聲道:「殿下,側妃娘娘,榮家大公子他人根本就不在後院,聽說小半個時辰之後就帶着幾個人匆匆離開了!」

「嗯?」風乾皺眉,看一眼對面神態自若的褚潯陽,突然就覺得心裏極度不安,冷著臉道:「知道他做什麼去了嗎?」

那嬤嬤搖了搖頭。

風乾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擺擺手,「算了,先別管他了,橫豎今天我們的目標又不是他!」

他說着,就隱晦的朝上面風連晟那邊看過去一眼——

當朝太子?老三啊老三,你坐了這麼久的太子之位今天可算是要讓出來了。

他這一個笑容,可以說是躊躇滿志的,只是轉念想想平時榮澄昱那不可一世的態度,心裏又有些暗惱,扭頭瞥了眼榮懷萱道:「榮顯揚和榮烈那父子兩個處處與本王作對,鎮國公不會真的是捨不得吧?一直這麼留着他們,早晚一天要留出事的!」

榮懷萱在他面前多少是有點兒小心翼翼的,趕緊賠了笑道:「祖父答應殿下的事情一定會說到做到的,他們本來就不和祖父一條心,這又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殿下您放心吧,現在的耽誤之急——」

她說着,就隱晦的指了指后宅的方向,「還是先等後面的消息吧!」

風乾此刻也是一門心思的惦記着太子妃梁蕊的肚子,遂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太子妃的這個孩子因為是第二胎了,生產起來便相對的要順利很多,只過了一個時辰不到,酒宴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後面就有丫鬟過來報喜。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皇上,太子妃生了!」那丫鬟眉飛色舞道。

「生了!」風連晟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臉上也有掩飾不住的喜色,連忙追問道:「是男是女?」

在場的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卻沒有人知道,這一刻,就唯有他,這個孩子的親生父親是心裏的一塊石頭落地,早就無所謂男女了。

「恭喜殿下,娘娘產下的是位小郡主,母女平安!」婢女回道。

風連晟臉上表情凝固了一瞬。

而良妃和風乾等人卻都明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還好,是個女孩兒!

崇明帝的臉上更是明顯露出嫌棄的神情來,不滿的嘟囔了一句,「又是個丫頭!」

說着,似乎是遷怒,同樣滿是指責的看了風連晟一眼。

風連晟裝死惶恐,匆忙的垂下眼睛,崇明帝就已經扶著良妃的手顫巍巍的起身。

「父皇當心!」風連晟趕忙過去扶他。

崇明帝卻擋開了他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家裏有事,不用送朕了,朕自己回宮就行。」

風連晟知道自己接連兩次得女,惹了他的極度不快,於是也不往上湊,只恭謹的應了,「是!」

他不想惹崇明帝的眼嫌,直接就轉身去了後院。

其他人都跟着皇帝身後往外走,榮懷萱突然扯了下風乾的袖子道:「殿下,太子妃喜得郡主,剛好我們又在府上,我想過去探望她,好不好?」

「這——」風乾卻是為難,「恐怕不太好吧?」

走在前面的良妃聽到,唇角就跟着牽起一抹隱晦的笑容,也扭頭對崇明帝道:「皇上,今天剛好是小年夜,太子喜得愛女,算是大大的祥瑞,孩子剛好又是藉著皇上過府的福氣生的,不如——臣妾也陪着您一起去看看小郡主吧?」

崇明帝是對太子妃產女的事情真心不喜,但是這麼多朝臣命婦都在當場眼巴巴的看着,他的面子上面下不來,吃了一下就很不情願的點了頭,「也好!」

二公主是十分喜歡孩子的,本來也想留到最後,過去探望,此時便歡喜的拉了繁昌公主的手道:「我們也去看看孩子吧,我看太子妃這一胎懷孕的也是辛苦,不知道她好不好?」

繁昌公主想了一下,就點點頭。

這麼一來,風啟也就不能置身之外,也是從善如流的跟上。

其他的官員命婦不好在崇明帝的跟前往上湊,但是皇帝不走,他們也不好搶著先行,就只能是等在了這邊的院子裏。

橫豎褚潯陽是沒有忌諱的,乾脆也跟着尾隨過去。

皇帝喝了酒,臉上泛起些不正常的紅潤顏色來,看着精神,但是眼中神色卻是越發的混沌昏聵,被良妃扶著,很有些昏昏欲睡的喘著粗氣一步一步往前走。

褚潯陽是走在這一行人最後面的,本來還沒覺得什麼,但是走到半途,居然都能清楚的聽到崇明帝厚重的呼吸聲。

這個聲音,聽上去腐朽又沉悶,叫人心裏極不舒服。

風啟的目光微動,但卻沒有上前去詢問。

又往前走了兩步,良妃終於有些忍不住,扶著崇明帝停下來,抬手去撫他的胸口,一邊拿了帕子給他擦汗,擔憂道:「皇上您不舒服嗎?怎麼會出了這麼多的汗?」

「沒事,大概是喝多了兩杯,有點氣悶,吹吹風就好了!」皇帝道,聲音也十分的無力。

他不說什麼,良妃也不過分追究,一行人便繼續前行。

太子府的花園規模和御花園是沒法比的,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面就是風連晟和太子妃梁氏的院子了。

