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一生何求(下)

153.一生何求(下)

章節名:153.一生何求(下)

沒有人注意到那抹嵌入山間的月牙色。四周靜悄悄的,無人敢打攪陛下與娘娘的重逢,地上的屍體被人悄無聲息地清理乾淨。

樂正彼邱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再也不能維持雅緻寡淡,絕塵的面容此刻陰雲密佈。袖下的手死死的攥著,但他依然極力地忍耐,不散放自己的內息。

他的眸中一片陰暗晦澀,手幾乎攥出了血痕,淡藍色的血管凸起,血紅色鋪涌,他的心中積聚了毀天滅地的羞惱、憤怒、恨意,他很想將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毀了,包括他自己!

樂正錦虞將腦袋埋在宇文睿的懷中,貪婪地嗅着重生的味道。

樂正彼邱強自隱匿了自己的氣息,沒有人上前打破這份寂靜。過了許久,樂正錦虞將頭抬起,心潮恢復平靜后才發現自己做了與以前多麼格格不入的事情。

她的眼圈微紅,面頰上還帶着透明的濕意,沒了腰帶的衣襟因剛才大幅度的動作而輕輕敞開,紅唇玉顏,說不出的誘惑動人。

宇文睿本已柔化的心一下子被撩撥開來,幽黑的眸子更加深邃,卻也知道現在不是動情的時候。

他慢慢地將她抱起,「別多想了。」經歷過死亡的人,才知道生命存在的寶貴性,此刻他還能抱着她,真好。

樂正錦虞想起自己當初對他所做的那些事,別開臉不去看他。起初知曉他沒死的激動漸漸消散,此刻心中五味雜陳,再提不起勇氣面對他。

宇文睿沉默,他確實該怨該恨,可是那些怨憤早在見到她的一剎那皆煙消雲散了,餘下的只有滿滿的思念。

他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為她理了理衣衫,她的面色很是憔悴,完全是這兩日顛簸又受了驚嚇的結果。

樂正錦虞低頭,眼淚又落了下來,「百花祭那日我見到的是你對不對?」

她就知道那日不是幻覺,他的氣息就像他的人一樣,濃烈又帶有壓迫感,讓人能夠輕易地分辨出來。

宇文睿沒有否認,縮頭縮尾本不是他的作風,可那時他體內的毒還未完全消除,而且一無所有的他如何能將她帶走?

他的自尊支撐不了徹骨的想念,即便隱忍到幾近崩潰。

樂正錦虞抱緊他的脖子,低聲道:「對不起。」

宇文睿的手指動了動,舊日的傷口因她的這句道歉徹底剝開。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總不能當它不存在。

在乎嗎?肯定的,可他在心中思量比較了千萬遍,依舊發現家國不敵她的笑顏,「都忘了吧!」

他的語氣再平靜不過,雖不溫和,但也沒有半分勉強感,似乎素日承受的種種,在他眼中只是一場意外。只因為她,他將那場失敗與不堪,當作能夠跨進她心房的最美麗的意外。

樂正錦虞無聲地望着他,明明是淚光涌動,琉璃眸卻暗了又暗,復又低下了頭。

樂正彼邱忽然很想笑,無比地後悔自己出現在這裏,連日來的馬不停蹄,近鄉情怯,被這一幕襯得異常可笑。

憑他的身手,從宇文睿的手中奪回樂正錦虞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他的身體卻一直沒有動。他默默站在那裏,看着她乖巧又帶歉意地抱着那個男人,眸子與他對視着,面頰的淚珠可以瞧得一清二楚,讀不懂的黯淡眼神令他上山時那急切的步伐再也不能邁上前一步。

樂正錦虞將整個身體埋在宇文睿的懷中,她的頭壓得低低的,有高大的石塊擋着,自然沒有看到不遠處的靜立着的人。

宇文睿抱着她往回走,高山上的空氣十分清爽,他的心從起初的歡喜轉化為沉甸甸。她方才看着他的眼神里,夾着數道情緒,激動、內疚、悵惘…四分五裂的,唯獨沒有渴望中的痴戀。

或許是有的,可是她的眸子裏又蒙了一層霧氣,教他看不清她內心的想法。

樂正錦虞任他抱着,刻意不讓自己去探究深層次的東西,譬如他是怎樣活過來的,再譬如他又怎麼會來到這裏…

腳下的路如來時一樣的顛簸,他抱着她卻走得很沉穩。就像之前的年月,在東楚的深宮裏,給她凌駕於眾人之上的庇護。她貪戀這份安心,卻又無法安放自己已經飄蕩起伏的心意。

望着他們坦然無視自己的遠去,樂正彼邱的一雙眸子溢上惱怒。半響,惱怒褪去.有幾分不甘又有幾分失神,他怔怔地站着,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里,他始終一動不動。整個人僵硬如石,超然飄逸的氣質在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里蕩然無存。

太陽接收到他的沉懣,剎那間綻放出強烈的光芒,沖開面前所有來回遊盪的雲彩,將他包裹住。陽光太過刺眼,他倏地閉上了眼睛。

山路上的人安靜地走着,地面忽然抖動起來,隨即一道震耳欲聾的炸裂聲傳來。樂正錦虞驚恐地抬起頭,後方煙塵滾滾,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山石崩塌本不奇怪,她以前聽人說過這類事情時常發生,可她也不知為何,心口下意識地一痛,好似有什麼在吞噬她的五臟,讓她不受控制地心疼。

宇文睿回首,敏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但他也不點破,只將懷裏的人更抱緊了一分。

失而復得的珍寶,誰也不能搶!

山腳下,數千人馬疑惑地望着隻身下山的男子,前不久飛身而上的那份小心與緊張已被無邊的陰沉所代替。

但無人敢詢問緣由,在樂正彼邱的淡聲囑咐下,轟轟烈烈地撤走。

人馬井然有序地離開。臨走時,樂正彼邱抬首望着上方的煙捲雲飄。

又一道巴掌實實地打在他的臉上,給予他精疲力竭的難堪。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卑微多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撐多久,腦子裏滿滿的都是剛才所見的那一幕。她朝宇文睿撲去,趴在他懷中肆無忌憚地流淚,二人擁抱的姿勢詮釋着地老天荒的深情。

世人總說,志在頂峰的人,決不能因留戀半山腰的奇花異草而停止攀登的步伐。而他想要攀登的九州高山,全都只是為了那一朵雪蓮花。

他的畢生之願便是許她安寧幸福,許她不再漂浮凋零。可他的懷抱,永遠不是她想要的避風港…

掏心掏肺的真心遞放在她面前,她卻一次又一次將它摔得支離破碎。

那麼,不要也罷!

樂正彼邱決絕地轉身,一步再未停。足下之地,所踏過的碎石盡數被碾成了粉末。

……

圍在木屋四周的人在樂正錦虞與宇文睿回來之前就已經隱蔽,一切平靜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半點也瞧不出之前打鬥過的痕迹。

見兩人回來,沐雨的臉色才微微好了些。

樂正錦虞一眼就讀出了她的不正常,她急忙推開宇文睿的臂彎跳下,等衝到了屋內發現南宮邪依舊閉着眼躺在床上,跳躍的心才鬆緩。

宇文睿跟在她身後,將她站在南宮邪面前的身體攬住,寒聲道:「你先去梳洗換衣。」

他的俊臉陰冷無色。從什麼時候開始,南宮邪在她的心裏也佔據了一方位置?

樂正錦虞的心思並不如他所想的那樣,她知道他們之間那不共戴天的仇恨。可南宮邪之前幫了她,現今又落到了這般地步,如果再殺了他…

許是剛剛目睹慕容燁天的身死,以往的恩怨在她心中似乎都不是那麼地重要了。

她忽然拉住宇文睿的袖子,思量了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能、能不能不殺他?」

她的話沒有半分底氣,她比誰都知道自己的請求太過分。滅國之仇,但凡有血性的人怎麼可能不刻骨銘記?更何況是一國之帝。他所受的傷害比誰都要大。

果不其然,宇文睿霍地放開她,他可以不計較樂正錦虞所有的過錯,可是別人不行。

忘記滅國恥辱,那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每每想起那場殺戮,禁衛軍的屍體,斷裂的旗杆,火光衝天的龍澤宮…此時胸膛內所殘餘的怨恨更加顯得微不足道。

樂正錦虞捏着他的衣角不放手,琉璃眸閃爍著乞求的神色。下頜揚起的弧線落在宇文睿的眼睛裏,莫名地擊碎了他心中的那份堅硬。

宇文睿很想推開她,也很想斥責她這樣的行為算什麼?!為南宮邪求情將他置於何地?!

