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在飛花輕似夢 (18)

第二章 自在飛花輕似夢 (18)

(18)

玉溪昭剛踏出蘭芷園,一道暗色的影子便跟了上來,箭袖錦衣勾勒出勁瘦的身形,低聲道:「公子,風花雪月樓的人正在暗室里候着,您要見一見么?」

玉溪昭隨手摺斷拂過肩膀的柳條拈在指尖細細把玩,道:「錦花流殤年紀輕輕穩坐東廠頭把交椅,國讎家恨在身卻從未魯莽行事,這樣的人物不是厲害兩個字能形容的。瓏畫入樓已有一年了吧,居然沒人瞧出來她是個吃裏扒外的,真是不簡單。古月,你去假山旁的暗室入口處看着,行跡鬼祟者殺無赦,風花雪月樓里不幹凈,侯府之內也未可知。」

「是!」古月俯身領命,玉溪昭腳步一轉,徑自向夜水明樓走去。

長公子文采斐然聖眷深隆,日常居住的園子亦是美輪美奐。

穿過月洞門,迎面是一座架在環形小湖上的木橋,雨花石玲瓏錯落於小湖兩岸,周圍移種滿了各色珍貴的花草,沐著瑩瑩的水光,似佳人披月般唯美。夜水明樓臨湖而建,彎月似的挑檐斜飛入空,檐下以金粉鏤花雕刻出各色圖案,極為精緻貴雅。

玉溪昭在樓梯轉彎處停下,伸手拂過雕花上的機關,木板上翻露出地道的入口。地道與假山內的暗室相連,均由玄鐵打造,時值正午,依舊觸手寒涼。

跟在身後的小廝雙手捧上狐絨製成的大麾,道:「地底濕氣重,公子加件衣服吧。」

玉溪昭抬手將他揮退,道:「你不必跟着,就守在這裏,莫讓人靠近。」

暗室里燃著暖黃的火把,艷光落在地面上映出一片虛無,湖軒正跪在那片虛無的中心。

白皙的容顏上一彎細長的眉眼,淺茶色的瞳仁映着櫻紅的嘴唇,常年眠花宿柳,無論喜悲眼底都帶着三分挑逗四分風情,嫵媚如修行千年的狐妖,飛挑的眼角卻又顯出幾分薄涼狠絕。

史書上所說的寡情之貌,大抵就是如此吧。

玉溪昭從背後瞧了一會,目光倏地一跳,取下掛在牆壁上的長弓,一個瀟灑的回身,箭枝順勢飛了出去擊在湖軒的肩膀上。箭枝無簇,被注入了內力,擊在人身上表面看着不過是個細小的紅點,內力卻已傷了筋脈。

湖軒半伏在地上,細瘦的雙肩微微顫抖。

玉溪昭手挽長弓,玉樹臨風的立在燭火最盛的地方,恍若臨時謫仙,他道:「未查明瓏畫身份,便准她入樓為姬,其罪一;未能好好保護三小姐,讓其落入湛王之手,其罪二。湖軒,是公子太過信任你讓你有了幻想,還是你恨我將你送入風塵,用這種方式報復我踐踏了你的尊嚴?」

「湖軒知錯,求公子饒我這一回。」湖軒的牙齒咬破了嘴唇,脊背卻挺得筆直,「四歲那年湖軒險些凍死街頭,是公子救我一命,公子於我,恩同再造,湖軒豈敢怨恨公子!風花雪月樓中再不會有瓏畫,求公子饒我這一次!」

玉溪昭用長弓托起湖軒的下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眸光如雪,「你口口聲聲說知錯,可是你瞧瞧自己的臉,哪有半分認錯的表情?當初公子給過你選擇的機會,是做我的狐,還是從此離開暮雪城。你選擇留下,就要承受後果。瓏畫是個美人坯子,你若喜歡,便娶了吧,從今以後安安心心的過普通人的日子,可好?」

湖軒一震,撲過去抱住玉溪昭的腿,聲音里已帶了哽咽:「湖軒真的錯了,求公子別逐我出去!湖軒自四歲起跟在公子身邊,迄今已整整十六年,是公子育我成人,從小到大,湖軒眼裏心裏只有公子,離開公子,湖軒便是生不如死啊·……公子……求你·……別趕我走……風花雪月樓里再不會有瓏畫……湖軒也再不敢犯錯……」

玉溪昭拂開湖軒搭在他膝蓋上的手,皺眉道:「你跟在我身邊已有十六年,怎麼連規矩二字都沒記住?你是我的狐,公子自然不會虧待你,至於那些逾越的想法,統統都忘了吧。我是一個連死亡都算計好的人,俗世於我,我於俗世,皆是過客。我若給你什麼,你只管收著,不必拒絕。除此之外,不要再提任何要求,否則你只會失望。念在你八歲入樓在我身邊時日已久,這次我便放過你,但是你要好生記着,公子從來不是一個擅於原諒的人。」

湖軒垂下頭,略長的額發擋住了眼睛裏所有的情愫,只聽他輕聲道:「謝公子饒湖軒不死,湖軒再不敢逾越。」

玉溪昭道;「公子借遊學之名在外組建『狐行於世』,這是犯了皇上大忌的,身為組織內部的成員一定要萬分小心,方可不危機侯府。湖軒,這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要小心行事,以後再出紕漏,我決不饒你!那些知道楚凌天死因的人,一定處理乾淨,任何消息都不能走漏。否則,頭一個恨我的,就是我嫡親的妹妹。」

湖軒依舊垂著頭,低聲道:「侯爺之死,與公子無關,三小姐怎會怨恨公子?」

玉溪昭微微眯起眼睛,深黑的眼瞳里流轉着淬利的光芒,他道:「收好你那點小聰明。暮雪城中本就藏龍卧虎,如今荀墨崢和葉希白又先後入京,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荀墨崢宿疾纏身,卻非等閑之輩,葉希白身為花魂山莊之主更不可能小覷。今上乃篡位之主,忌憚之心極重,現下各路勢力集聚暮雪城,怕是又要變天了。湖軒,我能救你便能捨棄你,記住自己的身份,別再亂了尊卑。」

湖軒看着玉溪昭轉身離去,細長的眉眼向上斜挑,彎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一顆心卻冷得發疼。

十六年,公子育他成人,給了他惑人心魄的本事,卻從不肯多看他一眼,他是他的狐,卻也只是他的狐。可以捧在手裏呵護,可以棄在腳下踐踏,卻永遠不會放在心上……

湖軒閉上眼睛苦笑着想,若早知道,早知道今生會遇見這樣一個人,只需一個眼神便奪走了他一世一生的人,他寧可化為三途河裏的一柸幽魂,也好過陷入今生這場無盡相思。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公子啊公子,湖軒這一生的相思與情長皆賦於你一人之手,你若棄之,便是棄了湖軒的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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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時了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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