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對峙

偌大的宴會場,一片鴉雀無聲。

魔王陛下，還有伊萊大人，站在魔族頂點的這兩個惡魔，竟同時對一個區區人類跪了下來——誠服。

瞬間，在場全部惡魔都震驚了。

不知何時惡魔們已經清出了場地，為陛下和伊萊大人、還有那名人類少女從大門至廳堂中央移出了大片空地,將他們圍住，卻不敢靠近。

沒有聲音。

大氣不敢出。

全都瞠圓了眼,瞪着那兩隻跪下的惡魔,和那站着的羸弱少女。

誠服的首次衝擊是劇烈的,伊萊大人跪着，絲毫無法動彈。曾有過伴侶的惡魔都知道,此時此刻的伊萊大人全身心都只有少女，違抗不了，連呼吸都極為困難。

再看另一邊，他們的魔王陛下，低垂著首，臉被黑色的長發掩起，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就因為看不見，所以更覺可怕。一些較強大的惡魔已經感覺到從魔王陛□上散發出的黑暗魔力波動，一下下，忽顯忽隱，在在顯示出陛下現在的晦暗心緒。

晦暗……是的，因為伊萊大人的精神太過膠着在他的伴侶身上，而少女……也太過專註於伊萊大人了。

邊上，安達露西婭唇部顫動，視線離不開少女——她的契約者，讓她決心將絕對服從之人——薇薇殿下！

真，真的是她，還活着的薇薇殿下……

喉部艱難地吞咽，安達不敢置信，自己竟有流淚的衝動。

當初遭遇米凱魯，自己不斷被薇薇殿下護著的一幕幕躍了上來，安達露西婭情難自禁，她跨出步，想要到薇薇殿下的身邊去。

菲南抓住了妹妹的手臂。

「別動。」菲南嚴正道。安達回過頭，只見兄長大人的神情是前所未見的緊繃，說明此時此刻是多麼危險的境況，她這才醒悟過來，的確，現在靠近薇薇殿下，不是被魔王陛下殺掉，就是被伊萊大人砍死。

這兩隻最強的惡魔現在可都是誠服狀態！

「特拉斯切，」菲南頭也不回，對身後的某隻魔族的戰神道：「要是誰敢跨出大門，殺無赦。」

身周的惡魔聽言，都愣住，但隨即明白了菲南的顧慮。

兩個魔族的至高者，同時誠服於一個人類，就這樣放惡魔們出去，一旦事實公開，那整個魔族不用天界滅自己就會完蛋。

特拉斯切看着菲南的後腦勺，邪惡地勾嘴一笑，「了解。」

菲南再次出聲，卻是對另一邊，「以瑟，你別衝動。」

以瑟的手正緊握腰間的劍，魔氣狂烈地升騰。他凝目緊盯宴會廳中央的伊萊，想也不想就答：「辦不到。」

菲南無言。

他的確能理解，作為魔王禁衛軍軍長的以瑟，是不可能無視陛下現在的狀態的。陛下的敵人，就是以瑟的敵人。

而伊萊，沒有禁衛軍。

不，根本伊萊這個名字，就是孤獨的代名詞。看着場中的伊萊，菲南心中泛起說不出的苦澀。

「……菲南大人，」以瑟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場內，「您剛剛說的，不完全正確。」

「……？」

「不先過了眼前這一關，魔族同樣會全滅。」

「……」盯視以瑟良久，菲南嘆息：「我知道。」

他知道，是的，不過了眼前這一關，首先整個魔族就會因為陛下與伊萊大人的對戰而直接滅亡，不必要等到有惡魔逃出去散播消息。

菲南注視着那位人類少女——目前魔界唯一的希望——薇薇殿下。

少女全身覆蓋着強大的魔氣，怔忡在原地。她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嘴唇囁嚅了兩下，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的確是薇薇殿下沒錯。那即使是震愣的神情，可全周身依舊散發着的威嚴之氣，確實是那個他曾經無法理解的少女身上的氛圍。