崇明帝那裏走的分外艱難,好像腳下的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汗流浹背,眼見着前面就是主院的大門了,那門檻也不算太高,他抬腳想要跨過去的時候竟然沒能夠,直接被絆住了,趕緊一把扶住了旁邊的門框。

「皇上!」

「父皇!」

眾人不由的都慌了神,七手八腳的上前去扶他。

崇明帝的喘息聲越發的厚重,手指扣在門框上,指尖泛白,檐下的燈籠打下光暈,將他臉上青白交替的臉色反襯的十分詭異,完全不像是個活人。

「父皇怎麼過來這裏了?」這個時候,屋子裏的風連晟已經聽聞動靜快步迎了出來,見他這個樣子,目光隱晦一閃,心裏也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皇上說是想要來看看孫女,他們幾個就都跟着起鬨,說來過來給你們夫妻道喜了!」良妃笑着解釋。

過了這麼一會兒,崇明帝才隱隱緩過神來,稍稍挺直了身子,聲音低啞道:「朕過來看看孩子——」

事實上這一刻他都不想進這道門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路走來,胸口的氣越喘越不順,腳步也越來越沉重,就好像胸口被人壓了一塊大石頭,隨時都要背過氣去一樣,這種感覺,讓他迫切的想要尋一個缺口,打開了,才能爬出去。

風連晟和良妃親自扶了他進門。

太子妃產後虛弱,正在裏面的床上休息,幾人服侍崇明帝落座之後,就有人進去請太子妃,並且抱了孩子過來給他看。

太子妃那裏行動不便,是以孩子是先抱過來的,粉粉嫩嫩的一團,窩在襁褓里,十分的討喜。

「呀,真是個漂亮的孩子!」二公主忍不住欣喜的說道。

「是呢,小郡主的樣貌生的好,嘴巴跟太子殿下像極了,方才穩婆還說一定是個有福氣的呢!」奶娘也是滿面慈愛,屈膝福了福,就將孩子抱到崇明帝的跟前給他看。

大晚上的,這屋子裏雖然是點了許多的宮燈,但光線也不好,再加上崇明帝自己出來一段時間了,身子受累又有幾個時辰沒有服食丹藥,此刻眼前看到的景物竟然是和旁人眼中截然不同的。

襁褓里粉嫩嫩的女娃兒,看上去卻是臉色慘白,跟一個死嬰一樣,沒有半分生氣,奶娘抱着孩子走近的時候,他卻又看到那孩子的襁褓裏面飄起一片張牙舞爪的煙霧來,有巨大的陰影直接朝着他壓了下來。

而他胸口被壓抑的感覺也在這一瞬間到了極致,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崇明帝看着那孩子,眼中居然破天荒浮現一抹深度恐懼的情緒。

良妃的唇邊泛起一抹冰冷笑容,面上卻是關切不已的扯了下他的袖子,「皇上,您怎麼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湊巧,本來正在安睡中的孩子卻又在靠近崇明帝面前的一瞬間突然驚醒,聲音尖銳的大哭起來。

崇明帝本來就在極度緊張收縮的心臟,像是一下子被人揪緊,他駭然的瞪大了眼,然後就直挺挺的往後栽倒了下去。

「皇上!」

「父皇!」

屋子裏又是一陣的人仰馬翻,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將他扶到榻上安置,他倒是沒有背過氣去,只是呼吸間渾濁不已的大口喘氣,那表情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環境裏,且驚且懼,極為混亂。

「皇上您怎麼了?太醫呢?快叫太醫來!」良妃焦急的大聲道。

「我怎麼瞧著父皇這神情有些不對,人多說孕婦剛剛生產完的屋子裏會有髒東西,這別不是被衝撞了吧?」榮懷萱有些怯怯的打了個寒戰,畏懼的四下掃了眼。

風連晟怒然橫過去一眼。

良妃卻像是突然被提了醒,趕緊從崇明帝的領口那裏一陣翻找,扯出一塊玉佩來。

那玉佩的個頭不大,只有孩童小指的大小,雕刻成一個十分古怪的造型,也許真的是快寶玉,通透的玉色間瑩瑩有光,但是本來溫潤的光暈中間,卻是極刺眼的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斑點。

「啊?陛下的護身符,怎麼會這樣?」良妃一慌,臉色慘白的就鬆了手,面無血色。

「什麼護身符?」風連晟直覺的就察覺到這氣氛不對。

「是長清道長特意作法給父皇求來的,他說父皇近年來會有一劫,會遇到他命里的災星衝撞,輕則危及性命,重則——連江山社稷都要遭殃的!」風乾說道,臉上也是一副焦灼不已的神情。

「呀!」榮懷萱立刻就掩住嘴巴,露出驚恐的神情,又往門口的方向退了兩步,「怪不得父皇剛剛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就有點不對勁,該不會是——該不會是那衝撞帝星的災星就在這院子裏吧?」

崇明帝是聽了這話,眼睛裏才閃過一絲光亮,但目光卻是嗜血又冰涼的。

「榮側妃請您慎言,皇上這過來我們府上也不是第一遭了,回回都沒事,您這樣妖言惑眾,到底是何居心?」屋子裏的婢女氣不過,站出來大聲的反駁。

「老三你這府里下人都是什麼規矩?」風乾冷聲呵斥,緊跟着就話鋒一轉,別有深意的看了眼被奶娘捧在懷裏的襁褓。

那奶娘臉色慘白,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手,將那嬰兒緊緊地抱着。

果然就聽他話鋒一轉,隨後說道:「懷萱也是擔心父皇的身體,我們自然也不願意相信老三你這裏會有什麼不幹凈的,可是頭幾次父皇過來你這裏,還沒有——」

居然連一個襁褓中的孩子也迫不及待的拿來攻擊利用?

