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風玉露,勝卻無數

第11章 金風玉露,勝卻無數

第11章金風玉露,勝卻無數

孟家上下如今亂作一團,卻又不敢聲張。孟太太又驚又怕,只恨自己當晚沒有將事情做絕,讓孟華去處理清如,倒留了一個隱患。可是現在再悔不當初,事情也無可挽回,她現在只求這件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沒,所以將自己關進佛堂吃齋念佛,天天祈禱。

孟萬興隱隱覺得這件事和孟華有關,氣勢洶洶地將他叫到書房,一番盤查過後卻也沉默了。

他沒料到,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和革命黨扯了關係,還離家出走了。

孟華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對父親道:「爹,我就算最後殺了那革命黨,也不會牽扯到我大哥。我大哥倒了,孟家也就完了,我明白其中的道理。」

孟萬興這才嘆氣:「你把握這個度吧,盡量把你大哥找回來。」

從書房裏出來,孟華吹起了口哨,走過抄手游廊,迎面就撞見了錦繡。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貂皮大衣,葉片的白金耳墜,簡單而華貴。孟華就被這一眼的美貌給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回神后才溫柔地道:「你要去哪?」

錦繡面無表情,只問:「你真的沒找到大少爺?」

孟華哼笑一聲,道:「你怕我暗地裏滅口啊?錦繡,我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我有那個膽,沒那個心。」

她這才緩和了神情,嘆道:「過兩天就是除夕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阿華,你一定要將他找回來,不要再犯糊塗。」

孟華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枚小手指粗的金鐲子,拉過錦繡的手腕為她戴上:「本來想買和田玉的,結果想着天寒地凍的,萬一涼着你了可怎麼辦。你看看,款式可還喜歡?」

手腕上的金鐲子,上面雕刻的是鴛鴦戲水的紋路。錦繡看了一眼,臉色微紅,道:「你送的,自然是好東西。」

孟華這才舒心地笑開,左右看着沒人,便在她頰上吻了一口,輕聲道:「我娘說,男人儘管山盟海誓,不要怕天打雷劈,就能得到女人的心。可我不是,我的每一句話都是實實在在發自內心的。錦繡,你信嗎?」

錦繡抬眼看他,點了點頭。孟華頓時狂喜,低聲道:「爹現在對我大大改觀了,我要娶你,他根本就不會阻攔。等過了這個年,我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娶你!」

錦繡故作羞赧地低下頭,那眸光里卻是碎冰點點。

孟華全然沒有發覺,只和她你儂我儂地甜言蜜語了一番,便回了房間。剛開了門,放在浮雕西洋矮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笑容一頓,將電話拿起,只聽那邊只有粗喘的呼吸聲,沒有人說話,便試探地問:「誰?」

「是我。」孟嘉和的聲音傳來。

孟華冷道:「大哥,你現在在哪裏?」

「閑話少說吧,我就問你,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清如?」孟嘉和一邊說,一邊警惕地望着電話亭外。

孟華勾唇一笑:「大哥,一半的家產,你登報聲明把洋行和工廠分我,我這邊就撤了通緝令!」

孟嘉和想了一下,道:「我可以給你錢,但是工廠和洋行是我的心血。」

孟華冷笑:「我還沒追究你的問題呢,你倒拒絕我來了。你居然在我的桌子下面安了竊聽器,你究竟聽了多少機密?你想幹什麼?」

孟嘉和涼涼地道:「洋人走狗,其心可誅!」一句話激得孟華怒極反笑:「我其心可誅?大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開這個死局!你要保護她,可以啊,我放你們走!但是孟家家產就是我的了!我還是建議你捨棄佳人,給我一半家產,我可以考慮不殺你。」

掛了電話,孟華冷道:「大哥,這次你逃不了了,我就是要讓錦繡看看,你有一副辜負佳人的狠心腸!」

街頭蕭瑟,行人如織。

孟嘉和神色凝重,心知說服孟華讓步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快步回到旅館。剛上樓走了幾步,他就聽到大堂里鬧哄哄的,低頭從木樓梯縫隙中一看,原來是幾個官兵,正拿着一張紙道:「都讓開讓開!我們要搜查!」

那正是清如的畫像。他忙快步上了二樓,進房道:「翔子,有人來查,快收拾東西!」

張翔手腳利索地將幾包草藥往包袱里一裹,道:「少爺,這裏總不能沒人住,我留下!」清如經過幾天的調養,已經基本痊癒,此時立即白了一張俏臉,急聲道:「嘉和,你把我交出去吧。」

