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收到傅煜書的道歉在預料之內,蔣品一平靜地搖了搖頭,道:「不用道歉,我出生的時候他們就過世了,我和爺爺奶奶也沒見過面,只是聽母親說過他們是非常好的人,我心裏很崇敬他們,但說心裏話,我跟他們並沒什麼感情。」

沒有見過面的人能有多少感情?她說的是實話,並且也是非常合理的話。

傅煜書頷首應下,沉吟片刻,抬起漆黑的眸子用溫玉似的眼神望着她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自殺嗎?我現在住的房間的前一任主人,他們也自殺得毫無理由。」

所謂的毫無理由,指的無非就是他們沒有理由去自殺,他們過得安逸富足,除了沒有孩子以外,根本沒有動機去尋死。

蔣品一歪了歪頭,看着他道:「我要是知道的話早就告訴你了,你覺得我會對有所隱瞞嗎?」

傅煜書眨了一下眼,望着她沒有言語。她也看着他,眼神直接,眼中的欣賞和誠懇不加掩飾,傅煜書收回視線低下頭,捻著婚書的邊沿沒有言語。

蔣品一又看了他一會,他垂眼思索的樣子安靜又從容,寬闊的背像無垠的海,承載了她這艘小船拋下的錨。

「也罷。」傅煜書忽然開口,依舊沒看她,像在躲避什麼,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些事還是我自己查,不麻煩你了。」他站起來,還是不看她,望着別處說,「回家還是去話劇團,需要我送你么。」

這是送客的意思了。

蔣品一將他的潛台詞聽得清清楚楚,沉默地在沙發坐了一會,說:「是有句話叫船到橋頭自然直,可如果你上的這條船永遠到不了橋頭呢?」

傅煜書微微顰眉,眼睛眯了一下,蔣品一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傅煜書立刻看向她道:「沒有。」他強調著,「你很安分,什麼也沒做。」

蔣品一站起來,隔着茶几和他對望,直白地道:「如果我很安分,那早上起來為什麼我的衣服不在身上。」

傅煜書面色如常道:「昨晚我出去了一下,怕你一個人在房間理冷,所以打開了空調,回來就看見你……」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蔣品一打斷他的話,「我相信你。」她看着他,眼神非常認真。

傅煜書有點怔忡,手不知何處放,他這個年紀,竟然會被個小姑娘的話堵得手足無措,這真是讓他感覺很慚愧。

將雙手抄進褲子口袋,傅煜書問她:「蔣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蔣品一愣了一下,隨即道:「二十五歲。」

「我已經三十二歲了。」傅煜書抬起一隻手比了個數字七,「我大你七歲,如果我有孩子,已經滿地跑着叫你姐姐了。」

蔣品一皺起眉,看着他抿唇不語。他這麼說的意思很明確,是擔心她對他產生什麼曖昧的想法。而事實上,既然已經發展到了需要他開口來委婉拒絕她的地步,那事情已經很棘手了。

微微一笑,蔣品一面貌清冷且略顯幽怨地說:「我不明白傅先生說這個的意思。」她故作不懂,別開頭道,「好了,昨晚的事我跟你道歉,讓你為難了,我可以自己離開,你忙你的吧。」她掃了一眼茶几上的婚書,道,「這個我先放在你這裏,你可以慢慢研究,我雖然不知道爺爺奶奶當年為什麼一起自殺,但也許你可以從槐園那棵樹出發,畢竟它才是在這裏生存最久的。」

傅煜書睨着她,她現在心情肯定很不好,否則不會面部做什麼表情眼底都是深沉一片。

「我聽母親講,爺爺當年是那棵樹的看守,守着樹健康成長,也守着樹不讓人靠近。」蔣品一淡淡地說完,背起包轉身要走,傅煜書卻在這時攔住了她。

「等等,我有點東西想給你看。」他上前幾步,聲音沉澈。

蔣品一回頭睨着他:「怎麼,你不擔心那個七歲的孩子滿地繞着我喊姐姐了?」

傅煜書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說:「他並不存在,我只是打個比方。」

蔣品一嗤笑一聲,問:「看什麼?」

傅煜書道:「東西都在家裏,你之前回去過,那裏安全了?」

蔣品一回憶起自己在他家門口鬼鬼祟祟好像做賊一樣檢查的樣子,清了清嗓子道:「應該安全了,我看你家裏鎖都好好的沒被動過,應該是沒人。」

傅煜書微微頷首,並沒說什麼,蔣品一卻怕他誤會地解釋道:「可能是他們昨晚沒等到你,今天又有別的事要做,所以先離開了,我昨晚沒有騙你。」

傅煜書抬眸看她:「我沒有懷疑你,你放心。」

蔣品一「呵呵」了一聲,心道你怎麼想的我怎麼知道,我自己想的才是最可信的。

傅煜書也不介意她是否相信,看了看手錶道:「我上去換個衣服,收拾一下東西,我們這就回去。」

蔣品一點點頭,乾脆坐到沙發上等他,約莫過了五分鐘,他便提着公文包穿好大衣下來了。

他穿着件黑色及膝的風衣,白皙的臉龐與白色襯衫的領口幾乎同色,可見他的肌膚多麼細膩。

他行色匆匆,掩在風衣袖口下的襯衣袖口沒有來得及扣袖扣,蔣品一想提醒他,他卻領先一步說:「走吧。」語畢,快步出了門。

蔣品一懨懨地跟上去,見他忙裏忙外地清理黑色的平治轎車,好一會兒才招呼她上去,她一上去,就聞見一股似有若無的酒味,臉立刻紅了。

「麻煩蔣小姐先跟我去一趟寵物醫院,小熊之前被人弄傷了,我又忙,所以就把它寄存在那裏了。」他一邊調轉方向盤一邊道,「那間醫院離槐園很近,就開在槐園外面,我們順路。」

