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堂木十

第10章 驚堂木十

月色寂寥,夜色昏暗,深夜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濃稠的黑。

方淮之低頭望着曾諾冷然的面容,突然挑眉一笑:「懷疑你的只會是別人,我只在乎事實真相。」

曾諾一怔,這話……和自己以往掛在嘴邊的多麼相似。

她抬起眸子,面色有所舒緩:「我沒有殺人,從手法的使用和罪犯的心理狀態兩方面看,都不可能是我。」

方淮之早前便聽駱秋楓說過曾諾那一套神奇古怪的破案方法,於是彎了彎唇:「哦?那你覺得是誰?」

曾諾斂了斂眉目,默不作聲。

就在方淮之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突然抬起眸子,蹙起了眉:「現在還不好定論,辦案官員沒來,為了現場的完整性,我不能去勘察實地,目前唯一我能給出的結論是——兇手是男性,年齡十八歲至三十五之間,有組織能力,這場兇殺案恐怕蓄謀已久。」

方淮之黑眸湛湛,突然挑眉接道:「和我想的不謀而合,同時我認為還有一個可能。」下一秒兩人同時開口:「陸秦也可能遇害了。」

方淮之微微有些錯愕——他們兩人,還真有點默契。

兩人沉默良久,曾諾突然道:「駱公子大概何時能到?如果陸秦真的也死了,時間拖得越久,屍體和現場被破壞的可能性越高。」

方淮之深深望了眼曾諾,摸了摸下巴:「依他的速度,應該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要不,我們自己去找?」她指的自然是找陸秦,一個時辰太久了,況且等駱秋楓到了龍吟寺,再派人搜尋,還需要時間,對於查案來說,時間可謂是爭分奪秒。

然而兩人找遍了整座龍吟寺和空房,也沒有找到陸秦,想來他還在兇手手中,被藏了起來。

「不覺得奇怪嗎,照我們的推測陸秦已經遇害了,既然周尋的屍體輕易就昭示在眾人面前,兇手為何卻一直藏着陸秦的。」

曾諾蹙起了眉:「除非……陸秦或『他』在這段時間內出了意外情況。」她頓了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陸秦的屍體對他來說,還有價值。」

方淮之額首點頭,同意曾諾的觀點:「我更傾向後者。」

曾諾瞥了他一眼,眉色淺淡,面色舒緩。

方淮之看着她的表情,不知為何想到了愉悅兩個詞。從第一次遇見她開始,她的表情便一直淡淡的,很少有什麼強烈的情感和表情,然而相處久了,不知不覺中,他也能從她眉眼的細節處看出她的心情了。

曾諾此刻的心情的確是愉悅。從前她給出犯罪人物的畫像,一群人追問原因,她還要挨個解釋。可此時此刻身邊這人,不但不會,甚至有時候與她默契無比,所思所想與自己不謀而合。

……

五更的時候,相當於現代的凌晨三點至五點,駱秋楓終於帶着一眾衙差衙役和仵作,趕來了龍吟寺。

周通國一聽到消息,趕快跑出了房門。晨曦微現下,駱秋楓一人領頭,長身玉立,青白色的圓領長衫加上一件兔毛披風在清晨的冷風下翩翩揚起,顯得他的氣質更是卓絕,絲毫沒有連夜趕來的頹廢和憔悴。

周通國攜妻子元氏撲通一聲跪倒在駱秋楓面前,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落下:「駱大人,你可要為我死去的小兒做主,他死的好慘……」

駱秋楓緊緊蹙起眉,命人將周通國夫妻兩人扶了起來,在這間隙里,他餘光里看到了站在一眾人堆里的方淮之和曾諾,兩人正靜靜望着他。

他心下有些納悶,這兩人,什麼時候湊到一起去了?

然而他也沒有時間去問,步履匆匆地在周通國等人的帶領下來到了之前曾諾住的那間僧舍。

經過了一晚的沉澱,血腥味已經帶了點臭味,房間內到處濺落的血液已經開始呈現發黑的模樣。

駱秋楓沒有聽人描述過周尋屍體的模樣,冷不防看到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微微一愣。即便天色已經微亮,他還是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他讓仵作進去驗屍,自己和一些衙役觀察起了現場,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對着外面淡然立在一邊的方淮之輕咳一聲道:「你,一起進來。」

