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淺瞳深霧(上)

番外:淺瞳深霧(上)

一日之計在於晨。

走在上學的路上,是小島最喜歡做的事。

他討厭上學,但喜歡走在上學的路上。

沒有人指使他跑腿、沒有不良少年拿他當出氣筒,沒有女生嘲笑他,沒有老師的苛責和家長的念叨。獨自一人,享受着天邊的晨曦和微風的美好。

每一步,都像在飛翔。

路過被河流環繞的街道,小島放緩了腳步,脖頸下意識轉向了青色蔥容的堤岸。

那裏有一道與往日不同的風景,就在一個多月前才出現的。

有個可愛的女孩,總坐在河邊的綠地上看白雲。

十六七歲的模樣,正值讀高中的年紀。但無論哪一天路過,小島均能看到她坐在草地上,仰頭望天。

清澈河水緩緩流淌,青草鬱鬱蔥蔥,石橋下的野花恣意怒放,藍天白雲……大城市很少見這樣純凈的景緻,而這副景緻的中心唯有她一人,安靜凝視蒼穹,一動不動,嫻靜得如同整副景物圖上點睛的仕女。

應該是從外地搬來的,不過還沒有上學嗎?小島很疑惑,他甚至想以此為接近的借口。

沒校服、沒書包,猜不出她是哪所學校的學生。但他很想跟對方說話,真的很想。

因為對方實在很可愛。

女孩有着一頭少見的亞麻色長發,編成兩股麻花辮垂落在胸前,大圓眼鏡片增添出瓜子臉的秀氣,白嫩的肌膚襯出身軀的嬌弱,尤其當她垂著頭,敞開的後頸領口露出一片雪色的肌膚,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優雅曲頸的天鵝。

初次見時只好奇她的陌生,並不覺得有多美麗……

可日久天長的看來,他漸漸發覺,她是個難以忽略的可愛女孩,有着清秀淡雅的面容和文靜的個性,遠比起班上黑膚黃髮自稱辣妹耍酷的女同學要入眼得多。

小家碧玉——大概是唯一能想到最貼切的形容詞。

小島覺得自己的思想又開始往白日妄想的方面滑去。

當意識到自己暗戀上對方后,擺在他面前的便是一道難題:該怎麼去和她搭訕呢?

他是個自卑、懦弱、喜歡少女模型的宅男,在班上也屬於陰沉交不到朋友的類型。冒冒失失的上前,只會慘遭拒絕。

正苦惱著,卻見女孩忽然站起身,拍拍裙擺,準備離開了。

她、她要走!小島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忽感一股暴風伴着轟鳴擦身而過,並將他掀翻在地。

幾秒后,那陣暴風的製造者——五輛機車圍住了她!

停下的機車彷彿是伺機而動的野獸,噴吐著兇惡的藍煙,車上的六七個皮衣皮褲的男子各個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

暴走族!是附近的暴走族!小島條件反射的立刻躲到電線杆子后,他認出了來者的誰:老大正是此街道最出名的齙牙橫田,據說曾單挑十人,把其全揍進了醫院,三人還是重傷。

小島再瞄一眼,內心掙扎越發激烈:糟糕,該怎麼辦,怎麼辦?迅速打電話給警察,可暴走族……等警察來估計晚……

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對不起了,我的初戀。他轉身,一邊飆淚一邊飛速逃跑。

他的初戀就這麼結束在他的膽怯和懦弱中了。

也由於他懦弱的逃跑,才沒目睹到接下來的發展。

誰都沒注意躲在角落的老鼠是何時溜走。暴走族們只專註於眼前的目標。看起來是老大的男子,拉下墨鏡邪笑道:「嗨,小妞,你一個人不無聊嗎?本人橫田太郎,想和你交個朋友。」

另一個看起來很狗腿的人,故意做誇張的舉動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邊,目光中的污穢色彩直讓人起雞皮疙瘩。

「大哥,你什麼時候改胃口喜歡上豆芽菜了?難道乳牛你膩了?」小癟三們發出野狗似的吃吃笑笑。

「閉嘴!你們這些膚淺的傢伙。」呵斥住小弟,他轉頭故意撐著下巴,裝帥的說:「上個月起我就注意到你了。你長得蠻可愛的。別怕,我只想和你交個朋友。你沒上學對吧?既然不想上學,那就和我們去好玩的地方吧。我知道附近有非常好玩的地方,包你玩得痛快。」

