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歡樂頌 （一）

歡樂頌（一）

「安靜，安靜，我念到名字的，出列另起一行：二中趙毅……三中黃珊珊……八中胡凱奇……」

「安靜，都聽清楚了，剛才按照名單分出的這四個小組，從左往右，依次是一排、二排……」

「聽好，現在一排跟我進大廳領取你們的軍訓所需物品，一共是八件套，肩章帽徽胸牌這類小衣飾注意不要落掉，一排一排進，注意紀律……」

「好，站在你們眼前的這幾位分別是男生女生宿舍樓樓管員，各排需要住宿的男生女生跟前面帶路的叔叔阿姨去自己的宿舍樓找到自己的宿舍，整頓自己的床鋪行李，走讀生臨時解散。聽清楚，4:30整！4:30！還是在這裏集合！好，現在，一二三四排男生出列！快、快……」

「……」

「……」

幾乎是在一頓吆五喝六中日堯擠在一大群新鮮而又陌生的面孔中完成了自己的初次亮相。雖然是3:30集合，但出於興奮，一大群學生早在兩點鐘開始就湊在白色大樓側樓大廳門外嘰嘰喳喳開來。大夥大包小包三五成堆，各式箱包行李五顏六色，倒不像是來報到，更像是組團旅行。然而就在這嘈雜熱鬧的人群中，日堯一個認識的也沒有，正如外界所傳，一中用人水準頗高，選人那是百里挑一，日堯有幸中選，卻不免落得形單影隻。人群里有不少學生是來自市裏同一所學校，大家彼此親切問詢，到底比日堯要來的自在的多，日堯也只是和自己的媽媽坐在樹蔭下，日堯媽媽則緊緊護著自己的提包，那裏面裝的可是大刀闊斧、當機立斷、東拼西湊4000元整的「不菲」款額。即使先前有了不收費的口信，日堯和媽媽也都不想節外生枝，落得倉皇。媽媽想着管他收是不收，自己先備着，不要到時候人家問自己要，自己白的現眼尷尬，真要是不收，抽出一千立即給兒子置辦零用。

就剛剛念名單，一大群家長擠在場外樹蔭下，看着自家的孩子中選分配，彷彿是已經要職高就，應着自家孩子的名字興奮的揮手示意，告明旁人。日堯媽媽則一個勁地默念認同：嗯，二排好，二排順利。

這會兒男生的家長們已經跟過來幫着孩子提包攜箱，跟着兩位宿管人員往宿舍樓走去。日堯媽媽跟在日堯身旁，兩鬢汗已濡濕，仍一臉興奮喜悅的快步向前，一大夥人一直走到最後一棟宿舍前才停下。頭髮十分稀疏但仍不想剔去，抹一彎梳在寂寥頭頂的白衫黑褲樓管大叔站定在宿舍樓門前：

「現在我念名單，念到的從這頭進，沒念到的從那頭進。」

大夥順勢往樓管手指方向一看，遠遠的另一道樓門大開，做好了迎接他們的準備。宿舍樓高大通長，想是更近更方便些，人群會意。

「馬建豪、劉偉明、郝達、這是個啥字，郭雪景頁？」

「浩，郭雪顥。」人群中已經有學生響應。「嗬喲，好名字！豐年好大雪」人群中有人釋義。

「哦，那什麼郭雪顥，然後就是：王日堯、古朝庭，嗯，今年這屆學生名字有意思。」大叔自話。

「楊永峰、李健……」

一大波人浩浩湯湯分配完畢，樓管員身子一側，

「那就請吧？」怪洋氣的把大夥請進去。

日堯媽媽對住宿的安排很滿意，

「一樓好，不用爬樓，打水吃飯休息方便，夏天住着還涼快」，站在樓外喘氣的時候一句話優缺利弊總結完畢。

由於家離學校不過三四十分鐘的車程，日堯的行李準備的相對簡單，大概也只帶了些床褥換洗衣物，牙缸臉盆等還需重新購買。等他和媽媽跨進樓里，樓道一片繁忙景象。大家拖家帶眷的在宿舍房門東瞅西瞅，尋找自己的名字。日堯一個箭步沖至第一間宿舍，往裏一瞅：

明亮空蕩的窗戶下擺着一張橙黃雙人課桌，牆兩邊各連兩張雙人上下鋪鐵床，門口右邊還放着一個三層鐵架台，門口左邊從上至下一套斷層櫥櫃，地面水泥鋪平。是這樣了，八人間公共盥洗，這就是日堯以後要生活居住的地方了。

