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十二F

「你就是這個鬼東西呀。」林向陽咧開嘴露齒一笑，「難怪我看着你的時候覺得不舒服。這也不是你的本來面目，對吧？你只是搶走了別人的身體。」

「Bingo。不錯，有一點你說錯了。」薩婆珂慢條斯理地拍了拍雙手，平和的視線靜靜地落在林向陽的身上，「我沒有搶任何人的身體。這是名為亞瑟?唐?列奧納多的人自願獻給我的，作為讓我繼續將醫院經營下去的報償。我就從這裏進去，把他奉給我的禮物拆開了。」說到這裏，薩婆珂忽然彎起一個微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戴着眼罩的一邊眼睛，然後突然把那潔白的布料從眼上拽下來，眼罩被它扯掉落下來，像一坨垃圾般覆在薩婆珂的鞋尖，而林向陽抬眼看向那曾經戴着眼罩的一邊，那裏失去了保護其下的人造皮膚，露出了一個他所熟悉的空洞的眼眶。「真是一具不錯的身體，是吧？看起來挺符合你們人類的審美，我也很滿意。」

「那個耳墜，也不是你的東西吧。」

「哦？被你猜中了。不過話也不是這麼說，因為這是這棟病院——或者直接稱為實驗室吧——的創建者送給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的禮物。畢竟那個年輕人死了，既然他將身體送給了我，那麼這個本屬於他的東西我也可以過繼來咯。」薩婆珂攤了攤手，手指靈巧地在耳垂上轉了轉，它隨意地摘下耳墜，將它別在了胸前白大褂的口袋上。「還蠻有意思的，這個小玩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染上了創建者的氣息，戴着它的時候周邊就會比較安靜呢。」

「你利用這個控制了病院的怪物。」

「啊——也可以算你對吧？只是會稍微限制一下它們的行動罷了。不過晚上還是得摘掉的，不然我的好孩子們可就沒有飯吃了呀。」薩婆珂看起來很苦惱似地搖了搖頭，隨即一拍手，微笑地看着林向陽，此時後者已經全身都緊繃起來，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擠皺的眉頭和銳利的雙眼裏狠狠瞪着薩婆珂，彷彿已經用視線將它千刀萬剮。

「把人的性命當做怪物的飯食，這就是你們神明通用的惡趣味嗎？」

「哎，別那麼生氣～」薩婆珂抬手遮上嘴，輕輕地笑起來，「說到怪物啊——我還沒有向你解釋你現在所處的這個空間。」

「歡迎來到紅格花精神病院的12層。這裏是交疊的願望所構建成的夢境間的夾縫，是舞台劇謝幕後，觀眾和演者所能窺見的帷幕之後的真實。」

「……願望，所構建的夢境？」

「嗯——因為這裏，並不是真正的紅格花精神病院。」薩婆珂笑着拍了拍手，「這裏是以我所寄宿著的某個人——或者說我的容器——的夢境為基底，由許多人許下的願望所組成的舞台劇。」

「比如許望的願望是和其他人一直在一起，比如林敏的願望是徐玲能活着離開這裏；比如許願的願望是讓許望活下去，比如李陽的願望是和李星再度見面。」它打了一個響指，「馮成的願望便是讓亞瑟活下去經營病院，亞瑟的願望你也知道了。祁琪的願望顯而易見，她想要自己的副人格脫離自己而存活。而徐玲的願望，是將這個病院毀滅在火海里，讓悲劇不再重演下去。」

「當然，親愛的，這裏面也有你的願望，不然你怎麼會被我拉到這個夢境裏來呢？」

「我是被你拉進來的？」林向陽的眉頭緊皺，「那汪婷是怎麼回事？」

「本來因為願望的緣故，想拉進來的人只有你、林敏和李星。

不過意外地拉進來了一些不相干的配角，說名字的話，就是侯明輝和汪婷。」薩婆珂揮了揮手，一團雪白的東西從它腳下的法陣里緩緩升起來。林向陽在看清那雪白的物什的面貌時瞳孔一瞬間驟縮——

那是一直引領着他的白貓。

「喏，汪婷，你要的話。」薩婆珂隨意地把白貓丟過來，林向陽連忙接住，然而懷裏的小貓身體柔軟而冰涼，像是化掉的冰融成的一灘水，「不過很不好意思，她已經不小心死在這裏了，和你一樣，已經永遠和這個夢境綁定了，所以以這樣的怪物形態存在着。」

「要怎麼樣才能打破這個夢境？」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天真的孩子？」薩婆珂笑得慈祥而和藹，「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只要做這個夢的人沒有蘇醒過來，那麼夢境會一直在幾日內循環，每一次循環都會將原本的記憶洗去，而這樣的機制構建成永遠的紅格花精神病院。」

