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歸返

第98章 歸返

貴人們雖然已無心宴飲,可殿上的歌舞卻是始終不停的。秦皇后靜靜坐着,面上帶着和煦的笑意,彷彿從殿門門縫中滲入的煙氣她根本聞不到一般。

如是,她們便是心內如何驚慌,也斷不能露怯。一時之間,大殿裏倒還是一副太平氣象。

卻是在內侍進門,稟報大火已然撲滅的時刻,歌舞聲罷管弦休。秦皇后出了一口氣,道:「今日驚嚇了諸位貴人了——也罷,宮中出了這樣的事兒,暫且不便諸位出宮,且請稍安,待查明了事情,自當對貴人們有個交代的。」

說罷,她便起身要帶着楚歌幾個出去。秦念也連忙拔腳跟上。可到了方才著過火的和玉殿外,秦皇后卻躊躇了一瞬,方邁步進去。

無人傷亡,和玉殿的宮女內侍們全在院中跪着等降罪。小公主的周歲生辰不是小日子,這般時候鬧出走水的事兒,偏殿裏還又有一位該被看管着的徐氏,他們當真是得瑟縮起來了。

「怎麼燒起來的?」秦皇后道:「此間的總管呢?」

一名內侍膝行兩步,道:「回殿下,小的是這裏的總管——已然安排了人在殿內看管着徐采女,可這挨千刀的婢子去方便,卻也不叫旁人進去盯着。待她回來,便發現門在裏頭被人閂住了,窗戶也都閉住了,想來是徐氏掙脫了繩子,人卻不曾逃走。咱們在外頭着急,喊她開門,全無聲息,又怕她尋了短見,便喚人要將窗戶踢開。可誰料窗子一開,便是一股煙氣出來,火也撲將出來……」

「裏頭是悶燒着,一開窗子見了風,自然就燒爆了。」秦念道,話說出口見得阿姊絕非嘉獎的眼神,便不由挑挑眉,低下了頭。

「她怎麼會掙脫繩索的?現下人可是燒死在裏頭了?」秦皇後面色嚴峻,道:「出了這般事情,聖人該如何處置,你……」

「誰燒死在裏頭了?」卻正是皇帝的聲音好巧不巧從她們身後響起:「我方才聽說這和玉殿起火……」

秦皇后頷首,將徐氏與秦念起衝突,掉出小布人,以致看押期間偏殿失火的事兒同皇帝講了一遍。皇帝微微蹙眉,卻看不出是惱了誰。

待得秦皇后說完許久,他方道:「阿願隨我進去看看,你們幾個也都跟過來。」

秦念張了張口,終於什麼也沒說,同和玉殿那些面無人色的婢女內侍們一同留在了庭院之中。然而轉眼之間,殿內腳步聲響,面色煞白的秦皇后疾步而出,身後跟着皇帝。

她到得院中便停下腳步,半彎了腰,不斷作嘔。皇帝在她身後立住,輕輕拍打她的脊背。待秦皇后將今日飲食下去的都吐了個*不離十,宮女捧了凈水來與她漱了口,他方將秦皇后鬆鬆圈在了懷裏,和聲安慰。

秦念看在眼中,不由有些急,向前道:「聖人,裏頭究竟如何?」

「如何?不過是一具焦屍……」皇帝的眉頭緊蹙,道:「我正要叫阿願莫要轉到屏風後頭來,她便……」

「阿姊膽小,您就不該讓她進去的。」秦念疾步過去,取了帕子將阿姊口邊水珠擦去:「阿姊,您可還好?」

秦皇后許久不出聲,待開口,卻是極倔強:「她是要害我兒女,她死了也是自作自受……我不怕。」

秦念聽着這話,怎麼都覺得阿姊是在嘴硬。據她所知,秦皇后入宮這些年,說是沒見過生死,沒沾惹過人命,那定然是不能的。可秦皇后未必自己見過死人啊。

她秦念整死廣平王的母親孫氏之時毫不愧疚,卻在見到廣平王滿身是血的情形時嚇得轉身便走。而秦願這般溫順柔和的性子,見得的又是一具焦臭的屍體,怎麼能不怕?出了門方才嘔吐,已然是堅強的很了。

「不怕,我在。」皇帝亦在此時道,他輕輕拍撫秦願脊背,道:「她這樣狠毒的叛臣之女,便是十殿閻羅也不會再許她出來害人——來人,將這裏處置了。」

「處置」自然不是單指將徐氏的焦屍拖出去埋了,這整座殿裏頭,除了須得重新粉刷,再布擺設外,還須得請道人來行法辟穢。秦念出宮之時便正遇得這麼一行人,見得了也便安了幾分心。

