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遼太后

第17章 大遼太后

九月中,自遼國傳來細作消息,遼主耶律賢於九月良子巡幸雲州,獵於祥古山,崩於行宮,謚孝成皇帝,廟號景宗。遺詔令梁王隆緒在靈前嗣位,軍國大事聽皇后命。

遼景宗耶律賢,年輕有為,重用漢臣,大力推進改制,使得遼國實力漸強,一掃自遼穆宗在時的日漸衰弱之勢,堪稱遼國中興之主,只可惜天不假年,死時僅三十五歲。如今繼位的新帝耶律隆緒,今年僅一十二歲,國事皆由太后蕭綽掌管。想來寡母幼子,只怕要重蹈柴世宗的覆轍。

這正是北上伐遼的好時機,有此想法的,亦不止皇帝一人。邊境將領,亦紛紛上奏皇帝,請求再次北伐。

看出皇帝的心意,看中機會難得。雄州知州賀令圖率先上表道:「契丹主幼,國事決於其母,其大將韓德讓寵幸用事,國人疾之,據聞契丹二百餘部落不服幼主,正蠢蠢欲動。請乘其釁以取幽薊。」

皇帝接表章大喜,拍案而起:「收復幽雲十六州的機會來了!」

幽雲十六州,是中原永遠的痛。

當年五代十國時,正值中原動蕩不已,北方契丹族耶律阿保機率先滅了回鶻,建立了遼國。此後征戰不休,先後征服突厥、吐谷渾、沙陀、回鶻諸部族,并吞渤海國,躍馬揚鞭,南望中原。

後唐節度使石敬塘為自己稱帝而救取外援,將包括幽州(今北京)、雲州(今大同)等十六個州雙手奉獻給遼皇帝耶律德光。這幽雲十六州,其形勢險要,是歷代中原與大漠異族的邊境之地,歷代都為國之屏障。十六州易手,使得中原門戶洞開,從此再無可守之險,草原騎兵,便可直達黃河,成為恆久威脅南方的一大隱患。

當今皇帝繼位后,挾滅亡北漢的餘威,欲進攻遼國,一舉收復燕雲十六州,他御駕親征,大軍一直進逼到了遼國的南京城。

當時,正值遼主每年例行的夏捺缽(捺缽:是指遼主在遊獵畋漁地區所設的行帳。四時捺缽:是遼國的一種政治儀式,遼國保持着游牧舊俗,皇帝四時巡察不同地區,舉行遊獵畋漁的儀式,並接見當時部族,加強統治)。文武大臣,都隨景宗行帳夏捺缽去了黑山,包括當時的南京留守韓匡嗣。只有韓匡嗣之子韓德讓代父執政守住了南京城,在遼軍數次敗退的情況下,韓德讓一邊派人飛報景宗,一邊調集糧草軍備,並調兵遣將,日日夜夜親自登城堅守,安撫百姓,穩定民心軍心,為耶律休哥、耶律斜軫的援軍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宋軍久攻不下,反而被耶律休哥伏擊,全線潰敗,皇帝在王承恩的保護下搶了一匹驢車逃走,一路上狼狽無比,險象環生,幸得楊業押送糧軍遇到皇帝,這才平安返回,卻發現差點兒連皇位都不保了。

此高梁河戰役,使得韓德讓一戰成名,正式超越其父韓匡嗣,進入遼國最中央的決策層。

而自此一戰,皇帝徹底膽寒,再不敢有御駕親征之舉。也是自此戰起,遼軍頻頻南下相侵,幸得楊家將守御有方,宋遼勝負各半,相持不下。

宋國準備北伐的消息,也很快地傳到了遼國的上京。

崇德宮中,已近三更,仍是燈火未息,遼國太后蕭綽,看着牆上的地圖沉思著。

承天太后蕭綽,今年三十歲。她並不是宋國君臣所想像的,如柴世宗皇后符氏那樣的深宮婦人。有遼一代,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蕭氏世代通婚,每代皇后,必出蕭家。

蕭綽出身後族,后族不但出皇后皇妃,且歷任北府宰相,家世顯赫僅次於皇家。她是宰相蕭思溫的第三個女兒,蕭家的女兒,都是為做帝王的后妃而準備的。所以她和姐姐們從小習弓馬,學治國之道,能輔助君王治理國家,也能上沙場領兵作戰。

景宗後期體弱多病,蕭綽已經初步代皇帝執掌國政,批奏摺決定國策。

但是,景宗英年而逝,如今蕭太后要獨立執掌一個國家,要面對種種自皇帝去世后突然爆發的前所未有的內憂外患,她應該如何去應對,去掌握?