可潛意識裏,他又不想因為這件事打破他們重逢的心境。他從來不會做的事情,便是拒絕她。

他不習慣點頭,綳著一張冷臉沒有回答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慢慢地將袖子從她的手中抽走。印象中,她很少用這樣的姿態來求他,何況是為了別的男人,他的仇敵之一,這令他多少有幾分薄怒。

樂正錦虞明白他這是妥協了,在他身邊待了不少日子,許多事情不用他說出口,她就猜測出他的意思。

內心的愧疚愈加深了一分,她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感激道:「謝」

宇文睿卻在她開口時猛然甩開了她的手,放過南宮邪還要承受她的謝意,無疑是將他的顏面踩地片甲不留。

樂正錦虞知道他怒了,她只是順口想表達對他眷顧自己的感激,卻忘了他與南宮邪的區別。

她咬了咬唇,不顧他陰寒成冰的臉,快速伸手抱住了他。而後,她將自己與南宮邪之間的過往原原本本地說與了他聽,包括他失憶將她認作娘的事情。

樂正錦虞知道對於自己與南宮邪的關係,宇文睿從來都是一清二楚的。在東楚的時候,他給了她很多讓她坦白的機會,她都生生錯過了,就算當作彌補,這次她認認真真地說着,絲毫不再隱瞞。

她的聲音很輕,躺在床上的南宮邪動了動手指,卻執着地沒有睜開眼睛。

他聽見她輕輕地說着對自己的厭惡,到最後語氣中的憐憫,甚至剝開那層淋淋鮮血只為了討好面前的男子…他從來沒有過像此刻這樣有種奔赴死亡的衝動。

他想諷刺笑話她,這個男人以前就深不可測,前段日子又躲在暗處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神不知鬼不覺就將局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廢了自己,攻擊南昭…這個男人所知曉的,遠比她來得要多。

他單方面認為樂正錦虞傻,卻也着實羨慕宇文睿。她這樣努力地消除她與宇文睿之間的隔閡,真不知教人歡喜還是憂。

他總歸要和樂正彼邱一爭高下的,到時候她又該作何選擇?

之前他不明白宇文睿為何要留他一條性命,可在得知他對付祈凌山的時候,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用途。而現在,他又是多麼慶幸自己托她的福,能夠逃過死劫。

只是,事到如今他寧願一死,較之當初敗在樂正彼邱的手裏,求死的願望還要來得強烈。

他也想嗤笑地問她,你的鐵石心腸呢?蛇蠍無情都去哪裏了?他不需要她的憐憫與同情。

可惜他不能動彈,宇文睿下的手太重,從奄奄一息的昏迷到被葵初續好筋脈后醒來,他還是暫時喪失了尋死的權利。多年修習的武功也盡數被廢,只能這樣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比螻蟻還不如。

在她的話語中,他的思緒飄得很遠,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第一次見她的場景,轉瞬又跳轉到了其他。獃滯的,妖嬈的,凄慘的,凌厲的…一幕幕,活靈活現的,都是她的臉。

他陡然發現從前就像一場煙夢,於雲海中沉浮。他活得那樣迷糊,從來都沒有抓住過什麼。

她依舊在說着,彷彿不知疲倦似的,向面前的男人作終結版的不算報備的報備。

聽到最後,他乾脆屏蔽了自己的耳朵,將整個人沉入了死海中。連慕容燁天都不顧一切地為她付出了生命,他是敗得這樣徹底,誰都不如。

他想,就這樣沉睡下去吧,以後都不用再醒來了。

起初宇文睿的臉還陰著,後來便逐漸緩和。他朝床上掃了一眼,目光幽深如一汪潭水,不見潭底。

他也失去了聆聽的耐心,她還不知道他才是報復南宮邪的兇手,只隱晦地提了一次樂正彼邱。

只一次,他就心煩意亂起來,北宜國遍鋪紅妝卻又突然中止的大婚於天下間穿的沸沸揚揚。那傳說中被藏在帝宮的皇后,他不用猜就知道是她。

他也曾夜探過北宜皇宮,雖然未曾見到她的人,卻從那裏救下了慕容燁軒…

她是他的皇后,怎麼又能成為別人的皇后呢?他絕不允許!

他驟然將樂正錦虞抱了起來,不顧她的詫異,抱着她大步跨出了這裏。繞過站在門前的沐雨,直接到了隔壁的房間。

一將她放置在床上,他就將整個身體覆了上去。冰冷的唇此刻如烈火,印着她的輪廓,帶着她也一同燃燒起來。

情動來得理所當然,但快行至深處時,樂正錦虞卻匆忙地推開了他。

不是以前嬌羞的欲拒還迎,也不是賭氣般的抗拒。這樣的舉動,對他而言還是第一次。

宇文睿忍着身體的不適,蹙眉盯望着她。那幽暗的目光,似要射到她的心底去。

本就失了腰帶的衣衫徹底敞開,涼意襲來,沒了熾熱的壓覆,樂正錦虞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她垂下眸子,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她的心中亂得很,明明彼此是那麼地熟悉,現在卻好似變得極為不妥。

宇文睿的心頓時一沉,方才那旖旎的情緒散去,他忽地捏住了她的臉,逼迫道:「你在想什麼?」

只是過了幾個月,他就再也讀不懂她的想法。她的變化顯而易見,就像剝離了之前稜角分明的硬殼,露出裏面的凹凸不平以及深淺不清。讓他摸不得,觸不得。

樂正錦虞想不好的說辭,只能含含糊糊地低聲道:「我…我不方便。」

聞言,宇文睿不怒反笑,她消失了一日一夜,他抱着她好久卻沒有察覺到身體有任何異常。剛才的那些坦白到了這兒竟又變成了脆弱不堪一擊的謊言。

樂正錦虞心虛地將衣裳重新扯弄好,方才那一瞬,本該迷失的她腦中居然掠過了另一張臉。

她的心實在複雜地很,不停地搖擺着,仿若無處安放。

宇文睿不動,就那麼望着她,等着她再次坦誠。

樂正錦虞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襟,被推開的人正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彷彿一切在他的眼中都無處遁逃。

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她,她的腦袋一片空蕩,黑色、白色、木色…紛紛從眼前掠過,其中還夾雜着青草的香氣和灰色的影子

他的臉陰沉地難看,她卻不知道如何與他解釋。有些事情無法啟齒,不是訴說經過就能夠的。

迄今為止,宇文睿才算是她名義上的夫君,背叛、不守婦道,這些都不是他能夠承擔忍受的。

房間靜悄悄的,她小心翼翼地別開眼睛,那扇壞了的木窗早已被人修好,正緊緊閉着,隔絕了外面的光景。屋子裏有些暗沉,如同宇文睿的神色一樣。從門縫處射來的光線只能讓她大概看清屋內的情形。簡單的擺設,全都是出自葵初之手。他與她提過這裏是他最淳樸的心血,自從成為南昭國師后,每年空閑的時候,他都會親自來添一塊木。久而久之,才有了這麼一座簡單而又牢固的木屋。他也曾與她說過,待九州一統,此處就是他的憩息之所,再不捲入任何紛爭。

過了半晌,宇文睿仍舊未動,彷彿在與她比試誰的耐力強。雖不說話,他的氣場卻永遠都這麼魄人,似要將空氣完全凍結住。

樂正錦虞終是丟盔棄甲,心底對他的那份想念佔了上風,她放空了混亂的思緒,主動將手伸向他的衣衫。

溫暖逐漸瀰漫,揮散了方才的冷氣。

青紗帳內銷魂蝕骨,顛鸞數次。日落了又升起,樂正錦虞的身體早已軟成一團棉絮,敵不過倦意的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沐雨擰乾了為了南宮邪梳洗完畢的毛巾,水潑到外面的石地上,濺起的水花沾濕了匆忙趕來之人的衣擺和鞋子。

見來人對着門欲出聲,她立即擋在了他的面前,壓低聲音問道:「發生了何事情?」

來人不知沐雨是樂正彼邱的人,宇文睿顧念她救了自己,一直對她禮遇有加,除了不讓她將南宮邪帶走之外,從未限制過她的行動。同為暗衛出身,大多數依然將她當做己方之人。因此,他也不瞞沐雨,與她說了南昭與北宜的百萬大軍昨夜突然攻打西陵的事情。他說得很急,前方的戰況岌岌可危,容不得半分拖延。

一切都來得那麼快,若說當初西陵與東楚的黑甲軍打了南昭與北宜一個措手不及,那麼這次兩國大軍突然發起的攻擊來得勢不可擋。

聽聞這則十萬火急的戰報,沐雨捏緊了手中的毛巾。

她當初之所以救了宇文睿,完全只是為了盡一場主僕情分。那時她也沒有想太多,只是本能地將瀕死的宇文睿帶交給了葵初。她的本意是保他一命,解黃泉之毒最起碼要半年的期限。到那時九州一統早已成了定局,無論多大的勢力也不能顛覆大泱的重新問世。可她與葵初都沒想到,宇文睿的耐心尤為驚人,生生將半年之期提前到一個多月,再加上他並未受外傷,承受過換血之刑,武功竟較之以前更加有所精進。

而宇文睿一清除體內之毒后,一聲招呼未打便消失了蹤影,她遍尋未果之下只好去了北宜國,正式回到了樂正彼邱身邊。

私心歸私心,如今事關國爭,她自然偏向樂正彼邱。這人剛據實相告完畢,她瞥了眼一旁緊閉的房門,立即將人誘騙到了南宮邪的房間,一掌便劈暈了他。

然而,她自以為的隱秘動作早已被潛伏在四周的人收入眼底。

樂正錦虞正枕着宇文睿的胳膊熟睡着,完全不知道屋內有其他人出現。

宇文睿一隻手攬着她,另一手正撫着她的髮絲。美人額間細密的汗珠早被他溫和拭去。他摩挲著指間捏著的墨發,黑眸里湧上不明的暗潮。

西陵國內,今早才接到軍情的慕容燁軒立即親自赴往邊境。

鷹隼在他的頭頂盤旋,風獵獵地刮著,明明快到六月,卻還是冷颼颼的。

什麼叫前方死傷數萬人馬?!什麼叫最多十日便守不住?!