保持矜持的少女抬起頭,露出隱藏在劉海和眼鏡片下的海藍色眼瞳,帶着幾顆雀斑的小臉揚起淺淺的笑意,恰如一抹春風拂過充斥機油味的空氣,深入旁人的心裏。

四周登時鴉雀無聲了。

不同平日接觸的頭髮染得紅紅黃黃的女子,她既沒在肌膚上刺青,也沒濃妝艷抹,就連衣着都顯得淡雅素潔,沒有花花綠綠的裝飾。宛如開在河堤岸邊的野雛菊。

好比給吃膩了麻辣燙的人,上了一碗青蔥豆腐湯,腸胃被滋潤得無比舒服。小嘍啰們也各個心神不安了。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她的頭微微歪向一側的肩膀,羸弱細瘦的身體不住的發顫,如同羊羔。

「橫田太郎。」

「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沒關係,甩了他。」橫田流口水了:該死,她聳肩的樣子可愛得不得了!

「還是很抱歉,橫田龜太郎,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是橫田太郎。你剛才說什麼?」齙牙男變了臉。

「龜太郎,我已經說過了。你耳朵不好請先去看醫生,再順便去看看牙科。」

「呸!你是在嘲笑我的齙牙嗎?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句話讓橫田發怒:「婊……」

他沒機會說完他一貫的粗口,因為一隻纖細的拳頭正中他的鼻樑骨,以無法想像的力道將他從機車上打飛。

橫飛到半空中的他吐出兩顆門牙。

齙牙橫田,變成無牙橫田。

其餘的人當場全愣,直到聽到飛出十米遠的橫田痛苦的嚎叫才反應過來。

他們抽出了武器,小刀、球棒、鐵鏈等,怪叫着從機車上撲過來。

可惜並沒增加多少戰鬥力。

少女的手腳看似細瘦,施展的卻不是花拳繡腿,一拳一腳,都暗含着常人不能承受的力道。

不出兩分鐘,所有的小嘍啰全部趴地,連同他們的機車,成為報廢的垃圾等待清理。

橫田縮在地上不住的滾動,鮮血從口鼻湧出,染到地面。直到一隻芊芊細手揪住了他的發頂,用足以扯掉頭髮的力度,將他提起。他才哭嚎著趕緊站起身,如同被牽着鼻環的牛般笨拙的跟着走。

女孩心情似乎很好,邁著跳躍的腳步從儘是不斷呻吟的傷員的地面穿過。

即使偶爾踩到了某人的手腕膝蓋,她也對那聲慘叫充耳不聞。

兩人走上河面橫著的石橋。

他不知道她還想做什麼,唯獨肯定不是會好事。

少女把他從橋邊一直拖到橋的中心,雙臂一舉就將這五六十公斤的身體抬起翻過柵欄,懸吊在橋邊。

「河水很清涼,適合游泳。」她清秀的面容依舊笑得燦爛,與橫田醜陋並佈滿驚恐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這條河橫貫了半個城,但不太深,在透明的陽光照射中河面泛起魚鱗似的光澤,有着閃閃誘人的清涼感,引人忍不住想入水暢快一游。但前提是,你沒被雙腳懸空吊在橋上。

「你有兩個選擇,一、被我扔下河,二、我把你扔下河。」

不都一樣嗎?橫田真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既然你不選,那我就放手了嘍。一、二……」