這良妃母子,還真不是一般歹毒。

這個時候,恰是太子妃被人扶著從卧房裏出來,她的體力不支,原是要來給崇明帝請安的,不巧聽了這話,身子一晃,就險些昏倒,怒不可遏的大聲道:「風乾,榮懷萱,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本宮的地方,不容你們這樣污衊詛咒本宮的孩兒!」

「可父皇來了這裏就受了衝撞,這也是事實——」榮懷萱聊作不經意的立刻頂回去。

太子妃怒極,直接眉目一厲,對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的奶娘道:「沒聽見孩子在哭嗎?你是死人嗎?還不把孩子抱下去哄?」

「哦!是!」奶娘如夢初醒,抱着孩子就要走。

風乾冷笑了一下,一個箭步上前,橫臂將人擋下,冷冷道:「父皇都還沒發話,這麼急着走,太子妃你是心虛嗎?」

「你——」太子妃怒極。

她是耐性好,脾氣也不差,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卻是任何人也無法忍受有人這樣攻擊自己的孩子的。

風連晟更是冷著臉走上前去,抓住風乾的手腕,一把將他推開一邊,「本宮的地方,還輪不到你來放肆!」

「父皇面前——老三,你真是好大的威風啊!」風乾被推了踉蹌,滿面陰森的從牙縫裏擠出字來。

風連晟也不管他,伸手就要去奶娘手裏抱孩子,這個時候,一直被壓抑著說不出話來的崇明帝卻突然聲音嘶啞的開口道:「給朕殺了這個災星!」

太子妃如遭雷擊,身子又是一慌,搖搖欲墜。

風連晟的手才探到一旁,良妃母子明顯是早有準備,隨行過來的侍衛,已經搶著將襁褓奪了過去。

孩子受到驚嚇,哭的越發大聲。

風連晟也沒多想,只下意識的搶上去要奪。

那侍衛當機立斷,已經將襁褓高高舉起,面無表情的高聲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皇命行事,請您不要過來!」

許是感知到了危險,孩子的哭嚎聲撕心裂肺。

太子妃心如刀絞,絕望的撲過去,死死的抓住風連晟的手臂,滿面淚痕的哀求道:「殿下,不要!快救我們的孩子!」

什麼災星一說,根本就是這些人設下的毒計。

風連晟面沉如水,只冷冷的盯着那侍衛。

那侍衛將襁褓高高的舉起,卻是不知道為什麼,遲疑着一直沒有擲下。

「殿下!殿下!」太子妃哭的近乎絕望,哀哀的不斷喚著風連晟。

風連晟額上青筋暴起,袖子底下的手指握緊又鬆開,他很清楚那些人打的什麼主意,挑撥了崇明帝對他的孩子下手卻又故意拖延,要逼着他當場對崇明帝出手,那個時候,他們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以弒君大罪將他徹底擊垮。

可即便是知道,那也畢竟是他才剛剛落地不久的親骨肉,和一個早就被毀的一塌糊塗的昏聵的父親相比——

他,捨不得自己的孩子。

旁邊的太子妃哭的近乎虛脫,場面對峙之下,孩子的哭聲就越發刺激的人要發狂,幾乎是失去理智的,太子妃突然轉身抽出了李維腰間佩劍,猛衝了過去。

她只是個弱女子,風連晟如果要攔她,自然不在話下,可是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風乾和良妃等人雖然也都意外於他居然會為了一個襁褓里的女嬰自毀長城,但是心愿即將達成,幾人也是樂見其成,乾脆也就假裝驚慌的各自避讓,誰都沒有阻攔。

太子妃失去理智之下一劍正中崇明帝的胸口。

崇明帝「啊——」了一聲,眼睛不可置信的圓瞪着,直挺挺的又栽在了榻上。

太子妃的手在發抖,她沒有拔劍,旁邊的良妃自知大事將成,就對旁邊那侍衛斜飄去一眼。

那侍衛早有準備,略一點頭,居然瞬間卯足了力氣,將舉起的襁褓往地面上砸去。

那不過就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嬰孩而已,誰也沒有想到良妃居然會這樣的不依不饒。

「不要——」太子妃失聲尖叫,慌亂中匆忙拔劍,鮮血迸射,撲了旁邊幾個人滿身滿臉。

那襁褓重重的朝地面上砸去,二公主等人俱都尖叫着閉上了眼。

褚潯陽的一顆心也瞬時往上提,因為從一個人頭頂到腳底的距離實在有限,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襁褓已經下落了大半,已經能看到裏面那孩子哭的近乎氣結的臉。