僅才一夜而已,殺戮蔓延,血染周天。樂正彼邱一改平和,殺戾盡顯。還有南昭國氣焰高昂地令西陵國無法抵抗,前方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在慕容燁軒所了解的情況中,東楚的黑甲軍遭受的創傷更為嚴重,葵初回到了南昭后,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語悉數被擊破。出於對國師的信奉,南昭臣民重拾信心,朝內朝外很快便恢復了穩定。

無人計較葵初是不是百里氏的後人,更有甚者,巴不得他帶領南昭平定九州,信仰超脫了皇權,留下的除了盲目的折服還是折服。百年來,只因歷代國師沒有謀朝篡位的野心,否則百姓早已自發地擁護他們上位,歡天喜地的來個改朝換代。

更何況,南宮邪遇害的傳言隨着時間的滾動越來越深入人心。在葵初回宮后,南昭國的臣民開始盯緊他們唯一的國師,不讓他再有消失的機會。

聖上當初將南昭皇室子孫屠殺殆盡,登基三年卻又無出,即便南昭最後贏了天下,沒有了皇帝,江山易主是早晚的事情。

無皇子,無親王,有異心的臣子們也找不到借口製造內亂。在這節骨眼上,反了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通敵賣國的罪人。

大到京都,小到鄉縣,葵初的呼聲愈來愈高,似乎等拿下西陵后,換主之行已是鐵板釘釘。

疾馳的駿馬飛速前行,慕容燁軒清俊的臉上盡顯焦急。前幾日宇文睿不知為何,一字未留便離開了皇宮,至今沒有消息傳遞給他。

他有些憎恨自己的無能,慕容燁天生死未卜,若不是為了護住西陵,不想毀了祖皇基業,他早就一身輕鬆離開皇宮去尋樂正錦虞了。

樂正彼邱此番的突襲來勢洶洶,若是宇文睿不能及時相助,西陵危矣!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此刻,兩方的兵馬又經歷完新一輪的激戰,碧水藍天皆被黑紅的鮮血浸染,濃郁的血腥之氣自倒在血泊中的士兵的身體之中散發,徒留塵沙漫天。

西陵國緊急下令鳴金收兵,退守至城內后便緊閉城門再也不出。

四國交界處的完全被蒙蒙煙霧所籠罩,屍骨遍地,殘骸滿目。長住在邊境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開始了恐慌的大逃亡。

同一時間,不同的地點。附屬小國也開始了弱肉強食的吞併,以期在大國征戰風雲中提升自己的國力。

到處都是戰爭,到處都是死亡。配合著紛亂,匪民四起,流寇頓生,各城池殺傷搶掠之事每日都在上演。

徹底燃起這把火的主人正平靜地坐在北宜國的龍椅上,空蕩蕩的大殿內火爐旺盛地燒着,他的心裏卻雪飄萬千。

這樣任性地想要用血來填滿空虛,背離了大泱的仁德賢明。他捏着手中的信箋,彷彿可以看見祈凌山的人在歡笑着哭泣。多年的夙願不日就要達成,以最殘忍的方式。

原本安插在諸國的人馬不負所望的挑起了戰亂,狼煙四起,沒有一處安穩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為這場風捲殘雲不容窒息的大戰只是爭奪天下的最重一擊,卻無人知道,只是為全了他毀滅一切的私心。

殿內很暖,他的心很空,很疼。從回來后,萬聖山那一幕就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她的眉,她的眼,還有眼角為其他人所流的眼淚…

他製造出這麼大的動作,派出了所有的兵力,也不見宇文睿出現。想必是春宵苦短,醉卧美人帳里才不聞。

他的傻姑娘一直以來想的都是如何最傷他,如今總算是做到了。

他的心終於如她所願,冷凍成千年的寒冰,再也不能融化。

亂吧,殺吧,就這樣吧!等全滅了,他會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泱出來。

只是甘心嗎?

那破碎不堪,從未真正得到過的愛情…毀了還是如何?

他咳了咳,伸手撫上胸口。他記得那處地方還留着淡淡的傷疤,劍傷好了,曾做過的最幼稚的想討她憐惜的印記卻選擇了永遠留下。

可她從未將他放在心上,從未珍惜過他啊…

「啟稟皇上,國師送來了詔書。」侍衛快步走了進來。外面下了厚厚的雪,他的鞋子有些潮濕,腳步很匆忙,臉上卻難掩興奮之意。

樂正彼邱淡淡地掃了它一眼,「將它拿下去收好。」

他無需猜也知道上面的內容,那上面有整個南昭以及即將到手的天下。

事到如今,他不想去追究葵初在背後給予的那幾刀。哪怕想殺了他的心與日俱增。至少葵初念著多年的師兄弟情分,一直站在他這一邊不留餘力地幫他。

要怪也怪他自己,是他將一切想的太過美好,總是大肆宣揚那最寶貴最美好的人,令葵初也生了窺覷之心。

又不是四大皆空,誰能無情無欲呢?

他盯着自己幾近透明的手指,那些中了寒毒的日子,每次在下寒池前囑咐葵初的話,終究是靈驗了。

只不過,就是不知道葵初在她心中佔了什麼地位,是否可憐如他?

從未下過雪的南昭國突然飄起了小雪,四季如春的神話一夕破滅。

青落極其不舍地望着暖天閣內的葯爐,就要離開這傾注了無數心血,練就了數萬種丹藥的大傢伙嗎?

他揉着腦袋,不解地問道:「吶,師父,過幾日我們真的就要離開這裏了?」

葵初環視這閣內,視線最終定格在屏風後面的軟榻上。若是讓他選擇唯一想帶走的東西,就只有它了。

青落望着面前的一大堆東西,一想到不久就要與它們分離,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不死心地哽咽道:「吶,師父,真的不能留在這裏了嗎?」

葵初今日一早便公佈了南宮邪的死訊,南宮氏族再也沒有了皇嗣。南宮家的歷代上位者永遠都是這麼地殘忍,不留退路地誅殺其他兄弟。絲毫未考慮到消亡的下場。

青落眨巴着眼睛,聖上死了,不能扶持別人了嗎?師父的呼聲那麼高,為什麼不要自己當皇帝?

師父坐了皇帝,他可以接替他的國師位置,暖天閣就還是他的家。雖然…雖然祈凌山也很好…可這裏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見葵初不作聲,青落拾起了自己平日搗葯的棒槌,突然問道:「吶,師父,南昭國以後會怎樣呢?」

葵初扯了抹苦笑,當年南昭始皇早就料到了今日,除了給予國師之位庇護祈凌山之外,還傳下了一道密詔,他日若百里遺孤舉兵復國,南昭當傾國相送。

這意味着,就算沒有南宮邪的拱手相讓,南昭一樣都會重新回到樂正彼邱的手中。

但事到如今,還是搭上了數以萬計的將士和無辜百姓的性命。

何其忍心啊~

他明白樂正彼邱此次顛覆所有的溫和,用這種最冰冷殘酷的手段無非是想宣洩自己無處可發作的憤怒與哀怨,光明正大又徹底地在戰場上打敗宇文睿。

很早之前,這位九州霸主就已經為帝國準備了後路。就算自己身死,東楚暫時滅亡。那位假意被派遣往濟安城實則卻依舊關押在天牢,一直好生相待的驍勇善戰的大司馬也能擁護其他親王,光復東楚帝業。

叛變的藩王被誅殺,可忠心臣服的還在。皇宮廝殺的那日,誰還會特意去處理天牢裏的人?戰火燎燒之際,誰還會特意去查驗死者的真實身份?

悄悄轉移的兵符,不翼而飛的玉璽,甚至於秘而不宣的遺詔…大帝的目光總是高瞻遠矚。算計了那麼多,將一切看得那樣地透徹。所謂的身死,也只是為了成全自己所深愛的女子的心愿。

有時候他也會捫心自問,若是自己的話,會願意為那個女子做到這樣的地步嗎?