一隻強健的手按住了女孩的胳膊,阻止了她的行為。

「瞳羽?」落音微驚,雙眼迷離的望着身後的少年。那恍惚的神情似正從夢中被人喚醒,而不像被人抓到捉壞事。

「你做什麼呢?」黑髮少年從落音手中扯過橫田,不由分說扔麻袋似的扔到一旁,然後拉緊她的手,一語不發的走下橋樑。

誰也沒理會可憐的暴走族。

他緊緊的握住落音的手,不准她掙扎,走到街道邊揮手攔了輛計程車,兩人一同坐到後排車座里。

少女可愛,少年帥氣,很相配的一對,司機看着後視鏡評價了一句,就一打方向盤,踩油門。

計程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

「瞳羽,我們去哪裏?」落音小心翼翼的問,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瞳羽在生氣。

「醫院。」

落音沒再說話,只端正了坐姿將雙手放在腿上,低頭沉默。

到達醫院后,瞳羽一如以往,輕車熟路的直接告訴諮詢處,他的妹妹身體不舒服要做全身檢查。

CT、X光、抽血、透視、掃描……七七八八忙了一遍,為了各種檢查幾乎跑遍整個醫院大樓。

錢不是問題。瞳羽對醫生認真的說:只要你能幫助我們。

自知做錯事的落音配合著醫生的舉動,有問必答,乖巧得像實驗用的小白兔。

最後等到所有的檢查項目都結束時,已到了中午,由於不少檢查過一兩個小時就可拿到化驗單,所以瞳羽便讓落音到院子散散心,自己樓上樓下的跑。

不理會從走廊投注來的各種目光,落音只站在庭院中心的大槐樹下,盯着一樹的花朵出神。

這顆槐樹樹榦粗大得兩人都無法環抱,蒼老的樹榦上枝葉繁茂,灼熱的陽光從樹葉與花朵的間隙見斜射地面,錯眼看去,彷彿是從樹枝上垂來無數金線,連接着槐樹與地面,讓他們緊密偎依。

一樹的白花在淡綠與翠綠間層次交疊,若隱若現。

八年了,她來到這個時空已八年之久了。漫長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但她什麼都沒做。

一鳴驚人、致富發家、才華蓋世、絕代美人、封侯拜相……貌似和她沒有一點聯繫。

來到這裏最早記憶,應該是瞳羽將她喚醒的那刻。

那一刻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如同打開了通往神秘國度的大門,不同的時光、不同的空氣、不同的生活,描繪全然嶄新的生活。可奇怪的是,曾經洋溢的熱情與興奮,以填滿胸腔的躊躇滿志,似乎都遺失在穿越的時候了,她看向新世界的眼神,淡漠如湖面,激不起任何漣漪。

唯一還能讓她提起點興趣的便是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

當她撞見一個帶着骨質面具的醜陋怪獸在眼前晃悠的時候,她就猜想自己可能到了某部漫畫里。

再看到瞳羽用憑空出現的一把長刀將怪獸一分為二后,更確定她的猜想。

而新的猜想是:瞳羽會不會是逃離尸魂界的死神?

瞳羽對她的好,最初當做原本這個身體的殘留『遺物』來看待,日久天長后,她就不能這麼輕鬆的認為了。

她來到這裏,沒有父母,沒有別的親戚,也沒有朋友,身邊只有他,八年來不離不棄,始終相伴。

所待的時間久了,更多不尋常的事也如深海中的氣泡一一浮現:她不需上學,不需要和鄰居接觸、不需要結識朋友……經濟開支主要靠瞳羽外出打工來維持,雖然她也很想分擔一部分,瞳羽堅持不讓。

以瞳羽的外形和能力而言,金錢和水龍頭裏的自來水一樣,不需要花多少力氣便取之不竭。

不過他還是很拚命的在工作,營業員、司機、酒吧的服務員、調酒師……有段時間也做過保鏢,直到某個星探死乞白賴的非要他去參加試鏡。

因為考慮到某些因素,他拒絕了本該很適合的這份工作,並迅速辭退另謀新職。

「傻瓜啊,為什麼要這麼努力?為什麼不讓我幫你?」心痛不已的落音為他揉僵硬的肩膀,忍不住問道。夕陽越過窗戶,將屋內的牆壁照出一片溫暖的色調,那種溫暖包圍着沙發上的兩人。

「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沒有努力的理由了。甚至沒有活着的理由。」他覆上她的手,並把頭靠過來。

心靈的依靠才是生命的動力。

他為她而存在。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清澈而堅定,教她無法忽略。

要從瞳羽身邊逃走很容易,她又沒被監禁,不過即使離開了也沒有可去的地方,所以縱使瞳羽總隱藏了無數秘密,用無數謊言來填補,她都從沒生氣。

他倆常搬家,每一個小鎮都不會居住超過兩年,八年來已經搬家四次,而且每個居住地都相隔遙遠,八年的時間幾乎涉足大半個國家,直到五個星期前他倆才來到這座城市。

她不埋怨瞳羽頻繁搬家究竟為了什麼,因為她早發現自己的身體成長得相當慢,瞳羽也是。

如果只住在同一個地方,那麼八年後的現在,要麼是被科學實驗室抓去當研究品,要麼成為某美容品的代言人。

有時照着鏡子,看着和原來完全不一樣的臉孔和身體,心中非但沒一點排斥意識,倒覺得理所當然,

似乎這具身體,本該屬於自己。

難道自己不是借屍還魂嗎?