褚潯陽心中惱意叢生,明知道是機會渺茫,卻也顧不得想那許多,當機立斷的膝蓋往前一彎,直接雙膝落地,藉著身體下彎時候的衝擊力,以膝蓋往前滑去,同時身體後仰,使勁的壓低。

這一下她雙膝落地的力道很重,聽的人都是頭髮發麻,但是千鈞一髮,在她攤開雙手的時候還趕得及將那襁褓搶在了手中。

彼時她護著那個襁褓,人就摔在那侍衛的腳下。

那侍衛愣了一瞬,隨後就是目光一冷,怒然霸刀,當空斬下。

「褚潯陽——」風連晟怒然低吼一聲。

青蘿尖叫着撲過去,但明顯是來不及了,眼見着雪亮的刀鋒凌空劈下,褚潯陽的目色微微一寒,當機立斷的橫腿一掃,那侍衛是沒想到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能不慌不亂,身體一個不穩,笨重的身子就直接砸了下來。

褚潯陽手裏還護著那個襁褓,想滾到一旁避讓都不方便,心裏正在暗惱的時候,卻是鐵方先青蘿一步搶到,一手揪住那侍衛的領口,另一隻手順手往他胸前插了一刀,然後反手就將人遠遠地丟到了院子裏。

有驚無險!

褚潯陽爬坐起來。

太子妃連忙撲過來,喜極而泣的自她手中奪回自己的孩子,這種情況下也不是她不感激,而是根本就顧不上道謝,只抱着孩子又哭又笑。

褚潯陽坐在地上緩了口氣,然後手撐着地面才要起身,眼前卻見素白的袍角緩緩入目,風啟彎身下來,不由分說,拽着她的胳膊將她拉起來。

褚潯陽並沒有拒絕,只就回頭對他報以感激的一個笑容。

風啟還是面無表情,也沒說什麼。

旁邊的良妃驟然回神,暗暗的一咬牙,確實氣焰大盛的抬手霍的指向風連晟夫妻,大聲道:「刺殺陛下,大逆不道,風連晟,梁氏,你們這是自尋死路,今天本宮就——」

然則她的話音剛落,站在褚潯陽身邊的那個芝蘭玉樹一般清冷孤傲的男子,眼底突然閃現一抹幽光,毫無徵兆的出手,以史浩遞過來的長劍,反手一劍,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良妃頸邊劃開一道漂亮的近乎詭異的血口子。

良妃後面的話就盡數被划斷,傷口處大片的血珠滴溜溜的滾落地上。

她的身子軟下去,猶且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啊——」榮懷萱失聲尖叫。

這個時候,褚潯陽已經緩過一口氣來,她不動聲色掙脫了風啟扶着他的走,一轉身,笑聲冷厲森然,「孰是孰非,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機會開口向使人澄清,太子殿下,這裏是你的地方,本宮給你這個面子,你是親自動手,還是我來?」

風乾看到母妃慘死,本來是要撲過去的,冷不丁觸到她這邪氣的一個嗜血的眼神,腳下步子就自動的打住,防備着後退一步,連暴怒都來不及,就只剩下滿心的戒備。

「良妃和風乾圖謀不軌,刺殺父皇還意圖嫁禍本宮,其罪當誅!」風連晟面無表情的冷冷開口,「這是國事也是家務事,就不勞外人動手了!」

他的手緩緩抬起。

彼時榮懷萱早就癱軟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這樣血淋淋的場面,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經歷,太可怕了,實在是——

太可怕了!

這一刻舉目四望,她居然覺得眼前的人,除了自己的夫君風乾,其他人根本就都是些嗜殺成性的瘋子。

這不是太子府,這也不是人間,是這一群瘋子橫行肆虐的地獄!

風乾滿眼恐懼的盯着風連晟緩緩抬起的手指,連着干吞了好幾口唾沫,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鎮定下來,忽而揚聲說道:「風連晟,你以為我沒有準備就會貿然出手嗎?你現在如果想到動我,你現在不妨就叫個人到你的大門口去看一看——」

「不用再試圖拖延時間了,你們母子孤身進到太子府的後院來,這本身就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最有問題的,應該是給你出主意的那個人才對吧?」褚潯陽諷刺說道,打斷他的話。

她迴轉身去,站在人前,以一種絕對桀驁又輕狂的姿態,「風乾,你還不明白嗎?今夜,從你們母子夫妻踏入太子府這道大門的時候,就已經註定活着走不出去了,愚蠢如斯,你還真是死了也不可惜!」

風乾像是被人兜頭打了一悶棍,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雖然想要辯駁,但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叫囂——

