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驚堂木八

第8章 驚堂木八

把小清妙託付給住持之後,小清妙發起了高燒,曾諾想了想,打算去灶房燒一碗退燒藥給他。

龍吟寺的灶房在西廂房的院落後面,要去灶房必須要穿過那裏的西廂房。

曾諾甫一踏入西廂房的院落,清脆的聲音在她腳邊炸響,伴隨着一道怒意沖沖的聲音:「什麼狗東西,這是給人吃的嗎?!」

淡淡掠過腳邊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和撒了一地的素麵,曾諾正要離開,那道聲音突然滿含疑惑,卻是對着她說的:「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

曾諾還沒回答,那人身後幾間廂房裏的人大約是聽到了方才的聲響,不約而同地打開了門,兩個風格迥異的少年從裏面走了出來。

最左邊的少年一臉悶悶,看到和曾諾面面相對的那個少年立在那裏,走過去捂了捂打了哈欠的嘴,掃了一眼滿地狼藉:「就知道周大少爺你吃不慣這些和尚的東西,這不你瞧我,乾脆眼不見為凈,先去睡一覺才是真!」

周尋沒有看他,一雙三角眼卻是將目光直直放在曾諾身上,毫不掩飾目光里的赤/裸裸的直白:「問你話呢,說話啊,啞巴?」他拿肩膀捅了捅一邊睡眼惺忪的少年:「我說陸秦,難道這和尚廟裏開『葷』了不成?哪裏來這麼標誌的小娘子。」

「周大少爺艷福不淺,又看中哪家娘子了?」聽聞周尋的聲音,斜旁里走來的少年聲音斯文優雅,他手執一把紙扇,輕搖微晃間,一張臉唇紅齒白。

「哪裏是艷福,是我摔碗摔出來的!哈哈!」周尋瞥了一眼曾諾,語氣粗鄙,囂張一笑,瞄著曾諾的身子舔了舔唇。突然他搶過那人的紙扇,一合攏,就朝曾諾的下巴伸去。

曾諾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下巴一重,有什麼東西把她的臉抬了起來。她用力抵抗下巴上那人加諸在紙扇上的力道,微斂的雙眸上那對纖長的睫毛一顫一顫,這一幕看得周尋心癢難耐,其餘兩人也是面帶戲謔。

曾諾一雙柳眉蹙了起來,這一群少年無禮又頑劣,所說所做讓她心頭閃過絲絲怒意,一雙冷眸就直接掃了過去,然而這一雙眸子看在周尋眼裏只剩下欲拒還迎的嬌嗔,讓他心上的貓爪撓的更是難忍。

曾諾掙扎間,餘光里看到又是一間廂房的門被打開,有一個一臉病態般蒼白的少年,被隨伺的小廝一點一點地扶了出來。隔着遠遠的距離,曾諾就聞到他身上一股濃濃的葯湯味飄來。

「咳咳……周尋你……你們……又在做什麼?還……還沒吃夠……咳咳……苦頭?若……若是被叔叔們……發現你們在佛門清凈地……咳咳……調戲良家之女……一定……咳咳……一定又要懲戒……你們了。」

「切,病秧子也要來插一腳?」周尋眼裏閃過厭惡,冷冷呲笑,對着身邊兩人邊說話邊指指那個病態少年:「他啊,就是嫉妒,誰叫他一身病,不能人道,那番*滋味恐怕是一輩子都嘗不到咯。」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陸秦和張末初吃吃笑了起來,笑中有幾分譏諷幾分瞧不起。

男人最恨別人拿他那方面說事,尤其還是當着一個女人的面,很快,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年便氣得重重喘著氣,像是快要呼吸不上來的樣子,嘴唇青紫,癱倒在身側小廝的身上。

「沈如桑,你真是沒用,幾句話都說不得!也不知道爹和叔叔幾個帶着個病秧子出來幹嘛,一路上盡添麻煩!」周尋眸中閃過不耐,今天來龍吟寺的路程,明明只消一個上午,就因為這個病秧子發病了兩次,導致路程被延長,硬是拖到了下午才到。