不會。自己病死前的痛苦呻吟、被黑白無常接引去往黃泉路上的迷茫害怕……至今還清晰烙印在腦海深處,可至於是怎麼來到這個時空的,全然不記得。

記憶就像破碎成數塊的玻璃,中間遺失了細小的部分,致使根本無法恢復原貌,又好像一副草稿圖,只用粗細不同的筆法勾勒,線路凌亂得只能辨別出大致的輪廓,卻理不出任何細枝末節。

八年前,她以為自己是個借屍還魂的普通女孩,可現在,這具身體所隱藏的秘密實在多得……多得怎麼都找不出頭緒。

還真頭痛,有人的人生比她更混亂嗎?

忽然有風拂過梢枝,紛紛揚揚下起花雨,埋沒了落音腳下孤單寂寞的影。有些飢腸轆轆的她被拉回了思緒,攤開手,幾朵槐花落進掌心,又張開嘴,準備系數倒進。

「槐花雖然可以食用,終究是不太衛生。」

落音被這道不算溫和的聲音所驚嚇,奶白色的花朵全灑落地面的瞬間,她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自樹后出現。

冰冷的白髮,冰冷的銀瞳,冷光森然的眼鏡架在鼻樑上透出分外的精明與漠然,再配上低沉的金屬色嗓音,以及散佈成熟氣勢的高挑身材,和一身雪色的長衣……似從半空落花的簾幕深處緩緩走出的幻影。

落音愣愣的看着他悄然靠近,只歪著腦袋眨了眨眼睛:「請問,你是來自魔界嗎?」

手捏一疊化驗單下樓的瞳羽腳步虛浮,乏力的不是身體,而是精神上。

究竟從什麼時候發現落音有不太正常的行為?已不記得了,只殘餘下最初一切開端的那個下午的恐懼。

被扔進培養容器里,承受着由金屬物質轉變為**所拉扯的劇痛,感受着無助、茫然、苦悶至難以發泄的壓力。

他曾是她的斬魄刀,是她力量、生命與信念所衍生的產物,他只為她而活。

他曾認為,守護她的方式便是化作一把利刃,朝向她的敵人。即使粉身碎骨,斬斷一切威脅。

然而,至八年前的那天起,他才知道守護一個人,不一定非要化作武器。

可是他的方式的前提就是作為武器,當成為人類之後,莫大的恐慌溢滿全身。

「我只會以刀的形式來守護她,失去了化刀的能力,我拿什麼去守護她?」那時,他頹然跪地的哀求哭泣。

「你當然可以!」小公主冷著臉孔揪住他的衣領,怒喝:「哲不在,我也要走!現在只有你能守護她,如果你要放棄了,她就只能死去!」

這樣看似無情無意實則蘊含了千鈞深情的話,像一把重鎚,狠狠砸碎了他從前所有的認知。

必須要用另一種方式來守護她,不然她會因他的無能而死去……

抵達現世后,他抱着蘇醒過來的她哭了很久很久。

原本以為咬牙挺一挺,十年就是指間的沙礫,流逝的速度飛快。

然而才幾年的相處,他就察覺出落音有着異於常人的舉動。大哭大笑是家常便飯,捉弄愚人是拿手好戲,有時她會獨自上街遊盪逛遍整個小鎮,有時則會安靜的待在窗前聽上一夜的雨……

惹到她的人下場多數是見血和骨折,即使她的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

這樣的落音,和記憶中的『她』相似又似不相似——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瞳羽的心猛然沉重了。

難道說清凈塔居林對她做了什麼嗎?

慌張的帶着她上了醫院,醫生說,她的身體一切正常而健康。

真的嗎?可為什麼幾年來,他還是覺得她的行為古怪呢?