孟嘉和將包袱掛在肩膀上,一把將她的手腕扯過來,眸光銳利如電:「別廢話,沒時間了!」

他推開後窗,看到下面是一處僻靜的衚衕,基本上沒有什麼人經過,便將包袱丟了下去,然後回頭道:「我先下去,然後接着你。」

清如用力地點頭,顫聲道:「小心點。」孟嘉和一狠心,躍窗跳了下去,右腳一接觸到地面就感到一陣刺痛。他暗叫一聲不好,卻也不能表現出來,只忍痛抬頭道:「清如,我接着你,快下來。」

她大著膽子跳了下去,正好撲在他懷裏。孟嘉和只覺得右腳更痛了,喘息了幾聲便道:「清如,你將臉裹緊一些。」

為了掩人耳目,兩人都是平常粗衣打扮。清如將頭巾裹嚴,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驚道:「你的腳!」

「沒事,快走!」孟嘉和拉着她向衚衕深處走去。兩旁倒是有不少人家,可是他們不敢貿然去敲,而身後傳來了官兵們的呵斥聲:「這附近再搜一搜,務必給我仔細點!」

疼痛已經讓孟嘉和額頭上沁出了汗珠,他咬牙向前走着,拐了幾個彎,突然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條較寬的大路。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歡聲笑語,一輛馬車向這邊駛來。

孟嘉和眯了眯眼睛,看見那駕着馬車的人正是湯小姐。她穿着一身騎馬裝,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旁邊還跟着一輛小汽車,一名女僕正向她喊:「小姐,前面不遠就是鬧市區,你快下來乘車吧!」

湯琳邊笑邊喊:「我為什麼要坐汽車?別人都乾的事情,我才不要做!」

「全上海都沒有多少馬車了,老爺要是知道你乘了馬車,會罵我的!」

湯琳笑得更加得意:「這就對了,越是沒人坐馬車,我越是要坐!你看我養的這匹棗紅馬多漂亮,他們羨慕還來不及呢!」

說着,那馬車已經到了跟前,孟嘉和忙拉着清如後退,卻也差點被車子颳倒。湯琳吁了一聲,勒緊韁繩,棗紅馬便停了下來。她回頭沖孟嘉和喊:「沒傷着你吧?」

湯琳這麼爽朗,看上去不像什麼壞人。孟嘉和心一橫,打算賭了,拉着清如徑直上了馬車。湯琳嚇了一跳,撩開車簾道:「你們幹什麼?」這一下卻看清了孟嘉和的面孔,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孟少?你們這是……」她盯着他那身粗布衣服,說不出話來。

孟嘉和飛快地笑了一下,道:「湯小姐,求求你幫幫我們。」

湯琳看向清如,仔細辨認了一下她的面容,道:「你不會就是通緝的那個……」

「湯小姐!」孟嘉和打斷了她的話。與此同時,那隊官兵也從巷子裏出來了,大大咧咧地查著行人。湯琳鎮定下來,道:「先回馬場吧。」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那個女僕讓汽車停下,就要下汽車查看。湯琳回頭叱了她一句:「別下來!給我回去!」

女僕嚇得縮回了汽車。湯琳將帘子放下來,調轉馬頭,向來時的路走過去。經過那群官兵的時候,有人要攔下馬車,頓時挨了一個爆栗:「別看人家坐的是馬車,那可是湯家的二小姐!」

