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上明月共潮生（一）
沁水故意走到皇帝身邊，向他努努嘴，原是讓他看那些女子。不料卻見他面無表情，不禁大是驚奇：「難道皇兄沒看到美女？」
聽到沁水的聲音，正乾帝皺了一下眉頭，回頭看着自己的妹妹。
快到正午了，天有些熱，沁水的臉上微有些濕。因要見太后，一身的宮裝，頭髮像其它人一樣挽起，只是額頭上的頭髮卻並沒有向上梳起，反是嚴實的蓋住，這是因為她的前額上有一個胎記，其實很好看，像一枚桃花。
原本也沒什麼，偏是那個太史說什麼桃花主貴，卻是應於夫家，來日必是富貴榮華。只不過不是在大周，命里註定是要顯於北方。瘋瘋顛顛的說些胡話，眾人也不大理會。
其實她是陳太后的娘家侄女。陳太后的哥哥跟隨永成帝東征隨國時，死於那裏。後來兩個弟弟亦死於征途。滿門忠烈，竟只留了沁水一個女子。因此陳太后對其嬌寵異常。加之永成帝對陳家亦有愧疚，因此對她也很好。原想將沁水嫁與元恪，元恪不是太子，這樣陳家的家道也還有望。只是沒想到元恪竟成了皇帝！如此一來，沁水家世不顯，且陳家只有一門寡婦，於皇帝也無用處。就算嫁也只是為妃，斷不可為後。陳太后自己就是妃，哪裏忍心沁水再為妃？況且她性子一向恬淡，陳氏一族又沒有男丁，因此，自己先就絕了這樣的心思了。
沁水見正乾帝看着自己不說話，有些奇怪。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因了陳太后的嬌寵，什麼也不怕。先前的永成帝對她也十會寵愛，從不說她半個不字。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性子大大咧咧的，像個男孩子。所以，素日裏儘管調皮些，有時任性使氣，打砸東西也是有的。只是大錯沒有，眾人也沒奈何。今日見這位采蘋姑娘這樣的相貌，這樣的人品。不知怎的，心裏頭倒有些不高興。因見皇帝這樣的神態，心裏先就怯了。又想想裴家的家世，只道皇帝心裏默許了。當下笑道：「皇兄，你跟這位采蘋姑娘倒是相配的很呢！」
「是么？」正乾帝有些漫不經心的問，「你這身衣服也還罷了，怎麼今天不見那紫玉呢？不是丟了吧？」
「怎麼會？」沁水連忙從衣領里拿出紫玉，討好的看着正乾帝，「我藏着呢，剛才蘇嬤嬤說今兒人多，我想着萬一碰了怎麼好？所以藏在這了。」
「娘很喜歡采蘋姑娘，」沁水笑嘻嘻得說，「剛才你都看她的時候都呆了，像只獃頭鵝！皇兄，太傅不是說，身為人主，要懂得不動聲色？你如今見了裴家小姐，怎麼連眼都移不動了？你可要小心，別做了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紂王呢！」
正乾帝皺着眉，說道：「越發沒大沒小了，這樣的話也敢說！要讓太傅知道了，又要罰你跪了！你今兒個說朕，看明兒個朕給你找個厲害的駙馬，也好管住你這張嘴，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說完，自己一呆，竟覺得心沒來由的一陣疼，張著嘴，喘了幾口氣，才算壓了下去。
沁水卻不害怕，一邊回頭一邊說：「還是先顧你自己吧，只怕再幾天，你有了這位皇嫂，把我早忘到天邊了也未可知呢！」因見陳太後向她招手，便忙向亭子走去。因而竟沒顧上看他。
這時那位采蘋小姐，正向著皇帝看過來，恰皇帝看向沁水，倆人的目光竟是一碰，又迅速移開了。沁水覺得十分好玩。揶揄皇帝道：「皇兄要看以後有的是時間看，哪有人還沒進門，先就看個沒完的？」說罷，又直起腰，學着太傅的樣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正乾帝還沒說話，她早已跑遠了。