其實,這不怪瞳羽沒大腦,只怪他是把斬魄刀,所以對人類的常識難免有點不足,雖然八年的人類生活補充了不少知識,但還在某些不常涉足的方面還稍顯不足。

按刀的思維,回爐重新鍛造才是最佳的治療方式。

但前提落音要是把刀。

「很可笑的想法啊……我該怎麼辦?」他垂下頭,自言自語間溢出苦澀不堪的心情。

走出了醫院大樓,來到了庭院深處。

好不容易從煩惱中抽出思緒,瞳羽抬頭一眼便望見在院子外,原本專心賞花的人正熱情的和誰聊著。

腦中警鈴大作,瞳羽直接扔了化驗單,雙手撐著欄桿翻過長廊,幾個箭步竄到兩人面前,直接把落音拉到自己身後,目光炯炯的瞪視着眼前之人。

「你……」原本質問的語音迅速壓低了火氣,因為他注意到男子的外衣是白大褂。

是醫院的醫生。

「喲,騎士出現了。」面對無禮的舉動,銀髮男子毫不生氣。可語調雖上揚貌似開玩笑,然而目光中天生的冷色,使人不怎麼相信他說出的話究竟是無心還是譏諷。

僅對視那雙眼眸,瞳羽原本放下的警戒心又瞬間提高。

直到落音開始呼喚他:「瞳羽,你總算來了,別緊張,這位醫生他人很好,我們聊得很愉快。」

「對不起。我失禮了。」

「沒關係。」

「打擾到你的寶貴時光是我們不好。我們現在還有事,就先走了……」瞳羽牽住落音的手,準備離開。

「等等。我聽說你帶她來是做全身檢查的。既然如此也不要漏掉了我的專科啊,雖然一般人都會忽略掉。不過,就我看來這位黃泉小姐和我聊得挺投機的。我想為她做次檢查。」

「什麼?」瞳羽身體猛然一頓,一臉駭然的回頭:「你看出她有病?」

「喂——我哪裏有病了!」落音不滿的輕掐瞳羽的手臂,抗議其中的語病。

「你、你看出了……」瞳羽重複的問:他說什麼?

抽血,做CT,照X光,一切檢查都說她身體沒問題,不但健康而且好得堪比運動員。某些科醫生甚至要求把他留下落音以給他們做一進步的檢查。

瞧出他們眼珠里隱藏不住的似曾相識的神情,瞳羽一口就回絕要求,別當他不認識BT涅,更別以為他不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

而此刻,眼前的醫生沒有明說,但話語里的含義應該是暗指落音的病情,

瞳羽竭力控制心裏的激動,問:「其他醫生都認定她很健康。」

「每一科的醫生只負責他們所專屬的科目,依我看她不是身體病了,恐怕是這裏……」銀髮醫生比劃一下自己的大腦。

「喂!你們不要忽略我!」某人再次抗議。

「不,不會的。我們照過X光,看過圖沒腫瘤。」

「不是指腫瘤。雖然腫瘤也是可能的原因,不過導致發病的誘因還有其他很多……我說得你們能聽懂嗎?」見兩顆腦袋一同搖起來,賽爾用『我就知道』的表情推了下眼鏡,然後說:「說了這麼久,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賽爾.科斯特,我是精神科醫生。」

五分鐘后,精神專科室。

「你看這個圖像什麼?」

「什麼也不像。」

「再仔細看看,你覺得它和你以前見到過的什麼東西最相像?」

「恩……大象。」

「好的。」賽爾在記錄本上的某個表格里打了勾,又翻開下一頁的圖片問:「再看這像什麼?黃泉小姐?」

落音收回瞄向長桌的目光,臉紅:「對不起。」

「沒關係,那邊的玩具你可隨意動。」

「耶?真的可以?」

「沒關係的,不過柜子裏頭的藥劑不能亂吃,會鬧肚子的。」

「醫生你人真好!」見玩具的主人如此大方,落音倒不好意思了,她沒動那些玩具,只探過腦袋看着圖片說:「它像一個長著兩張臉的人頭,而且這兩張臉的表情都很生氣,他們在噴火。」

「哦。好的。」這次,賽爾打了勾並詳細的寫了幾筆后才翻開下一張圖片。

所謂的心理醫生有這麼古怪嗎?

無事可做的瞳羽靠在一邊的長桌前,望着他倆親密的做互動遊戲。

對方明明是個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危險人物的傢伙,自己究竟怎麼鬼使神差的帶着落音進入這間房間的?難道他被下了什麼迷藥?瞳羽懊惱得抓頭髮,現在反悔肯定來不及了,瞧落音乖乖配合的模樣,他更酌定對方很危險,而且不是一般的危險人物。

這點從房間就能看出,比起其他的醫務室,這裏同樣乾淨但不夠整潔,靠葯櫃的長桌上擺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除去亮晶晶的玻璃器皿和藥品外,最醒目的就是玩具。

絨毛熊、積木、魔方、遙控汽車……很多很多的兒童玩具,不過過於古怪的造型看起來不像會受小孩子歡迎的類別。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科醫療室里都可以隨便擺放任何東西?

至於他拿在給落音觀看的圖片就更奇怪了,瞳羽敢指天發誓,所有的圖片完全是滴了一大團墨水然後對摺壓扁再攤開后的紙張。

這種東西究竟是能檢測人的精神正常還是檢測瘋狂?