孟嘉和抱着清如,這才放下心來。清如撫摸着他腰間受傷的位置,清淚凝於睫毛之上,顫了幾顫,終於落了下來。

到了馬場,湯琳將下人都遣退,這才撩開帘子,沖裏面喊:「大少爺,下來吧!」

清如吃力地扶起他,湯琳頓時花容失色:「你受傷了?」孟嘉和忙制止她:「別叫醫生!」

「是她被通緝,又不是你,你何苦捱著?」湯琳不滿地道,「再說了,腳腕脫臼,如果不及時治療會落下病根的。」

清如忙道:「湯小姐,請你去喊醫生過來,我保證不惹麻煩。」湯琳兩手交叉著放在胸前,道:「那好,不過馬場里都是獸醫,你可得委屈點。」

她將兩人領到一處小型樓房裏,伸手小心地扶孟嘉和在沙發床上坐下。孟嘉和這才記起了什麼:「湯小姐,謝謝你。不過有件事得讓你明白,她不是革命黨。」

湯琳甜甜一笑,道:「不客氣,你就叫我琳琳算了。她嘛,這麼柔弱,哪裏像幹革命的樣子?倒是你,孟少,我覺得你才像革命黨。」

一席話說得孟嘉和哭笑不得,清如也尷尬萬分。湯琳倒也不馬虎,很快就叫來了一個馬場醫生。那醫生將他脫臼的腳踝重新接上,然後又開了幾服外用的葯,就離開了。

湯琳見四下無人,興緻勃勃地道:「孟少,我沒看錯你,你就是一個浪漫情聖,仗義情俠,你快說說你英雄救美的事迹?」

孟嘉和微微一笑:「湯小姐,是你救了我們,不是我英雄救美。」湯琳頓時不高興地坐直了身子,道:「還說客套話,不把我當自己人!算了,你讓我幫你換繃帶,我就原諒你!」

「換繃帶?」孟嘉和覺得自己快要跟不上湯琳的思路了,只有清如立即明白了,低聲說了一句:「水該燒開了,我去看一看。」

待清如離開,湯琳才壞笑道:「孟少,我救了你,你總該給我點好處吧?」說着就從身後拿出了乾淨繃帶,一股腦坐到他身旁,伸手就去解他的紐扣。孟嘉和真心招架不住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你……」

湯琳臉紅了,一副小兒女的嬌態,於是孟嘉和也不忍斥責了,鬆了她的手,自己解開了扣子。湯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胸肌看,待看到他滲血的腰間繃帶時,突然淚凝於睫:「很疼嗎?」

孟嘉和徹底無語了,道:「你怎麼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千萬別哭,我現在疼得沒力氣哄你了。」

「還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湯琳沒好氣地為他解開繃帶,十分熟練地換上乾淨的紗布。孟嘉和目瞪口呆,想說什麼又知什麼合適,只好沉默無語。

換好了之後,她突然轉了一下他的手腕,道:「我不是喜歡你,是喜歡你這手錶,送給我吧。」孟嘉和知道她是為自己找台階下,便爽快地將手錶脫下來給她,道:「這是一個瑞士的商人送我的,你喜歡就給你吧。」

湯琳笑嘻嘻地道:「若是那瑞士商人問起這塊表,你可要告訴人家你送給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不然人家會生氣的。」孟嘉和不由得在心裏暗笑,禮物轉手送給了別人,自己肯定不會向那個瑞士商人提及此事了,只有湯琳這種單純的女孩子還在為他想着借口。

雖然這般想,他口中已經答道:「好。」

清如從樓下走過來,拎着燒了開水的壺,低聲道:「你們喝水嗎?湯小姐,不好意思,恐怕要用一下你這裏的茶具了。」

「沒關係,你們用吧。」湯琳並沒有從孟嘉和的身邊站起身,清如睫毛一顫,低頭去拿茶几上的白瓷杯。他吃力地站起身,將她的手握住,溫柔地道:「清如,我不喝水,你坐下,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她吃驚地放下手中的水壺,有些局促不安。在她的身後,五彩玻璃被天光照得透亮,給她的輪廓暈染上了一層柔光。他莫名就記起了教堂里相似的場景,心在那一刻歸於虔誠和寧靜。

孟嘉和單膝跪下,抬頭看她,道:「清如,嫁給我。」

湯琳在身後發出了一聲驚呼。

清如獃獃地低頭看着他,忽然搖頭道:「不,你想都不要想。」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清如,不要怕,我們結婚是最好的辦法。只要我們結婚了,孟華就不敢公佈通緝犯就是你,因為一動而牽全身,他不能把整個孟家也賠進去。」

「可萬一他不顧一切……」

「我了解孟華,他不會的。」孟嘉和輕吻她的手背。就是這溫暖而短暫的碰觸,讓她渾身都戰慄起來。清如重重地點頭,一笑,淚水便落了下來:「我答應你。」

孟嘉和激動地站起身,將她一把抱住:「清如,我的清如……」

湯琳坐在沙發上,如同一個木頭人。她忽然眨了眨睫毛,低頭看自己手中的那塊瑞士手錶。錶鏈上還帶有她的餘溫,可是她只覺五根手指,每一根都那般冷。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呢?伯父伯母也不會同意的吧。」她幽幽地提醒面前的這對欣喜若狂的璧人。孟嘉和回過神來,道:「我有報社的朋友,明天就登報宣佈。」

「孟少果然睿智,這招先斬後奏真是讓你弟弟沒有任何招架能力。」湯琳拍了拍手,「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回頭見。」