可自從讀懂了自己深藏的心意后,心中的答案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從未否定過。

他自然也是會的。

只是不在其位,沒有那樣的契機,不具備那樣的資格。

即便在陰差陽錯中曾得到過她的身體,他之於她的心還是有很長很長的距離。

葵初回首窗外,六月初的雪,怎麼看怎麼怪異。

天邊的雲霞還在絢爛地掛着,薄雪的悲涼卻破土而出,時光錯亂,血染蒼穹。

祈凌山的人傾巢而出,為這風起雲湧的天下又添一把柴火,讓紛亂燒得更加洶湧熱烈。

人總是以各種各樣的借口來掩飾最心底那些陰暗的東西,遠古的大泱印記以最強勢的姿態如潮水般迅速地灌輸進人們的腦子裏。

爭霸之心,復國之心,眷愛之心…一切都只歸咎於那份不甘心。

身處水深火熱的戰爭中的人們開始祈盼那道能夠創造和平安定的曙光,無所謂姓氏,只求一個太平穩定無烽火的人世。

而外面的戰亂絲毫未影響到萬聖山的靜謐,除了忽然飄雪的天空。薄雪並未將寒凍也一同帶來,風和日煦,花樹依舊開得燦爛無比。

「啟稟陛下,慕容六皇子已經親自前往邊境,再依照這樣的攻勢,西陵國就快守不住了。」

壓低的聲音,沉靜中夾了分迫不及待,「大司馬早已帶着您的聖旨與虎符秘密籌集了五十萬大軍,如今只等您一聲令下…」

宇文睿的手指從樂正錦虞的臉頰上輕輕劃過,怕弄醒她又迅速拿開,漆黑的眸子因這些天的饕餮而變得有些懶散,嘴角微翹道:「將那日捉到的女子送去給六皇子。」

只要慕容燁軒不蠢到無藥可救,應該可以多拖上幾日。

他挪了挪被子,自古以來軍情都是最為緊急,可他實在捨不得離開懷裏的人。

「是!」人立即從屋子裏消失。

臂彎下的樂正錦虞忽然睜開了眼睛,原本迷離的眼神已然清醒。

宇文睿見了,神色微微一動,而後軟聲問道:「醒了?」

說着,半坐着的身體又俯了下去。

樂正錦虞伸出手阻擋在二人之前,給彼此的呼吸留了幾分空隙。她緩緩地開口,「我好像聽見有人說話。」

宇文睿握住她的手,貼上她白裏透紅的臉頰,搖頭「無人。」

兩人狹長的睫毛相黏,樂正錦虞看不清他的眸色,只覺得身下一顫,熾熱感又升騰上了心間。

她急忙縮了縮身體,臉上浮起一絲羞惱,「別了。」這幾日他好似要將之前的孤枕單眠都彌補回來,讓她未曾下過床榻。

被他的手臂牢牢地禁錮著,樂正錦虞縮退不得,手慌亂地抓上了一旁的衣衫。

入手的堅硬細長將她快要沉淪的思緒又拉了回來,她連忙將那根墨玉簪從衣衫內抽出,遞放在了他的臉頰邊,呼吸急促道:「這個。」

冰涼涼的觸感襲上,宇文睿暫且停下了動作,將頭偏望過去,墨色的蓮花在他的黑眸中瀲灧生光。

樂正錦虞得了空檔,忍住身體的不適,咬唇道:「這就是『君臨』是不是?」

見他沒有否認,她立即將簪子放入他的手掌內,「這東西在我手中也沒有用,你拿回去吧。」

且不說它的機關如何,就算拿到了那份藏寶圖,她也沒有能力去挖掘那通天的財富。她不管此物的原主是誰,也不管它是「九州璧」還是「此生不移。」她只知道,她是從宇文睿手中得到的此物,交還的對象自然只有他。

宇文睿捏住簪子的一角,挑了挑眉,暗聲道:「你找了它那麼久,既然給了你,你就好生收著。」

樂正錦虞拚命搖頭,「我從未想要過這東西。」以前是與南宮邪作交易而已,如今它在她手裏只除了作飾物之外,發揮不了它應有的價值。

宇文睿眸中溢出一絲笑意,她沒有忘記過他的話,這就夠了。

心頭的旖旎頃刻散去,他將她的髮絲挑起,幾個穿梭間,簡單的髮髻便成了形,他順手將墨玉簪插在了她的發間,「於我而言,那所謂的通天財富,不敵你重要半分。」

他從來都不會與她說太多好聽的話,一旦說出口,必然是肺腑之言。所以他的話,樂正錦虞是信的。

她情不自禁地撲到他的懷中,點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除了這些,她還知道他與樂正彼邱之間的對戰是勢在必行。

方才她聽見了來人低聲稟告的那些話,她的心亂作一團。兩個同樣運籌帷幄的人,任何一方都不願服輸。慕容燁軒也不能避免地被扯入其中,若是他們任何一個人傷亡…

這將是她不能面對的。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心跳得厲害,怎樣才能阻止他們?能組織得了嗎?

宇文睿抬頭看了看地上的陽光,隨手拾起一旁衣裳,利索地為她穿好,隨即自己又穿好了錦袍。

墨黑的髮絲輕柔地掃過脖頸,樂正錦虞突然拽住欲下床的他,「你要去哪裏?」

宇文睿彎了彎眉毛,刀削般的俊臉扯出一絲微笑,捏着她的臉道:「你的腹中難道沒感覺到飢餓?」

之前在她極倦昏沉中,他曾哄她喝了點湯水,昨日又一夜未進水食,她的唇瓣稍稍紅腫,露出一抹乾燥的白。他雖然還未餮足,可也不想餓壞了她。

他忽而曖昧道:「若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與你」

樂正錦虞面色一紅,忽然覺得自己承擔不了他的這份好,拽着他的手也輕輕放開,低頭聲道:「我還以為…」

宇文睿唇角一僵,瞬間收起了笑意。有些事情他不想說破,可也不等於放縱,「樂正錦虞,你抬頭看着我。」

他的語氣十分嚴肅,樂正錦虞心情愈發忐忑。日夜陪在身邊的人怎麼可能瞧不出她的變化?她連自己都不相信。

見她依舊垂著頭,宇文睿隨手勾起了她的下巴,目光微冷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這算是正面逼問,與耐心無關,若是為了其他事情,他也不至於對她動怒。他可以容忍她謀算他的皇位,取他的性命。唯獨只有一樣,他不能忍受。

樂正錦虞的沉默令他不自覺加了點力道,「有什麼不能回答我?嗯?」莫不是果真失了心?

倘若是別人,樂正錦虞早就憤怒地掃打開他的手,可面對宇文睿她甚是心虛,任憑他勾著自己的下巴不作反抗。

「樂正錦虞!」宇文睿終是怒了。

樂正錦虞閉上眼睛,不敢與他的眸子相對視,連一句「你放開我好不好」也不敢說出口。

劈天蓋地的震驚襲來,宇文睿的心陡然一慌,袖袍一揚,將她死死地壓在了懷中。如果真的驗證了自己的猜測,他寧願她不回答。

正當他不願她出聲時,樂正錦虞卻開口了,「會你死我活嗎?」

宇文睿傲然道:「這是必然結果。」這一戰,不僅僅是兩國之爭。外面已是烽火連天,而慕容燁天已死,南宮邪已廢,他與樂正彼邱之間總有一個人會睥睨天下。

「就沒有萬全之策?」

宇文睿搖頭,「沒有。」任何一方得到九州,絕不會讓另一方存活,就像當初南宮邪斬草除根對他殺之而後快一樣。一旦輸了的話,迎接他們的只有萬劫不復。

他撫了撫她的肩膀,「你要對我有信心。」他會牽着她重新走向高端。

樂正錦虞心一橫,抱着他道:「我不要那至高無上的后位了,我們離開這裏,去尋另一處無人可攪的地方好不好?」

這些日子她不停地做噩夢,夢見他們互相廝殺,一個接一個倒在她的面前。而宇文睿已經死過一次了,為何不幹脆放棄前塵?她願意拋下一切,隨着他離開。

是以,琉璃眸裏帶着懇求,樂正錦虞輕聲道:「就只有我們兩人。」

有葵初護著,南宮邪應該無礙才是。就當是彌補樂正彼邱對她的付出,成全他從小到大一直背負的信念,勾勒的復國藍圖。至於慕容燁軒,他從不志在江山,只需找人將他救下,再好生安頓…

她快速地將能夠想到的辦法都從腦中過濾了一遍,「這天下本身就是百里家的,我們不要了好不好?」

她不想探究他與西陵為何會處於同一陣營,當初在覆滅東楚的那場戰爭中,慕容燁天也出了不少力,西陵也應當是他的仇敵才是。既然他都能放低身段與慕容燁軒握手言和,為何不能與其他化干戈為玉帛?

不是樂正錦虞仁慈,在她的印象中,宇文睿如今的實力已不能與樂正彼邱擁有的實力相抗。

宇文睿神色複雜地望着她,她的話說得如此順當,百里、家的…

她這樣,是為了他,還是為了樂正彼邱?

樂正錦虞仰頭,自顧自道:「你將抓的女子放了吧!西陵抵擋不住南昭與北宜的大軍,何不減少傷亡…」

宇文睿驟然將她從懷抱中撤出,他如何不知道她已經聽到了暗衛對他說的那番話。而他之所以沒有拂了她的睡穴,就是想驗實心中的懷疑。他早該想到的,只是不願意逼迫自己去相信罷了。

見他怒氣騰騰地轉身,樂正錦虞驀地住了嘴。那個女子必是安昭儀無疑,可自她去了南昭,安昭儀便對她照顧有加。

她可以對嬪妃殘忍,卻逃不開受人恩惠的枷鎖。哪怕不是她願意的,哪怕是別人一廂情願的相互,幫了她就是幫了她,怎麼能摘除地乾淨?