不怪瞳羽不認識,畢竟他的本體是刀,對於現世的某些事物沒有完善的概念也是能夠理解的。

賽爾醫生對落音使用的是羅夏墨跡檢測法。

此方法由瑞士精神科醫生H.羅夏所創立。其方法屬於投射技術。檢測的用品便是:將墨水塗在紙上,摺疊而成對稱的濃淡不一的墨水污漬圖,通過被檢測者所聯想的事物,以此推斷病患。所以它被稱為墨漬(或墨跡)測驗,又稱羅夏測驗。

這種檢測不是唯一的方法,但對某些精神科疾病有極佳的初步判斷效果。

給病患看圖片、照片、以及讓他們選擇某些物體,或者畫畫聊天,是一種能夠放鬆病患心情的檢查方式,對於落音這樣的女孩非常適用。

等待一系列的檢查結束后,瞳羽按耐不住心情走到醫生面前,單獨留下的落音開始關注另一邊長桌上的玩具。

「醫生,落音她……她怎麼樣?」瞳羽聽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目前只是初步判斷,我還不能肯定她得的是什麼。但可以確定不嚴重,請放心。」賽爾醫生摘下眼鏡,銀灰的眼眸由於失去玻璃片的遮掩便徹底暴露了所有的寒心色澤,再配上他嚴肅的表情、沉底的嗓音。總使人赤身至於冰窖的陰森感。

「瞳羽先生,你看看這幅圖,你覺得它像什麼?」他突然莫名反問一句。

什麼意思?瞳羽懷疑的望了他一會,見對方的表情沒有惡意,才看向遞到面前的圖片,老實說:「像王冠。」

「恩,謝謝。」做筆記。

「醫生,你究竟要做什麼?」徹底被搞得一頭霧水的瞳羽終於忍不住了,他說:「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的嗎?我是她的家屬。我有權知道!」

他死死盯着賽爾的臉,彷彿他再不解釋就把他按到牆壁上狠揍一頓。

「這張圖你說它像王冠,而那位黃泉小姐則說它像長著兩張臉的人頭,而且是生氣噴火的人臉。這就是你們個性上的區別。你個性爽朗,外剛內柔,黃泉落音她看似文靜,個性略帶些許悲觀傾向,外柔內剛。從精神科的個性分析上講……」

「抱歉打斷你的話,賽爾醫生。請你直接了當的說話好嗎?如果你說一長串專業術語將我繞得頭昏眼花,只會驚嚇到我。請你直接說吧,你找出落音她的病因了嗎?」

「醫學需要嚴謹對待,我剛才只對她做了初步的檢查,要確定她的病和病情,還需要進一步,花時間是自然的……如果你有疑問就直接問我,我是醫生不是警察,你不需要警惕我。」

「抱歉。」瞳羽放鬆握緊的拳。

「首先讓我推測一下,她的病史至少有五年,發病的原因是由於重要親人的突然離去以及失戀的雙重打擊,除此之外,你們的生活還受到威脅和恐嚇,無力反抗,你們只能為了躲避而多次搬家。大約一個月前,你們才搬來這個鎮上。當然,她並沒有因此遭受更嚴重的心理壓力。只不過,她也喪失此段痛苦的記憶……」

賽爾醫生用不帶感情的金屬聲線敘述,平靜的面對眼前的少年臉孔上的震驚。

「還有,她曾經遭受過重大事故,傷在臉部。她最親密的親人是兄長,而不是父母,所以離去的親人就是她的兄長。至於離去的原因是來自長輩的壓力……恩,是她的父親或者叔伯一類的親人導致家庭不和……至於戀愛問題,則是她個人因素所致,對方是事業有成的成熟男性,未婚或喪偶,無子,條件和她很相配,可她總愛過多的思考以至於把問題弄複雜化……他倆現在應該已分開了……我猜想她的智商不低,不過情商倒有點問題……」

「你是怎麼從落音嘴裏套出這些的?」瞳羽只感到肺部發緊,說話都顯困難。

賽爾醫生的語調毫無波瀾,然而瞳羽只覺得這雙銀色眸子閃爍著刀一般的光澤,叫人不敢直視:「我沒有套話,因為她本來就不記得,你忘了?我是精神科醫生,我也研究心理學。她的年齡正值學生時期,卻沒有讀書,也才搬到這裏來居住,她這種年齡的女孩一般承受的壓力多來自家庭的變故和感情問題……而且既然是由你這個非戀人的人帶她來看病,所以我猜想她的家人很可能已經不在了……而從她發病的嚴重性推測,應該是雙重打擊……你們兩個的關係倒讓我很懷疑,你不是她的戀人也不是兄長,卻住在一起,沒有父母,沒有其他親人,你們相依為伴。主要又你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她生存的根基就是你,你是她目前的依靠……」