孟嘉和給那個報社的朋友打了電話,將婚訊簡單說了一下。對方還不了解他現在的處境,立即熱情萬分地回答:「當然可以,給你頭版頭條!只是孟少,你什麼時候把兩個人的合影給我?」

孟嘉和一怔,適才想起這茬,便道:「就用宴會那天你拍的照片就挺好,對了,你務必要用側面的那張。」

「孟少,正面的養眼,幹嘛要用側面的?」對方笑嘻嘻地問,「莫非你醋勁這麼大,連讓別人看一眼新娘子什麼樣都不肯?」

既然對方給了理由,他也索性順水推舟,道:「當然,我孟家的新娘子怎可拋頭露面。」

「想不到你這麼保守。」

「男人骨子裏對婚姻大事都是保守的。」孟嘉和隨便編了理由搪塞過去,最後要掛上電話,又囑咐了一遍:「切記,要用側面的照片,不然我和你沒完。」

打完電話,他回頭向她一笑:「你別擔心,通緝令上的畫像比不得照片那樣清楚。」

清如微微蹙眉,道:「嘉和,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怕伯父伯母會怨怪我。」孟嘉和看着她那種小臉清減了不少,不由得一陣心疼:「左右有我,你怕什麼。」

她這才展顏一笑。兩人絮絮說了一會兒話,就感到腹中飢餓,正想下樓找點什麼東西吃,門突然被人哐啷一聲踢開,湯琳一身騎馬裝走了進來。

孟嘉和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清如護在身後。湯琳沒有看他,只是用手中的馬鞭一指清如:「你,過來,陪我騎馬。」

饒是見識了她大小姐脾氣,孟嘉和也有些生氣:「湯小姐,清如不會騎馬。你想解悶,我陪你。」

湯琳一瞪他:「說了叫我琳琳!還有你有傷在身,我不捨得!」說着將一套騎馬裝扔在床上,「連騎馬都不會,你覺得你配得上孟少?!」

「你……」孟嘉和徹底被激怒了,清如慌忙一拉他的衣袖,道:「嘉和,湯小姐有恩於我們,再說我會騎馬。」

說完,她起身將騎馬裝拿起,道:「走吧。」湯琳白了她一眼,扛着馬鞭轉身離開。

清如換上了一身騎馬裝,看着鏡中的自己,倒有些認不得了。復古的小白褂顯得她肩膀精細,往下是緊身的流線型褲子,勒出她修長的一雙腿。腳下蹬著一雙馬靴,這颯爽風姿竟然有幾分蓋過了湯琳。

她走到馬場邊上,湯琳已經在場地里等候,指了一匹小黑馬給她。那黑馬不安地踏着前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清如極力壓制住心中的怯意,踏上馬鐙,一翻身就坐上了馬背。

小黑馬暴躁地跳了起來,想要將背上的不速之客甩下來。清如壓低身子,扯緊韁繩,硬是穩住重心。最後小黑馬長嘶一聲,撒蹄向遠方跑了起來。背後才傳來湯琳的聲音:「快!快攔住它!那馬還沒被馴服呢!」

清如坐在馬背上,一路跌跌撞撞,可就是咬着牙不鬆手,變着法改變姿勢,以防止自己被甩下馬背。湯琳策馬從後面趕上來,急喊:「清如,你別急,他們馬上就救你!」

清如大喊:「湯小姐,你現在還悶不悶?需不需要我再陪你跑一圈?」

湯琳睜大眼睛:「我都夠胡鬧的了,你怎麼比我還胡鬧?我對不起你,故意給了一匹沒被騎過的!」

清如但笑不語,注意力卻是一絲都不敢放鬆的。好在幾個馬仔很快就趕上來,將小黑馬攔住,她才得以跳下馬背。腳一沾地,清如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胃裏一陣翻騰,忍不住就吐了起來。

湯琳嚇得趕緊跳下馬,為她拍著後背:「你沒事吧?這是你第幾次騎馬?」

清如吐了一陣,感覺好些了,便抬起腰背回答:「第二次。」

「第二次!」湯琳嚇得哇哇大叫,「你還真敢啊!」

清如直起腰,淡淡地道:「敢,有什麼不敢?我被人牙子賣過,被陷害坐過牢房,被賊人綁架過,現在還敢頂着人家戳我脊梁骨的勁頭當孟家少奶奶,騎馬算什麼?」

湯琳愣了半晌:「真的?!」然後又賊兮兮地湊過來問:「清如,你給我講講牢房是什麼樣兒?」

清如側頭定定地看她,覺得湯琳不是開玩笑,才道:「地下水門汀,頭上白熾燈,四面立高牆,不透半絲風。」

湯琳一臉被震住的表情,向她一抱拳:「清如,我佩服你!你是配得上孟少的,我還是不如你,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清如忙謙讓:「湯小姐,快別這麼說,你為人爽朗大氣,多少人都仰慕你這一份膽識呢!有你珠玉在前,我不敢和你比。」