可事兒卻並不曾因此寧止。不過三日,秦念便被阿娘裴夫人捉了出來,但見母親面色焦慮,道:「你可知曉你阿姊是受了什麼驚嚇?那和玉殿失火,你不是與她一道去的嗎?」

秦念一怔,道:「阿姊是怎地了?阿娘問起這個……」

「我聽太后道,她近日日日失眠,半夜驚醒的。早上過去拜見,連眼眶子都是青黑的。」裴氏道:「你阿姊身子原本不好,哪裏經得起這般!」

秦念不由失色,道:「那一日殿中的火原本是徐氏放的,將她自己燒死了,阿姊進去的時候看到了屍首——可是聖人已然請了道人辟穢了啊!怎地還是……」

「大概是嚇著了。或許……出去走走會好些?」裴夫人道:「我聽太后道這陣子宮中也沒什麼大事兒了,要麼,你下次去同你阿姊提一聲,咱們去行宮裏散散心如何。」

秦念自然點頭。皇室的行宮,在京城左近大抵有四五處,更遠的有七八處。每一處都有宮人常在,隨時準備貴人們駕幸的。若宮中果然沒什麼事務處置,阿姊能出去走走,自然是好。

她下一回入宮,當真和阿姊提議了,阿姊同聖人說,也經住聖人同意了。可偏生就是要動身的前一日,落鳳郡軍報傳來,道是白琅親俘叛軍大將一名,正要獻俘入京。

這消息傳來的時候,秦念正在阿姊身邊幫着她挑揀帶去行宮的衣裳——按著原本的計劃,裴夫人、秦念兩個都要隨着去的,連翼國公亦會藉此機會一同去附近秦家的別業里小住消暑。可皇帝遣來的侍人向秦念說出這一句時,秦念手上還提着阿姊的一條杏色襦,人卻怔在了當下。

白琅要回來了?

「恭喜秦夫人呢。」那巴巴跑來的內侍,氣都沒喘勻,眼便已然笑成了彎月,道:「聽聞這一回白將軍要……拜明威將軍了。」

秦念看看秦願,道:「阿姊,這……」

「他若是回來了,你便不要隨着我們走了。」秦願也笑了,她這一段時日又瘦了些,只是比秦念千里迢迢趕回來時好了許多,道:「新婚的小夫婦,日子過不了兩天安穩的,便要出征啦作戰的,我哪兒忍心再教你……」

秦念面上登時緋紅,捶了阿姊兩下,道:「阿姊做皇後殿下也能說這樣的話!什麼新婚夫婦,我都是做了阿娘的人了。」

秦皇后笑笑,道:「我看這一件衫子倒是更配那條單絲海棠色裙,你說呢?」

秦念燙著臉,抿唇不言。

於是,一家子人出去便真的將秦念丟在了京中。而白琅這一回獻俘回來得也快得很,不過半個月便到了京城。

秦念見得他時,分明怔了一怔。自家的郎君,無論如何也沒有認不出來的道理的。然而此刻的白琅,與她離開時的白琅看着卻彷彿是兩個人。

「郎君?」她小聲道。

白琅向前,拉起她手,看着她微笑。這笑容還是熟悉的,只是他面頰消瘦,肌膚也晒成銅色,實在和先前的他差得太多了。

「怎麼成了這樣?」秦念心下瞬間便軟了,她抬起手,去撫摸他的臉,低聲喃喃道。

「累。」白琅只這樣道。

單隻是累么?秦念想問,卻沒有問出來。想也知曉,白琅從前也是沙場征戰的將軍,卻從不曾變成這樣,先前,他剛剛回京時也能給她「君子如玉」的驚艷——倘若換了現下的他,秦念斷斷不會生此想。

所以,先前她不在他身邊的日子,他是何等辛苦?那落鳳郡的戰事,她走時已然多半結束了,而他……

「我走了之後,你們都做了什麼?」著婢子端了茶飯上來,秦念在他身邊坐下,托腮問道。

「我啊……」白琅想了想,道:「不過是去做了一回叛軍罷了。」

秦念一怔:「你現下這模樣,便是去敵營裏頭偽裝叛軍的時候……」

白琅點頭,他神色鎮靜平淡,不緊不慢用飯。待放了箸,方向秦念道:「驚怔著作甚?」

秦念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所以什麼生俘敵軍大將,是這樣來的?你便不怕危險么,不怕叫人發現……立下功勞,有那般要緊么?」

「沒有戰功,我拿什麼來配你?」白琅道,他輕輕掰開秦念的手指,復又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裏頭,面上溫和憐愛之情畢現:「錚郎呢,抱來叫我看看。」

秦念咬了唇,背過身去叫婢子將孩兒抱來。趁著白琅在她身後看不到她面色,她飛快地用帔角擦了擦眼。

白錚的乳母胡氏抱着孩兒飛速地便來了,恰巧小郎君醒著,白琅便也顧不得什麼的要抱他。可這孩兒到得阿爺懷中,卻是使勁兒把身子向後仰,彷彿在躲避什麼。

「他不認得我了。」白琅笑了笑,將錚郎遞給了秦念。而那小小的娃兒,一被秦念攬住,便緊巴巴貼住了阿娘,一副生怕被別人再奪走的模樣兒。

秦念卻尷尬且心酸,道:「不過是面生……郎君在家裏頭多待幾日便好了。」

白琅不言。他離他們母子兩個有幾步的距離,便這麼看着,微微笑着,彷彿他的兒郎子不認他也不會叫他有半點兒的難過一般。

彷彿能團聚,便是世上最好的事兒了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坐火車回家就沒法子更新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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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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