「夠了!」低吼的下一秒,他心虛的避開了對方,只垂著頭問:「醫生,你說得……都對……你……有把握治好她?」

「治好?客觀的說,難。精神這種東西,虛無,看不見摸不著,不是腫瘤,不是開幾刀割掉它就能解決。不過她還沒到需要藥物輔助治療的地步。總體來說,她的病情並不嚴重但要治癒卻非常困難。」

「有多困難?」

「我就用淺顯易懂的話來說明吧。」賽爾走到擺滿玩具的柜子前,拿出一個塑料蘋果伸到瞳羽面前。蘋果一半紅一半綠,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邪惡皇后給白雪公主吃的毒蘋果。

「從某方面講,人的精神分為理性思維和感性思維。你明白嗎?」

「呃……就是理智和感情嗎?」

「你要這麼理解,也行。有人冷酷無情,是因為理性思維多過感性思維,有人衝動,心直口快,是感性思維多過理性思維,只有當這兩者的份量差不多的情況時,那個人才顯正常。」賽爾將蘋果一扭,分成了兩半,左手中的一半是紅色,右手中的一半是綠色,他說:「就好比這顆蘋果,兩邊的不同顏色分別代表了理智和感情,它們各佔一半,形成一個健康的人。但實際上大多數人的理性和感性都不均等,但相差不大,索性沒什麼。可一旦其中的某個比另一個的份量多很多的時候,那個人的精神便處於危險地步中。比如黃泉小姐,她的感性思維就明顯大於理性思維。所以她做起任何事,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難道,你是說……」瞳羽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落音她,瘋了?」

「不。確切說,還沒,她目前正處於正常人和病患的夾縫裏。如果置之不理的話,最好也就維持現狀,壞一點就是變嚴重。但絕對不會自我治癒。」

「那……」

「賽爾醫生、醫生!」落音忽然**到兩人中間,對賽爾露出為難的表情說:「我的頭髮散了,能幫我綁好嗎?」

她指向自己右側的麻花辮,亞麻色的髮絲散落,緞帶放在她掌心。

瞳羽剛想伸手幫她綁,她卻暗中用手肘推開他。

沒有留意到這個小動作的賽爾醫生伸手開始為她綁緞帶,落音對他發問:「賽爾醫生,雖然其他醫生說我的腦部掃描顯示正常,可我猜想我從前的舉動之所以古怪,是不是海馬出了問題?」

海馬?瞳羽不解。

醫生頭也不抬的說:「未必。剛才我只給你做了初步檢測,不過等會我會去向青山醫生(腦科)詢問的。你什麼都不需擔心,明天下午我們再聊聊,我很樂意和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共度一下午。下午茶中你喜歡什麼?奶茶和小點心?恩,讓我想想……上等的黑森林蛋糕如何?」

「好哇,再加個櫻桃派,我喜歡檸檬紅茶,奶茶太膩了而且會胖。」

「多喝牛奶能夠改善皮色,健康才是美的基礎,沒必要糾結脂肪含量的問題。當然你的肌膚不用洗牛奶浴。那麼就這麼定了吧,明天我們開個愉快的下午茶。」

「呵呵~~~,賽爾醫生,我已經迫不及待了。那麼明天見。」

「明天見。」

海馬是什麼意思?瞳羽還想問,可兩人已雙雙起身做告別姿態。

臨走至門口,落音突然轉頭,做了個可憐的表情哀求:「醫生~~~,能不能把那個毒蘋果賣給我?多少錢我都想要。」

毒蘋果?賽爾醫生微微思考一下,就把那半紅半綠的蘋果塞到她手中,說:「你喜歡就送你吧,別當真的吃了,我想你比白雪公主要聰明。」

「謝謝,醫生你果然個大好人!」落音歡呼的抓着他的手致謝。

賽爾又和兩人約定一遍明天的就診時間,三人才揮手告別。

之後他返回了房間,從三樓的窗戶望向從大門出去的兩道身影,直盯着他們上了一輛計程車為止。

空曠沒有旁人的房間里,賽爾淡然俊美的面容瞬間凝出幽深的暗色。

李唯教授就給我們選了這麼一個接班人做未來的上司?看來不得不稱讚一下銀蔓那個野丫頭——阻止李唯教授的行動還是明智之舉……

落音和瞳羽離了醫院,乘坐計程車直奔新家。

路上依然無語。

這時,瞳羽的精神已不再疲乏,可心情意外的沉重。思緒隨着目光從玻璃窗上飛速後退的景色中消失,漸漸陷入憂心忡忡的心情中。

那位銀髮醫生的話,不能不慎重思考。

理智與感情……呵呵,是在說『她們』嗎?