兩人相視一笑,竟是冰釋前嫌了。

翌日,孟萬興照例坐在廳堂里吃早餐,下人照例將最新的報紙放在他的餐桌上。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份,一邊喝咖啡一邊翻閱,驀然看到一則新聞,頓時臉色一變,手中的咖啡杯呯地擱置在桌上。

孟太太正在切一塊黃油麵包,看到他難看的臉色,多嘴問了一句:「股市跌了?」

「你自己看!」孟萬興將報紙甩到她面前,孟太太只看了一眼,就驚得木僵僵的。梁姨太上前瞄了一眼,頓時笑容滿面:「吆,這可是大喜啊!恭喜老爺夫人添了個兒媳婦……」

一句話尚未落音,迎面就飛來一個白骨瓷碟子,正砸在她的額頭上。梁姨太哎吆一聲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孟華驚叫道:「媽!」起身去扶,孟萬興卻怒斥道:「這長舌婦,就喜歡興風作浪!讓她安靜安靜也好!」

孟華探了探母親的鼻息,尚有呼吸,便忍住心疼,讓下人抬了梁姨太去房裏,自己伸手奪過報紙去看。只見頭版頭條上印着一行大字——孟家大少與知名女記者喜結連理,下面還配着一副兩人跳舞的照片,當真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一瞬間,他腦中飛旋過許多念頭,而最終都歸結於一點。那就是,他當真是動不了自家大哥一分一毫了。動了寧清如,就等於動了孟嘉和,也等於害了整個孟家!孟華氣得將報紙一把甩到地上,憤憤地道:「你狠!你好狠!」

他又一次低估了孟嘉和。他總以為孟嘉和不過是一個風流情種,到了關鍵時刻只會丟下女人跑路,最樂觀的也是將女人送到異國他鄉。哪裏想到,孟嘉和這次玩了真的!

錦繡坐在旁邊一直沒敢動,見幾個人都是氣得夠嗆,便自己低身撿起報紙。看了看那則婚訊,她倒是神色如常,輕輕地放回到桌子上。孟華不知怎的,心裏就有了些安慰:「錦繡,我大哥還是負了你,你不傷心吧?」

錦繡搖了搖頭。孟萬興這才想起了以前應過的婚事:「錦繡,對不起,嘉和太讓我失望了……」

「爹,我大哥負了家族期望,還有我呢!」孟華加重了語氣,「其實,我一直都對錦繡……」就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噗通一聲,孟太太竟然倒頭暈了過去。孟萬興急忙去扶:「敏佳!」

孟華只好將下半句話吞回肚子裏,搖鈴叫下人快再去請醫生。就這樣人仰馬翻地過了一上午,兩名醫生各施妙手,才終於讓兩人轉醒。

梁姨太自是不用說,畢竟地位低,又不受寵,所以眾人都聚在孟太太屋裏。孟太太幽幽轉醒,第一句話便是:「我的命好苦……」

她揪緊了被褥,望着着裝飾奢華的房間,第一次感覺到心裏空空落落得可怕。

孟萬興道:「敏佳,今天是除夕夜,千萬可別這麼說!他們既然有膽子登報發婚訊,估計這兩天也該回來了。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個年,就儘快準備他們辦婚事吧。」

「你還真的要讓他們結婚啊?」孟太太苦着一張臉,「我們可以和那個女孩子談談,給她點錢……」

「孟家家風不容許這樣。華兒,你跟我出來一趟。」孟萬興說着便起身,吩咐了醫生一句:「用好葯,需要多少錢去賬房領。」然後就走了出去。

孟華低着頭,跟父親走出房間,悄聲道:「爸,你還真的要成全大哥和那個……她的身份不好。」

「我知道。」孟萬興臉色陰沉,用手杖狠狠地敲了一敲地板,「華兒,如果我們孟家不肯迎娶那個女人,萬一她鋌而走險怎麼辦?那可是要將我們孟府的生意都要牽扯進去的!等到迎娶她進門,都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我相信你自然有辦法讓那個女人消失的,對嗎?你將這件事辦成了,我不會虧待你的。」

