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雖然黎瑤對黎家眾人說的是讓他們都消失，但黎家主還是沒離開的。

她趕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她的現任夫君，也就是黎珏的父親。

兩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能從越來越近的光影和無盡的威壓之中感知到謝無極的到來。

黎家主有幸見過謝無極兩次，但每次都是在與怪物的戰場上，且離得很遠，除了知道道君修為高深風姿無限外，更多的了解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在收到道君要帶着黎瑤回家的消息后，她心知肚明大約是為了什麼，自然要準備得萬無一失，哪怕必須得捨棄點什麼，也得保全大部分人。

她從所有見過道君的人口中詢問他的禁忌，小心翼翼地守着分寸，可還是被這強大的威壓震懾地起不來。

偏偏這時候謝無極說：「起來。」

黎家主很努力地想要撐著身子，可根本不行，強行如此導致她喉頭腥甜，搖搖欲墜。

她都這般，她夫君更是扛不住，直接撲到了地上。

「本君讓你們起來，聽不見嗎？」

黎家主想要申辯自己不是不聽命令，只是真的起不來，但謝無極根本不給她機會。

「竟敢忤逆本君。」

謝無極的影子很長，瘦削高挑地投射下來，明明沒有牆外的怪物那樣龐大，卻讓黎家主比面對怪物還要恐懼。

她看到他的影子緩緩抬起手，腦子瞬間炸開，嘔了一口血喊著「道君恕罪」，可一點用都沒有。

兩道金光落下，黎家主和身邊的夫君再維持不住體面，吐血痛呼起來。

這個時候威壓才算退去，黎家主要是還不知道謝無極這是在做什麼，那就是傻子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