蔣品一聞言立刻道:「是出了槐園西邊那間?」

傅煜書道:「是,有什麼問題?」

蔣品一有點愁眉苦臉,可還是搖頭道:「沒問題。」

怎麼可能沒問題?槐園門口只有那麼一間寵物醫院,醫院的經營者是父親的至交古叔叔的兒子,也就是父親希望她嫁的那個人。

車子很快停在寵物醫院門口,醫院的門面不大,有兩層,二樓是住宿。傅煜書停好車開門下去,蔣品一卻躊躇著是否要跟隨。

傅煜書在車外等了一會,見她似乎不打算下來,也不上去請,直接轉身要自己去。

蔣品一見此,還是打開門跟了上去,雙手握拳躲在袖子裏,小心翼翼地望着醫院裏面的人。

「傅先生。」醫院的工作人員看見傅煜書便喚了他一聲,問,「來接小熊嗎?」

傅煜書點頭道:「是的,它怎麼樣了?」

「很好,已經恢復健康了。」工作人員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帶您去接它,古醫生正在給它做最後的檢查,您來得真是時候。」

傅煜書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跟着工作人員朝隔間走,蔣品一遲疑地慢步跟上,站在隔間門口不往裏進,但僅僅是門口,就已經可以讓裏面的人看見她,而她也可以看見裏面的人了。

「你好。」古流琛和傅煜書握了握手,撫了撫趴在架子上的小熊,語調柔和道,「它現在很好,你可以接它回家了,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它,貓咪雖然不是人,但也是一條生命,不要再讓它受傷了。」

傅煜書並不介意被誤會成是自己害小熊受傷,謝過古流琛后便拿過籠子要將小熊裝進去。

小熊不喜歡被束縛,掙扎著不想進去,蔣品一看見傅煜書的手被它撓了好幾道,一時沒忍住走了進去,關切道:「你小心手。」

傅煜書沒回頭,一邊把小熊塞進籠子裏一邊道:「沒事,習慣了。」

蔣品一聽着,莫名來了句:「原來你真這麼喜歡貓。」

傅煜書似乎想到了什麼,身子一僵,表情有點不自然。

他把籠子的拉鏈拉好,看向古流琛道:「麻煩你了古醫生,我們先走了。」

古流琛正看着蔣品一,眼神若有所思,聽見傅煜書說話便回道:「傅先生認識品一?」

他沒有直接和蔣品一打招呼,反而問傅煜書,這有點不合理,可他就這麼做了。

傅煜書也沒回答他,只是反問道:「古醫生有事?」

古流琛見他不打算回答,才看向蔣品一道:「你怎麼沒去上班,你父親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蔣品一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早就想好了回答,立刻道:「我只是擔心這隻貓,所以來看看,跟別人無關。」

這裏的別人,既包括古流琛也包括傅煜書,這兩個男人都沒言語,情緒都十分內斂,傅煜書尤其。

他拎起籠子再次和古流琛道別,做出不打攪舊識談話的姿態,拎着小熊先走了。

蔣品一抿抿唇,為了不讓古流琛看出自己和傅煜書有什麼,故作冷淡地說了句:「對待小動物這麼不友愛的人,讓他接小貓回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害了那隻貓。」

古流琛仔細觀察了她一會,才回答道:「應該不會,他倒是很緊張貓的傷勢,大概是不小心弄的。」

蔣品一卻道:「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去看看。」說罷,也不等古流琛開口便走了。

古流琛快步走到窗邊,看着蔣品一上了傅煜書的車離開,即便他們的目的地是槐園裏面,也讓他不太平靜。

「古醫生,有什麼問題嗎?」醫院的工作人員走到他身邊,看着這位文質彬彬的醫生問。

古流琛露出一個笑容,道:「沒有,工作吧。」

另一邊,擺脫糾纏的蔣品一在車上頗有劫後餘生的感覺,她好一會沒說話,等車子停在傅煜書家門口時,她才問他:「你要讓我看什麼?」

傅煜書聽着小熊喵喵喵的叫聲,心想着得快點放它出來,嘴上如實道:「小熊受傷那天,我在書房裏看一卷很老的帶子,內容有點奇怪。你是槐園裏的人,我想讓你幫我分析一下。」

跟着傅煜書下車上樓,蔣品一耳中充斥着木製樓梯被踩着的聲音,她追問道:「帶子裏錄了些什麼?是什麼時候的?」

傅煜書打開貓籠子把小熊放出來,拿出鑰匙開了書房的門,嘴上剛說到「大概是民國時期的,錄了……」就忽然止住了。

「怎麼了?」蔣品一問道。

傅煜書皺皺眉,抬手解開襯衣領口的紐扣,啼笑皆非道:「那些資料不見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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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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