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蓮君

2蓮君

走出滿春樓大門時,衛連覺得自己這個衛千戶公子的頭銜真是在一朝之間丟個精光,不免對慕勉更是怨憤難平。

恰好一輛青篷馬車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秋渡急急奔下來,看到衛連,又看到慕勉舉著短劍,悚然驚呼:「小姐,你、你這是做什麼?」

慕勉亦一驚,目光繞過她和臨安,落在後方的男子身上,下意識拿開短劍:「南生,我哥哥他來了?」

南生搖搖頭,從秋渡口中得知她去滿春樓找衛連,公子爺便料到會出事,這才派他前來。低言說道:「大小姐先上車吧,是公子爺吩咐我接您回去的。」

慕勉垂下首,不知在想些什麼,爾後點頭,一聲不響地登上馬車。

南生望向一臉氣急敗壞的衛連,趁他尚未發作之際,提前開口:「衛公子,今日是我家小姐行事莽撞,多有得罪,還望衛公子看在我家公子爺的面子上,不予計較。」

衛連臉色難看得很,但聽他提及慕沚,只得壓下滿腔怒火。

南生則道:「衛公子受了傷,需要儘快包紮下,我們另備馬車,請衛公子暫且委屈一下,隨我們前往別府一趟。」

衛連知道慕沚此刻定已在那裏,對於慕勉,對方這個做哥哥的沒少費心費力,只要是與慕勉有關的事,哪怕他在海角天涯也一定會趕回來。

畢竟是從小到大的好友,衛連不好再拉臉色,領着自己的小廝,隨南生一同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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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怪我嗎?好好的,我怎麼知道她會突然闖進來?現在可好了,誰不知我衛連被個瘋子纏上?不止動手,還敢用劍架在我的脖子上?這是要我的命?還是打算毀了我的容?你叫我的臉今後往哪裏擱?」

衛連氣急敗壞地在屋裏踱來踱去,積壓滿腹的滔滔怒火好比岩漿噴發,統統發泄而出。

慕沚坐在桌案前,聽到他說「瘋子」兩個字時,清雋的眉宇不自覺壓低:「她不是瘋子,是我妹妹。」

衛連腳步一頓,嘴角微微抽搐:「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是你妹妹!我說慕沚,現在可是我吃虧啊,你就算護短,也得為兄弟我想想啊。我差一點就要被她整死了。」

慕沚淡淡啟唇:「這回是勉兒不對,但你也知道,勉兒她有多喜歡你。」

「喜歡?有這麼喜歡的嗎?」衛連幾乎暴跳如雷,用手指著自己的臉,「你瞧瞧我現在這番模樣,我看她想要我的命才是真的!」

慕沚舉目望來,那張風流倜儻的桃花俊面上,直至現在還殘留着一道清晰的紅掌印,脖頸上縛著白紗,倒真有點慘不忍睹。

「勉兒的性情我清楚,你如果不去那種地方,她又豈會生出不管不顧的衝動念頭,這兩年勉兒對你的情意,我是看在眼裏的,你若肯待她好一點,勉兒自然不會再像今日這般魯莽行事,況且她才十四歲,你總該包容她一點。」

「我要怎麼包容?」如果她不是慕家大小姐,不是你慕沚的妹妹,衛連自認絕對無法容忍到今日,「你是知道我的,我這人就是生性風流,不喜歡死吊在一棵樹上,況且有哪家小姐,動不動就出手傷人,舉刀弄劍的?她居然還派家僕偷偷跟蹤我,我若娶了她,將來我還能有好日子過么我,再說了,一直都是她纏着我,非叫我娶她,從頭到尾全是她一廂情願,況且她也不是我喜歡的那類女人,你瞧瞧她,要胸沒胸,身材幹癟癟的,人又蠻不講理,就是滿春樓的雙雙也比她……」