褚潯陽的話是真的。

「不——不會的,你說他要將我們一網打盡,那他——」最後,風乾還是有些急切的強橫辯解。

褚潯陽也已經懶得再和他解釋什麼,直接移開了目光。

風連晟也不願意再拖下去,命人將太子妃母子先扶到了後面,然後就冷然的一揮手,「全部處理掉!」

說着就轉身往門口走。

褚潯陽和風啟等人也隨後跟上。

「殿下——」令文昌低呼一聲,趕緊就要搶過來求情,把走在後面的二公主和繁昌公主都撞開了一邊。

風啟擰眉,稍稍側目回望了一眼,腦中突然一個突兀的念頭閃過,他的心頭驟然一緊,然則還是晚了,根本就不及他做出相應的反應,令文昌已經撲到跟前,但是他卻沒有像眾人料想中那樣的去拉扯風連晟求情,而是直接橫臂一勾,卡住了褚潯陽的脖子,並且他似乎是將褚潯陽身上的東西早就都瞄好了位置,順手就將她腰間一個荷包還有藏在袖子裏袖箭抖在了地上。

「令文昌?」風連晟像是看了一場笑話一樣,突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來。

旁邊的風啟卻狠狠的閉了下眼,唇邊出口的話依舊清冷自製,「上一回父皇再次毒發,就是你的功勞吧?」

褚潯陽愣了一愣,心中突然瞭然——

因為令文昌是崇明帝的左右手,當時他們和風連晟一樣都有懷疑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腳,但也絕對沒想到是這個人。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令文昌並不否認,只機警的注意著周圍的環境。

各方的侍衛都堵在門口還不及進來,他便又往後退了退,離著風啟幾人都遠遠地,只道:「定國公主,抱歉了,榮大公子那脾氣,國公爺也實在是拿他沒有辦法,所以只能委屈您——走一趟吧!」

先故意透露風清茉的去處,引走了延陵君,然後再趁虛而入制住她,那麼就是延陵君也完全的無可奈何了。

榮澄昱這隻老狐狸,果然面面俱到。

褚潯陽冷笑了一聲,卻不着急,反而慢條斯理的問道:「當年宣城公主用來毒害我母親的毒,還有今天用來設計太子妃的毒蜘蛛都是出自你手的吧?」

風清茉和延陵君身上的寒毒,就連鬼先生延陵壽都束手無策,想來也是出自一個決定的用毒高手之手,怪就只怪他們太大意,居然從沒想過要從這方面着手追查。

令文昌只就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褚潯陽也不需要等他親口的承認,只就嘆惋一笑道:「鎮國公他老人家真是手眼通天,無所不能,連崇明帝身邊幾十年的心腹都是他的人,在他手上輸一局,本宮也不覺得冤枉了!」

「公主錯了!」不想令文昌卻突然介面,搖了搖頭道:「奴才不是鎮國公的人!」

「嗯?」褚潯陽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就皺了眉頭,遲疑道:「是——楊妃?」

「定國公主聰慧過人,和您說話,就是痛快!」令文昌道,冷冷一笑,但似乎他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怨念的事情,表情突然就毫無徵兆的轉為震怒,腮邊肌肉抽搐道:「要不是安王不成氣候,臨陣倒戈,我也就犯不着半途叛主變節了,不過現在我還能有個去處,倒是要謝謝榮世子,當年要不是他的關係,讓鎮國公以為他是一定會站在主子的陣營里去的,鎮國公也不會那麼輕易的就壓了寶,這二十幾年的籌謀,總不能是白辛苦,好在現在,所有的一切就都要塵埃落定了。」

人人都沒有想到榮澄昱會是和楊妃聯手的那個人,卻不知道當時只因為是榮顯揚娶了風清茉,他就以為兒子最終也是要上楊妃母子的船的,於是孤注一擲,壓上了所有的野心和報復,只是最後不想,榮顯揚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站隊,而他無路可退,便只能一路野心膨脹的繼續走下去了。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莫大的諷刺。

令文昌冷笑了一聲,趕緊收攝心神,又挾制着褚潯陽往前推了一把,「現在再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別叫國公爺久等,兩位殿下,如果你們不想看着定國公主現在就香消玉殞的話,那就麻煩讓讓吧!」

他說着,就衝風連晟兩人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輕蔑眼神。

風連晟擰眉看向了風啟。

事關褚潯陽的安危,風啟的選擇幾乎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完全不猶豫的就往旁邊讓了路出來。

風連晟也是無奈,隱隱一嘆,也揮了揮手。

堵在門口的侍衛開始快讀往院子裏退去,令文昌正在躊躇滿志的時候,卻渾然不覺呆若木雞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女子,其中一人已經緩慢的從袖子裏吐出一柄短劍,甚至於連站在最後面的風乾都沒有發現,她已經一咬牙撲了過去,一劍穩穩的刺中令文昌的背心。

「啊——」令文昌痛哭的哀嚎一聲。

感覺他挾制自己的手臂力道一松,褚潯陽立刻拿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將他推翻在地。

令文昌摔在地上才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到的——

是唇角緊抿,表情卻十分堅毅站在那裏的四公主繁昌。

是——

風啟的安排?

