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三十（4）

爺爺一大早就要回去了。昨晚爺孫倆坐得太晚了，早上起來，爺爺明顯有點疲憊，但他心裏很高興。秀青知道爺爺的脾氣，再留也挽留不住，只好讓他回去了。

秀青的右派身份被改正的喜訊唯一沒有引起反應的是寶珍和寶豐，他們像沒事人一樣，依然像往常一樣，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們哪裏知道喜訊背後可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

獨有天命明顯有點鬱悶和恍惚。自從得到秀青改正返城的消息，他的心裏在一剎那就「咯噔」了一下。他知道秀青早就知道她的問題被糾正的事了，卻故意沒告訴他。要不是他無意間在找其他東西時現了秀青藏在箱子裏的信，他還一直被蒙在鼓裏！他多麼渴望秀青能夠早日改正。在潛意識裏，也常常感覺秀青有可能返城。可他依然無法判定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對自己以及這個家庭將意味着什麼？是好事還是壞事？不管咋樣，他還是認為這個喜訊不管是對他，還是對這個家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衝擊，產生一些新的影響。至於這個影響會有多大，他一時還說不準。這也許正是秀青不願把這消息親自告訴他的原因——她是怕他聽了，一時難以接受。

禿子帶着鳳兒，福娃帶着黑鳳女和熟悉的街坊鄰居，在之後的日子裏有事沒事的總愛有話無話地搭訕，趁著下工和吃飯時間，來到秀青家裏拉個家常，諞個閑傳。當然，他們聊的話題最多的依然是有關秀青身份被改正和何時回城的事。好像他們也要搭伴似的，問得極仔細，唯恐把某一個細節疏忽了，遺漏了。秀青怕天命生氣，總時不時地把話題有意岔開。可過不了一會兒，總有人把話題又轉回來，鬧得天命和秀青很尷尬。對此，天命和秀青又不能有所作，更不能把他們攆出家門。每個人在談這一話題時，總喜歡用一雙奇異的眼睛，觀察他們兩人的表，好像從來也不認識他們似的。甚至，有人背着天命和秀青，在寶豐和寶珍面前打探一些諸如天命和秀青是否吵架的事。當兩個孩子一再天真地告訴沒有時，他們立即表現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他們一點兒也鬧不明白，遇了這麼大的事，兩個人竟然會沒有一點異常反應。真是不可思議！

這一年，真是好事連連。春節來臨前，御苑鎮傳來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喜訊。縣委剛剛作出決定，對「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和誣陷的地下黨員予以平反，恢復其名譽，同時，撤銷了縣革委會對老倔頭等的污衊和陷害罪名。

幾乎是同時，中央也對謝宗信給予了平反昭雪，恢復了他的名譽和職務。

這一爆炸性新聞，瞬間在御苑鎮炸開，全鎮一片沸騰。村人奔走相告，個個興高采烈。到這會兒，他們終於徹悟出：雲再高，總在太陽底下；月再亮，也曬不幹麥子的深刻道理，驗證了老倔頭生前的預。

老倔頭祭日這天，天命、秀青、禿子、福娃等一行二十多人頂着呼呼的北風，向老倔頭的墓地走去。

老倔頭被安葬在了他做地下黨時藏匿的窯洞裏。天命和由二那晚從枯井把他吊出放在窯洞后，沒過多久，他們就把他安葬在了這裏。他們從老倔頭的家裏，把他做地下黨時曾經用過的東西搜尋出來，放入了窯洞陪伴他。據由二說，老倔頭從不居功自傲，從不保管那些軍功章啥的，但有一枚獎章他卻始終精心保管着。據說，那是他冒着生命危險榮獲的最高獎勵。有一張照片是老倔頭和謝宗信等人的合影。其中有兩個人的臉已被摳成了黑窟窿。當時，由二還特意指著一個黑窟窿，告訴天命說，這個黑窟窿就是在省上當造反派副總司令的蔣遙。另一個看不見人樣的黑窟窿，也是後來變節的令老倔頭唾棄的叛徒。臨畢，他們把窯口用胡基封了個嚴嚴實實。封窯口的胡基是天命和由二聯手用了四五天的時間辛辛苦苦打出來的。

今年的第一場雪似乎比往年來得早了一些，當天命和秀青作出決定時，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下雪。

起初，雪不是很大。當人們走過時，會在田間的小路上留下一行彎彎曲曲的腳印，慢慢地伸向北塬偏僻的一座山樑。走着走着，老倔頭的墓便突兀在大家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