衛連話說一半,頓覺滿屋好似化作冰天雪地,寒氣襲體,冷得叫他打個哆嗦,偷偷往慕沚那廂瞄去一眼,擺置他桌前的茶杯竟已裂開數道細小的裂紋。

「那些青樓女子豈能與勉兒相較。」雪綢雲袍,潑墨長發,襯著一張足以驚落花雨的清絕容顏,每每叫女子見了,總會有着短暫的失魂。慕家的公子慕沚,年近弱冠,文武超群,人若水榭雅蓮,迥出塵表。其實他的性情是極溫和的,但此刻,連一絲微笑都從他臉上尋覓不到。

衛連情知是自己方才說的過分了,不禁收斂下情緒,但又頗為賭氣地瞪着他:「好了好了,是我說的不對,我算是看清了,咱們倆哪怕從小相知,有多年的情分在,但一扯到你那個寶貝妹妹,你還是向著她不向著我。」

慕沚居然坦白承認:「你知道就好。」

衛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慕沚沉吟片刻,又講:「還有,你以後不許欺負勉兒。」

「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明目張膽的護短,而且還倒打一耙。」衛連氣呼呼地聳著肩膀,不過他素來拿自己這個好友沒轍,最終耷拉下腦袋,怨天怨地地哀嘆,「天啊,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遇上你們這對兄妹。」

到底是自己妹妹惹出的麻煩,慕沚聽他叫苦連天,起身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給你賠不是,下次攬鳳樓的七珍托珠炙,我請你好不好?」

衛連一挑眉,斜睨他兩眼,見慕沚滿臉誠摯,自然不再拿架子,哼笑着道:「算你有良心。」

衛連走出小院時,看到慕勉正倚靠在迴廊的漆柱上,淺淺衣影,是夾在松翠之間的一抹白,陽光從廊外照來,整個人是隱隱的透明。

她手上舉著一條光禿禿的梅花枝,細細碎碎的花瓣堆積在她的腳下,幾快淹沒那一雙繡花小鞋。

衛連皺下眉,決定眼不見心不煩,視若無睹地往前走。

「衛連!衛連!」慕勉等了他大半晌,迅速丟掉手裏的花枝,擋在他跟前。

「幹嗎?」衛連沒好氣道。

慕勉似乎急着問什麼,甫一啟唇,卻又緊緊閉上,在他面前緩慢垂落眼帘,態度與之前相比,可謂大相徑庭:「你跟我哥哥談完話了?」

衛連聽她半天才迸出這麼一句話,愈發不耐煩:「是啊。」

「那、那他有沒有生氣?」她眨著一對水潤星眸,視線不由自主繞過他,往院內的房屋掃去一眼。

偏偏這一句,更讓衛連認為她是在跟自己示威,陰沉沉地盯着她:「慕勉,你少在我面前裝糊塗,你還不知道你哥哥事事向著你,你以為有他給你當擋箭牌,我就拿你莫可奈何了是不是?」

他說話帶着毫不留情的狠厲,活像要從她身上剮下一塊肉似的,慕勉聽完他的話,居然有點發怔,隨即莞爾:「這麼說來,哥哥他沒有生我的氣了。」

衛連沒料到她還敢當着自己的面笑,臉色更加烏雲密佈,兩手收攏,恨不得把她揉成一團泥巴。

慕勉籠回神,一本正經地跟他說:「其實你要是跟我哥哥一樣,待我好,不亂髮脾氣,不喜歡四處沾花惹草,我也不會像今日這樣拿劍弄傷你了。」

「不要總是拿我跟你哥比!」衛連忍無可忍地吼出來,「我是衛連,不是你那個溫雅翩翩的好哥哥,還有,你究竟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慕勉生怕被屋內的人聽到,急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你別嚷嚷,我知錯了還不行?」

衛連半截話被她堵住,嗚嗚囔囔幾聲,跟她大眼瞪小眼。

慕勉待他平靜后才鬆手,抿抿唇,吐出幾個字:「今天的事是我不好,對不起。」

衛連冷哼聲,兩手環胸,把臉扭到一旁。

慕勉只好伸手扯扯他的袖角,頭一回這麼低聲下氣:「衛連,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對方無動於衷,慕勉不得已又張口:「衛公子,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還請原諒我這一回吧。要不,你說該怎麼辦?」