周通國不解:「駱大人,這位是……?」

駱秋楓一臉坦然:「我的幫手。」

聽聞他的回答,方淮之微微挑眉,曾諾望着他,認真問道:「你不是他表哥么?」

方淮之無奈一笑:「他在報仇呢,以前的賬。」

方淮之邁進了僧舍,他先是觀察了一遍地面,然後站在了房中的木桌前,沒有動。桌上的頭顱已經被仵作拿走了,木桌上面灑落了斑駁血跡,還有放了飯菜的盤托。駱秋楓也正好走到這邊,看到他拿起了那些飯菜放在鼻下一聞,悄悄湊到方淮之的耳邊,輕聲問道:「這飯菜有什麼問題嗎?」

方淮之斜睨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我不是駱大人的幫手嗎,所有的推測還該由大人做決斷才是,怎麼問起小人了?」

駱秋楓曬笑兩下:「難道要我說是表哥,然後落人話柄么?」

方淮之沒再跟他耍嘴皮子,一臉嚴肅:「飯菜里下了迷藥。」接着他將昨日曾諾差點被周尋輕薄的事情告訴了駱秋楓:「即便沒有得手,周尋和陸秦為了不落人手柄一定會把這下了葯的飯菜處理掉,現在飯菜還在這,說明他們未來得及處理。或者我們可以大膽假設一下,曾二小姐被輕薄的時候,其實兇手一直都在這附近守着,曾二小姐剛逃走,兇手可能就進來行兇了。」

想到這個可能,方淮之不由地眯了眯眼,他心下有些懷疑,總覺得連曾諾被輕薄的事,也在兇手的利用和算計之中。

本以為聽聞曾諾差點被輕薄的事,駱秋楓會把懷疑的矛頭指向曾諾,然而他卻是一臉着急,趕緊小心翼翼詢問:「曾二小姐她……沒事吧?」

聽到他話里的緊張,方淮之突然把放着桌上的目光轉移回他身上,深深望了幾眼,才用輕飄飄的語氣道:「好著呢。」

她都逃到他那了,有他在,她怎麼可能出什麼事?

這時候仵作走了過來:「稟報駱大人,死者死於昨晚申時至戌時,身上沒有防禦傷,在脖子和死者頭頸之間有拿線縫合的痕迹。現場之所以會流那麼多的血,是因為兇手使用鋒利之物一刀將死者的頭砍下,這也是死亡原因。」頓了頓,他道:「至於那狼狗頭,死亡時間比死者還要早幾天至一周,是死後砍下的腦袋。另外,死者身上和現場,都沒有兇器。」

既然選擇在龍吟寺殺人,兇手應該不會大費周章從城內帶死了的狼狗過來,駱秋楓沉吟道:「龍吟寺有養狼狗嗎?」

等在僧舍外的見空住持道:「阿彌陀佛,寺里是沒有,不過後山夜晚時分會有狗吠聲傳來,想來有可能是那裏的。」

觀察完現場,駱秋楓命手下衙差分一波人去後山找尋砍了頭的狼狗屍體和兇器,又分了一撥人去尋找失蹤的陸秦,剩下的人開始分批審訊當晚在龍吟寺的人。

駱秋楓想另外找一間乾淨的房間審訊,然而方淮之望着已經被抬走周尋屍體的空落落的僧舍,淡淡道:「不如在這審訊吧。」駱秋楓一細想便瞭然,同意了方淮之的建議。

第一個進來的是曾諾,雖然方淮之和駱秋楓直覺里都相信她不會是兇手,但僧舍是她暫住,又有殺人動機的可能和無不在場證明,所以公正起見,還是需要進行審問。

曾諾甫一踏入僧舍,才第一次完整地掃了眼現場。

半響,她垂下眸子,心下的猜測越發肯定。

「二小姐,別來無恙。恕駱某直言,你的供詞可能關係到你自身的清白和案件的任何一個線索,所以以下的問題,請二小姐如實以告。」駱秋楓嘴上挽起一抹溫和的笑容:「二小姐,事發當日,你都做了些什麼?」

曾諾了解這些是辦案必經的流程,於是認真地將那一日的事情複述一遍,說到前一日熬藥時收到的紙團警示她提防那碗飯菜,方淮之和駱秋楓對視了一眼,駱秋楓道:「二小姐能把那張紙給駱某看一下嗎?」

曾諾點了點頭,將紙遞給了駱秋楓。

方淮之立在駱秋楓的身側,也垂下眸子,細細將紙上的內容掃了一遍,這警示之人會不會有可能……是兇手?想來有必要去對下字跡。

曾諾繼續說着,當她提到她逃出僧舍躲進了方淮之的房內時,駱秋楓瞟了身邊的男人一眼,輕輕問道:「什麼時候和二小姐如此熱絡了?」

方淮之聽聞后露出一抹淡淡的卻有些得意的笑:「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駱秋楓:「……」

回答完這個問題,曾諾沉默立在那裏,不再言語。

駱秋楓望了一眼她冷靜沉着的面容,接着問道:「你從僧舍逃走的時候,有沒有遇見或是看見其他人?或者有什麼奇怪的人出現嗎?」

曾諾細細回想,最後搖了搖頭。

駱秋楓和方淮之不由地蹙起了眉,提這個問題,不僅是為了查明案發當日是否有另外的嫌疑人出沒,同時也是為曾諾的不在場證明尋找人證。可惜,此路不通。

這樣一來,即便他們二人再相信曾諾是清白的又如何?其他人會信嗎?沒有證據拿什麼說話?

