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青玉壇弟子來報之時,百里屠蘇正看着手中龍鱗。
降臨四周的黑夜,黑幕一般覆蓋了整個世界,四方黑暗的天地中,唯有指尖這點熒光生生不息,寂靜佇立。老去的戰龍留下了信息……那日榣山黑龍龍息,仍舊時不時地如繞耳邊。
這些散漫零落的光點,讓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微弱的、堅強的磷光跳躍,仿若不懼這漫天撲面而來黑暗,背對崎嶇的山隘,直面不知未來的方向……明明是破碎又微小的光點,卻又不甘命運的擺佈掙扎。
只是不知……這微弱的熒光能夠支撐多久呢。
是衝破層層黑暗,以這微弱之力光華天地,……還是,就這樣悄無聲息消失泯滅……
「百里公子,打攪。」
在他兀自發愣的時候,一刀不輕不重的的腳步聲讓他醒了過來。背對着對方鎮定自若將龍鱗收好,再次轉身的時候面無表情的臉上毫無破綻。
「丹藥出爐,長老有請公子往青玉宮一晤。」眼熟的青玉壇弟子抱拳微躬「其他幾位客人處,
也已分派弟子前去告知。」
「一月左右便好了……」黑衣少年緊繃的面龐終究是有了一絲裂痕,他點了點頭,語氣不自覺的帶了幾分急切「多謝,我即刻趕到!」
幾乎是同一時刻,得到消息的所有人都匆匆聚往歐陽少恭那裏,甚至尹千觴手上還拎着喝到一半的酒瓶。
他猛地一皺眉。
「桃花沒有和你們一起嗎?」
到這裏之前,他先去過桃花住的地方叫她,不過沒有找到人。便以為她應該是與其他人在一起。
「我們都不曾見到過桃花妹妹。」紅玉搖了搖頭。
人在青玉壇這裏,理論上來說倒不太用擔心她的安全,莫非是她一個人到別處玩耍,那通知她的人能找到她嗎?百里屠蘇不自覺眉頭加深。
正當他在這裏猜測的時候,倒是站在青玉宮門前侍奉的青玉壇弟子出聲道
「各位不必擔心,桃花姑娘與歐陽長老同在裏面,早已到此小半個時辰了。」
百里屠蘇微愣。
「哦?」紅玉美目流轉,心下多了幾分警惕。
其他人倒是沒有想得太多,方蘭生是最沉不住氣的,人都還沒踏進去呢就先喊了起來。
粉衣嬌小的少女背對着他們,一絲綢緞般的青絲繞過白嫩的耳邊柔柔垂下,劃出好看的弧度直到筆直的腿彎處。高大俊朗的杏衣青年正對着她長在面前,透過少女嬌小的身形能夠看到對方寬闊的肩膀,面若冠玉的俊顏上竟然露出了一分名為『恍惚』的神情。
空氣中似乎有一股奇異的氣氛漫延。
百里屠蘇突然莫名感到胸口一滯。
「辮子哥哥~」
少女轉過頭,眼神清麗明亮,有大朵大朵的粉嫩花朵在嘴角邊綻開,噠噠噠的朝他這邊跑了過來。至她身後,帶來了漫天的陽光和一園芬芳。
陰霾和詭異都消失無蹤。
看着她到了面前,少年抬起手來摸了摸那柔軟的發頂,錯過了對面青年眼神里一閃而過的複雜。
「少恭,那個起死回生葯你終於練成啦!」
方蘭生的一嗓子,讓眾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歐陽少恭微微一笑,從容不迫的從放置丹藥的葯架上拿了一個葯匣。
百里屠蘇專註於他的動作,目光炯炯,直望着歐陽少恭手中那瑩白如玉的葯匣,裏面似乎有明珠煥發着幽光。
在他看來,那便是灼灼的希望之光。
歐陽少恭不只是有意無意,還是也沉溺於煉製出此奇丹的喜悅中,目光輕掃過所有人的表情,緩了緩才開口笑道「說來亦是萬幸,冥冥之中有如神助,竟然較為順遂便製成了這「仙芝漱魂丹」。
仙芝——漱魂丹?
哪怕此前聽到了弟子傳報的消息,可是此刻真切的聽到歐陽少恭口中確切的消息,才讓人終有了一種真實感。
百里屠蘇面容似水,然而胸口的幾許起伏,便知道他內心並不平靜。
襄鈴立刻驚呼道「少恭哥哥好厲害啊~」
「太好了,這樣蘇蘇就可以拿去救人了!」
「哎,確實是天大喜事~」尹千觴一貫的插科打諢「不過仙芝這玩意兒,居然只能拿來煉丹,不能用來釀酒,真叫人掃興……」
仙芝漱魂丹,仙芝漱魂丹……
桃花本來就不相信能夠起死回生的丹藥,在聽歐陽少恭的命名之時,心中那不好的預感又平添了幾分。
仙芝,便是他們自祖洲所采草藥,然而……
——『漱』,意為沖盪、吸吮……
對於沒有了靈魂的屍體,卻要使用洗滌,沖刷靈魂的丹藥。
如何起效,怎能有效?
【阿金……】
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少女,下意識的求助自己的金花系統。
【叮!發佈主線任務,請玩家協同百里屠蘇進入冰谷,助其完成心愿。】
【叮!發佈強制性支線任務,獵殺/收集焦冥任務進度0/100】
誒?
