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你竟敢！」

墓靈一瞬睚眥欲裂，那團灰色的霧氣也變得無比濃重起來，彷彿要以霧氣造就盾牌，將飛來的匕首擋在身外。

可墓靈卻忘了。

此龍鳳雙刃是他自己嘔心瀝血所做。

無視所有防具。

所有的含義里，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可墓靈恐怕這輩子都沒想過，龍鳳雙刃的刀刃有一天會面朝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半是震驚又半是癲狂，片刻大笑着後任由黑色的刀刃沒入霧氣之中。而果不出所料，就連墓靈那沒有實體的灰色霧氣也難以抵擋這龍鳳雙刃的威力。

霧氣漸漸散了。

墓靈的身形便也變得模糊起來，幾乎湊不出人臉。

本來就像鬼，如今更是完完全全是鬼了。

但他就用這幅鬼樣子問戚扶桑：

「為什麼？為什麼不殺她，反倒要殺我。」

「你該死！」

戚扶桑說。

通常而言，這一定是個衝動之下才做出的決定。

畢竟戚扶桑只是個沒有修為的平凡人，而墓靈是明淵上神的化身。對明淵出手，戚扶桑就是完完全全的找死。

可此刻的戚扶桑呼吸平穩，神色如常。

不是墓靈方才眼睜睜目睹了這一幕，還真以為他才是那個上神。

「哈哈哈。」墓靈於是哈哈大笑起來：「好呀，好呀。本神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敢說我該死，很好，你小子夠有種。」

戚扶桑則冷臉看着墓靈的那團灰色霧氣。

灰色霧氣此刻稀薄的厲害，彷彿下一瞬就要散開。

但……戚扶桑想要殺掉墓靈的心思到底是破碎了。

墓靈不過是明淵留下的殘存意識，根本就沒有可以被傷害的本體可言，更別提，在這個偌大的墓地里，明淵不知道造了多少一模一樣的墓靈出來。

死了這個，還有那個。

甚至這個都不一定死去，戚扶桑眼睜睜看着他在墓地的上空徘徊一陣。

很快，像是吸入了什麼特別的力量，灰色的霧氣再度變得濃重。

片刻后他又恢復成從前的模樣，高高在上，言語中帶着絲絲惋惜：「可惜，本神早就死了，否則還真被你戳出個窟窿。」

戚扶桑抿唇不語，死死攥緊了拳。

而這時，驚魂未定的啾啾也終於回過神來。

就算啾啾年紀小，可她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她只是懵了，為何小哥哥要忽然如此兇殘地對明淵爺爺出手，又為何明淵爺爺被刺了也不生氣。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在打着什麼啞謎。

只有啾啾蒙在鼓裏。

啾啾不幹了。

她這麼大一隻鳥還在呢！

為什麼要忽視她？

於是啾啾先是兇巴巴瞪了做了壞事的戚扶桑一眼，而後飛快跑到墓靈身旁：「爺爺爺爺，您沒事吧？」

墓地里的墓靈性格不一。

有些繼承了明淵個性中愛玩的一面，又有些繼承了喜歡下棋的一面。

而這把守藏寶閣的墓靈顯然脾氣不怎麼好，繼承著明淵上神高位者的狠戾與沉穩。

但饒是這樣的墓靈，面對啾啾，語氣仍是難免鬆軟幾分：「無事，啾啾不要怕。你的小哥哥不過和爺爺玩鬧罷了。」

「玩鬧？」

啾啾瞥了眼地上扔著的黑色匕首，一臉的不信：「爺爺你當啾啾傻呢。」

墓靈笑呵呵，道：「不信？不信你也拿起來戳爺爺一下。」

啾啾一臉驚恐，本來就圓的大眼睛此刻更是睜地滾圓滾圓的，她慌不迭擺着小手：「不要不要，啾啾才不要。」

墓靈卻已經用霧氣捲起黑色匕首。

啾啾和戚扶桑一齊眼睜睜地看着他將刀刃再度對準了自己。

可神奇的事發生了。

這一次，乾脆就連霧氣散開變得稀薄這樣的事都沒有發生。

那鋒利的刀刃完全變成了擺設。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啾啾震驚。

戚扶桑自然也震驚，可他不動聲色靜觀其變，站在原地並未發出任何反應。

墓靈則將黑色匕首遞給啾啾，相同的動作，只是這一次，他口中的說辭卻又是換了另一種說法：「這叫龍鳳雙刃，是我專門造出來給人治病的匕首，尋常的匕首殺人，但這柄匕首卻能夠救人。」