「房子八個人住的確是有些窄哦。」日堯媽媽認同道。

「人多熱鬧！」她接着補充，「快，快找找自己的宿舍，看是向陽還是背陰？」日堯媽媽的心早已操全。

時樓道中央的水房已經嘩嘩啦啦響起了水流的聲音，樓道婦女、中年男性指揮操持的嗓音此起彼伏，有些學生動作快，已然端著臉盆盛着水拿回宿舍擦洗了，樓道稀稀落落廢紙膠袋混着落水和了一地，現場分外「泥濘」。

日堯和媽媽東張西望，宿舍105號房門羅列有日堯的名字，日堯往宿舍裏面一探身，滿房的飛絮從天而降，右牆靠門上鋪半俯腰站着一個身形看起來頗為「圓滿」的男孩正在抖著自己的床單，並製造著飛絮。

「草，川子，你擱上鋪宰鵝呢是吧！你看我滿身的毛，都可以起飛了」，說話的是右邊靠窗下鋪的一個男生，他正俯身鋪着床單。

日堯正猶豫要不要等等再進這個有些「烏煙瘴氣」的宿舍，左邊靠門下鋪的一個男孩轉過身，瞧見了他，

「李健，李健，快看，咱們的新舍員嘿，長得還挺帥的一個。」

中等偏下身材，身量較為單薄，穿着一身鬆鬆垮垮的短袖中褲，小平頭，臉上冒有不少痘痘，但整體看起來仍十分白凈的一個男孩子熱情招呼大家到。

「哦，還有阿姨，阿姨好！」注意到新舍友身後還站着一位笑意盈盈的家長，趕緊端正道。

大夥一聽還有家長在場，便趕緊放下手上的活，客套起來。日堯才注意到，痘痘男孩的上鋪還躺着一位，這會正支起身子看個究竟。

被大夥這麼一注目，日堯倒有些不好意思，他順手拖進自己的大袋行李，引進自己的媽媽，和大家說道：

「大家好，我叫王日堯，這是我媽，我們住一個宿舍，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大家一看進來這麼一個大個子，說話卻是溫文和雅，不覺親近許多，一伙人嚷嚷到：

「哦，你就是王日堯啊，名字個性啊。」

「阿姨，你和你們家日堯個子都好高啊。」

「你能不能灌籃？」

一股腦問了好一大堆，日堯和媽媽笑着窘窘地答著。日堯看大家床位似乎已經分配妥當，便問：

「怎麼，你們的床鋪都分配好啦？」日堯向左手靠窗下鋪望去，只有那一張床位空着，「要是個上鋪就好了」，日堯遺憾地想。

「噢這個床位不是我們自己選的，是按名單上的順序來的，樓管說害怕我們搶床位，就讓我們按隨機分配的名單分配的，對了，等會你去辦公室領自己宿舍的鑰匙，每個人一把。」痘痘男孩細心解釋到。

「沒事，下鋪好，下鋪好，休息起來方便。」日堯媽媽指出。

「怎麼你們的家長沒有來嗎？」

「來，讓一下哦，水來了，趕緊擦擦，嗆死了。」

正問道，一位燙著一頭酒紅色捲髮，身穿花花綠綠雪紡短袖中褲的中年婦女端著一臉盆的水趕了進來，

「哎呦，李健，床還沒擦呢你怎麼就把床褥給鋪上了，快掀起來讓我擦了再鋪，一個暑假沒住人得多臟……」

婦女向李健走去，想必是其母上了。看到旁邊還有另一位家長，趕緊熱情洋溢道：

「喲，大姐，也來送孩子上學啊，這是你們家的啊，喔唷，你們怎麼帶孩子的啊，這麼高大啊，高出我們家李健一個頭……」阿姨「驚奇」地把日堯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

「媽，你快別耽誤人家收拾東西了，等會就要集合了，我這也才收拾了一半……」

說到集合，一時間大家才意識到任務緊迫，分柜子的分柜子，抖床單的抖床單，不大的宿舍一時透出興奮的急躁，其間陸陸續續有家長從外面進來，日堯約摸了解到，住左門上鋪的「清閑」人士早在昨天就已入住完畢，剩下的痘痘男孩和李健皆是母親陪伴，右門下鋪「靦腆孩」父親代為收拾打點，上鋪所謂「川子」來自吐魯番，獨立自強隻身赴學。

幾位家長中，最數「平兒」也就是痘痘男孩的媽媽年輕了，她身穿一套幹練窈窕職業女性套裝，淡妝束髮，鼻翼兩側仍興奮的油光奕奕。她像照顧小孩一樣對痘痘男孩的起居洗漱親力親為，仍一口一個「平兒」的四川腔親昵叫着，操勞不夠，一宿舍人聽的親切好笑。

日堯也是往門上注目數次，才大概記住了自己宿舍人員的姓名：「圓滿」男孩趙新川，「安逸」人士魏翔，「靦腆男」古朝庭，自打進宿舍，就沒聽到他說話，熱情男孩魏平，奔放男李健。