褚潯陽的心中馬上有所頓悟——

是了,既然是懷疑到崇明帝的身邊會有內鬼,他就不可能全無準備。

「你——你——」令文昌疼的滿頭冷汗,還是無法相信背後給他一刀的人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四公主。

風啟面部表情的款步折回,拍了下繁昌公主的肩膀道:「走吧!」

「嗯!」繁昌公主點點頭,和後面還驚魂未定的二公主一起快步出了門。

令文昌苟延殘喘的撲在地上,心裏不甘,又被衝天而起的一股戾氣一衝,突然就是神色一狠,往腰間摸了一把,揚手計較朝這邊揮來。

褚潯陽只以為他射出的是暗器,下意識的就想強上前去,她拽了風邑一把,想把對方拉開,風啟卻刻意沒動,反而反手將她往回一扯,同時身形一側,將她攏在懷裏擋了一下。

那是一團金色的煙霧,消散之後便無影無蹤。

身後的令文昌用了最後的力氣,之後就頭一歪,斷了最後的一口氣。

風啟和褚潯陽兩人都極為警覺,察覺不對當即就屏住了呼吸。

「皇兄,剛剛的那個是,你們還好嗎?」繁昌公主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又撲了回來。

「沒事!」風啟道,從容不迫的後退一步,扯開了罩在褚潯陽面上的手。

「沒事就快走吧!前面還有事!」風連晟見他兩人都無損傷,也沒深究,當先就先出了院子。

一群人魚貫而出,侍衛們立刻劍拔弩張的衝進去,屋子裏一片慘叫聲過後就重歸寧靜。

走到院子裏的時候,褚潯陽突然察覺走在旁邊的風啟腳步略一遲緩。

她心中生疑,又覺得令文昌不可能虛晃一招,心裏一急,便趕緊回頭,扶了他一下,正色道:「你中招了?」

因為急切,她便緊扣了他修長的五指。

風啟抿抿唇,卻是對走在前面的繁昌公主道:「你先出去等一會兒!」

繁昌公主看了兩人一眼,順從的先出了院子。

褚潯陽突然覺得這裏的氣氛尷尬,就遲疑着扯了下嘴角,「你——」

「潯陽!」風啟看着她,唇角突然破天荒的彎起一抹笑,語氣卻極為認真的問道:「如果不是有他在先,你會給我機會嗎?」

「可是——這世上,是沒有如果的。」褚潯陽扶着他的一隻手,能夠清楚的感覺到他掌心裏暖暖的溫度,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臉上表情帶一點心虛,卻也只因為是過意不去而苦惱,因為——

她的聲音雖然很低,出口的話,卻是沒有半分猶豫的。

是啊,她本來就是這樣女子,磊落且坦蕩,對任何的人和事都是一樣。

現在她是別人的妻子,所以對那人就是傾盡所有,一心一意的,哪怕是一個假設,一個額外的期望都不隨便許諾。

這個答案,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但是這一刻聽她親口說出來,風啟才終於覺得真實。

「是啊,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件事——本就沒什麼如果可言。」於是,他主動的從她掌中撤出自己的手掌,掌心裏的溫度一點一點的抽離,眼前五彩鮮明的一切都伴着她的溫度她的臉,快速的淡掉光彩,沉寂於夜,永不開啟。

「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你,我只是為了我自己,都是為了圓我自己的一點痴念,所以你也不必有負擔。」最後,他如是這般的說,「你走吧!」

喜歡一個人,真的就只是某一個人自己的事情,這世間的兩情相悅,本就不可多得。

褚潯陽也聽不出他這話里有什麼額外的玄機,再見他面色如常,便轉身往外走,只走了兩步仍還是不放心,就又止了步子回頭,遙遙望他,不解道:「二殿下,我——能問,這是為什麼嗎?我跟你——」

她問的有些遲疑,只是平白無故的受了一個人這麼多的恩惠,總是受之有愧。

風啟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他眼底的光線清明,一片淡泊,只就不溫不火的反問,「喜歡一個人,需要一個合乎邏輯的理由嗎?」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或多或少,應該是——

需要的吧?

但是感情這回事,卻是真的完全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邏輯,按部就班的跟着走。

其實真要細究起來,因為前世的那一點交集,初見的時候她心裏對延陵君還有幾分膈應,但是在被他吸引打動之後才發現,原來所有的原則和底線也都可以為了一個特定的人打破。

風啟說喜歡她,他說那是他自己的事,他這樣的男子,有廣闊的胸襟,其實,也許就真的只是她自己過於耿耿於懷了。

褚潯陽被她問住,沉默了一陣,方才轉身走了出去。

他走後,風啟也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站在那裏,半晌未動,繁昌公主不放心的從外面進來,其實方才她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了,這會兒便是紅了眼眶,握着他的手道:「皇兄,你這到底是為什麼啊?喜歡了就是喜歡了,至少——」

後面的話,她卻也不知道該是如何開口,只是一味覺得——

在褚潯陽的面前,風啟,太委屈!