「燕燕,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呢?」不必回頭,她也聽得出這個聲音來,也只有他,能不必通報直入崇德宮,也只有他能直呼自己的小名。

她輕嘆一聲:「怎麼能睡得着呢!大行皇帝升天,驚濤駭浪一重重呀!德讓,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

「我是總值宿衛,太后未休息,微臣怎麼能休息呢?」蕭綽緩緩地回過頭來,一個錦衣男子早已經立於身後。

「德讓——」蕭綽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我等了你好久,你可知道……」

「我知道。」韓德讓的手溫暖而穩定,蕭綽的心,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兩人共同坐在寶座上,蕭綽輕嘆了一口氣,道:「本朝開國以來,已歷五帝,從來沒有幼主當國。便是成年的皇帝,也有失國的危險,更何況皇帝才十二歲。現在人人都要欺我們孤兒寡母,二百部族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們,巴不得要把我們吞到肚子裏去。更何況,皇帝一支,李胡一支,都在看着這位置。如今又傳來消息,南朝皇帝也要乘火打劫,已經在做北伐的準備。唉,什麼難事都堆在一處來了!」

「燕燕,」韓德讓叫着蕭太后的小名,「你打算怎麼辦?」

蕭綽微微一笑,靠在韓德讓的懷中:「德讓,我需要你,需要你站在我的背後,任何時候我撐得再苦再累,只要像這樣能夠靠着你的肩膀,我就什麼難關都能過。」

韓德讓看着她,輕嘆一聲:「燕燕,任何時候,只要你信任我,我永遠都會在這兒的。」

蕭綽的眉頭微顰:「到如今先皇宴駕,母寡子弱,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德讓,我們付出那樣的代價,為的是大遼的安定,到今天這一步,你我仍然要攜手並肩作戰。」

韓德讓輕嘆:「我會一直在這裏,為你和你的兒子守着江山,我不會離開你的。」

蕭綽拿起韓德讓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心口:「不,德讓,江山是你我共有的,只差一步,文殊奴就該是你的兒子了!你我曾有婚約,卻勞燕分飛,如今我們——還可以重頭再來,不是嗎?」

韓德讓凝視着蕭綽:「燕燕,我知道你的心。十五年前你我勞燕分飛,是我們一生的遺憾,可人生永遠無法避免遺憾!」

蕭綽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不,遺憾是可以彌補的,今日你我可以重諧舊盟。德讓,你沒有兒子,請你看在我的面上,把文殊奴當成你的兒子吧!」

韓德讓一怔:「你說什麼?」

蕭綽微微一笑,就聽得宮奴在外道:「稟太后,官家來了。」

韓德讓忙要站起身來,蕭綽含笑按住了他:「你坐着吧!」

十二歲的小皇帝耶律隆緒睡眼惺松地進來:「母后。」

蕭綽含笑叫着皇帝的小名,拉着他的手來到韓德讓面前,吩咐道:「文殊奴,跪下去向你的相父行禮,從今天起,你要像尊敬父親一樣地尊敬他,聽從他的教導,才能保得大遼江山的穩固。」

小皇帝怔了一怔,忽然覺得母親拉着自己的手臂一緊,他抬頭看着母親,蕭綽含笑的眼中有着不容違拗的威嚴,雖然尚不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卻本能地依從了:「文殊奴見過相父。」

韓德讓心中輕嘆一聲,卻沒有避讓,穩坐着受完皇帝一禮,才站起來抱起了皇帝:「文殊奴,你放心,外頭的風雨,有我和你的母后擋着。」

小皇帝被韓德讓抱在懷中,忽然只覺得心頭一跳,一種不知道何種滋味湧上心頭。他的父親多病,自打他有記憶起,不是批奏章就是躺在病榻上吃藥;而母親亦是嚴厲多於慈愛。此刻,被韓德讓抱在那寬廣的胸懷中,看着韓德讓莊重的凝視,忽然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和信任的感覺,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相父!」立刻覺得瞌睡蟲又來找他了。睡着之前,他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德讓,我把我自己、文殊奴和大遼天下都交到你的手中了!」