見那四個少年有開始吵鬧起來的趨勢,曾諾趁他們沒注意便快速溜到了灶房,燒着自己配的退燒藥。

扇了扇下面燃起的火苗,曾諾的眼皮開始有些犯困,她晃了晃腦袋,才勉強抵抗這股睡意。今日後山忙活了一陣,又遭逢小清妙遇險,着實把她這具本就虛弱單薄的身子給累壞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睡着的,曾諾的腦袋突然從撐著下巴的手背上滑落,她晃了晃腦袋,一雙眸子慵懶微眯,裏面蘊藏着朦朧霧氣。

她突然想到退燒藥還燒着,連忙打開藥罐撥弄幾下底部,還好,看來她只是小睡了一會,葯並沒有煮干。

就在她打算往後靠去時,餘光里瞥到她前方的地板上,有一枚揉成球的紙團。

曾諾心下思索,這紙團方才她睡前還沒有,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裏,是什麼人落下了或是誰來過了?可晚膳時間已經過了,灶房也沒有人在短時間內踏入的痕迹,那麼排除這些因素——這枚紙團,是有人在距離灶房不遠處丟進來特意給她的?

她撿起了紙團,張開,隨後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半響后曾諾的神色微微一怔,而後將紙團塞在了衣袋內。

……

將退燒藥給小清妙喂下,曾諾連晚膳都沒有吃,早早回了房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曾諾代替忙碌的住持照顧小清妙,早課結束,龍吟寺的沙彌們都紛紛過來看望小清妙,一直到傍晚,住持接替曾諾,曾諾才得以回房休息。

晚膳是一位沙彌送來的,曾諾讓他把飯菜放在桌上,等人離開后,她才慢慢走到桌前,拿起碗碟,放在鼻下一聞。

她微微蹙眉,放下了碗碟,再也沒動一口。

隨後她躺在了床上,拿棉被蓋住自己的身體,卻是睜著大大的眸子,望着床頂不語。

她在回想昨天拿到的紙團,上面寫着:「明忌晚膳,內有問題。」她方才聞了一下今晚的飯菜,的確在裏面隱隱聞到了迷藥的味道,味道很淺,如果不是最近幾日接觸草藥頗多,她可能很難發現。

可那個告密的人,是誰?又是誰要對她下迷藥?目的是什麼?

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曾諾想着,不如來個順水推舟,她倒要看看,那下藥之人被當場捉住后,還能如何狡辯。

沒過多久,她聽到房門外一聲悉悉索索的響動,門從外面被人推了開來。

曾諾閉上眼,裝作睡過去的樣子,一隻白藕般嫩滑的手搭在被窩外面,引人無限遐想。

那人輕闔上門,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來到了她的床邊。他在床邊站定,看着曾諾兩頰透著粉嫩的顏色,一張小嘴染滿水潤的光澤,長長的睫毛烏黑纖長,白皙滑嫩的藕臂——這一切都刺激著來人的視覺感官,他只覺得血脈噴張,全身的血液都彙集到了下/腹的某一點,讓他無法再忍,急急地開始解著自己的腰帶。

「小娘子,還是乖乖睡着最可愛……」他聲音沙啞低沉,果然如曾諾所料,是周尋。

周尋脫光了衣服,正欲撲下去親吻曾諾,兩人的臉相聚不過一指,眼前睡得恬靜的女人突然睜開了一雙冷眸,一臉冰冷地望着他。

周尋沒料到眼前人居然沒中迷藥,一時有些驚嚇地往後退了幾步,想了想,反正自己有爹這座靠山,不過是玩弄一個寺中女子,諒這女人也沒什麼本事搞得翻天覆地,於是膽子一大,他又往前一撲,壓着曾諾的身子打算褻/玩起來。

曾諾掙扎,開始大聲呼喊,僧舍和僧舍間相聚較近,應該會有沙彌過來救她,她想着一石二鳥,只要當場抓住周尋,證據確鑿后他便無所遁逃。

門再次被推開,曾諾心中一喜,向著門口的方向張望,然而來人卻讓她一陣錯愕。

為何是——陸秦?