他這樣的人,是不該這樣卑微的受委屈的。

「都是命吧,是我欠她的,也是我償還自己的!做一個沒有弱點的人,固然是好,但是那樣的一生——」風啟開口,卻是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他舉步往前走,白衣翩躚,踽踽獨行的背影,伴着苦澀至極的一聲嘆息,「太孤獨!」

因為不想那樣孤獨的活着,所以他才努力試着適應,試着改變,想要拋棄自己骨子裏的薄涼和野心,也再有血有肉真實的活一次。

最終他贏得了太后的祖孫情,也得了繁昌公主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這一生,看起來總不再是那樣的無情冰冷,但卻只有自己最明白——

其實——

他的心境,始終都沒有變過,一切——

都和一開始的時候沒有兩樣,都是——

一樣的空曠和冰冷。

如果一定要說有所區別,那就只能是說比開始的時候又增加了更多的遺憾。

一生的求而不得,一世的孤家寡人,原來從來一次,他走的也只能是這樣的一條路。

有些人,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褚潯陽轉身之後,他便再也追逐不到她的腳步了呵——

風啟前行的步子一直很穩,繁昌公主在身後含淚看着他,卻見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生生的被門檻絆了一下。

他連忙抬手扶住了門框。

「皇兄!」繁昌公主一驚,連忙奔過去。

風啟沒有拒絕她的攙扶,重新舉步,十分緩慢的跨過了門檻,然後,他的脊背重新挺直,還是那個貴氣逼人,清冷孤傲的二皇子!

繁昌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明明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和往常無異,她就感覺有什麼東西變了,這種變化帶了一種深入到骨子裏的恐懼。

「皇兄——」沉默了半晌,她突然聲音嘶啞的捂著了眼睛,眼淚只就無聲的落,「你的眼睛,是不是——」

「這樣多好?」風啟卻只是清風朗月般淡淡的笑了,他揚起臉,感受撲面而來的風,「哪怕我再不能見天下河山大好,我也無遺憾,畢竟——我也不用再看她和別人執手一生的將來。」

這樣多好,把一切都永遠停留在記憶里,多好!

可是——

她的記憶里,永遠都不會放着他的,終有一日——

忘記!

*

風連晟和褚潯陽先後從後面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局面已經被榮顯揚父子一力壓下了。

本來風連晟這裏防範的密不透風,所謂的硫磺之物,就只是有人趁亂放了一點,虛張聲勢的引子罷了,榮澄昱的確是準備充分,但要剿滅整個太子府,卻不是他一句話就算的,他的心腹管家倒戈,直接偷走了風乾和榮懷萱的那個孩子,沒了這張王牌,他根本就寸步難行。

「這裏風連晟會善後,我們走吧!」見她出來,延陵君才終於如釋重負,上前來握了她的手指。

「父親呢?」褚潯陽舉目四望,沒見到榮顯揚,還是不放心,「你找到母親和師公了?」

延陵君面上笑容卻瞬間僵硬,眼神也透出明顯的黯然來,卻只含糊道:「父親先趕過去了,我們先回?」

褚潯陽的心裏有些不確定,遲疑了一會兒才跟着他上了馬車,後面風啟和繁昌公主也過來和風連晟告辭。

延陵君從車窗瞧見,就調侃說道:「聽說你今天又受了那人不少的恩惠?」

褚潯陽想着風啟說過的話,到底也是心虛。

「我也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只是提醒你一句,受了別人的恩惠,我們要記得還!」延陵君見她不語,就抬手揉了揉她的髮絲,他嘴上不說,心裏卻終究忐忑,猶豫再三,還是有些彆扭的說道:「芯寶,倒不就是我要小心眼,我就是見不得別人對你太好,萬一要有哪一天,你會覺得有人別我更好——」

不是他非要計較,而是因為太在乎,反而就更容易患得患失。

褚潯陽很明顯的察覺了他的情緒不對,心知應該是和風清茉的事情有關,便就直接抱了他的一隻手臂,蠻橫道:「誰說會有人比你更好了?我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我才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在我面前,誰都不能說你不好,說你不好,那豈不就是承認我自己沒眼光了?」

說着,又想到延陵君是指的風啟,便又嘟囔著補充了一句,「別人再好,和我有什麼關係?」

風啟算是個不錯的人,並且欠着他的有些人情也肯定是還不了的,但是這終究是兩回事。

褚潯陽這丫頭的嘴巴厲害,通常都是隨便說好話給他聽的。

延陵君忍不住的笑了笑,想也知道她是為什麼,想到榮顯揚那邊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眼神就又重新黯淡了下來。

他將她拉到懷裏靠着,俯首吻了吻她的鬢角。

褚潯陽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便也不過分逼他,只等着他主動說。

延陵君攏着她在懷裏,又過了好一忽兒方才聲音有些壓抑的開口道:「我找到母親了,可是——或許她這一生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褚潯陽一驚又一愣,很明顯有點理解不了他這話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爬起來,跪坐在他面前,擰眉道:「醒不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延陵君苦笑了一笑,明顯是不想被她這樣的盯着,就把目光移向了窗外,「這些年,師公一直瞞着父親將她藏在烈焰谷,他說他用了整整二十二年,想盡了各種辦法,終究還是無力,當年——她受創太重——」

