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一)

窗戶(一)

作為一個新世紀大好青年,剛才發生的我還有點沒法消化,又不是某美劇某病毒。

告知我這個消息的同學跟這人關係算是還行,葬禮當時是去了的,親眼看見他躺在棺材裏,然後封館送進焚化室。我還記得說是他家裏只有一個爺爺了,跟我一樣父母是出了事故逝世的。他爺爺當時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孤零零坐在那,等人要被推進焚化室才反應過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跟在棺材後面往裏走。

那時雖說我跟他沒什麼交集,但聽到一個老人枕邊無偶,膝下零丁,唯一一個孫子也早早離世,不免感嘆太可憐。

我原地發怔,摳腳老闆看我一臉見鬼的樣子便走過來,用他剛摳完腳的手往我頭上招呼。我趕忙靈活地躲開,心道剛才那人往哪走了我也沒看清,便問:「你剛看見有人從你身邊走過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這話表達得有歧義,這下換成他一臉見鬼了:「你有病吧?這地兒本來就不是什麼安生地方,還問這種問題。神經病!沒事到這裏來嚇我一個老頭子,要買東西就趕緊的,不買麻溜走。」

「不是,我是說……」

「你再廢話一句!?」看起來他快拿掃帚趕我了。

這麼一來我也不好再問,心裏念著還是趕緊回家蹲著安全點,老闆又催了我幾句,我隨口一問:「有碟嗎?」

老闆表情又立馬換了,細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有有,你跟我到裏面房間看,多得是。」

我趕緊解釋:「就一般的電影。」

「哦。」老闆指了指書店角落裏一個落滿灰塵的架子,「就那邊那些。」

不知道這摳腳大爺是什麼心態,這書店一副落魄模樣,人走進來就覺得陰森森,他還擺了一堆恐怖片。實在沒轍,我累死累活從北京扛回來的dvd,若是不賣幾片新碟喂它,恐怕要與我絕交,於是我隨手挑了幾部看起來不錯的就交了錢往回走。

天愈發陰沉,可能要下雨了,我連走帶跑地往小弄堂趕,前腳剛一進門,這天上就像有人倒了一臉盆水下來,雨嘩嘩的。

屋子裏的燈泡明顯已經用了很多年老化了,我按下開關它閃了幾閃才亮,像是個兩腿嚴重風濕的老人,爬了幾次終於爬起來,而且還顫顫巍巍馬上要倒下似的。我一手扶著牆剛要脫鞋,突然聽到門上「咚」的一聲,就一下,好像有人用力而簡短地敲了下門。

「誰啊?」我問。

問完我就豎起耳朵聽,半天不見有人答,門外除了雨聲什麼也沒有。

我本來也沒當回事,可過了大概十分鐘,又是「咚」的一聲,雨聲雖大,但那聲音清晰得很,我肯定不會聽錯。

「誰啊?!」我不耐煩道,今天諸事不順,我已慍怒,還不見有人答,便暗罵一聲衝到門口發着狠勁兒把門拽開,雨水嘩的一下肆意拍打進來,長褲頓時濕了大半。

門外什麼也沒有,長長的通到馬路的小弄堂在雨簾里變得模模糊糊。這房子大門的上面懸著一個看似隨時要掉下來的破雨棚,破洞比好的地方還多,擋不了多少,我冒雨擠着眼探出頭去往兩邊打量,周遭的居民樓上窗戶各個緊閉,也不像有人惡作劇。

我罵罵咧咧摔上門,到裏屋把行李箱翻出來換了條幹褲子,又把東西都拿出來拾掇拾掇,等一切搞定,再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照說五月份的天暗得較晚,不過今天這般大的雨勢,其實六點多外邊就已經黑了個透了。

我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印出的水漬,順着牆角滲到一邊的牆壁里。這人就是賤骨頭,就得要忙死累活,不能放鬆懈怠,剛一躺下覺得舒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到肚子叫得震天響,胃裏像是被棍子攪地疼才醒過來。

我下意識朝窗外看,外面還是大風大雨,老房子的舊窗戶被吹得像是帶着整面牆在晃動,發出不絕於耳的怪聲,如同有雙大手從外面推搡敲打着,半夜聽來有些發怵。

我瞪着眼看了十分鐘,沒瞧見一輛軌交經過,這才起身從柜子裏掏出包速食麵,又抓起剛才濕了的褲子往廚房去,期間看了看手機,正巧凌晨兩點整。

白天跟阿婆進來時沒發覺,現在一進去只覺得這廚房陰冷潮濕異常,可能本就在池塘邊,又遇上陰雨天,地板濕噠噠,還有一股潮氣的腥味,再加上那扇用黑油布封住的窗戶,反正哪哪都叫人不舒服。