孟華驚喜道:「父親放心。對了,那個翔子被我抓到了,父親你看怎麼處置?」

「打一頓,然後關到柴房裏去,等大少爺回來,給他個警醒。」

「是。」

孟萬興點點頭,又重新進了房間。孟華陰沉沉地望着周圍奢華的什物,十分享受地伸開了雙臂。

回到孟公館,是在除夕的深夜。

有無數禮花在夜空中炸開,給寒冷的冬夜添上了一抹絢麗之色。清如裹緊了身上的毛披肩,看着夜空,道:「沒想到法租界也這麼熱鬧。」

孟嘉和下了黃包車,付了錢,輕摟住她的肩膀,溫聲道:「相比之下,這邊還是不怎麼熱鬧的,華人居住區那邊燈紅柳綠的,等來年我帶你去那邊看煙花,看個夠。」

清如一笑,曼聲道:「咱們進去吧……家裏該等急了。」提到「家裏」,她刻意頓了一下,彷彿不知道究竟該稱呼他們些什麼。孟嘉和沒有在意,上前叩了叩門,立即有門房來開,一見他便道:「少爺,少爺你可回來了!」

「別聲張。」孟嘉和提步走了進去,不忘回身扶了清如的手。她跟着他一起走進去,看到孟公館里已經掛滿了象徵吉祥如意的紅燈籠,燈影映在池塘水面上,油油地隨波盪著,如同一匹上好的錦緞。

到了廳堂,孟萬興、孟太太、孟華和錦繡在桌邊坐着,桌上擺着年夜飯,看來是等了良久了。孟嘉和往大理石的地面上一跪:「爸。」

清如忙跟着跪在他身後,低着頭不說話,但還是能感覺幾道銳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孟太太到底是疼兒子的,忙解圍道:「嘉和,你都這麼大了還磕頭啊?你實誠,小時候為了要壓歲錢,把額頭都磕腫了一個包。老爺,你還記不記得啊?」

孟萬興心緒一晃,便記起了孟嘉和幼年時乖巧懂事的模樣,一顆心就這麼軟了。他長嘆了一口氣,道:「起來吧。」

兩人從地上起來,看到桌旁留了兩個空位,便坐下了。孟萬興吩咐下人上煮好的水餃,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婚禮?」

孟嘉和恭敬地回答:「越快越好,我打算辦得簡單一些。」

「就這麼辦吧,你母親身體不好,還生了一場大病,這是為了等你才從床上起來。」

孟嘉和有些愧疚,低聲道:「媽,對不起。」孟太太疲憊地回答:「咱們母子還說什麼對不起,你給我領了一個兒媳婦回來,我還能不高興?」說着從手腕上退了一隻碧油油的鐲子,走到清如身旁,拉起她的手:「這是見面禮,收下吧。」

清如道:「謝謝媽。」孟太太卻忙擺手:「別,你們還沒舉行婚禮。」孟嘉和不好說什麼,拉清如坐下:「爸媽都疼着你呢。」

席間,孟萬興又問了一些關於清如家庭的問題,之後一家人便喝酒吃菜,倒也沒有什麼不和諧的地方。孟華從頭到尾都陰沉着臉,錦繡倒是輕鬆利索,敬酒倒酒,禮數十足。

吃晚飯,孟萬興起身道:「嘉和,阿華,來我書房一趟。」孟嘉和道了聲「是」,然後轉身對清如道:「我讓丫頭們給你安排一個客房,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了。」

清如點頭,和孟氏夫婦道別,就隨一個叫靈秀的丫頭上了二樓。靈秀將她領到房間里,道:「大少奶奶,你有事就按床頭的鈴,我立即進來。」

清如鬧了一個大紅臉:「你喊我清如就可以了。」靈秀掩口而笑:「反正很快就是了嘛。清如小姐,這邊是衣櫃,裏面有客用的睡衣和拖鞋,你自便吧。」

果然,紅木衣櫃里的睡衣足足有四五件,都是時興的款式,質地也都是重磅真絲的,只是那樣式略微暴露。清如紅著臉挑了半天,才終於選中一件看上去稍稍保守一點的。

房間里通著暖氣,暖融融的,清如一會兒就熱出了一身汗。靈秀帶她去了旁邊的浴室里洗了澡,然後服侍她換上了睡衣。回了房間,她鑽入暗紅的蠶絲錦被裏,暖意便帶着瞌睡蟲席捲而來。