雖然他現在依舊無法理解……

嘆息。

就連菲南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少女做出選擇，還是不要選擇才比較好。

「莉莉絲夫人，」菲南對罪魁禍首道，「對您一手造成的眼下的危機，若您有合適的解決辦法，請不要保留。」

「啊呀呀，明明伊萊大人自己也有幫忙的呀……」所以她不負全責的啊！可被菲南一瞪，莉莉絲不好意思的乾咳兩聲，才答：「……對不起，我完全想不出辦法來。」

菲南默了默，說：「那今天在場的惡魔，一個都別想活了。」

莉莉絲聞言，嘴角一抽，明白菲南說的是事實。

場上，兩隻誠服中的惡魔在對峙。

雖然，一個背對着另一個，兩位都無法將注意力從少女的身上轉開，但兩者均對對方散發着實實的殺氣。

伴侶是唯一的，無法容忍第三者的介入。

曹薇薇站在這兩隻誠服的惡魔前頭，連手指都在顫抖。

「幹什麼……？」

長久的沉默終於響起了第一句話，卻是少女帶有怒氣的質問。「站起來……！」嘶啞地一吼。

被觸動的是伊萊。他渾身一震，竭力地想要保持清醒，看向女孩，可在與薇薇視線相觸的一瞬間，他的心臟收緊，大腦一陣麻痹。

汗瑩瑩。他看起來是那樣痛苦。

曹薇薇跨出步子，在他即將越過奧爾倫杜的瞬間，全場惡魔的心臟都抽緊，冷汗滴下來。

可，少女果然越過了魔王陛下。

她越過奧爾倫杜，即將跨步走向伊萊，這時，魔王陛下同樣虛弱的聲音，終於在場中央響了起來。

「薇薇……」

帶有顫抖。

曹薇薇剎那停住，一怔，不敢動了。

【選擇一個，就是傷害另一個。】她腦海里浮現出這句曾經的忠告。

這才意識到，奧爾倫杜此時就跪在她的腳邊，而現在她只要再動一下，就等於選擇了另一個，放棄了他。

這不是她的本意。

回望奧爾倫杜，曹薇薇不知所措。因為很近，所以她清楚地看見了這個魔界之王在發抖。

第二次的誠服，與第一次相比根本沒有好多少，奧爾倫杜的動作依舊那樣困難，剋制、緩慢、竭盡全力……

他轉過肩，面向少女，抬起首，凝望女孩。

「啊……」曹薇薇捂住唇。

沉黑的目子裏滿滿是她的倒影，請求以及溫柔，在他的豎瞳中瘋狂充盈著，並且在此刻溢出。

「薇薇……請……」吐著字，話語卻卡在喉嚨里。

他的手猶豫地朝她伸來，卻在即將要碰觸到她時頓住，連忙要收回，卻見到少女的雙手伸來想要回握他的。

曹薇薇只一心要把奧爾倫杜拉起來，因為不想再見任何一個對她下跪。可她沒有理解這是多麼危險的動作。就在少女雙手即將回握到魔王的手時，一股氣流猛地撲了過來。

猶如暴風般的侵襲讓曹薇薇一下撇過頭，閉起眼睛。

是伊萊的殺氣，突兀地爆出，洶湧的向著奧爾倫杜的方向撲殺而來。

無法接受伴侶被第三方觸碰，伊萊的殺意是本能的。

但又忽然地，曹薇薇感覺不到風或氣流了，一切似乎都歸於了平靜。她睜開眼，然後就驚訝於僅僅一秒內形式竟發生了如此劇烈的變化。

有人擋在她的身前。

棕紅色波浪長捲髮，再熟悉不過，是安達露西婭。她雙掌相對，似乎正在凝聚魔力。曹薇薇感覺得出，自己正安穩地待在安達的結界裏。

「即使被碾碎，我也不會離開您的身邊。」安達堅定地說。

曹薇薇發懵，轉過視線想要明白髮生了什麼，可發現原本還跪在她身側的奧爾倫杜已經不見了。

憑着本能，她朝右邊望去。果然，看見，奧爾倫杜站在那裏，被拉開了一段距離，菲南和特拉斯切正各據他左右一方，似乎是竭盡了全力，壓制住了奧爾倫杜的手臂與身體，其內爾則正以身擋在魔王陛下手裏的魔劍前。

劍在奧爾倫杜的手裏，閃耀着沉沉黑氣。

奧爾倫杜：「……」

「陛下……請冷靜。」其內爾溫柔地道。從這個方向，曹薇薇只能見到其內爾的背影，以及，那貫穿了其內爾身體的劍尖。

黑色的血滴滴落在地面上。

奧爾倫杜沉默不語，將劍從其內爾的身體里抽出，任由老者倒下，躺卧在血泊中。

看不出魔王陛下的情緒。他沒有表情。

「……放開。」他說。

「陛下……」可面對他的命令，菲南和特拉斯切不得不放。

奧爾倫杜.賽西，剛自桎梏中解脫，菲南便感覺到，黑色魔劍的魔氣更甚起來，此時無論是佈滿陰霾的豎瞳，還是劍，都正將殺意劇烈肆意地宣洩出來，魔力波動單單隻指向一個目標。