數日後,南院樞密使韓德讓率群臣上書,本朝祖宗家法,以漢代為本,因此以東漢太后監朝故事,皇太后本有奉遺詔攝政,更請太后臨朝聽政,總攬軍國大事。

皇帝准奏,自此皇帝著漢服,太后著契丹服共同臨朝,軍國大事,皆由太后吩咐。

韓德讓再率群臣上奏,令部落宗室文武百官,必須各歸自己的部屬和王府,不得私下來往,未奉皇命,不得調動軍隊。太后准奏,並令韓德讓總督察此事,將上京各王族的軍權一舉收繳。

又封韓德讓為開府儀同三司兼政事令,執掌全國政務。自此,韓德讓與太后蕭綽出同車,入同帳,共商軍政要務。

正遇李繼遷因大敗而逃亡至遼,關於他的安置問題就成了太後面臨的一重難題。

雖有朝臣主張目前國家未穩,暫時以不得罪宋國為先,不要讓李繼遷成了宋帝發兵北征的借口,不如將李繼遷押送還給宋國,免得生事。

但不想此時傳來邊報,宋帝有意借遼國皇帝新喪之機,再興北伐。

蕭太后正猶豫李繼遷之事,此消息倒成了一個轉機。便立排眾議,道正是因為遼國目前國家未穩,所以為了避免與宋國起正面衝突,與其忍讓,倒不如掌握主動,在遼與宋之間,設立一個緩衝的地帶。

自然,這個緩衝的地帶不能讓遼國出土地,而應該利用李繼遷,在宋國後方造成困擾,才能使其無暇北侵。

當初有北漢作為宋與遼的緩衝,后北漢滅亡,現在宋國一打就打到南京城。因此,現在必須再製造出另一個相當於北漢作用的屬國來。

於是蕭太后乃封李繼遷為夏國國王,並封宗室耶律襄之女為義成公主,下嫁李繼遷。賜馬三千匹,武器戰甲無數,賜銀、夏、綏、宥等州(目前仍在宋國手中)為夏國封地,令夏國國王李繼遷率所部返回屬地。

遼國出了個空頭封號,些許物品,一兵不出,便已經得到了一個十分有用的屬國來對付宋國。

暖暖的穹廬里,蕭綽與韓德讓看着地圖,邊境來報,宋人蠢蠢欲動,戰事,只在這幾年間。

記得上次高梁河之戰,宋軍大兵壓境,主力全部押於一線,一旦慘敗,連救援都來不及。這次宋軍一定會汲取上次教訓,尤其是宋帝,上次險些失去了性命與江山,這一次一定不會親臨前線。

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既然宋帝這次不可能親征,那麼他們就對有可能擔任此次北侵主帥進行分析,從對方一慣的戰略習性來得出對策。

擺在名單上的前幾名便是:曹彬、潘美、田重進。

而在此時,大宋汴京城中,大將潘美的府中,正喜氣盈天,熱鬧非凡。

卻原來前日皇帝因目下已經有五位皇子成年出宮開府,但是已經成親的卻只有楚王元佐,於是降下旨意,以將相門第閨秀,賜婚諸皇子。

皇次子陳王元佑,賜婚隰州團練使李謙溥之女;

皇三子韓王元休,賜婚忠武軍節度使潘美之女;

皇四子冀王元俊,賜婚崇儀使李漢斌之女。

皇帝尊敬功臣,納妃娶媳,依足《大唐開元禮》中種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的繁瑣儀式行事。皇帝對於這三門親事很滿意,對宰相李沆說:「朕的皇子所指婚的都是將相門第,六禮具備,豈能不自重乎?」