似乎是看出了兩人神情背後的意思,曾諾抿了抿唇:「你們若信我,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一些線索。」

駱秋楓有些遲疑,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命案,不同於曾府的簪子案,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方淮之卻是很爽快地回道:「請二小姐賜教。」他其實很好奇,同時也有些期待,這個淡若流水的女子,到底會找到什麼被他們忽略的線索。

曾諾略略思索,將之前觀察到的東西在腦中細細整合了一遍,才緩緩道:「兇手是男性,年齡十八至三十五之間,有組織能力。個性心狠手辣,殘忍無比,但是不排除是早年受過刺激導致。兇手和死者之間有過過節……」

說到這,駱秋楓突然打斷:「你如何知道這些?」

曾諾眉色淡然,細細解釋:「兇手的心理軌跡和發泄訴求,最終都會在屍體上體現。剛才仵作把屍體移走的時候,我看到屍體的脖子上,縫上了狼狗腦袋。頭是一個人的本源,甚至是構成一個人或是人格的關鍵,兇手將頭砍下,換成狼狗腦袋,並且用針線縫上,緊密兩者之間的關係,是將死者的人格轉變成動物,我們不妨解讀一下兇手暗含在這背後的意思。」曾諾閉上眸子,突然一字一句,聲音冷酷陰寒,像是在模仿兇手的語氣道:「周、尋、你、這、個、畜、生。」

駱秋楓一怔,若真有這樣的恨意那又該會是怎樣的過節所致?可方淮之卻是很快聯想起了昨晚,周通國盛怒中拉着陸正的衣襟喊道:「你們有那麼好心來幫我?是不是還惦記着幾年前那事,伺機向我兒子報仇!?」他撫著下巴,姿態瀟灑閑適,心下不由琢磨,會是『那事』引發的仇恨嗎?

方淮之思及此處,抬起波光淺淺的黑眸,眸中閃著睿智的光彩:「那另一邊的頭顱又作何解釋?」

曾諾突然朝他望去,眸中閃過瞭然:「你沒發覺頭顱眼睛的方向是正對屍體身軀嗎?兇手雖然替換了死者的人格,卻沒有摧毀他的人格,『他』覺得,對死者最大的折磨不是毀掉他,而是讓他親眼見證自己變得畜生不如的過程卻無能為力,『他』認為,這是報復死者最好的辦法,同時,『他』在這起謀殺中為自己賦予了懲戒者的身份,『他』一定會覺得,這不是一起謀殺,而是——懲罰。」

曾諾說完,整個飄滿血腥味的僧舍寂靜良久,三個人久久都沒有說話。

「二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兇手是誰?」良久后,駱秋楓才從喉間擠出這麼一句話。如此細緻的罪犯心理描寫,如果不是相處過一段時日的人,怎麼可能會透析地如此清楚、明了。

曾諾瞥了他一眼,一臉認真和誠實:「不知道。」

駱秋楓:「……」

曾諾輕吁了一口氣,接着道:「兇手有輕微地強迫症,是個易怒的偏執狂。可同時他又很心細聰明。從房中那麼多的鮮血兇手卻沒有留下一點腳印和手印可以看出,他很謹慎和耐心。易怒又耐心,這樣一個矛盾的人能夠不讓人注意到,我想,他應該還很善於『偽裝』。至於他偽裝成什麼樣,抱歉,我暫時無法作出判斷。」

雖然曾諾覺得這些側寫並不算完整,畢竟古人有很多方面和現代不同,有些現代研究的數據無法用在古代社會,可這些內容,對駱秋楓和方淮之來說,簡直是領略到了一種全新的查案技巧盛宴,給他們破案敲打出了一個全新的方向。

駱秋楓突然作出一個決定:「二小姐,你可願意和我們一起審訊其他人?」他總覺得,有她在,再撲朔迷離的事情,都能被她抽絲剝繭,直到坦露真相的那一刻到來。

曾諾一愣,下意識看了一眼方淮之,但見他舒心一笑,如一樹梨花綻開,英俊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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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求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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