片刻后她反應過來陸秦應該是為周尋把風的,曾諾開始奮力掙紮起來,再次呼喊,卻聽到陸秦走到周尋身後,一臉閑適:「這小娘子還挺聰明,如果不是我提前做了準備讓張末初尋個理由叫走了附近幾間僧舍里的沙彌,恐怕就要壞事了!」

周尋一臉不耐,兩隻大手壓制着曾諾:「他媽的廢什麼話,快過來幫忙壓着她,身板挺小,力氣倒挺大!一會老子弄死你,看你還有沒有力氣這麼使勁折騰!」

曾諾怒極,趁着陸秦走過來的當會,抬膝一頂,耳邊一道悶哼聲響起,周尋捂住下/體倒在一邊,她急忙起來,趁着陸秦來不及反應,一巴掌扇了過去,陸秦被打悶,突然腰間一痛,整個人歪倒在地上。曾諾片刻間把人撂倒后急忙跑到門邊,推開門跑了出去。

剛才陸秦話里的意思明顯不過,附近的僧舍沙彌都不在,她就算躲進別的僧舍,不消一會那兩人緩了過來,她還能如此僥倖再次逃脫?

慌亂中她突然想起了昨日經過東廂房時瞥到的那抹熟悉身影,她調轉方向,朝那裏奔去。

……

方淮之昨日下午趕到了龍吟寺后,先是去替駱秋楓求了一隻姻緣簽,廟祝這樣解簽道:尋尋覓覓良久,終天涯海角,咫尺天涯。

方淮之一愣,無奈地搖了搖頭,想來駱秋楓的姻緣並不順當,姨母的心愿又要泡湯了。他正要離開,無意中不小心甩到了簽筒,唯有一隻簽一枝獨秀地從裏面摔了出來。

他撿起那隻簽,正要還給廟祝,那廟祝微微一笑:「施主,既然這簽隨你而落,也算與你有緣,不妨聽聽自己的姻緣如何?」

方淮之洒然笑道:「姻緣之事,我本無心,又何來緣分之說?」

廟祝搖了搖腦袋,一臉高深:「你雖無心,可這緣卻對你上了心。我也不勉強你,你何日想解簽,何日來找我便可。」

方淮之對這種事並不上心,擺了擺手便先行離開了。

這晚,奔波了一天的他脫去衣裳,踏入木桶,兩手張開搭在木桶邊,裊裊熱氣從木桶里冒出,模糊了他一張俊美無邪的臉。

點點晶瑩的水珠自他的臉頰滑落,滾過線條優美的下巴,再順着曲線完美的脖子掉落,水珠漸漸速度加快,最後自他緊實寬闊地胸膛墜落,隱沒在水澤之中。

他的睫毛還沾著濕潤,一雙黑眸隱在水霧之後,沉黯朦朧。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和叩門聲,方淮之一挑眉,這個時辰會是誰造訪?

「進來。」他一動不動,依舊泡在木桶內,愜意地閉上眸子,脖子揚起,靠在木桶邊緣上。

他的耳力極好,他聽見對方在他的允諾下不假思索地就打開了門,那人打開門后,看到眼前的場景,似乎有些遲疑,但沒有離開,而是慢慢走了進來,坐在了離他最遠的地方。

良久他都沒有聽到那人說話,在這段時間內,對方的呼吸由奔跑的急促轉為平緩,那細細小小的喘息聲,讓方淮之覺得像是只小貓兒。

他淺淺一笑,真是意外的讓人心癢。

他睜開眸子,看到那個不算熟悉的人影坐在最裏面,與他隔着一座屏風。

「今天你還扮駱公子嗎?」半響,對方疏淡的聲音從那一端飄來,帶着沉靜的疑問。

他想過無數的開場話,卻沒想到曾諾會如此問,這一下方淮之來了興趣,促狹一笑:「是不是駱秋楓,有什麼分別?」

「如果扮作是他,依他的為人,你不得不幫我。如果不是,要不要幫我,就全憑你自己的意願。」曾諾緩緩道。那日無意一瞥,她看出這人就是那日駱府門口,扮作駱秋楓的那位遠房表哥,她雖然不知對方為何會在這裏,可這是她唯一能夠下賭注去投靠的人。