本日正是納采之日,因此上今日的忠武軍節度使府,熱鬧非凡。

內侍夏承忠自宮中來,行了納采之禮,被迎了入內奉酒招待。忙得團團轉的潘美聽到門上來報樞密使平章事曹彬到來時,忙扔下所有的事務,親自迎到門外去了。

曹彬見了潘美,呵呵一笑,叫着潘美的字:「仲詢,大喜了。」

潘美一把抱住了他,笑道:「曹公,你能來,舍下當真蓬蓽生輝。」

曹彬笑道:「今日是小妹的喜日,我敢不來,怕她揪我鬍子。」

此次指婚給韓王元休的正是潘美幼女潘蝶,因排行第八,乳名就叫做小妹,最是伶俐好勝,亦是最得潘美的寵愛。此時聽得曹彬這般說話,潘美笑道:「是啊,小妹出閣,也了了我最後一樁心事。此番出征,也走得略安心些。」

說到出征,曹彬的神情也變得嚴肅:「仲詢,你看這次官家決心有幾成?」

潘美臉色一整,道:「曹公,咱們書房說話。」

兩人攜手書房行去,一路上聽着鼓樂喧天,心情卻是一般的沉重。

他兩人相交半輩子,一路上打仗打出來的交情,自是與旁人不同。兩人出身來歷、仕途軍功極為相似,都是峰出將門,自五代漢、周之際投身軍伍,追隨着後周太祖郭威、世宗柴榮,累軍功升遷。都曾經參與陳橋兵變,效忠太祖趙匡胤及當今皇帝,掛帥出征,平定天下,為本朝開國元勛。

他二人履歷雖然相似之處甚多,可是性格為人,卻是大相徑庭。

曹彬性子仁厚謙遜,遇事謹慎,軍功極大,卻從無驕矜之態。他帶兵多年,所部對百姓都是秋毫無犯,這在兵災紛亂的年月里極為罕見;他雖然位兼將相,對士大夫卻是禮敬有加,每遇士大夫於路,必引車迴避;甚至對下屬吏人也從不直呼其名,聽取下屬彙報,也必是衣冠整齊而相見。曹彬打仗,軍紀嚴明秋毫無犯,審時奪勢佈置周密,謀定後動。

潘美的脾氣卻是正好相反,他性情豪放,行事威猛暴燥。少年時即懷大志,結交各種英傑,投入軍中后,作仗勇猛,令敵人聞風喪膽。因為性情暴燥,令手下無不畏懼,可是他作戰時經常身先士卒,對於敵人有一種直覺的殺傷力,令對手也一樣畏懼於他。在崇尚武力的年代裏,這種血氣亦是令得不少人心服口服。他性子高傲,待人處事遠不及曹彬那樣有人緣,但是對於真正有能力的人,他卻是直腸直心地佩服,比如對眼前的曹彬。

本朝一統天下,諸將中曹彬功勞居首。太祖趙匡胤平后蜀,他是東路軍元帥,入蜀諸軍皆軍紀極壞,弄得蜀地剛平又被逼反,只有他所部秋毫無犯一支獨秀,因此為世人所矚目。而潘美則是在掛帥平定南漢一戰中,名震天下。後來太祖欲唐,便命曹彬為主帥,潘美為副帥,數戰下來,兩人結下莫逆之交。

征南唐時有一件花絮可以說明兩人的交情:出征前,太祖許諾若平了南唐便封曹彬為相。潘美聽了就先向曹彬賀喜,曹彬便對潘美說了心裏話:北漢未平,皇帝是不會封自己為相。結果平了南唐歸來,太祖果然說出同樣的話來,潘美為人直爽,聽了這話不禁偷偷看着曹彬微笑,被太祖發現詢問,潘美道出出征前曹彬的話,太祖大笑,賜錢二十萬作為未能封相的賞賜。

而此時,眼望着潘美書房中的宋遼軍事地圖,兩人沉默著,皇帝已經下旨,在全國徵兵、征糧,封曹彬重祿、賜潘美之女為皇子妃,這一戰勢在眉睫。望着對方明顯斑白的頭髮猶如看着自己一般,兩人明白,這可能是自己軍旅生涯中的最後一戰。