清如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覺得腳心痒痒的。她翻了個身,腳掌上卻彷彿是爬了蟲子,攪得她睡意全無。睜開眼睛一看,孟嘉和正坐在床位,手裏拿着一支鵝毛筆正撓她,頓時裹了被子往後一縮:「你、你怎麼在這裏?」

孟嘉和一臉無辜地道:「睡不着,來看看你。」

床頭的綠紗罩的枱燈辟出一小塊光亮,將他的輪廓隱隱描繪。清如有些發窘,低聲道:「你看完了,該回房睡覺了吧。」

他自然不依,將大衣脫了,然後扯了扯錦被,噗嗤一笑:「你別告訴我,結婚以後你要天天這樣霸佔著被子。」然後趁着她一愣神的功夫,一把將被子扯了過來,整個人鑽進了被窩。

清如一下子懵了,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他抱進了懷裏。他的懷裏還帶着外間的寒意,直激得她一個激靈,打了兩個噴嚏。他嚇了一跳:「我凍到你了?」

她不說話,只是紅著臉將他往外推,偏偏他就是不肯合作,大山一般動也不動。最後,她沒了轍:「說吧,你究竟想幹什麼?」

孟嘉和伸手摩挲她的臉頰,道:「父親說,正月初五那天,我們就簽婚書。」

她的心就在這一刻跳得厲害,低低地回了一句「哦」。他不甘心地問:「你就沒其他想說的?」她見躲不過,乾脆一翻身,道:「沒了,你回房睡去吧。」

孟嘉和只覺得懷裏的軟玉溫香一輾轉,蹭得他心頭猛然燒起了一把火,不覺懊惱地道:「下次真的想讓我回房睡,就動也不要動!你這樣,真真的折磨人。」

她正迷惑著這句話的意思,忽然覺得耳後一陣酥癢,竟是他的吻密密麻麻地撲了上來,忙討饒道:「嘉和,別……」卻不想,這刻意壓低的聲音更激起了他的慾望。他的左手從她頸下穿過,將她兩隻手腕緊緊攥住,右手則麻利地伸進了睡衣底下。她嚇得整個人都僵住,咬牙切齒地道:「孟嘉和,你住手!」

他低笑:「分明是你招惹的我。」說着那手便向更隱秘的境地探去,猶如鵝毛輕羽撩在最柔軟的地方。她渾身炙熱,忍不住喉嚨里就發出了一聲低吟,響在這靜謐的空間里,格外地誘人。

孟嘉和手上停了一停,驀然就加重了力道。她嚇得已經有了哭腔:「別,別……」他適才想起她並未經歷人事,便停了動作,一笑:「你別怕,只是有點疼。」

這一夜的旖旎她都無力承受,只覺得整個人在一片雲海中沉沉浮浮,怎麼都靠不到邊岸。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原來是這等美好的滋味。

窗外夜風掃過,梢頭的積雪簌簌而落。正是這若有還無的一點輕響,讓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更是靜謐。

第二天便是新年,天還未亮,外面的炮竹聲就已經不絕於耳。清如從夢中醒來,翻身便看到孟嘉和正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衣服,記起昨夜之事,頓時羞窘萬分。昨夜瘋狂了許久,她的身體到現在還略有酸痛。

孟嘉和聽到身後動靜,回頭對她溫然而笑:「你不用早起,再睡會兒就讓靈秀侍奉你洗漱吃飯。我上午不在家,你記得去我母親那裏探望一下就行。」

清如將錦被蒙在臉上,過了半晌才掀開,低低地回了一聲:「知道了。」

孟家是從北平遙遷而來,在上海也沒有多少親友,有的只是孟萬興商場上的朋友。孟嘉和與父親一道出去拜年,粗略算起來三四個時辰就可以回來,正可以趕上用午飯。

清如初來乍到,不敢怠慢,只又睡了一小會,就咬牙起床穿衣。靈秀一邊為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貂皮大衣,一邊哈欠連連,一副睡眠欠缺的樣子。

她一霎那就心情低沉,對着鏡子胡思亂想是不是昨晚動靜太大,吵到了隔壁的靈秀,自己還沒過門就讓下人看了笑話,頓時懊惱起孟嘉和來。靈秀見她秀美微蹙,面有不悅,忙問:「少……清如小姐,是不是不喜歡這件衣裳?臨時備用的,沒來得及挑款式,小姐若是不喜歡,我就讓管家給咱們上海霓裳居打電話,陪你再去挑幾件回來。」