她索性如實道:「她救過我。」而且不止一次。

宇文睿的腳步頓了頓,轉頭深深地看着她一眼,「你為何不說她是樂正彼邱的人?」

她難得的善心盡數用在了樂正彼邱的人身上,南宮邪是,那個女子也是。

樂正錦虞被他的目光灼傷,不知哪裏來的怒氣,一把拔下發間的墨玉簪,而後將簪子一把塞進了他的手裏,冷聲道:「既然以命相搏,何不物盡其用?區區一名女子作籌碼算什麼!他有百萬雄兵,你便將這傾世財富拿去!」

有了它,十個百個東楚都能建成,與樂正彼邱就算爭個百年也難分勝負,她又何須為他們的性命擔憂!

她是殺人不眨眼,是喜歡鮮血殺戮,從仇敵的身上得到報復的快感,雖說無毒不丈夫,成敗不論手段。可她不屑用與她一樣命運的女子作籌碼,人性卑劣無錯,但要有一個底線!

哪怕是從前隨意剜人雙目灌銅剖腹的樂正錦虞,她也不會用安昭儀作為兩軍對壘的犧牲品,這樣還不如一刀殺了她!

望着宇文睿周身散發出的寒氣與冷戾,樂正錦虞不知為何竟想到了葵初。

不得不承認,面對葵初的時候,她其實是自卑的。無關於對她個人的好壞,放眼凡塵悲天憫人的氣質,大抵是她遇見到的最為乾淨最為包容的男子,哪怕是樂正彼邱也及不上。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大雨瓢潑的那個夜晚,他握着他的手對她說的那番話,陡然心生悲涼。

見樂正錦虞絕美的面龐寫滿倔強與憤怒,一瞬間又失了心力般地無奈。宇文睿蹙眉,寒聲道:「你對我很失望?」

樂正錦虞緩緩退後幾步,不與他爭辯,「我累了。」

宇文睿勃然大怒,大步逼近她的身體冷笑道:「你累了?」她何曾為他設身處地的考慮過!

南昭的虞美人,北宜國的皇后…這些名分上的事情,他從未想過去追究!而如今,只因為他沒有明確地遵循她的心意放棄與樂正彼邱相爭,她便對他失望寒心?

她又有何資格對他說累!

滔天的怒火將他壓抑多日的理智焚燒殆盡,「樂正錦虞,你當真要為了樂正彼邱放棄你我之間的夫妻情誼!」這對他何其殘忍!

樂正錦虞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相當愚蠢的事情,怎麼會讓他們之間變得這樣糟糕?

片刻后,她目光幽幽地望着宇文睿,欲將藏在心底最真實的話說與他聽,「樂正彼邱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護着我,還一心想娶我做唯一的皇后…我確實很感動,也、很內疚…」

她的話讓宇文睿全身如刀凌遲著血肉的痛感,未等她說完,一顆心沉到了谷底,黑色眸子剎那間凝寒成冰。

他用力地握著掌心內的墨玉簪,「好!很好!他待你情深一片,痴戀不悔!你感動!你內疚!那我呢?我對你的心你扔都璃水裏去了?!」

他諷刺一笑,將簪子重新塞給她,而後冰冷地轉身,語氣也換了一重,「朕忘了,三年前朕就該明白,你沒有心,你始終這麼琢磨不定,連那些騙着朕說喜歡的話也只是為了權利的堆砌!」也是,他應該是死了的,怎比得上風華卓越的樂正彼邱!

唯一的皇后…真是純情的很!怪不得住進了她的心底。

宇文睿僵直地站着,背對着她忽然笑了,俊美的容顏剎那間捲起一股冷入骨髓的陰暗,隨即一閃而逝,繼而又漫不經心地道:「是啊,如今你找到了命定姻緣,真命天子,便將從前的那些過往拋盡…虧朕一直念念不忘…真是…有夠愚蠢的…」

樂正錦虞怔怔地站着,看着宇文睿遠去的背影,那一身冷傲,孤高決絕。那些刻在靈魂里的東西,無論換血還是剔骨,屬於楚帝的驕傲,從來就沒有變。

她低頭望着自己的指間,漆黑的墨玉襯得她的手指愈發蒼白。

宇文睿的突然離開令沐雨有些猝不及防,四周潛藏的暗衛也大多數被撤走,只留了幾個武藝高強的悄悄守護著。

轉眼,萬聖山又成了平靜的世外桃源。

屋內的靡氣早已揮散,樂正錦虞魂不守舍地站在門前望着空中輕飄的雪花,和煦的風自她的腳底吹拂上發頂,燦爛的陽光折射在晶瑩剔透的雪花上,將其暈成了七彩色。

沐雨一瞬不瞬地觀察着她,被春雨滋潤過的面容本該生機盎然,此刻卻形成了反差,無邊的悴色蔓上了她的眉目,大紅的衣衫也壓不住。

她無意詢問什麼,主上與陛下自一出生開始就註定了對立,雖然彼此從沒有過正面交鋒,私下卻早就步步為營。他們之間的恩怨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消除…

不過,誰又能說得准呢?

她望着樂正錦虞,心底竟莫名地起了一分期待。

……

先前的暗衛還沒有行至多遠,便被后趕來的宇文睿給攔了下來。

宇文睿面無表情地吩咐道:「將那名女子放了。」

暗衛雖然錯愕,卻也不敢討問緣由,忙不迭地領命下去放人。

邊境的風肆虐地刮著,慕容燁軒看着城內殘破的一切,清亮的眸子裏染上了血紅之色。六十萬兵馬折損了大半,即便最後僥倖贏了這場戰爭,西陵也是元氣大傷,至少十年內不得再興戰迎敵。

他一回到營中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屯糧,上次宇文睿出謀燒了南昭糧草之事一直讓他引以為戒,生怕樂正彼邱也來這一手。若真落到了兵盡糧絕的下場,西陵再回天無力。

他接到消息,東楚籌集的五十萬兵馬已經在大司馬的帶領下正向他這裏趕來,他只需要抵抗過這兩日即可。

樂正彼邱也得到了消息,在得知宇文睿即將現身之時,他親自領了北宜京都的十萬兵將,乘着木色馬車奔赴邊境。

木色輪椅上,他的表情淡然無波,似乎人世間再也沒了能夠讓他動容的之事,任何的喜惡都不能再影響他冰冷的心。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他的腦中想起祈凌山世代守護者的話,那從未謀過面的沒有完成復國心愿的父母,還有百里氏後裔先祖們在被宇文氏等人滅國后一代代的忍辱負重,以及他多年來的汲汲贏取至今…

曾經這些背壓在他身上的負累重重的黑暗,因為一個女子早已改變了顏色。可如今,那份責任又成為了他生命中僅存的信念。

他什麼都沒有了,也從未擁有過。從小到大的執念成了空,心丟了之後靈魂也變得空洞。不匡扶大泱,等他彌留人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想必剩下的只是一無所有的凄涼與悲哀。

所有欠了他的,欠了百里氏的,欠了大泱的,他都要將它們全都討回來不是嗎?

心再痛,路還是要前行,樂正彼邱漸漸閉上了眼睛。

……

一踏入邊境,便聞見稀薄的空氣中飄蕩著的濃重的血腥氣。

「轟隆轟隆」數百顆石塊通過投石頭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不懈地砸擊著城門。那怕從城門上空箭雨如下,也想要將這兩日躲在城內不出的西陵軍給砸出來。

慕容燁軒擰眉站在城門上,並無太多實戰經驗的他也只能暫時抵擋住下方狼虎的兇猛投石。好在西陵的天塹向來易守難攻,才未讓樂正彼邱的人馬得逞。

叫罵喊陣也不管用,慕容燁軒鐵了心與他們相耗,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派軍出擊。

然而,傍晚時分,一輛木色馬車駛入軍營之後,北宜與南昭整合的兵馬又精神抖擻地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慕容燁軒在看到突然出現在城中的黑甲兵后狂喜地打開了城門。

不一會兒,熊烈戰火升起了濃煙,將本就被暈染地極為陰沉的天空徹底潑墨成黑,震動天地的鼓聲,嘹亮的嘶喊聲,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房。

漫天的黃沙與煙塵翻滾,廣袤的土地上儘是寂落與蕭然的殺意。刀光劍影,角鼓爭鳴,馬蹄踏飛,流血漂櫓。瘋狂而熾熱的殺戮,令人作嘔的濃濃的血腥味充斥整塊土地上。

有的人右臂上插著一支箭,卻用不熟練的左手死命地砍著,面目猙獰。有的人殺紅了眼,大聲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來。卻無人停頓下前沖的腳步,戰爭讓所有的人都變成魔鬼。

當見到金絲線綉制的蒼龍傲然屹立於城門之上,所有砍殺的動作不約而同地頓了頓,手中的長槍與彎刀不由自主地收縮。但也只是一瞬,兵馬又重新投入到了廝殺中。

生命作賭注的時刻,來不得半點失神。

見到大帝的黑甲軍愈殺愈勇,將激動帶入到了無邊的戰爭中,原本一邊倒的形勢逐漸扭轉。前幾日一鼓作氣勢如虎的北宜與南昭大軍的氣焰開始下落,戰況慢慢持平。

兵馬後方的輪椅上的樂正彼邱忽然站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以正常人的姿態怡立在眾人面前。不少人吃驚的程度,較之宇文睿出現的時候毫不遜色。