而且我發現這廚房的格局很奇怪,一般人家都是水池挨着窗戶,可這廚房偏偏是灶頭靠窗,水池在另一頭。我也想不透緣由,可能不過每個人有不同的習慣唄,這樣想就沒太在意,老老實實去將爐子打着,把盛滿水的水壺架上,轉身到水池那洗褲子。

這房子可能有段時間沒人住了,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水發黃還有異味,我就開着放水,等了好久這水才漸漸乾淨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老房子的水都不如尿大,一臉盆我放了老久,剛把褲子浸下去,雙手入了水,一股涼意攀上來,我打了個冷顫,心裏覺得不對勁,怎麼連背脊都涼起來了。

『不對勁兒啊……』那時我感覺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這不是誇張,我指的不僅僅是汗毛。

那是被人從背後直勾勾盯着的感覺。我想很多人都有過這種經歷,分明是背對,但別人注視的目光還是能感知到,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第六感,我自覺在男人里第六感還是挺強的。就是因為太強,這感覺頓時讓我僵直在那,浸在水裏的手指都不敢彈一下,就保持這動作渾身發冷。

「咚。」

說實話,這一下真的是把我嚇蒙了。遙想當年小爺大學時期,人送綽號葉大膽,下敢揍老師,上能踹主任,夜路敢趟河,打架打十個。白天要不是出現了個死人小爺也不會嚇到,想到這我自己啐了一口,大半夜什麼不好想去想那事。

我把注意力轉回來,剛立起耳朵,「咚」又是一聲,這次我聽清了,就是從那扇黑油布封住的窗戶外傳來的。大風仍不息,那聲音像是在風起窗戶晃時被帶出的,跟傍晚時候敲門聲一模一樣。

不過那兩聲之後,被盯着的感覺就消失了,我吊著膽緩緩扭頭,突然想到從前聽人說要是遇到這種玩意兒就要使勁兒罵髒話,越臟越好,便破口大罵起來。

等我罵着轉過身,眼前什麼異常也沒有,爐子還冒着一圈幽藍的火,水壺靜靜的架在上面。

我鬆了口氣,但並不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那感覺太真實了,不可能會錯。

本來想趕緊離開廚房算了,但卻有一股不明火從心口燒到喉嚨,老子在火車硬座上苦逼了幾天幾夜回到上海,屁事還沒幹,就他媽遇到死人還有這破事,想着嘴裏的髒話愈發多起來。火一冒,心一橫,幾步跨了回去狠狠把臉盆搬出水池砸在枱子上,一把一把搓起了褲子。

「吁——」開水尖利的聲音終於響起來,我找來塊抹布提着水壺放到一邊,打開早已準備好的速食麵,迫不及待灌起水來。倒水時我下意識抬頭往窗戶看,這一看,頓時又覺得甚不舒坦。

那感覺,就像是有個人現在正默默站在窗戶外,與我面對面看着。

「呼!——」這窗戶哪裏沒有封嚴實,大風一刮,從縫隙里穿進來,發出凄厲婉轉的聲響,在整個房間里回蕩。

「咚」

「咚!」

「咚!」

「咚!!」

我手一抖,水壺落地,滾燙的水險些濺我一腳。突如其來的敲窗聲愈演愈烈,被注視的感覺仍是不斷,我顧不了一地的水,幾乎一路從廚房跑到大廳。「草!」我罵着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紙片,我想這事110肯定不管,現在只好打給房東。不料手一顫,紙片名片掉了一地,我趕緊跪在地上撿。

拿起來第一張是一串號碼,聯繫人名都沒寫,我回憶了一下,是下午書店裏那人給我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竟然鬼使神差提起電話撥了過去。

亢長空靈的兩聲「嘀——」之後,那邊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喂。」聽起來像是沒睡醒。

我咽了口口水,覺得乾燥難忍,竟一句話都說不出。

短暫沉默后,他突然問:「是不是葉宗?」

我嗯了聲,沒想到他立馬就問我在哪。我那時候哪裏還有旁的心思去推敲什麼,直接就把地址報了過去。今晚不管是我一驚一乍了還是真的有問題,有個人來幫忙甚至只要這房間里多個人我就能安心了。

可我似乎忘了深究,我致電的那個到底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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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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