清如道:「哪有讓人家大年初一就開門做生意的道理。」說完恍然回神,才笑道,「這衣服我喜歡得很,不用換了。還有,你一會兒帶我去廚房燉些補品。」

「小姐要吃些什麼,我去燉就可以了。」

清如搖頭:「是我給太太送的,哪裏能讓你代勞。」

用完早飯,靈秀便帶清如到了小廚房。果真是大戶人家,燕窩都是昨晚上提前算著時辰泡上發好的,還是原產自印尼的上等血燕。清如沒費什麼功夫,就燉成了一碗冰糖燕窩粥。

哪裏想到剛走到孟太太房門前,就聽到裏面一聲長嘆:「就是已成定局我才難受,本來那湯家的二小姐就挺好的,他偏偏要選一個小門小戶的……」

清如心頭一沉,回頭對靈秀使了一個眼色:「等會進去。」靈秀乖巧,引清如進了別的房間等候。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才重新起身,帶了靈秀到了孟太太房裏。只見孟太太已經打完了電話,正靠在床上軟墊上喝紅棗粥,她便道:「媽,我給你燉了冰糖燕窩粥。」

孟太太抬頭見是她,臉色冷了幾分,淡聲道:「拿過來吧。」

她端著碗到了床前,笑道:「媽,我喂您喝吧。」孟太太搖頭:「算了,還是吳媽服侍我喝最有胃口。」

吳媽本來在旁邊做針線,聞言立刻過來端了碗道:「少奶奶,還是讓我來吧。」清如謝過,便端坐在一旁。

喝完了燕窩粥,孟太太用絲帕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清如,慢悠悠地道:「剛才吳媽叫你少奶奶,你聽了心裏可發虛?」

清如心裏咯噔了一下,道:「瑾聽母親教誨。」孟太太便笑:「別,我比不得你們喝過墨水的,大道理一件一件的,我只有一句話,進了孟家的門,就得趕緊為孟家開枝散葉,別整些有的沒的,明白嗎?」

她低聲答:「明白。」

「你不明白!」孟太太冷笑,「就是生孩子,也得生在二少爺那房的前頭!咱們是從北方遷居過來的,骨子裏還是講究長幼嫡庶的那一套!這嫡子必須得是長子,不能有絲毫的差錯,你都聽明白了?」

清如恭敬道:「母親,聽明白了。」孟太太便抬了抬下巴,對吳媽道:「去,脫了她的衣服。」

猶如一個驚雷炸在頭頂,清如驚訝地抬頭看着孟太太:「媽,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開枝散葉是頭等大事,當然是看看你身子骨怎樣,可需要調養。」孟太太目光凌厲,「吳媽,還不動手?」

吳媽上前就去扯清如的衣服,清如奮力掙扎:「媽,你別這樣!」可這個安靜做針線的婦人,手上力道卻大得很,幾下便將她的大衣扯開了,露出裏面穿着的一件錦緞旗袍。靈秀在旁邊慌了:「太太,這……」

孟太太瞪了她一眼,靈秀便嚇得低頭不語。吳媽不顧清如的掙扎,又去扯她的旗袍。旗袍是盤扣,不比大衣那般好脫,吳媽便伸手給了清如幾個巴掌,直打得她頭腦發懵地倒在地上,手上也停了抵抗。趁著這當口,吳媽將盤扣解了,從領口扒開,她裏面穿的白色小衣就露了出來。

一起露出的,還有昨晚歡好的痕迹。

孟太太輕蔑地笑了一聲:「吳媽,住手吧。」吳媽這才起身,靠着牆邊站好。清如顫抖着手將旗袍拉好,那盤扣卻怎麼都扣不上。靈秀終究還是看不下去,大著膽子上前幫她穿好衣服。

上流社會的女人折辱起女人來,根本就用不着惡言打罵這種下作的手段。正是因為最了解彼此的死穴,才有辦法讓對方咽了苦淚還要強作歡顏。

孟太太嘖嘖道:「手段倒是不錯,可惜身子還是瘦了一些,氣血看着也不是很足。吳媽,吩咐小廚房,以後每天都給少奶奶送八物湯補補身子。」

「是。」吳媽又看向清如,「少奶奶,你就先回房吧。」說着,就要去扶她的胳膊。

清如甩開她的手,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冷浸浸的,讓吳媽生生地打了個冷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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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君玲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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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金風玉露,勝卻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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