如果可憐的瞳羽不是埋頭沉浸於對醫生的懷疑中,他肯定會發現奇怪的地方——落音凝重著一張臉把玩著自己的發尾,垂下的眼眸一味落在發尾綁好的緞帶上。

她胸前的兩根麻花辮,一邊綁的是蝴蝶結,另一邊則是怪異的環形結。

兩人回到家時,已是黃昏十分。

天邊佈滿晚霞,色彩美得如連綿十里的錦緞。夕照賜予整條街道不同白日的柔和橘色的視覺感官,路人僅是漫無目標的掃視,也會從內心升起悠然的閑情意識。

安寧、祥和,歸家的心情意外的好。瞳羽和落音手牽手,走向一棟兩層的小樓。

這棟房屋,在五個星期前才被他們租下定居。和從前所居住的一樣,有上下樓之分、有庭院可隔開鄰居——比較典型的日式現代房屋。

瞳羽打開門,空曠的屋內空氣與灰塵被這個舉動所揚起,像流水般從慵懶變得歡快,歡呼的撲向兩人,然而夾雜在空氣一同襲擊的,是一股莫名的緊張,彷彿是進入冰水,皮膚上每個毛孔都在瞬間閉緊,大腦和心臟還沒完全意識到什麼,四肢卻已做出正確反應。

有人在他們家裏!

「瞳……」落音想問,瞳羽迅速比了噤聲的手勢,讓她在門口等待。

他屏息凝神,豎起耳朵捕捉空氣里細小的聲響。

罐頭落地的聲音、咀嚼和吞咽食物的聲音、還有爭吵和喧嘩——在廚房,冰箱附近!

脫下鞋,瞳羽躡手躡腳的走向廚房。模仿著警匪片里的舉動靠在牆壁上又聽了一會兒,然後決定突發制人!

「別動!」聲如洪鐘的怒吼響徹廚房,緊接着就是刺耳的打鬥聲和鍋碗瓢盆合奏的交響曲。

「啊~~!」瞳羽的慘叫響起又嘎然止住,像被人捂住嘴。

「怎麼了!」落音嚇得迅速衝進廚房,並順手抄起料理台上的平底鍋。

廚房裏冰箱大開,各種食物狼藉灑落,浸泡在一地的牛奶中,瞳羽仰倒在地上,頭罩在裝蔬菜沙拉的大碗裏,黃色的沙拉和綠色的捲心菜順着漂亮的黑髮淌下,兩隻怪模怪樣的人(或者是動物)正左右壓住他的胳膊鉗制行為。

『咚!咚!』落音迅速果斷的給了他們一人一鍋底,將他們打昏。

「沒事吧?」她拉起瞳羽,拿掉他頭頂的大碗。

瞳羽一手揩去眼眶附近的沙拉,一手指向落音的背後:「沒事,冰箱……」

他未說完,落音已舉鐵灰色的武器,準備第三次着陸到某倒霉蛋的腦門上。

然後,不可思議的及時剎住了危險舉動。

堵在冰箱門口的是一團圓圓的包裹,在之前聽到落音舉動后,包裹居然動了起來——是個矮矮胖胖的孩子,嘴裏銜著湯勺,懷裏正抱住落音昨天買的香草蛋糕。

於是,半空中的平底鍋垂下了。

現在是什麼狀況?

由於兩個落音的分離,所以她倆在個性和舉動上都不一樣。

在旁人眼裏看來,藍眼睛的落音只不過是個性活潑了一點,沒什麼不正常。

但瞳羽終究是把斬魄刀,他對於人類的常識不算太了解,而他又和落音相處得夠久,所以落音的舉動有一點點變化,在他看來都是巨大。

他知道另一個落音的存在,可不清楚清凈塔居林究竟對落音做了什麼,所以……病急亂投醫,他居然帶着落音到醫院去檢查身體。

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帶落音到醫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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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黃泉路穿到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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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淺瞳深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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