少女就隨着波動，轉向左邊，看見的是果然正同樣對峙中的伊萊。

在伊萊面前，是不知何時已經倒在血泊中的以瑟。

究竟一秒里發生了多少事？曹薇薇大腦一片空白，視線艱難地上移，凝在伊萊手裏同樣不知何時出現的劍上。

白色的巨劍，黑色的魔族之血正於上面滴落，如霜霧般的純白魔氣瘋狂地纏繞着劍身，喧囂著，翻騰著，四溢着，就猶如他此時豎瞳中不斷湧出的殺意。

曹薇薇看見莉莉絲這時自伊萊的身後上前，她輕柔地握住伊萊舉劍的手。

「冷靜下來，伊萊大人。」

「……你也要阻止我？」

莉莉絲一時失語，但緊接着道：「莉莉絲欠您的，所以這回站在您這一邊。」

地面在震動。

巨大寬敞的宴會廳四壁，轟轟地在發出悶響。

細小的石灰與石塊，紛紛下落。

整座城堡，正在顫抖。

感覺得到，兩方的魔氣升騰而起，越發不可控制，越發地瘋狂起來，在場所有惡魔都在驚叫中四散開，等級低一些的早已昏迷。

曹薇薇心驚膽跳，看擋在她身前的安達露西婭。

安達在發抖。

「安達……」

「唔……」

「不要硬撐了……」

「……」

曹薇薇難過起來，「請……不要再這樣了。」

背影的主人沒有說話，應該是說不出話。

不要再這樣了。

這麼想着，曹薇薇將安達一推。手裏帶着魔氣，推開安達露西婭，刺破了結界。

「欸？」重心不穩的安達吃驚地回望過來。

結界已經消失，見狀，無論是奧爾倫杜或伊萊，都急急收回了正向對方釋放着的喧騰的魔氣，但仍舊不可避免地割傷了少女裸/露在外的細嫩皮膚。

臉部、脖子、手臂，幾道口子淌出血，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淺，鮮紅的血汩汩地往外冒，可少女的表情像毫不介意。

「瞧，」曹薇薇對倒在地上的安達露西婭微笑，「只有這樣，才會停止。」

這個微笑一直保持着，她對一左一右兩隻面對她的血液早已六神無主了的惡魔說：「你們再不住手，我就自殺。」

少女的手裏自藍色魔氣的翻騰中頓現出一把巨大鐮刀，妖冶的魔氣死死纏繞在上，她將鐮刀的開刃對着自己的脖頸，笑眯眯地道：「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們逼死的。」

她才不會自殺，但讓她說出這些會讓父母傷心的話，的確是被這兩個傢伙逼的。

沒有想到的是，似乎如此畫面對兩隻誠服的惡魔是致命打擊，兩魔慌張地消掉了自己手裏的劍，別說殺氣了，此時連魔氣都不在翻湧。

地面恢復了平靜，不再顫動。

看着曹薇薇不住流淌的血，兩隻惡魔的臉色是同樣的蒼白。

「薇薇，傷……」

「不要管我！」

剛吼完伊萊，卻又見奧爾倫杜傾身就要上前來，曹薇薇再吼：「退回去！」

魔王悻悻頓在半路，不敢再上前了。

看這兩隻如此驚慌無措，又聽話的樣子，曹薇薇挑挑眉，稍稍有了安全感，並且，起了報復之心。

「我要跟你們談一談，各自去房間里給我等著。」曹薇薇說。

紛紛躲在牆角與趴伏在地面避禍的眾魔，都以為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耳朵壞掉了。

眾魔整齊劃一的看向場中的少女，然後統一：「⊙o⊙……？？？」

有沒有搞錯，讓魔王陛下還有伊萊大人，在房間里等著被召見？

哈哈。

簡直是聞所未聞的恐怖之言！

只有菲南望着女孩的眼神，滿是欽佩讚許：嗯，高明。==+

抖s的頻率吻合之瞬間么？

「要是發現你們兩個打架或者互掐，我就死給你們看。」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少女就這樣丟下同時對她誠服的兩隻惡魔，扛着鐮刀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只不過下一秒小小的腦袋又探了回來。

「還有，把傷者都給我治好啊！」少女說，「所有今天死掉的，也要統統給我復活回來！死在誰手上的，給我好好道歉！」

少女一吼，兩隻惡魔聞言都不自禁一顫，回望她，奧爾倫杜老老實實地輕「嗯」了一聲，伊萊則是連忙乖乖點頭。

奴役完魔界至高存在的兩隻惡魔，拖着鐮刀滿意地離開的少女，頓時讓在場所有惡魔都有了前所未有的畏懼之感。

魔界這算是……迎來了新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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