「先說說你有何要我幫忙的,我再考慮是否有必要。」方淮之一笑,伸手將自己的墨色長發朝後捋去,動作灑脫性感,可惜隔着屏風的曾諾看不到。

曾諾斟酌著該如何開口,陡然面前的屏風一暗,她一怔,下意識抬頭望去,卻見隔着薄薄的絹紗,方淮之精碩挺拔的身子就在另一面,他不知何時踏出了木桶,細細的落珠從他的身上流淌而下,微黃的燭光照射過來,曾諾彷彿看見那些水珠肆意地劃過他平坦卻有張力的小腹,隱沒在下端……

接下來曾諾沒來得及看,對方已經將一身白色內衫罩在了身上,襯托着他的身材更加修長筆挺。

他的雙腿很長,十分修長有力,曾諾在心底暗暗道,附加一項,體力和耐力,似乎也不錯……

「怎麼不說了?」方淮之突然從屏風另一面轉了過來,曾諾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

面目白皙英俊,黑眸波光湛湛,也許是剛沐浴完,眸中帶着一點未退的潮濕。他只罩了一件純白的內衫,修長的身子散發出熏染的熱意和霧氣。

曾諾回過神,想着這個時間,周尋和陸秦找不到自己應該已經跑開了,按照陸秦的謹慎,那碗加了料的飯菜也一定會被處理乾淨,他們又沒得手,可謂是人證物證都不全。她如果告訴方淮之這事,對方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

可曾諾不知道的是,方淮之繞過屏風后,看到曾諾一身狼狽的樣子,衣衫多處人為撕裂,頭髮凌亂,他微微蹙眉,已經猜到了事情的七/八分,可他卻不說。曾諾若想告訴他,一定會說,若是不想,他多說又有什麼意義?

不過他倒是有些詫異,尋常女子遇到這事,不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也至少滿臉慌亂,可她一臉鎮定,像是無甚在意。

曾諾想着,再過一會,沙彌們就該回僧舍來了,周尋他們也就不能輕易再下手,就是日後保不准他們會伺機再來,思索之後,她對着方淮之道:「我的請求是——讓我在這休息一會,然後再勞煩你送我回僧舍。你在龍吟寺的日子裏,若是我隻身一人,有事尋你一起,你又恰好無事的話,希望能跟我結伴一起。」

這話曾諾說得坦然,可狡黠如方淮之卻是忍不住促狹一笑。

結伴一起……方淮之忍不住心下嘖嘖。

曾諾對這方面並不太擅長,見方淮之一臉笑意,只能故作平常,一臉冷然從容,心裏卻計較起來,剛才是否有說錯話?不然對方為何笑的古怪?可偏偏對於他,曾諾卻難以分辨他面上的意思。

「可以。曾二小姐的要求,方某豈能不從。」他溫溫答道,坐在了曾諾對面,為她倒上一壺熱茶。

……

月光皎潔,夜色靜好。

幕天席地之間,只有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兩道人影,靜靜走在去往僧舍的路上。

兩人一路無話,曾諾無意間低頭掠過,突然渾身一怔。

她在方淮之的腳後跟發現了粘附的濕泥滑草,量雖然微少,可根據乾燥的程度,應該是昨日晚間沾上去的。本來並沒有多大的意義,然而曾諾對這卻是熟悉無比,龍吟寺沒有土壤雜草,只有後山那裏才有,每次她采完野菜和藥草,回去后鞋底必定也沾滿這些。

她突然回想起昨晚救起她和小清妙的人,那人一雙黑眸湛湛,會不會,就是眼前的方淮之?

還沒細想,曾諾突然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走在前面的方淮之似乎也聞到了,他身子突然一頓,轉頭對曾諾嚴肅道:「你在這等著,不要亂跑,我去看看!」

方淮之急急朝着血腥味的源頭跑去,越接近目的地,血腥味越加地濃郁,他突然停下腳步,眼前曾諾住的那間僧舍門房半掩。

他眉目皺緊,心下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那間僧舍,他靠近房門,謹慎如他並沒有立馬推開,他透過虛掩的門縫朝內一看,更加濃郁的血腥味從裏面衝來,裏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他掏出一方帕子,隔着手推開了房門,門后——血腥恐怖的一幕陡然映入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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