不對，加上自己，只有七個啊，自己上鋪行李已經擺好，不見主人。

「你上鋪那個有事出去了。」李健給日堯釋疑。

一通熱火朝天的收拾，宿舍的樣子大致出來了，雖然入住的宿舍並不是全新粉刷，床頭牆角也能見各種貼畫暗字遺落，但眼見門口床下擺起了盆盆罐罐，澡巾衣架，生活氣息漸顯。

日堯行李輕便，便也是利索地收拾完畢。午後熱浪潮起，宿舍向陽，飛絮滿屋，日堯和大家問過好道過再見便拉着媽媽出來，透透氣。

「嗯，我看和你一個宿舍的娃娃們都還挺好相處的。」時聚集合還有不到20分鐘的時間，日堯媽媽評價兒子新舍友們道。

「才見還看不出什麼吧，不知道市裏的孩子好不好相處。」城鎮孩子的敏感心理小小作祟。

「記住，我的娃，和任何人交道都是以心換心，你自己的心術放正了，和身邊的人相處才會容易。人不是光靠個身份地位分個三六九等，你的行為道德全是應着你有一顆什麼養的心胸表現出來的，哪裏能單單因為一個家庭背景就把自己畏畏縮縮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抬頭挺胸做人，我看他城裏孩子也都不是細皮嫩肉的嘛，你看你們宿舍那個男孩，臉上的痘痘比你嚴重到哪去了。」

日堯被媽媽這一串跳躍式的引用逗樂了，不過，「用心」二字，內心瞭然。

利索不利索的4:30都在體操房門前準時集合了，雖然報到的人必然是沒有到齊，但四個排下來，人卻是烏泱泱一片，再加上外三層的父母圍着，氣氛確實榮譽而高雅着。雖然關於人多帶來的不便誰都抱怨過，但你看圍在人群中那一個個不厭其煩滿眼愛意揮手示意的父母，你就知道，人再多，只要自己疼愛的那一個安安穩穩平平安安，再多的麻煩也不嫌麻煩，再多的辛苦也是心甘。且在這一群孩子面前，教育的機會都是相對平等而優越的，沒有什麼可抱怨，家長們各個也都客氣謙讓。

一開始發號施令的那位寸頭、大方臉、中勻身材，上衣白色立領短袖，下着淡淡卡其色休閑褲的領導舉起手中的擴音器又站在門前台階上不甚和諧甚至有些好笑地踱起步宣講到：

「靜一靜，靜一靜，今天這句話我講了不下一百次。在這裏我想給大家強調一下，米東一中是一所很有傳統很有原則很有影響力的學校，它培育出來的學生也是有水平的教育材料，我希望在一中受教的你們心中能時刻銘記一中榮辱，身為一中一份子，你們應當感到驕傲，同時，你們也要盡自己的努力維護一中的光輝形象。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在一中開始你們為期三年的高中課程學習了。可能你們在之前的母校都是人中驕子，學習精英，但進入這個全新的環境，你們要放下你們心中所有的優越感從頭開始，你們的付出和收貨成絕對正比，不努力就要落後，鬆懈就要挨打。你三年之後的結果完全取決於你這三年的平均表現，不要期望神話，不要夢想好運，你前面的路從現在開始由你自己添磚加瓦，父母們愛莫能助……」

之前還相對輕鬆的氣氛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父母群也肅靜下來。不過是剛剛畢業的初中生而已，條條框框聽的已經太多，現今這種要緊的腔調又來，多少有些小抵觸地聽着。

「嚇人的吧，誇張的吧」，日堯這裏不甚情願的憑白寬慰，「憑他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肯下功夫，皇天不負有心人。」斟酌一下，日堯還是在末了加了一個「吧」字。

「既然入校，就要遵守學校校規，軍訓期間，男生不得留長發，女生不能留劉海……女生不能穿裙子，男生不得剃光頭……在校軍訓期間，任何人無故不得外出，抽煙喝酒、打架鬥毆、夜不歸宿者一律開除學籍……」

洋洋洒洒一篇論文的篇幅就過去了。起初聽着是敬畏，再長後面家長先是耐不住了。

「明天早晨8:00穿軍訓服在操場集合，遲到者教官紀律處置。」日堯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和當下比較接近的日子。

「現在，各排同學跟着前面的帶隊老師去領各班的桌椅板凳，帶隊老師會帶領你們去各班班級，各班代理班主任會在教室等你們，早搬完早解散。記住，下午8：00各排同學在各自班級集合，代班有要事交代。切記，行動要給班主任打招呼，不要擅自離隊……」、、、

一聽到還要搬桌椅，在場的女生們有些小矯氣了，「曬死了」，「熱死了」，「好累的」，「有沒有搞錯」之類的嬌嗔四起，家長們也是欲言又止。在場男生倒是都比較興奮，好歹可以活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