眼見她走遠，正乾帝才收回眼光，他自己卻沒注意到，剛才自己的眼神與神態是何其輕柔，一旁的幾個正藉著賞花偷看他的女子早已看呆了。
只是他的神情全都落在了陳太后的眼裏。她在心裏長嘆一聲，卻是無可奈何。如今，裴氏一族把持朝政，這位趙王又駐守邊關，新皇剛剛登基，位子尚未坐穩。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況且就算沁水嫁了皇帝，裴氏也必不會沒有表示，不如就是這個周采蘋，既給了裴氏一個交待，安穩了人心；也防了裴氏女再把持後宮。那時，只怕皇帝成了孤家寡人，她自己也未必有有個善終呢！
沁水此時正在亭子裏吃着點心，因為心裏有事，況且她平日裏也十分不兜搭眾人。因此眾人什麼心思，竟一概不理會。
恰此時，秦忠來回，午時已到。兩宮太后與皇帝啟駕去了儲秀宮，賜宴並賞賜，也不必再述。
下午皇帝去了正殿批閱摺子，兩宮太后午休。趁著這個機會，沁水叫上書靈，兩個扮做男裝，跟在運水的車後面，偷偷出了宮。
到了渭水邊上，因見人山人海的，才知廟會並沒有結束。幾年前，沁水還十分喜歡去買些小吃玩物，這幾年，一是大了，再是年年逛，也沒意思。因此，站着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雲軒，將上次的畫問實了。於是主僕二人折了回去，向雲軒走去
不過一里多路，兩人一會兒就到了。可也怪，因了廟會，其它各家無論大小，店面俱是裝飾一新，且是人山人海。偏到了這裏，竟還是老樣子，沒點改變。且是人也沒有一個，莫不是停業了？沁水正在躊躇著要不要進，早見小二飛一般的跑了來，一邊行禮一邊笑道「陳公子，您老可是有一陣子不來了呢！敢是去應試了？就您這相貌才智，定是要連中三元呢！」一迭聲的胡亂恭維著，一邊引著沁水上了樓。
書靈早拿了一塊銀子，足有十兩，遞到小二手中，「我們公子是來看畫的，你弄點精緻的點心，茶要碧羅春――送到雲水閣，剩下的賞你！你們老闆呢？」那小二早喜得謝了賞，接了過來，剛要回話，便聽樓梯一陣響，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從樓上走來，見到沁水，一揖作禮，沁水也忙回了禮，這就是雲軒的主人、長安的首富庄友直了！
沁水來過多次，倆人已是老相識了，因此也不客氣，「庄先生，今天我來貴店，是為了昨天那幅畫呢，」她笑笑，「不知道是不是真品？」然後轉身上了樓，這才發現，樓上竟空無一人，不禁奇道：「怪了，今天是廟會，到處沒個下腳的地方，你這裏怎麼反沒了人了？」說罷，自坐了一邊吃茶，那荼是用玉泉泡的，十分醇美，喝一口，只覺五臟六腑都是清香的茶味。
那庄先生正親自為沁水布著水果和點心，聽沁水問怎麼沒人，笑回道：「今天店裏有貴客，所以並沒有開業，因想着您二位是常客也是貴客，又從不吃酒，所以才請的呢！」
沁水聽罷大驚，這家雲軒是去年才開張的，上下有三層。一樓卻是酒樓，因此也叫「雲軒樓」，二樓說是雅間，其實是給人看的，真正的用途卻是字畫玉器行，且非奇珍異品不能進來。長安是大周的都城，大周雖國勢不比當年，但富賈騷客卻有的是，因此上一月下來，總也得有萬兩銀子的收入。合一天也得有幾百兩。況且今日兩宮太后在長明園裏宴請三品以上命婦，自有達官貴人在此歇腳。收入比平日更豐。他竟然關了門！因思量著說到：「這如何當得？早知道就該改天再來！又不是多麼要緊！只不知有什麼貴客駕臨，竟要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