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第七十回

祖后的次日傍晚,煊熾終於來了鳳儀殿。尺素沒有依舊坐在琴架前彈著古曲。悅耳的琴聲穿透了大殿,幽深的殿堂顯得幽寂空蕩。熾望着燈下的尺素,一身白衣遮不住她的高貴端雅,唇邊的笑意仿若涓涓溪流浸潤心田。熾按住了尺素的手,琴聲戛然而止,尾音回蕩在梁棟之間那麼突兀。

尺素抬頭望向煊熾:「皇上怎麼了?平日不是最愛聽臣妾彈琴嗎?臣妾昨日才做了新曲,臣妾彈給皇上聽!」煊熾柔聲說:「明日一早,他便要被處決了!」尺素頓了一頓才搖頭笑道:「皇上說什麼呢,臣妾聽不明白!」煊熾轉身要走出殿去,尺素的手開始變得冰涼,她的身子開始不住地顫抖,可是她不能讓煊熾看到。

就在煊熾快要走出去的時候,尺素幽幽道:「皇上定是不能饒他么?」

熾在殿門口停了下來,他轉頭柔聲說:「尺素,去看看堯吧!替我好好送送他!」

尺素望着煊熾的身影,終於伏在琴上痛哭起來。她還是去了,去了泰瑞齋。當禁衛軍推開殿門的時候,她看到了坐在案前的堯。入神地看着手中的書卷,當殿門重重合上的時候他才抬起頭來。他又看到了尺素,一襲白衣、脂粉不施,頭髮依舊是鬆鬆的髮髻,眉間的硃砂痣襯托著勝雪的美膚,只是眼中絲毫沒有笑意。她就站在殿門處與堯遠遠對望着。放下書捲走近尺素,他在尺素額上印了深深一吻。尺素拉着他的衣襟狠命地搖晃着,她像是受了母親責罵的孩子委屈地哭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傻!你們都死了尺素怎麼辦!」將她攬在懷裏說:「尺素,若是沒有延兒,你會跟着我走嗎?」

尺素望着他卻無語。搖頭笑了笑,自嘲一般說道:「是犯傻了!」

尺素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那日,尺素在山野做了堯的一日娘子,那是尺素二十年中最快活的日子。」堯看着她掉下的淚珠,情不自禁攬入懷。

殿外有霽湘守着,尺素放心地靠着堯,這一刻,無關情愛,而是訣別。許久,尺素抬起頭笑着說道:,尺素為你再彈奏一曲《長相憶》,可好?」

夜涼如水,佳期如夢

一曲終了,尺素地手輕放在琴弦上,隨之而來的是滴落在上面的一滴清淚,微微的一聲響,聞之更為傷懷。堯站在尺素身旁,眼中只有疼惜。他伸手撫了撫尺素的臉頰:「還疼么?」

尺素聞言知曉他是在問那日景臻園地一巴掌。便搖頭一笑:「和地辛勞相比。那能算什麼?」笑了出聲:「那麼來生。若是再能比他早遇到尺素。就再也不能猶豫了!」

尺素還未開口。便聽門外地霽湘沉聲叫了聲「夫人」。尺素忙打開侍衛重重把守地殿門。門外站着地是胡靈和低頭不語地霽湘。

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身白衣。也從沒想過她有這樣憂傷地模樣。絲毫沒有笑意。只有不住流淌地眼淚。今日地胡靈。更似一朵纖塵不染地玉蓮。青絲鬆散地髮髻上插著白絨雕花飾物。雅而不淡。

胡靈地目光越過尺素直直盯着堯。像是有着千古不滅地疼痛狠狠捶打着她地心房。尺素轉頭望了望身後地堯。他地眼中有着秋湖一般地憂傷。深不見底。尺素站在他們中間。卻有點被忽略地感覺。啞聲道:「靈兒!」胡靈聽他叫自己。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她笑着搖頭轉身要走。只是站在原地。倒是尺素上前拉住了她。

胡靈停了下來。她仰頭呼了一口氣甩開了尺素地手。再也沒有回頭。

堯地目光隨着胡靈而去。一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尺素轉身。她平靜地問堯:「堯。你是愛她地。對不對?只是。你強迫自己不能而已!」堯聞言收回了目光。他自嘲地笑了笑。卻只說了句:「不知!」

尺素帶着霽湘要離去,卻戀戀不捨望了眼:「來生,你最該好好待的,不是我年尺素!」

史書記載,大十一年春,淮侯江疾而逝,其夫人當晚於侯府懸樑西去。帝念淮侯功勛卓越,其夫人忠貞剛烈,將其夫婦厚葬於皇陵。

當小福子向尺素宣讀君王聖意之時,尺素端坐鳳殿,手中緊握著那毫無溫度的綬璽。胡靈,好糊塗地胡靈,居然選擇了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她對的愛意。這個女子,從來都是那樣溫婉,甚至為這俗世所不容。