衛連乜斜着眼睛,入目是一張杏核般精巧的臉蛋,有着桃花的嬌美、霜雪的潔白,脂玉的細膩,隨她抬首間,衣領隱隱現出半段粉頸,剔透無暇,吹彈可破,流轉着月一樣晶瑩的光華,總覺得氤氳過花的甜香似的,陣陣的幽芳從她每片衣衫每寸肌膚散發開來。

那樣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眸,是皎皎明月光,那唇瓣上的一點硃砂紅,是灼灼朝日暉。

衛連眼珠子往她瑰灧的唇上瞄去,硃色飽滿,彷彿含苞待放的桃花,險些被那嬌艷的顏色刺痛,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直以來都把對方當成小孩子,是甩也不甩開的難纏鬼,倒不曾像現在這般,仔仔細細地端詳過她。

他是久經風月的老手,見過濃妝艷抹,煙視媚行的女子太多,而眼前人不施粉黛,偏偏更顯出眉秀容嬌,眼波玲瓏,一襲素白裙裳,宛若雪花撒地,輕靈綺麗,那人兒更像夢裏飄落的梨花,是種可幻可真的美。

衛連摸摸下巴,不知再想些什麼。

「喂,你到底想怎樣?」慕勉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了什麼東西,被他這樣一直盯着瞧。

看在與慕沚的情分上,自然不再與她計較,衛連笑笑,忽然朝她靠近幾步,慕勉下意識後退,結果被他逼在迴廊的廊柱上。

衛連單臂撐在她頭頂上方,俯首凝注,慕勉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卷翹的睫毛好似繁蝶亂舞,一顫一顫的,竟惹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慕勉看到他低着頭又湊近些,幾乎要觸碰上自己的臉,而他目光將她由上至下的打量:「其實仔細說來,你除了胸小點,身材幹巴巴了點,也沒有那麼不好……」

慕勉早已習慣他的放浪不正經,黛眉微蹙,將他往外推了推:「我哪裏好哪裏差,關你什麼事!」

衛連張口笑:「你不是一直想嫁給我嗎?也不能光口頭上說,總得有點表示吧?」

慕勉不解:「什麼表示?」

「比如……」衛連手指托起她的下頜,即要貼上去。慕勉大出意料,先是一愣,繼而不假思索,舉手「啪」地摑去一掌。

「慕勉!」

「你幹嗎?」

衛連捂住火辣辣的左臉,想他衛連是衛府老爺的獨子,衛家的獨苗苗,打從一生下來,誰不奉承巴結他,如今倒好,一天被人連打兩個耳光,還是被同個女人,予他而言簡直是天大恥辱!

慕勉又拔出腰際的短劍,橫在彼此之間:「衛連,你要是敢輕薄我,小心我不客氣。」

衛連不可思議地瞪大俊目,覺得可笑又憤怒,最終額角冒起青筋,已是氣極,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沒錯,他衛連就是紈絝子弟,放蕩慣了,身邊的溫香暖玉多得連自己都數不清,嫵媚風情的,乖巧聽話的,楚楚憐人的,但就沒見過一個像眼前女子這樣的,明明是她對自己死纏爛打,不讓抱不讓親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舉劍警告自己膽敢輕薄她。

他就知道,出身武林世家的女子,儘管比起那些達官顯貴的小姐們來,性情爽朗,不拘小節,但也蠻不講理,是最最招惹不得的!

他恨得牙痒痒:「慕勉,你好、你好得很!」這一動,又牽扯到頸項上的傷口,痛骨連心,他發出嘶地一聲,連帶那張萬人迷的臉龐都有些微扭曲。

慕勉目送他憤憤然離去的背影,也沒去追,她自認沒有做錯,難道就因為她喜歡他,想嫁給他,就可以讓他對自己動手動腳?況且,當衛連接近她的那一刻,心內便泛起一層深深的抵觸感,又抑或是某種嫌厭,也可能,除了那個人,她不願有任何男子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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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裹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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