「話扯太遠了，對吧？我該向你解釋，怪物都是什麼東西。嗯……這樣的話對你來說肯定太無趣了。你猜猜看我的回答？」

「……每一個怪物，都是死去的人。」

「不完全對。」薩婆珂隨意地搖了搖頭，抬起手「呵——」一聲輕輕打出一個哈欠，「我說過，這裏是夢境構成的世界。」

「所以，除了本就死去的人所變化成為的守護靈之外，還有夢境主人本身的情感和記憶所具現成的東西。比如她心中的'恐懼'會具現成某些怪物，而在紅格花病院存留的記憶使她的形態以和現實不同的樣子出現在這裏，這也是6樓以上樓層存在的意義，她的潛意識還是想要你們去發現這個夢境運作的秘密，想要將自己的精神從夢境的束縛之中掙脫。」

「親愛的孩子，既然你已經看見了這個，我想你已經猜到了。」薩婆珂靜靜地微笑着，纖細白皙的手在他的話音間緩慢抬起，指向身後正在蠕動着的巨大的大腦，「你的心中一定有了一個答案吧？」

「……這個夢境的主人，你的寄宿體，是許望。」林向陽咬牙切齒地擠出音節，狠狠地瞪向薩婆珂的方向，「她就是我的母親。」

「真聰明。」薩婆珂滿意地笑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手，「那麼你知道我是因為什麼願望才把你拉入這個世界嗎？」

「……什麼？」

「哦～看起來你沒有回憶起來呢。那就讓我幫你想想吧。」薩婆珂微笑着，輕哼起歡快的曲調，「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林向陽的瞳孔在頃刻間驟縮，眉眼的肌肉痛苦地糾結起來，「我的……生日願望……」

和爸爸媽媽一直在一起。

「答對了，獎勵你一下吧。」薩婆珂保持着優雅的姿態，拋出一個飛吻，「這個願望之後產生的代價就是你的父親死去——然後你的父親死去，又讓你的母親產生了想要回到過去逃避現實的願望。真是像一條鏈子一樣的連鎖反應呢。」

「……既然我的願望是和父母在一起，那麼我的父親呢？我只看見了母親。」

「嗯——其實你已經見過他很多回了吧？」薩婆珂無辜地眨了眨眼，「他的意志化為了這個夢境能力最強的守護者，平時一般都盤踞在1樓。」

「……」林向陽的腦內斷開的線路重新連接，他忽然意識到了答案，一瞬間僵在原地，視線獃滯地看向前方，全身都觸電般地顫抖起來。

「啊，看起來你又猜到了。沒錯，你的父親就是水池裏鎮守着這裏，也就是許望的精神的怪物。」

薩婆珂輕輕拍了拍衣擺，明明上面不會存在灰塵，它卻要像人類一樣裝模作樣地撣一撣，「可惜他到最後快要死去了都不願意對你出手，就這樣死在了你的攻擊下，真是讓人遺憾呢。」

「閉嘴……閉嘴！」林向陽衝過去揪起薩婆珂的衣領，通紅的雙眼密佈血絲，狠狠地瞪着自如地微笑着的薩婆珂。「哎呀，別這麼生氣，我投降。」薩婆珂輕輕舉起雙手，「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一個很遺憾的事實。」

「那就是你無法殺死我。」薩婆珂勾起嘴角，精確到每一個角度的完美的微笑雕刻在瓷白的面頰上，「我因為我自人們的願望中誕生，只要人有願望，我就不會死去。」

「……」林向陽的目光仍然緊緊摳在薩婆珂的身上不放，後者攤了攤手，平靜地看着他。

「還有一個壞消息，那就是你在一開始就已經死去了。」

「而你當時許下的願望是活下去，所以我便賦予了你第二次生命。但是，你現在的生命，無論是你的身體還是你的意志，都已經歸屬於我。雖然我對任何願望都來者不拒，不過你也無法向我再許下任何願望了——因為，你已經沒有可以被我剝奪的籌碼了。」

「……不。你說錯了。」

林向陽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垂下的目光抬起，他的雙眼裏閃著鋒利的血光。

「哦？我說錯什麼了？」

「……你說錯了，我沒有籌碼這件事。事實上我還有唯一一個籌碼，並且，我要用這個籌碼許下我的願望。」

「哦——這樣嗎，很有趣呢。」薩婆珂饒有興味地抱起臂，歪頭看着他，「那麼你的這個籌碼是什麼呢？」

林向陽的雙眸看起來平靜如海，但其實在他眼底靜謐的深海之下，岩漿正在從海底的火山噴發，在冰涼深厚的海水之下，氧氣卻自發地勾勒出一個狹小的空間，而那裏正以悖反物理常規、挑戰自然運作的力量，燃燒着熊熊的、熱烈的、不息的萬丈光芒。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開口說出了沉積已久的話語。

「我最後的籌碼是，我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