「所以呢?當初父親送走她之後,她是根本從一開始就沒醒過來?」褚潯陽聽的心驚不已。

怪不得延陵老頭兒每回提到延陵君這一家人的時候就總是脾氣暴躁失控,榮顯揚強忍相思之苦,只求心愛的人能夠活命,但偏偏——

「這樣的打擊,父親他——」褚潯陽的聲音發澀。

榮顯揚一定受不了的,他自以為忍辱負重的犧牲,到頭來卻只成就了一場自以為是的空歡喜,如果風清茉註定永遠醒不過來,倒還真不如當初就遂了榮顯揚的心愿,不要再去找尋。

延陵壽苦心鑽研二十二年都無計可施,看來——

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延陵君只是一味的沉默,幾乎有點不願意時光再走,因為——

不敢想像,也不忍回去面對榮顯揚。

褚潯陽拉過他的手,在掌中反覆的握著,輕聲道:「先不要想這些了,師公做不到的,別人卻也未必,我們帶着母親尋訪名醫,也許還有希望呢?」

「我也惟願如此!」延陵君悵惘的一聲嘆息,「否則——父親該怎麼辦呢?」

塵埃落定,迎接他們的卻不是一場皆大歡喜,這樣的事實,太過沉痛和厚重。

*

褚潯陽這一行,並沒有在京城逗留,也沒有等著參加風連晟的繼位大典,幾乎是有些倉促的,當天晚上回去之後就火速整理行裝,次日一早,在整個京城裏的動亂還沒完全過去之前就已經包袱款款的舉家離京了。

一長排的馬車,趕路雖然有些急,卻帶起這一路上一道溫暖亮麗的風景。

騎馬騎的累了,中午休息之後,下午褚潯陽和延陵君就也窩在了馬車上。

窗外馬蹄聲聲,鈴鐺清脆,車廂里卻是暖意融融,溫暖如春。

延陵君手執一本書卷,氣定神閑的翻閱。

褚潯陽枕在他腿上,悠閑的在手指上繞着兩人的頭髮玩兒,延陵君偶爾垂眸看她一眼,唇角翹起的笑容就會更深幾分。

「君玉!」她喚他。

「嗯?」他淺淺的應。

「我喜歡你!」她如是這般的說,語氣帶幾分隱隱的嬌俏。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淺,眼底笑意卻蕩漾的很深,索性放下手中書本,摸了摸她柔軟的發。

「我喜歡你,我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和你在一起。」褚潯陽於是乾脆就爬起來,掛在他的脖子上,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

以前總是他在不厭其煩的說喜歡,這樣的表白,這一生,總該直白而鮮明的有這一次的。

延陵君看着她艷光逼人的臉,唇角彎起的笑容經久不變,「將來,等到我老了,也會長皺紋,頭髮變白,牙齒掉光,可能連一句話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了,那時候你還會覺得我好嗎?」

是啊,時光總會老去,年華也不總是滯留在最為光鮮亮麗的這一刻。

有一天,他們都會滄桑老去,皺紋橫生,鬢髮斑白,曾經的絕代風華,終究只會成為遙遠的回憶。

想着那樣的情景,褚潯陽便忍不住笑倒在他懷裏。

「當然!」褚潯陽毫不猶豫的點頭,「即使你變老了,變醜了,我也永遠喜歡你,每天都告訴你一次,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因為我曾在你最美好的年華里遇見了你,在無數人艷羨仰慕你的時候,你卻只把有關你的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了我。你的所有的最美好的一切——都在我這裏,我替你收着它們,直到我們相依老去的那一天,那些最美好的一切,也都完好如初的在存放在這裏。」

她拉着他的手,壓靠在自己的胸口,離最臟最近的那個位置。

曾經,我感激上蒼,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讓我有機會償還曾經虧欠父親和哥哥的那些溫情和寵愛,而現在,我更是覺得慶幸——

慶幸,在有生之年,我能夠遇到你。

「君玉,我喜歡你!我不知道要怎樣來表述這種心情,但是在這世上,應當是再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傾慕的心情能超過我現在的感覺。」褚潯陽近距離的看着他的臉,眼中神色突然就變得極度認真,「何其幸運,我遇到了你!何其幸運,我們在一起!」

只要看着他,哪怕只是在不經意間偶然的想起,心裏那種滿足盈溢出來的幸福的感覺就足以將整個人都淹沒了。

無論置身何處,這天地之間,都因為有了這個人的存在而變得生動和美好。

一起走過了那麼長遠的一段路,這個男人的存在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融入血液,成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為有你相伴,我的時光,註定會經年不老,此後這天下間海天闊大,都是最美的風景……

————————全書完——————

每次一本書要完結的時候心情就各種低落,有很多的感慨,但就是一句話也不想說,捨不得你們每一個讀者和我故事裏的每一個人物,不想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對新文感興趣的寶貝兒們咱們新文繼續同行,要止步在這裏的姑娘們,我們也不遺憾,我會把你們留在記憶里珍藏,和這個故事一樣都保存在完美的大結局裏一起圓滿!愛你們每一個人的支持和陪伴,謝謝!

另,這個文後期應該會補番外,包括前世的完整解釋,風啟的小劇場,還有芯寶家娃娃們,有天突發奇想,把他們都配了對,有設定了,就想寫出來,不過接下來有很多出版稿要改,番外更新日期待定,原意等我的寶貝兒們記得常回來看看,么么噠

最後,新文《重生極權皇后》已開坑,超霸氣女主來襲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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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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