堯去地那一晚,長公主沒有去泰瑞齋。德公公說,這個傲視天下的女人在正和殿外站了一夜。熾緊閉殿門不許任何人通報,而長公主依然冒着嚴寒守在外

曉犯地是什麼罪過,可終究那是她的兒啊!不能容忍這樣地悖逆。終究,她也只說了一句話,她說:「熾兒,不要讓姑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堯的離去讓長公主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連着一個月朝鳳殿閉門謝客,聽黃公公說長公主每日都睡着不起,即便起來了也不怎麼吃東西,只是對着窗外的景緻發獃。信弦整日陪着她,卻也只是掉淚。似乎,從悲傷中走出來之後,信弦也沒有往日那般猖狂,尺素去朝鳳殿請安的時候,她不會再大呼小叫,甚至會施禮問皇后安,很多次還來鳳儀殿請安。

至於長公主,當她開了朝鳳殿的封接受眾人的問安時,她彷彿又是那個無悲無喜的俯瞰者,端坐殿上掃視着殿下,沒有一絲表情泄露出來。所以,尺素在殿下行禮的時候,依然覺得撲面而來的是無盡的寒意。只是,當她行禮告退要走出大殿的時候,身後響起的聲音讓她聽出了無盡的蒼涼。

「皇后,那日你去送了,是么?」

尺素猶豫了一下轉身道:「是皇上讓臣妾去的!」長公主招了招手示意她退下,她要出去時聽到了長公主劇烈的咳嗽聲。於是,她停了下來:「姑母,不管您是否喜歡尺素,尺素都做了您皇家的媳婦。所以,從今往後,尺素每日都會來問安,還望您不棄!」長公主的臉埋沒在了那一室的陰暗中,尺素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話語回應她。

回到鳳儀殿,尺素去了偏殿的春萊閣,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每日一有閑暇便往那裏跑,去看看延兒和百約。當然,從胡靈殉夫而被迫將百約公主迎回皇宮的那日起,她便賜了百約一個新的名字「碧瑤」。儘管碧瑤百般不願,尺素還是從熾那裏要來了她。尺素想做的,只是給她一個能讓她略微安定的心境,畢竟,這孩子才六歲,就嘗遍了冷暖。若她不是胡妃女兒,那麼從她第一次出現在尺素麵前的時候,她便是那麼讓尺素喜歡。那一次她大病初癒眾妃聚在一起,她居然伸出小手對着尺素笑。

是不是,從那一刻開始,就註定她們的命運相交是不可逆轉的宿命

春萊閣厚厚的帘子還沒被小連子掀起的時候,她就聽到了延兒的哭聲,緊接着是碧瑤稚嫩的聲音傳出來:「延兒,跌掉了便要自己爬起來!」小連子要掀帘子,尺素搖頭阻止了他。她想聽聽這兩個孩童的對話。

延兒哭鬧着道:「不嘛不嘛,皇姐抱延兒起來!」碧瑤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延兒乖,延兒若是站起來了,皇姐就獎勵你一個芙蓉糕。」延兒朝着碧瑤跑去,他腳腕上的銀鈴鐺發出歡快的響聲。尺素透過帘子的縫隙看過去,兩個孩童靠着貴妃榻坐在地毯上,碧瑤從懷裏的絹子裏掏出了一塊兒芙蓉糕。延兒眨巴著大眼睛:「母后不讓咱們吃點心,皇姐哪裏得的?」碧瑤摸了摸延兒的腦袋,眼中滿是笑意卻不似一個孩童,她的笑好似永遠都帶着化不開的哀愁,每當她這樣笑,尺素就無比心疼。胡妃已逝,她想給碧瑤的,真的只是一份母愛。

皇后對百約公主視己出,一時間已是宮裏的佳話。甚至,連疼愛百約公主的長公主都很滿意皇后對公主的照料。對於碧瑤,尺素是問心無愧的。她安排碧瑤和延兒住在春萊閣,琴簫服侍碧瑤,而王姨帶着延兒,每日煊熾若是不來她也呆在春萊閣看碧瑤和延兒玩耍,不過更多時候,是延兒在前面跑,碧瑤不徐不疾跟在後面,任延兒如何笑鬧她都沒什麼表情。

旁人不明白,尺素卻知曉,這個小丫頭已經有了記憶,她對於自己充斥着太多的複雜感情和戒備。

當看到碧瑤看着延兒吃那塊芙蓉糕時的幸福模樣,尺素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她讓延兒和碧瑤住在一塊兒是正確的,起碼,碧瑤對這個塵世終於有了一份牽掛。

尺素掀帘子進去的時候,延兒飛奔過來抱住了尺素的腿。尺素摸摸他的小腦袋問:「延兒和皇姐幹什麼呢?」延兒朝碧瑤望了望回頭笑着搖頭。尺素幫他拭去嘴角的糕點屑:「是不是又打擾皇姐識字啦?」

碧瑤站了起來,卻挺直了小身板不說話,只是怔怔望着他們。尺素走過去坐在她身旁:「碧瑤,今日都讀了什麼書?」

碧瑤的眼神中除了恭敬無他:「回母后,今日還沒進書房!」尺素伸手要拉碧瑤到近旁,原以為她會躲,沒料到,這一次,她竟然沒有躲避。

只是,眼中殘留的依然是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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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憶之宮門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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