潘美打破了沉默:「曹公,你看這一次,官家會御駕親征嗎?還是,你我之間,誰會掛帥?」

曹彬搖了搖頭道:「難說。上次的高梁河之戰,驚了聖駕,此次官家必不會親征。但是征遼事關重大,未必就全部交到你我中的一個手中。我猜,這次會不會是楚王掛帥?」

潘美怔了一怔:「楚王元佐?」

曹彬點了點頭:「正是,楚王元佐。官家的心思大家都明白。若是此戰奪回燕雲十六州,那樣的軍功無人可比,回朝之日,就可有理由昭告天下,立楚王為太子了。」

潘美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道:「那就只可憐……房州的那位了……」

曹彬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輕嘆一聲:「仲詢,你我也只能盡臣子的本分,辦好差事,別的,原也不是我們能過問的。對了,小妹呢,今天是她大喜,咱們不說這掃興的話。」

潘美輕嘆一聲道:「小妹從小被我們寵壞了,性子太壞。此番指婚韓王,固然是皇恩浩蕩,可是若出點什麼錯,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曹彬笑道:「你越發多慮了。我看小妹如今大了,越發美麗,舉止也是端莊賢淑。誰見着不愛她,不讓她三分呢!更何況諸皇子均是謙和有禮之人,韓王也是有名的溫良如玉。再說你我的血戰功勞,小兒女們縱然有些口角,也說不到福禍上去。」

潘美長嘆一聲,沒有再說,只心裏隱隱含憂。事實上此番北伐,他心中頗有看法。一來時機並不算成熟,但皇帝一心要報高梁河戰敗之恥,不肯多聽;二來皇帝上次兵敗后因眾將有擁立趙德昭之議,自那時起就對各將領懷猜忌之心。前不久借故降了曹彬之職,此番又加重了監軍之權柄。

更令潘美氣悶的是,因上次兵敗,皇帝這次不敢自己再領兵出征了,可是居然心猶不足,此番與眾將商議北伐之事時,居然出示自己製作的計劃陣圖,令將帥出征之時,須依計劃陣圖行事,不得變更。這顯然是自己上不了陣,還是從心理上癔想自己親征的心態了。太祖時用兵,對將帥倚重信任,戰場用兵,千變萬化,由將帥自決。皇帝這番舉動,卻是把將帥當成傀儡小兒,任由他操縱。而這次加重監軍之權柄,就有一項任務,即監督將帥必須不折不扣按照皇帝意圖行事。

曹彬心有丘壑,面上不露,潘美卻是忍不得的,雖然沒有當場發作,但會後就告了病假,不肯再去參加這等憋氣的軍事會議了。誰知道皇帝對他這種無聲的抗議並沒有遷就,反轉而將他的女兒,許配給了韓王趙元休。

這是一種無形的交易,諸皇子之中,楚王是儲君,可惜早已有王妃,剩下來唯有韓王是楚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若將來皇帝大行,楚王繼位,最得益的就是韓王。這樁婚事,就是皇帝許給潘美的好處,換取他在北伐之事上的退讓。

之前傳出為皇帝諸皇子擇親的事時,潘美並不作期望,他與曹彬是諸將之首,無謂錦上添花,皇帝擇親反而是選稍後一些的實權將門。之前皇次子陳王趙元佑因此到他府上殷勤走動之時,他看出對方用意,反而心生警惕,他可不願意捲入皇子間的相爭上去。只是想沒到,躲不過的事,還是臨到頭上來。

潘美心中長嘆一聲,君恩如此,君心如此,他也只能聽從暗示,結束這個「病假」了。

而此時陳王趙元佑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惱怒。他早已經隱約聽說,皇帝有意將潘美之女許與他,誰知道轉眼一變,潘美之女許給了老三,而許配自己的卻是隰州團練使李謙溥之女。雖然三子俱是許與大將使臣,聽上去差不多,但李謙溥早就在開寶年間就死了,如今兒子才混了個左班殿直,家裏早就衰落了。不要說與大將之首的潘美相比,便是老四的岳父李漢斌雖然官位不及李謙溥,可他卻是還活着,還掌著一地軍政,便是老四的有力倚仗。人人皆得了好處,唯有他落得最差的結果,怎麼能甘心呢。

