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下）

我沒說我爹和馬醫生的淵源，爹不願意說出去的事兒，做兒子的，當然不能說。這是規矩。聽說這規矩，是我們中華民族開輩祖，一個姓黃的，一個姓炎的，有一次吃了飯沒活兒干，就坐在一座山上，邊扯狗尾草玩，邊商量著定下了這條規矩。聽爹說，誰違反了這條規矩，兩大祖宗准從墳里爬出來打人。我絕不向爹低頭屈服，卻也不敢、更是不能背叛他。我畢竟是爹的血脈，血管里流的是他的血。我也怕姓炎的和姓黃的祖宗打人。再說，即使他們不打人，我也知道，背叛爹，只有豬或者貓，才能做出來。

我裝着不懂這麼多深刻的道理，說：「世上的事兒，就這麼巧。許多時候，就是蹊蹺。」張花說：「還真像老話說的，仇人路窄，恩人路寬。這不，我們偏偏遇到這個背時鬼。」張花又說：「為什麼偏偏遇到這個背時鬼呢？」

朱華獃獃地望着張花，老半天才皺着眉頭說：「花妹子，這句老話，你聽誰說的？我怎麼就沒有聽過呢？我只聽到過『仇人路窄』，沒聽到過『恩人路寬』。你的老話都好新鮮。」朱華滿身都是感嘆地說：「我聽過你幾句這樣的新鮮老話了。」朱華笑着說了不少張花說過的老話。張花「嘻嘻」笑，說：「仇人路窄，想也不用想，後面還有一句，當然是『恩人路寬』。不然，幹嗎說仇人路窄？一般的人，都喜歡賣關子，說半句留半句，我嘴直，全說了出來。」我和朱華笑了半天。我說：「她老話多得巧，來不來迸出一句。都是這種笑死人的老話。」張花說：「這些老話都有。書上也有的。不信？你們去問別人。我只稍許加了點兒。」

我們又說了一會兒賣灰面丸子，該怎樣才能使人相信，那是靈丹妙藥的事兒。我忽然想起那隻叫雞公。我說：「朱華，叫雞公，偷的吧？肯定是偷的。你偷叫雞公的水平，一等一，我好佩服。最佩服的是那招老鷹抓小雞。」我嘆口長氣，拿出十足勇氣，說：「往後，我不偷了，你也別再偷了。真的，不偷了。我們都是大人了。大人偷東西，丑。」---我不拿出十足勇氣，不敢說這話。說了這話，得冒着朱華嘲笑我的風險。我想好了，他就是嘲笑我，我也不偷了。朱華也嘆口長氣，說：「狗崽，我們兩個又想到一起了。說正經的，昨天我回去，對着**像發了半天誓，一輩子也不做賊了。就是你還願意偷，我也不做了。我得做正經人。我琢磨著，**，比姓黃的和姓炎的，姓孔的，比姓什麼的，都要偉大，才向他起的誓。雞，我和張花商量了的，用我們剩的錢買的。」他拿出一張紙遞給我。我要去接那紙看，手抬了抬，痛得厲害，我只得不去接那張紙。我搖搖頭。朱華肯定是看到了我難受，將那張紙展開在我眼前，問：「看清了沒有？」我說：「看清了。」紙上歪歪斜斜寫着：

雞一隻，一塊一角整。

我望着那張紙，蠢想着，其實我肚子裏有兩條蛔蟲，一條是娘，一條是朱華。我說：「朱華，哪有這麼便宜的雞？」朱華好有成就感地將買雞的故事說給我聽。

朱華說，他和張花在菜市場，和那個賣雞的鄉下男人討價還價后，叫那個鄉下男人稱雞。那個鄉下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分人。朱華當然打起一百二十個精神注意他。那男人果然玩秤，小指兒在秤上勾了一下。朱華火眼金睛，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說：「五斤二兩。」朱華問那男人：「五斤二兩？」那男人說：「對，五斤二兩。」朱華接過秤，故意讓秤末梢對着那男人的腳，嘴裏漫不經心地說：「五斤二兩就五斤二兩，我稱稱，我稱稱。你看清楚，是多少，千萬別稱少了。」他將秤砣拔到五斤二兩的位置。隨着「哎唷」一聲，那秤砣「啪」地打在那個男人腳上。那男人一長串「哎唷」后，說：「你怎麼能這樣稱秤？明知道沒有五斤二兩，故意打我的腳。」朱華做出一百個驚訝地說：「你自己說的五斤二兩呀，我怎麼知道沒有？」又正色說：「沒打你的頭，就是客氣的了。」朱華丟給那人一塊一角錢，提着雞就走。那人說：「你這不是搶嗎？」朱華說：「天下哪有這樣的理，只允許你玩秤少我的，就不許我少你的？你既然沒騙到我，是你本事沒到家，當然輪到我少給錢給你了。」他沒再說多話，提着雞走了。那人追了上來，朱華將眼睛鼓得老大，嚷着那句話：「誰叫你少我的秤？你能少我的，我就能少你的。」要打那人。那人只得罷了。

我問：「這紙條？」朱華指著張花，說：「我叫她寫的。」我心裏知道，寫這紙條是對的，卻做出生氣樣子，說：「要寫這個幹什麼？怕我不信？你太不相信人了。」朱華弄出一本正經來，說：「不是，狗崽。不是我說，許多事，我真的比你聰明些。你不要不認帳。知道嗎？我們得做帳。你想想，以後，生意好了，錢進錢出，不做帳如何行？你快點好吧，賣葯時該唱些什麼詞兒，我都想好了。我想，你那主意准行的。我唱一首給你聽。」朱華唱了起來。

萬能丸，啦么，嗬嗨

治百病啦么，嗬嗨

神醫救你的命啦么，嗬啦啦嗨

一定要買呀，啦么嗬嗨

張花說：「這歌好，有氣勢。一家一聽，就知道萬能丸是好葯。」我說：「是好。誰如果得了病，聽了這歌，沒有不買的道理。」這歌，曲子我知道，是一首革命者唱的革命歌，詞兒當然是朱華弄的。原來是什麼詞兒，忘記了，只記得有句是什麼「大生產」，還有一句是什麼「齊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