他定然很清楚他們不敢忤逆。

他在給他們下馬威。

這當然不是為了他自己，他何等地位，根本不必如此他們都畏懼不已，他是為了……

黎家主擦去嘴角的血跡，勉強直起身來，看到了站在謝無極身邊的黎瑤。

謝無極風采懾人，初見到會吸引人所有的注意力，也就無人注意到他身邊安靜到冷淡的黎瑤。

三年未見，曾經驕縱傲慢的女兒變了模樣，黎家主竟有些認不出她了。

她相貌還是那樣，可氣質截然不同，一張弱柳依依的臉少了大小姐的傲慢妝點之後，只余麻木，完全沒了當初的不好惹。

站在謝無極身邊，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怎麼看怎麼要死不活的。

從她這副模樣就不難看出，這三年獨世宮的生活並不好過，她的日子一定十分艱難。

侍奉無極道君那樣的暴君，會如此艱難也在意料之中，可這是她自己選的路不是嗎？

原本不必如此的，她掉下城牆，如喪家之犬一般被怪物折磨，失了體面與身份，沒了競爭家主的資格，但到底是她的女兒，她也不會不管她，不會任由黎珏逼她走上絕路。

最不濟她也會找個門當戶對的親家，將黎瑤嫁過去，一來為家族做些貢獻，二來也能讓她往後的日子早些穩當下來。

她甚至都已經挑中了人，可惜……

所有的思緒都在電光火石之間，黎家主其實只看了黎瑤一眼就低下了頭，得了謝無極的眼神示意之後就站了起來，勉強扶起身邊的夫君，側過身讓路。

「是我夫婦二人禮數不周，多謝道君饒恕，家中已全部準備妥當，請道君入府。」

謝無極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他稍稍轉身，溫柔地問黎瑤：「你那個妹妹何在？」

黎瑤掃了黎家主夫婦，搖搖頭說：「不知，可能方才退下了吧。」

「如此，那就讓她再出來。」

謝無極長身玉立，藍綠異瞳如碧透琉璃，眉心彎月精緻俊美。

他漫不經心道：「讓她跪着出來，迎你回府。」

……

一時間，所有人都默了下來。

黎瑤倒不意外謝無極這麼要求，她也不覺得是為了自己，要知道黎珏可是與步家有所勾結，疑似知道謝無極都不知道的一些秘密，這不亞於動手動到閻王爺頭上來，他能忍？

他能打着她的旗號，不直接殺過來逼問都是了不得了，到了這裏黎珏還敢不好好跪着迎接，他必然是要讓對方吃點苦頭的。

只是從府內一路跪着出來迎接，已經非常仁慈了。

黎瑤比較好奇的是這位黎家主會如何應對，真的讓黎家的少主那麼顏面盡失地出來嗎？

她這個沒有資格再競爭家主的人可還在這裏站着，黎珏要是跪了，也算是跪她。

三年的時間最多讓黎珏將黎瑤父親留下的勢力清除乾淨，再來這麼一出，免不得春風吹又生。

果然，府內沒有任何回應，倒是黎家主再次跪下來。

「道君恕罪，並非珏兒不來，實在是，她來不了。」

黎家主雖然已經是兩個成年女兒的母親，卻看着仍然十分年輕，最多不過三十來歲，烏髮雲鬢，紫衣金釵，氣勢不凡，只是這點氣勢被謝無極一襯，頓時如碾塵土。

「稟道君，小女前些日子便已失去意識卧病在床，藥石無醫，今次道君能來，是我們最大的希望，還請道君救小女一命！」黎珏的父親突然跪下使勁磕頭，額頭很快破了一片。

黎瑤不知道原身的父親長什麼樣子，但都說女兒肖父，想來是和她比較像的。

黎珏的父親，聽說是聞家人，具體叫什麼她不知道，只知道外面的人都叫他聞主君。

這位黎家的聞主君，身量倒是高，但瘦削無力，看起來文弱得很。

比起修士，他倒更像是凡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謝無極在和黎家主說話，他這麼一插話不會有好結果，黎瑤沒等多久，就等到了他的懲罰。

他身子扭曲地倒在地上，再也跪不下去，充血的眼睛望過來，正好是看着她的。

黎瑤覺得很新奇，倒是一點沒受驚嚇，大約是在獨世宮早習慣了謝無極這樣殘忍弒殺吧。

也可能因為對方是黎珏的父親，所以她實在提不起什麼同情心。

她黑漆漆的眼睛緊盯着聞主君，讓他痛苦掙扎的同時心中無限憂慮。

三年的時間，傲慢的大小姐變得莫測詭異起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想到家中的女兒，聞主君汗如雨下，爬向自己的妻子。

黎家主想要替他求情，謝無極在這時慢悠悠道：「本君與黎家主說話，何時輪到一個贅婿開口。」

黎瑤抬眼望天，她父親好像也是贅婿來着。

黎家主哪裏敢反駁什麼，只說：「道君教訓的是，還請道君看在聞家老祖的份上饒他一命，他也是救女心切，珏兒被惡蛟附體，危在旦夕，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惡蛟附體？黎瑤倏地望向謝無極，謝無極沒看她，只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黎府。

黎瑤看不出來，但他早在馬車上就已經看到，黎家的確被一道陰暗的龍氣覆蓋。

那龍氣還不成氣候，但假以時日，也不是沒有可能真的化龍。

惡蛟嗎？

附體？

被附體的話，似乎做過什麼事都可以推脫到惡蛟身上。

謝無極一言不發地邁上台階，黎家主頓時鬆了口氣，身邊的聞主君也終於不再痛苦。

黎瑤學着謝無極那種慢悠悠的閑適模樣越過他們，及地的裙擺險些被地上屬於夫婦二人的鮮血弄髒，她皺着眉頭提起來，露出用九階妖獸銀筋織就的昂貴短靴。

這種在獨世宮隨隨便便給她制了一堆的外物，在黎家，是黎家主都難得用上的寶物。

黎家主看到那雙鞋子，再去看大女兒的臉，她卻已經走遠，只留下一個窈窕曼妙的背影。

依依搖曳的模樣，卻透露著森然的鬼魅氣息，讓人不敢輕視。

「夫人。」聞主君站起來，欲言又止。

黎家主閉了閉眼道：「先進去吧。」

黎家主有句話說得不錯，黎府內確實已經準備妥當，根據謝無極的喜好，任何多餘的人都沒有。

大宅之中乾淨整潔，安靜得落針可聞，謝無極第一次來這裏，卻根本不需要帶路，只根據那龍氣盤旋的位置就尋到了黎珏所在的院落。

在這裏，黎瑤見了除黎家主夫婦之外的第一個人。

那人背對着他們，身形挺拔如松，著黑白輕紗道袍，道髻樸素，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長眉入鬢，面目如畫，溫和淡然，有種堪破一切的悲天憫人感。

他禮數周到地朝謝無極行拜禮，跪下后輕輕咳了一聲，臉色有些蒼白，更添冰美人韻味。

黎瑤不認識這人，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但跟上來的黎家主夫婦似乎對她見到這人，有種諱莫如深在。

「貧道溫如玉，見過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