好久不見的任務……還有強制任務?焦冥?那是什麼。
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任何回答,還突然出現了兩個任務?
【阿金?】
【焦冥是一種殺不死的蟲子,以後你會遇到,到時候你打敗它們就可以收集。至於其他的……蠢花,我不能提示你太多……跟着你自己的決定就好。】
在這一刻,她終於感到了從一開始就該存在着的違和。
從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系統阿金就告訴過她這是一個遊戲,而她的任務,就是跟着通關這場遊戲。
她從一開始的心態,就沒有將這真實的世界當做過『遊戲』,為何是如此自然的想法,她自己也不明白。
若是如此,那所謂的『通關』,又是要走到哪一步才算作是結束呢?最重要的一點,系統從一開始給她的任務就並沒有多少,而其中的任務,阿金也從來沒有強制性要求過她要去完成。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金花系統也沒有提過,若是不完成又會怎麼樣呢?
從此處又可以聯想到,除了幾個或特殊或支線的任務,系統所發佈的任務,都是她跟隨着隊伍的行程便可自然而然完成的任務,根本就不需要她另外費著心力。
這個『遊戲』,並沒有對她有着為難,剛才阿金也說了只要『跟着你自己的決定就好』。
對於這些問題,她也從來沒有去懷疑過,質疑過……她很乖很乖的,自然而然的,就這麼前行……
為什麼呢?
就算現在突然才發覺這處處透著怪異的地方,她也沒有任何反感,任何不悅。
在整個事件的伊始……是誰讓她來到這裏的;目的是什麼;最後……又會變得怎麼樣呢?
她記憶之中,穿越之前所喜歡的,名為『沈哥哥』的唯一鮮活存在,也變得逐漸模糊起來……想不起他的面容,想不起他的故事……
她之前認為過夢中那人便是他,可是在下一秒又被自己猶豫着否定。好像一團模糊的線團,她找不到思緒,但自己卻又並不着急。
這樣的矛盾,是不正常的嗎?
『她』的存在,是奇怪的嗎?
眼前有寬大的衣擺劃過,發現歐陽少恭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只不過他並沒有對着她,只是對着百里屠蘇,珍而重之地將葯匣放在了他手中「百里少俠,因此丹所用藥材均十分珍貴,如今葯成也只得一顆,更不便尋人試藥,還望少俠謹慎用之。」
「定然謹記。多謝歐陽先生大恩!」
「言謝尚早」歐陽少恭搖搖頭「仙芝漱魂丹循古法煉製,不知藥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記載,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輪迴井投胎,丹藥自然無用,而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於日光下,這一說卻是不知何故。」
聽到他的話,桃花將自己小腦袋裏想的那些全部拋開。仔細想想的話,歐陽少恭說得明明也很有道理,那為什麼還會使用這種藥效的葯呢?
「日光……」
紅玉若有所思,道出心中疑慮。
「無論最後如何,均只一試,絕不會……太過期望。」百里屠蘇緊緊捏著那玉匣,聲音沙啞中帶着一點顫抖。
雖是這麼說……
桃花鼓了包子臉,講得這麼勉強,明明就還是很期待的嘛。
「如此甚好。」歐陽少恭點點頭「救人之事,在下本該隨你同去,細察藥效,奈何兩日前接到洞宮山掌門信函,向青玉壇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靈藥,三十日後便有所需。
這麼巧啊?
「兩派平素略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辭,在下恐怕得閉關煉丹一段時日。未知少俠是想快些去救人,還是願意等在下出關后一同?」
他這麼問,卻也料到了百里屠蘇的回答。
百里屠蘇果然立刻回答道「請先生原諒我心中急迫,今日便打算離開了。」
歐陽少恭微笑點頭「當能明白少俠所思,如此亦不必強求。」
「沒關係,少恭~」方蘭生擺擺手「你去不了,我們跟着木頭臉過去就是,回來告訴你。」
看到百里屠轉頭過來,方蘭生還以為他又要說什麼託詞,連忙急切道「之前說好了的啊,你可不能反悔。」
心中想開了許多,這次他很痛快的點頭
「此去南疆,有處地方名為烏蒙靈谷,便是我故鄉,我會攜仙芝漱魂丹去那裏救人。先生,我想即刻啟程」
「南疆……襄鈴也住在那耶~那襄鈴也可以順帶回故鄉去看看了……」襄鈴喜道。
看到百里屠蘇難得急切的模樣,不禁失笑
「思親心切,在下亦不多作挽留,望百里少俠能夠得償所願。」
幾個人明白百里屠蘇的心情,都準備趕回速速收拾東西動身。
只是歐陽少恭在這個時候,還特意關照了一下桃花。
「此前給桃花的藥物,若是有幾分作用便繼續服用,若是無用,暫且不吃便罷。」
雖然對他沒什麼信心,不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桃花便乖乖的點了點頭。
歐陽少恭笑得很是舒心「這兩次與桃花所言,都令我十分愉悅,受益匪淺,等到下次,希望我還能與桃花閑聊幾番。」
桃花姑娘可有可無的點了下頭,並沒有注意到他口中的『下次』如此篤定。
只是在和百里屠蘇走到門口的時候,眼睛往後瞄到歐陽少恭好像也拿了一小瓶葯給風晴雪。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葯,桃花還是稍稍感嘆了一下他的職業習慣。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她看到所謂『歐陽少恭』的模樣。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對大殿裏的那個人,這是最後一次保持着友善、感激的心情。
烈火,將焚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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