他恨恨地想,到底是誰在害他?心中不免從德妃想到楚王,將所有人猜了個遍,卻不曾想到,行此事的,乃是皇帝本人。

皇帝一開始也聽到陳王有意潘美之女,試探過潘美之意,但潘美直言說是女兒嬌縱,不堪為婦,也就罷了。李謙溥之女,原是擇與韓王的,韓王性子和軟,擇一個家世薄些、性情弱些的,正好相當。誰知道遼國易主,他有心興起兵事,不得不起用老將。但潘美性情梗直,就說此事不宜起兵。他不想用強,便只能迂迴暗示。因此就大筆一揮,將韓王妃改成潘美之女,以作籠絡,順手就將李謙溥之女改配陳王,將原欲許與陳王的李漢斌之女改與四子元俊。

他這一改不要緊,卻令得世間莫名又多了幾對怨侶,皇子之間,又多幾分猜忌。

不要說陳王元佑憤慨難平,便是旨意到了韓王府,就見着韓王恍若無事,忙亂的只有其他人罷了。

劉媼清點着御賜的物品,不知怎麼地,眼睛竟有些濕濕的感覺。她含笑看了韓王元休一眼,道:「阿彌陀佛,王爺,今天老身總算能看到王爺娶親了。想當日賢妃仙逝時,王爺才不過十歲。如今老身終於能熬到您長大成人,出閣開府,再完成婚姻大事。新王妃進了府,老身總算可以把身上的擔子都卸下了。」

元休見劉媼提起生母來,也不禁有些感傷,看着劉媼,道:「這些年來,也辛苦媽媽了。」

劉媼含淚道:「王爺說這話就折殺我了,這本是我該做的。王爺,自開府以來,不管什麼事,老身都由著王爺做主,為的是王爺已經成人,自己知道分寸。只是如今新王妃要進府,老身指望着王爺您夫婦和美,才真的是可以告慰賢妃娘娘在天之靈了。只是有句話不得不提點,新王妃門第高貴,又是官家御賜的正室王妃,王爺請好好地與王妃相處,夫妻和美,相敬如賓。外頭的閑花野草,也好收一收。」

元休臉色微微一變,笑道:「媽媽是最知道我的。哪裏有什麼閑花野草,旁人不知道的亂說話,難道咱們自家倒也嚼舌根嗎?我自己的王妃,我自然會好好地待她。府中本來就安靜,能掀起什麼事來?」

劉媼不肯放過:「王爺知道老身指的是什麼。這府中只有一個沒來歷的,鬧得府中沒上沒下的。」

元休臉一沉:「媽媽說什麼?我竟不懂了。」

劉媼道:「前兒聽說,府中為了準備喜事往來,反教王爺訓斥管事,不得聲響太大,更不可經過後花園。王爺想是要瞞着那劉娥?」她說着臉上變化,聲音也高了起來:「王爺成親,這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等六禮哪一樣不是得大動干戈,闔府出動,怎麼可能單單瞞着劉娥!再說,又為什麼要瞞着她?難不成她還有什麼痴心妄想不成?」

元休一驚,忙辨解道:「此事與旁人無關,我只是……只是最近大哥還在為三皇叔的事情焦慮,我不想我這裏鬧得這麼喜氣。況且我也聽說,父皇在準備戰事。總之,事情準備着,沒必要敲鑼打鼓的。」

劉媼看着元休,也有些無奈:「王爺,自開府以來,不管什麼事,老奴都由著王爺做主,為的是王爺已經成人,自己知道分寸。只是如今官家賜婚,新王妃要進府,老奴指望着王爺您夫婦和美,您若一個處理不好,不但害了自己,更會害了小娥那丫頭。」

元休方寸大亂,喃喃自語:「我知道,所以我才……」他說到這裏,險些說漏嘴,忙住了口。

劉媼嘆口氣,不想與他硬爭,哄勸着他走了,才嘆了一口氣。

侍女白英問道:「嬤嬤,這婚事真要照王爺吩咐去辦?」

劉媼冷笑:「怎麼可能!咱們只要在王爺回來時候,動靜小些就罷了。」

白英道:「那,劉娥若是知道……」

劉媼不屑地道:「知道了又怎麼樣,她不過是個丫環罷了,若是敢有什麼非分之想,那是不要命了!」

白英不敢再說。

劉媼看她這樣,皺了皺眉頭,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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