本該死亡的人突然活了,腿腳不能行的人也突然康復…撲朔迷離的事件在戰爭中來得格外有衝擊力。

一木色,一黑色,一絕塵飄渺,一鋒芒出鞘,兩人皆是人間至尊之帝。

投身於兵馬中的慕容燁軒回首張望,木色與黑色捲起濃霧萬千,隔離了眾人的視線。被雲層黑霧遮擋住的夕陽也悄悄地下潛,為風捲殘雲的戰鬥添上了黑暗的氛圍。

宇文睿仔細地打量樂正彼邱,從第一面見到他時,他就覺得此人是勁敵,心思沉穩的比他還深不可測。果然,最後也是他成了笑傲諸國之人。

他驟然覺得,樂正錦虞能看上樂正彼邱,對自己而言也不是一種侮辱。只可惜,自古以來一山便不容二虎,更遑論還有「奪妻」的心思。

他打量樂正彼邱之際,樂正彼邱同樣也在打量着他,星眸淡然,波瀾不驚。

只因一個樂正錦虞,宇文睿便不曾輸給他。張狂倨傲的男子,不需要做任何動作,自成一派凜冽睥睨。不必算計從前,就沖着他此刻所散發的氣勢,心底的殺他之意更強烈了一分。

也不知的是誰先動了手,四周的迷霧捲曲成龍,有金光乍射,黑霧散落在拼力廝殺的人馬眼中,霎時呈現人間煉獄。

……

撕裂的吼叫聲與鑼鼓令九州大地為之震動,第二日破曉的時候,樂正錦虞依然獃獃地站在木屋前,越過高山眺望從邊關處飄來的硝煙。

有憧憧白影忽現,樂正錦虞移開目光,看向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葵初。白衣曳華,於曉色中流光溢彩。

目光再往後,身上正背着大大的包袱的青落被他的影子籠罩住,甚是不明顯。一大一小的兩個人,似是摒棄了塵世間所有的渾濁,輕易地驅趕走人心中的霧霾。

有那樣一個人,從最初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感覺與他相識了千年。而其後的歲月,因他的美好卻一再退避,不願沾染靠近,獨留清華幾許。

葵初靜靜地站着,青落垂耷著腦袋立在他的身後,趕了許久的路,令聒噪的小人兒生了極度的疲倦,即便是發生再如何驚奇的事件也不能讓他開口。

壓抑了一日一夜的情緒突然就這樣被人打破,心潮剎那間如洪水噴薄而出,在葵初清濯溫柔的目光下,樂正錦虞幾乎想都不想,抬步衝進了他的懷裏,隨即潸然淚下。

葵初起初有些驚愕,隨即又釋然。白袖微抬便輕輕將她攬抱住,料想樂正錦虞的心中定是不好過,才會做出這樣反常的舉動,卻讓他不可抑制的歡喜。

樂正錦虞嗅着他身上清貴的氣息,琉璃眸矇著一層淚霧,點點碎淚在胭脂色的眼眶中浮沉着,明明滅滅,斷如雨珠。

葵初用着她,眉心剎那間如蓮綻放,開出長生之花。

青落的瞌睡與疲倦一下子被嚇走,盯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嘴巴大大地張開。連身上背着的包袱什麼時候被人取下也不自知。

沐雨不動聲色地將青落拉走,之前她就從葵初與樂正錦虞身上嗅出不同尋常的氣息。現下得見,心底不免唏噓惆悵。

樂正錦虞抱着葵初不撒手,他的氣息向來都有撫慰人的功效,白衣如畫,給予人最為安穩的庇佑。

過了好一會兒,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裳,樂正錦虞才抬頭,咬唇道:「我想去瞧」

「好。」無需她說完,葵初就點頭應好。

樂正錦虞眼眶再次濕潤,他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猜出她心中所想,然後不計任何回報地滿足自己。

不知為何,窩在葵初的懷中她就不想挪動。她從前就知道自己不是好人,現在更加覺得自己齷齪不堪。

「別亂想,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做的。」又一次讀懂她內心的糾結,葵初溫聲勸慰道。

樂正錦虞認真地看着他,往事一幕幕從腦海中劃過。他將她從夢境中喚醒,從婉如的刺殺中救下她,為她解了媚毒,幫她逃婚…從來都沒有一句多言,不承她的恩情,不給予她任何心理負擔…

她突然問了一句自己也沒料到的話來,「那夜你曾說,對從未參與我之前的年歲感到缺憾。那等他們主宰這天下時,我留在你身邊可好?」

那些人都有自己的家國與責任,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與不得不為,而她寧願選擇一個了無牽掛的知心之人。

聞言,葵初的眸子霎時閃爍著異常的光澤,他毫不猶豫地答道:「好。」

他鄭重地執起她的手,如獲珍寶道:「從今爾後,我願攜你之手,免你半世流顛之苦。」

樂正錦虞喉間一動,滾燙的眼淚再次砸落,隨即竟哭出了聲音。

見葵初與樂正錦虞要前往邊關,沐雨立刻將南宮邪扔給了青落。而潛藏在木屋四周的暗衛從葵初一出現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因此也沒有現身阻攔,紛紛搶先出行,欲將消息傳遞給陛下。

待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戰場時,樂正錦虞剛縫合好的心又「刺啦」一聲撕裂。

腦海中臆想過的無數次的悲慘場面,無數次的你爭我斗你死我活,原本還存留一絲希望,或許可以不用上演。可此刻卻真實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如她以往猜測的那般降臨。

數不清的屍體堆積在她的面前,一眼望去血流成河。而那幾個正激烈相搏的男子,雖未著戎裝,卻是那麼地鶴立人群。

前方白色與灰色長劍相擊、身形閃換,後方木色與黑色袖翻浪滾,塵埃奄奄。

樂正錦虞沒法調動自己全部的精力去想解決之策,就像她到了現在,盯着不遠處大片躺在地上的屍體無法控制自己的周身顫抖一般,腦子裏儘是空白。

她努力地去想,睜大了眼睛去想,可是這腦子裏的思緒,就猶如被風給吹散的煙一般,輕飄飄間便粉身碎骨。

慕容燁軒一看見她,臉上先是愕然,隨後立即閃過興奮的光澤。他再也不顧與安昭儀相搏,急切地收了長劍朝她奔來。而樂正彼邱與宇文睿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置若罔聞般地繼續惡鬥不休。

只那一眼,便如一盆涼水澆灌而下,令樂正錦虞整個人都冷到了骨子裏。

葵初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柔胰,修長如玉的手指溢出炙熱的溫度,盡全力欲將樂正錦虞冷窖般的心情融化。

樂正錦虞扯了扯嘴角,苦笑地與他對視了一眼。

打了兩日兩夜,殺得筋疲力竭的人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只能拼着耐力幹掉一個又一個敵人。

赤烈如火與澄澈清雅的身影一出現,所有人都忽然覺得灰濛濛的天空剎那間綻放了絢麗多姿的亮光。

慕容燁軒與安昭儀幾乎同時奔到了他們的面前。

「虞兒。」

「國師。」

樂正錦虞的臉上浮現一層尷尬,不著痕迹地從葵初袖袍下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慕容燁軒並未注意到兩人細微的動作,然而卻被正在打鬥中的兩人收入眼底。

樂正彼邱眯了眯眼睛,避開宇文睿的拳腳,身形後退半步。瘦骨嶙峋的手指捂住嘴巴,輕咳一聲道:「你說,將她一同毀了怎樣?」

「我絕不允許!」宇文睿臉上暈起震怒的紅暈,出手狠毒,深邃的眸子忽滅忽閃,臉上神色不明。樂正錦虞,你真是好得可以!

樂正彼邱輕笑,眼角兀起悲涼,「我又如何真能做得到?」

他將視線收回,強自逼迫自己安心應敵,不去分心。木色袖袍一動,原本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一柄劍就到了他的手裏。

宇文睿自是效仿,不給他任何優勝之機。

兵器相接,發出清脆的聲音,蓋住了樂正錦虞他們的談話。

「虞兒,你怎麼來了這裏?」慕容燁軒猛地抱住了樂正錦虞,多日未見,泛濫的思念快要將他淹沒掉了!

樂正錦虞驟然想起了慕容燁天,面色僵了僵,不忍看他的歡喜之色。

安昭儀眸光一亮,趁慕容燁軒抱着樂正錦虞放鬆警惕之際就要下手,卻被一旁的葵初給攔了下來。

沐雨連忙擋在了樂正錦虞與慕容燁軒的面前,防止她再次出手。

「國師!」安昭儀臉上起了一層恙色,又責備地掃了眼沐雨。雖然不知道宇文睿為何會放了她,但是身為祈凌山的人,她無時無刻不在謹記着自己的職責。慕容燁軒如今是他們的敵人,自然不能放過他。更何況

見到樂正錦虞與慕容燁軒親昵的場景,饒是溫婉的面容也起了一層薄怒。

在收到安昭儀埋怨的目光之前,樂正錦虞就有將慕容燁軒推開的意思。此時見她想趁機出手,連忙鬆開了慕容燁軒。

慕容燁軒眸子迸發出厲色,望向安昭儀的目光噴火。

安昭儀收起了手中的兵器,當着三人的面忽然對着樂正錦虞開口道:「公主這樣對得起主上嗎?」

樂正錦虞面色一白,但又瞬間恢復了正常。本身在樂正彼邱之前,她就與慕容燁軒有了肌膚之親,何來相負之說?