啾啾於是驚奇：「真的？」

墓靈說：「自然是真的，爺爺騙你做什麼。」

啾啾半信半疑，接過了匕首。

黑色的匕首入手之後沉甸甸的，刀鞘表面異常光滑，刀柄卻很粗糙。

啾啾輕輕打開，看了一眼鋒利的刀刃后立刻嚇得合上。

姑姑和娘親都不讓她玩兒刀，說刀劍無眼容易傷人。啾啾這個年紀還不是該碰刀子的時候，無論是傷了自己還是傷了旁人都不好。

但正在這時。

一直在後方觀察著一切的戚扶桑卻忽然走上前來。

他從啾啾的手中拿過匕首，打開刀鞘果斷在自己手上劃了一刀。

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沒有流血。

啾啾於是眼前一亮：「真的不會受傷！」

所以她是誤會小哥哥了。

小哥哥沒有想要傷害爺爺！

可是……這倆都多大的人了，還喜歡玩這種互相扔刀子的遊戲嗎？未免也太幼稚了些，啾啾腹誹。

而戚扶桑則定定看向墓靈，眼神平靜中透著瘋狂：

「不給我個解釋嗎？明淵上神。」

「哼，解釋，本神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何須給你這毛頭小子解釋！」

墓靈沒什麼好氣。

戚扶桑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沉默的少年變得愈發沉默。

這時另一個墓靈走了進來，這是那個在門口與戚扶桑下棋的墓靈，是個棋痴，也很喜歡戚扶桑。

他進來以後張口便罵藏寶閣的墓靈：

「臭老頭，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麼本事！」

藏寶閣墓靈嘴硬：「我如何欺負他了？」

「還沒欺負呢？」下棋墓靈瞥了一眼戚扶桑此刻的模樣，無奈捻須，「唉，小娃娃你別在意，他就是這樣。《坍息》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所以謹慎些，也是好事。」

戚扶桑總算有了反應，他看向兩個近乎一模一樣的墓靈，問：

「所以，這是考驗，對嗎？」

「算你這小子還有些聰明。」藏寶閣墓靈冷哼了一聲，但和他夾棍帶刺的語氣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一揮，下一刻一個捲軸便被扔到了戚扶桑懷裏。

戚扶桑身體先是僵了片刻。

片刻後方回神去看懷裏捲軸的名字。

《坍息》兩個大字明明是黑色，卻偏偏刺眼的緊，看着看着不知為何眼眶都要紅了。少年卻終究是沒有再落下淚水，只是死死攥緊捲軸，彷彿攥緊了這世上僅有的寶物。

……

「時間不早，拿上這個匕首，回家吧。」

墓靈對啾啾道。

啾啾驚奇：「是送給啾啾的禮物嗎？」

墓靈說：「怎麼，不喜歡？」

啾啾猶豫糾結了一會兒，小聲道：「喜歡。」

但很快她補充：「可是也不算特別喜歡。」

匕首說到底對啾啾來說還為時過早，就算墓靈爺爺說這是救人的匕首，可是啾啾身上也有萬年靈液呀。

沒有鋒利刀刃的萬年靈液顯然更受小姑娘青睞。

但墓靈脾氣古怪，非要讓啾啾帶走這個匕首。

沒辦法，盛情難卻，啾啾只好照辦。

只是拿到匕首的瞬間，啾啾卻分明聽到一道聲音在自己腦海內響起，是墓靈爺爺的聲音，他說：

「拿着吧，以後自有用處。這叫龍鳳雙刃，此刻是鳳刃，只可以救人不會傷人。但當那柄上的紅寶石變成黑色，便是龍刃。」

「龍刃可以幫你殺掉這世上任何一個人。」

啾啾愣了一下，她問：「任何人嗎？」

墓靈篤定：「對，任何人。」

啾啾呼吸微滯，沒有說任何話，眼神卻不自覺瞥了眼不遠處對這番對話一無所知的戚扶桑。

墓靈將這眼神看在眼裏，無比驚訝：

「你竟然想殺他？」

啾啾連忙否認：「不是不是。」

墓靈蹙了蹙眉，真的不是嗎，可她方才那個眼神卻做不得假。

啾啾癟了癟嘴巴，垂著腦袋，眼神悲傷又無奈：「至少……不是此刻。」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句話，她也不願意看到這一天。

可是，當深夜夢回。

她又夢到話本子裏那慘烈至極的結局，便不自覺會想——

話本子裏的啾啾總是那麼無助。

可倘若當時的自己手中有這麼一把鋒利的匕首呢？

接下來的畫面啾啾沒敢細想。

她到底年紀還小，膽子也小。哪怕是經歷過話本子中那苦痛的一生，醒來以後卻也恍若夢境。

要她去做出那樣的決定實在太難。

看戚扶桑那一眼，卻也僅僅只是一眼而已。

墓靈沒有多問，活了上萬年，他早就知道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各自的秘密。像啾啾這樣的小姑娘雖然理應是不諳世事，卻也難免不知何時藏了心事。

但他相信啾啾的善良，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使用龍刃。

是以，這龍鳳雙刃，到底還是送給了啾啾。

啾啾很珍惜地將匕首放進了自己的小荷包空間里，隨後跟墓靈道謝道別。墓靈很喜歡啾啾，要啾啾以後有時間常來這裏找他，啾啾滿口答應了。

一老一小不依不舍地又說了好一會兒話。

直到再也拖不下去了，啾啾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跟在戚扶桑的身後離開了這裏。

兩人進墓地前是夜色正濃，離開時天卻已經亮了。

天光大亮讓周遭的景色變得清晰可見起來。

昨夜裏覺得危機四伏，清晨卻發現這裏鬱鬱蔥蔥，鳥語花香。

本來和墓靈道別後還有些蔫兒吧的啾啾瞬間又來了精神，尤其是看到不遠處的樹上就有新鮮的果子。

一晚上沒吃飯，肚子早就餓了。

她摩拳擦掌，當即就要變回小鳥的樣子飛上樹吃果子。

變形術這些年來也算修習地滾瓜爛熟。

是啾啾唯一還算得上擅長的法術之一，可淡黃色光芒閃過。

原形是變回去了，卻……多了一隻爪子出來！

這又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