安昭儀垂了垂眸子,「主上承受的是先祖們留下來的遺願,秉承著大泱的復國重擔。可安寧曾經數次聽主上說過,坐擁天下,俯瞰萬里河山,一個人總是太寂寞。在囊括九州之前,他要將他的傻丫頭尋回身邊…」

她頓了頓,看向葵初,「這些,國師也是知曉的。」

葵初心中刺痛,苦澀地撇開了頭。

慕容燁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怎麼會

「安寧潛伏在南昭多年,公主被聖上不聲不響地擄回南昭之前,安寧也曾以為公主已喪命。傳言公主喪生火海之後,主上便一把火燃了自己的宮殿,若不是被數人苦苦相求,主上早已隨公主而去了…」她又看向沐雨,「這些想必公主應當從沐雨的口中得知過。」

樂正錦虞秀眉緊蹙。

「其實很早之前,主上就有機會除掉楚帝,可一直顧念著公主身在東楚,許多計劃便被擱置了下去。不管先輩師父們如何怨怒,主上始終不改初衷。」安昭儀望着樂正彼邱的方向,「許多事安寧也不願多提,主上他一直等公主放開心懷接納他,可以為了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公主卻從未將主上放在心尖上…」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句句帶着指責。沐雨張了張口,沒有與她相辯。

樂正錦虞將眸光看向葵初,只見葵初正微微地低着頭,長長的青絲沿着他的肩頭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目疏朗的臉。樂正錦虞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葵初整個人都靜靜的,似乎融化於空氣中,於這漫天的死亡與殺戮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存在感。

心下一緊,樂正錦虞移開視線看向慕容燁軒。只見慕容燁軒也低着頭安靜地站着,周身有淡淡的黯淡的氣息籠罩,額發垂落在他的清秀的面容上,同樣看不清他的神色。

安昭儀還欲說什麼,忽然臉色劇變,樂正錦虞循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樂正彼邱與宇文睿手中的劍,皆筆直地刺入了彼此的身體內,鮮血濺了一地。

戰鼓還在敲擊著,兩人中了劍的身體如石化般屹立不動。

樂正錦虞腦袋一陣暈眩,腳步也懸浮了一圈,待鎮定后立即朝兩人奔去。

葵初等人連忙跟上。

見火紅的身影朝兩人奔來,宇文睿突然冷笑,「你說她會來誰的身邊?」

他那一臉的篤定讓樂正彼邱的胸口尤其疼痛,然而他依舊淡聲道:「那便拭目以待。」

宇文睿嗤笑,「別忘了,朕才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

樂正彼邱瞳孔一縮,掌心內前幾日攥出的傷痕還未消除,此刻又添了一道傷痕。

不是已經放棄了么?還有什麼好痛的呢?

他平靜地望着已經咫尺距離的樂正錦虞,心跳卻並未如他表面一般的鎮定,突跳起伏個不停。

宇文睿輕蔑一笑,朝樂正錦虞遞出手,啞聲道:「過來。」

樂正錦虞下意識地先望向他,往事躥回記憶,熟悉無比的這兩個字又重複在耳邊,令她的眸子不禁又變得濕潤。

她動了動腳步,卻沒有如他所願地上前,宇文睿的臉色頓時一黑。

樂正彼邱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迫切地想要從她的神色里看出其他的東西來,原先枯敗的心也隱隱有了向榮之跡。

可是,他實在支撐不住暈倒之前也沒有看出什麼特別的含義來。

「他們…不會有事吧?」

「傷勢雖重,但還能救。」

兩人的意識逐漸迷糊,只聽見她生硬地道:「都死了活該!」

「沒良心!」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心底暗咒了一句,便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兩人同時都受了嚴重的內傷加外傷,葵初不好將他們放回各自的陣營分開醫治,思來想去,便只有萬聖山最適合,正巧南宮邪今日需要針灸刺激穴位,復原骨骼。

出於對國師的敬仰,兩方的兵馬在徹底覆滅之前鳴金收了兵。慕容燁軒與安昭儀被迫留了下來打掃戰場,處理後事之宜。

……

薄雪只飄了幾日便收了興頭,再不見零星的雪花飛舞。

「一、二、三、四…」屋前的杏花已經開始結果,樂正錦虞無聊地數着樹上的果實。

「你不進去見見他們嗎?」她正數着,葵初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樂正錦虞搖頭,「不去。」一張見了她便黑成鍋底,另一張則蒼白如紙,有什麼可見的?

葵初抬首,幽幽一嘆,「已經一個月了…」

樂正錦虞撇嘴,是啊!已經一個月了他們還不離開。前方出奇地沒有再生烽火,就連那些不安分的小國也不再折騰。

許是戰爭太過累人,天下一致開始了休養生息。

葵初笑了笑,「其實凡事都有雙重性質,只有經歷過戰爭,才會得知太平的可貴。」

樂正錦虞挑眉,「這可不一定,九州還未一統,有人還沒有分出勝負來。」

聽說大司馬已經帶兵重新劈開了東楚的國門,正等著宇文睿回去重新登基。她與宇文睿還活着以及樂正彼邱健康無疾之事天下盡知,除了樂正彼邱是百里遺孤之外,一切都放在了枱面上,以後可有的空亂鑽。

她的話剛落,立在門口的兩人的身體齊齊頓住。

樂正錦虞的脾氣這些時日又被養了回來,即便兩人丰神玉立俊美絕倫,也沒了好臉色,仍然不亦樂乎地數着樹上的果實,「五、六、七…」

二人互相對視,宇文睿眉宇愈加寒冽,樂正彼邱也冷了臉。

沐雨恭敬地跟在他們身後,「主上、陛下,該換藥了。」

午時剛過,慕容燁軒便匆忙趕來了萬聖山。他一月前就已經知道慕容燁天身亡的消息,悲傷之餘從東楚的暗衛那裏將慕容燁天的骸骨接回了西陵帝陵中,連帶着處理戰亂,在西陵國一耽擱便是一個多月。

怕樂正彼邱與宇文睿在葵初的妙手回春中重新生龍活虎地將樂正錦虞帶走,他忙不迭甩下了朝中所有的事情趕來了這裏。

樂正錦虞見那到他之後,板著的臉才有所緩和,替他拭了拭汗,笑道:「你這麼急做什麼?」

葵初頎長的身姿僵了片刻又恢復如常,宇文睿和樂正彼邱見了,袖袍下的手指皆動了動,但又怕無意中傷了樂正錦虞,只能作罷。

樂正錦虞也發覺了自己的不妥行為,面頰微紅著放開他,又拿眼偷偷掃了其他人一眼。

片刻后,宇文睿擰眉道:「樂正錦虞,跟朕回東楚。」她早已入了皇家玉牒,怎可再漂泊在外?

樂正彼邱不退讓,「朕的皇後為何要與你回東楚?」休想!

慕容燁軒拿起所有的勇氣,也公開與帝王們叫板道:「虞兒早已是本皇子的人。」

葵初垂首,不敢看樂正彼邱,淡聲道:「暖天閣那一夜,足夠葵初懷念一生。」

宇文睿徹底黑了臉,樂正彼邱掃了眼其餘三人,殺機畢露。他的傻丫頭還從未得到過!

他們站在那裏,都在靜靜地等著樂正錦虞的宣判。

樂正錦虞變相地躲了他們一個月,卻還是無法躲避。明知道會有這樣的抉擇,可她又能如何?

不想欺騙任何人,她終是誠懇地開口道:「可我一個都捨不得怎麼辦?」

葵初謫仙般的面容首次失色,樂正彼邱的身子一顫,慕容燁軒的心裏一緊,宇文睿薄唇緊抿,沐雨腳步微微後退,剛剛走出來的青落完全懵了。

他們的眼中共同盛放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樂正錦虞盯着前方,繼續喃聲道:「我在想,人的一顆心怎麼能分成幾份呢?其實只是打着不想辜負的借口,來滿足自己的貪心而已。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貪戀霸佔著所有的溫暖,希望所有人都能圍着自己,麻痹自身墮落…」

她扯開嘴角,自嘲一笑,「看,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一個人。你們的包容與溫暖讓我沉淪,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最終演變成了一個都割捨不下…這樣的我,你們還願意要麼?」

每一個都為她付出了許多,每一個都對她很好。早已分裂的心,怎麼能夠給一個完整的人?

濃烈的倦意席捲心頭,前半生由不得她控制,現在的她寧願孤身一人,守着心底的那份美好,能在他們每個人的心裏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就夠了。

或許有朝一日,待彼此再想起曾經的悸動時,只會剩下滿滿的懷念與悵惘,不再過分地執著,以至相戀相倦。

宇文睿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要將她的臉灼出一個洞來。一個都捨不得?希望他們都留在她身邊?他要日日夜夜與其他人分享她?

絕不可能!宇文睿端睨了她半晌,發現她沒有半絲開玩笑的跡象后憤怒地甩袖離去!

樂正彼邱也深深地望着她,若真是這樣,令他如何接受?足尖輕點,人便不見了蹤影。

樂正錦虞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早料到這個結果了不是么?還能怎麼辦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真是有夠淫蕩的啊!

葵初不忍地走近,從她那日對他說要留着他的身邊開始,他就決定了絕不放手。多年藏在暗處的小偷好不容易竊到了心,怎麼可能放手?

「我曾與你說過,從今爾後,我願攜你之手,免你半世流顛之苦。此言終生有效。」他溫柔地上前執起了樂正錦虞的一隻手,輕聲道:「你之抉擇,我亦相隨。」

慕容燁軒面色痛苦地望着他們,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折顯出剛毅的弧度,「皇兄已死,燁軒不是治國治才,西陵一戰之後,已是千瘡百孔,燁軒甘願將西陵交付於楚帝,永葆子民安泰。」不管如何,他們不得不承認,如今能夠逐鹿九州的便只有宇文睿和樂正彼邱,而樂正彼邱已有南昭,他寧願給宇文睿增添一份籌碼。

他堅毅地執起樂正錦虞的另一隻手,「燁軒一直記得錦山之約,無論虞兒作何選擇,燁軒此生追隨。」

沐雨凝視着留下的這兩名男子,一時間難以消化心中的震驚。她吸了口氣,循着空氣中淡淡的雪蓮香氣追了下去。

心頭有石塊壓着,樂正彼邱的步伐自然不快,沐雨拼盡全力在半山腰處攔住了他,俯跪在他面前,「主上。」

樂正彼邱冷漠地望着她,這麼快就來以死謝罪了!

然而沐雨卻平靜道:「屬下愚昧認為,娘娘的心中是有主上的。屬下也曾十分不解,於是親自求教於娘娘,為何會在大婚之日捨棄主上。娘娘只答了屬下四個字。」

莫名的,樂正彼邱屏住了呼吸。

沐雨輕吐了一口濁氣,繼續道:「她捨不得。」

樂正錦虞沒有明說,她便兀自猜測。捨不得毀了他的帝業,捨不得他遭天下人詬病,捨不得毀了他的一世清名…她想,千萬種的捨不得,只因為對他有情。

聞言,樂正彼邱的腳步再不能動。

青落懵懵然地回到了屋內,洗凈了雙手捏著小針也不知道該戳哪裏。躺在床上的南宮邪忽然不急了。方才外面的聲音一字不漏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既然這麼多人都能住進她的心房,待他康復之後,努力一番也是定然可以!

他遽然望向青落,如狼似虎的眼神只強烈表示一個字,「扎!」

葵初與慕容燁軒面色有些羞稔,但目光皆是堅定不移。

樂正錦虞感動地望着面前的這兩名男子,她其實也是想將堵死這條路,結局無非只有兩個:她選擇他們其中一人,抑或孤獨終生。

畢竟她的要求是多麼地驚世駭俗,他們厭棄她也着實應該。但她沒想到最後葵初與燁軒居然會選擇留在她的身邊。

這樣被人不計較一切地放在心尖上,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只是,她的心中依然不免難受。

她緩緩地將手從他們的掌心內內抽出,垂首無神道:「我想一個人先靜一靜。」

慕容燁軒與葵初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樂正彼邱與宇文睿在她的心中佔據了很大的位置。因而他們什麼也沒說,體諒地轉身暫時離開了這裏。

宇文睿並沒有離開萬聖山,腳步不知不覺走到當日與她重逢的地方,尋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

捫心相問,那些刻骨銘心的點點滴滴真的就能夠割捨嗎?但是他有自己的尊嚴與驕傲。

堂堂一國之帝淪為重夫之一?這教他太過難堪!

可葵初與樂正彼邱哪個不是人中龍鳳,世間少有?

甘心嗎?

憑葵初與樂正彼邱的身手,他從他們手中奪人沒有任何勝算。拼盡全力也只能打個平手罷了。除非樂正錦虞心甘情願地跟他一人走…

或是再次宣戰?可月前的那一戰已經耗損了不少兵力,剛復國的東楚,真的還能再次承受殺戮與動蕩嗎?

宇文睿的心很亂很亂,東楚滅國的時候,自己中毒即將身亡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慌亂過,從未有過的棘手與為難。

可他似乎曾允諾過她,但凡她想要的,他會不惜一切滿足於她。可是她的要求是這樣的過分…。

他的身心如所著的墨黑色一樣沉重,這些年樂正錦虞的笑靨,淚水,嬌嗔、嫵媚…一一從眼前走過,甚至於前不久的身下承歡。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他任這份燦烈打射在身上,直到天逐漸暗沉了下來。

他思索了很久,冷峻的面容上閃過千種痛苦和萬般糾結。

當再次抬頭時,他望着對面山崖的那座小木屋,還是忍不住地邁開了步伐。

他要將她的心扭轉過來才對!他早已經做好清除後宮只她一人的準備,她也應當清除那些雜七雜八之人,只留他一個才是!

她說過的,東楚的璃水一直流淌在她心中。

嗯,她是愛他的。

他本就比誰都得天獨厚!

樂正錦虞在崖頂站了很久,日落的時候,有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她沒有回頭,聽着腳步聲慢慢走近。

一身木色的錦緞長袍包裹着俊挺的身子,修長筆直,雋秀凌然。來人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長身玉立中透著雍容俊雅,蓋華無雙。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樂正錦虞,你捨不得毀了我,我又何嘗捨得放棄你?哪怕」清冽如水的聲音飄來,溫涼的手指忽地攬住了她的腰肢,「哪怕,是不是完整的。」

樂正錦虞心下一顫,慢慢迴轉過身體。

樂正彼邱看着她絕色傾城的面容,還有那粉嫩朱紅的唇瓣。嬌艷似滴,忍人採摘。

他猛地低頭吻了下來。

「不做天下之主,做一國昏君應當也是不錯的。」歷經了百年,時過境遷,祈凌山的人其實早已習慣了平靜而帶有信仰的生活,一代一代地遺傳,到了如今其實那些記憶早已經抹淡了。青落便是最好的例子。這一次的戰亂就足夠他們累的了,大泱留在傳說中也未嘗不可。而至於北宜國,朝內外他早已大換血了一次,誰能忤逆於他!

餘光掃到對面山崖的身影,他戀戀不捨地從她的唇瓣移開,得意微笑道:「這一次,我先下手為強。」或許他的下一代能夠完成百里家的願望也說不準。

樂正錦虞眨了眨眼睛,有透明的液體不受自主地跟着掉落。

「別哭了。」樂正彼邱的聲音很輕很柔。錯骨分明的手指輕輕撫著樂正錦虞的臉龐,他有些怪自己先前動搖的心。他曾經也懷疑過自己,喜歡一個人當真能喜歡到無法自拔海枯石爛的地步?

可是時間證明,他愛戀了十幾年,她的影子沒有一刻從腦中心中移除。見到她與宇文睿忘情相擁以及之後,他確實絕望到想過放棄。但早已鐫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怎能說棄就棄得了?

當聽到她的那些無法割捨與痛苦糾結,全身被哀涼清冷的氣息所包裹時,他就很確定自己應該作何抉擇。

自私也好,濫情也罷,她總歸是她,全天下的女子都無可替代的樂正錦虞,獨一無二。

雖然他也有自己的驕傲,不願與其他人分享一顆心。可有些事情可以慢慢地做,慢慢地改,而有的人一旦把握不住,失去后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更何況,或許有一日,他能夠徹底戰勝其他人,將她完完整整地留在身邊也說不準。

見樂正錦虞睜大着眼睛,兩頰還垂掛着淚珠。樂正彼邱擰了擰她的臉,目光不著痕迹地從她的前襟的豐腴掃到她的發頂,淡笑道:「丰容盛,血氣充足。葵初將你養得不錯。」

樂正錦虞也抬手摸了摸,而後吸了吸鼻子,揚唇道:「嗯?」是嗎?

只一瞬,她立即拉下臉瞪他,胖了?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樂正彼邱笑着順勢抓住她的手,身形翩然,一眨眼便不見了人影。

北宜國的雪山比璃水好看不知多少倍,還有那勞什子桃花、杏花雨…他要想法子留住她不讓其他人有機可趁,不讓她想起宇文睿他們。

嗯,如果想要江山,他也可以全部丟給他…

后趕來的幾人,只能聽到最後飄蕩在風聲里那短短的對話。

「啊你做什麼?」

「你還欠我一個大婚。」

「……」

「這次不會再跑了吧?」

「…嗯…」

漫山的花樹爭相鬥艷,如醉霞緋雲,碧露翠玉。粉嫩的花瓣,在氣勢磅薄的山巒懷抱中無限柔媚地綻放,映着蔚藍雲天,美不勝收。

感謝大家等了我這麼多天,實在抱歉地很~T^T結局了,捨不得的說…嗚哇

文文完畢,掌聲隨意(就算有缺點,也千萬不要用雞蛋砸我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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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之妖后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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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一生何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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