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聞風聲起
蒼茫天地，白雲厚土，情情種種何其多，譬如松鼠被松果砸中腦袋，小僧被行以佛規懲戒，卻早有冥冥天意暗中定下。
可度緣覺得自己的很委屈，他淚眼汪汪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祈禱著月輝下幻化出一道金sè的佛梯，佛祖會從萬丈神光中走下，為自己洗刷冤屈。
「度緣，別再看了，佛祖才不會搭理你個小弟子。」一名個頭瘦高的年輕僧人一面將度緣的手腳用麻繩狠狠地綁在柱子上，一面故作鎮定地寬慰道，眼眶卻早已紅了。
月光灑下，空曠的院子一片凄然。一隻睡眼惺忪的松鼠卻被落下的松子砸得暈頭轉向，頓時沒了睡意，蹲在樹枝上，瞪着大大的眼珠瞅著院子裏面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小僧，不明所以地吱吱叫了兩聲。
手腳都被綁得死死，度緣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委屈地緊緊皺住眉頭，不讓眼淚滾下來。他看着那名年輕僧人，失落地道：「晴明師兄，你也不信我嗎？」
晴明身軀一僵，微微垂下眼帘，無奈嘆道：「度緣，自你入大空寺以來，我與你朝朝暮暮共處五年，你如何為人，我卻還能不知道嗎？」
度緣眼眶驀然一紅，哽咽道：「可為什麼師叔師公他們都不信我，我沒有說謊啊。」
晴明心疼地看着度緣被繩子箍得通紅的手腕兒，重重地嘆息道：「哎，怪便只能怪你說自己在夢裏見到了佛祖，還在菩提神盞下打了坐，你、你……哎！這世間，除了無相寺的得道神僧，誰敢說自己見過佛祖啊，度緣你這是犯了妄語大戒啊！」
「為何我見不得佛祖，我虔誠求佛，或得佛祖感念，託夢一見，卻又何曾妄語！？」度緣悲從心來，聲淚俱下。
忠堅信仰卻遭人詆毀，這是何等的悲痛！晴明不忍再視，嘆息著走出了院子，而與此同時，一名中年僧人提着一根戒棍走了進來。
度緣心中猛然一顫，嚇得死死閉上了眼睛，嘴中疾念著清心佛經，卻如何也靜不下來。
中年僧人漠然地看着度緣，嘴角泛起一絲譏嘲的笑意，舉起棍子照準度緣后腚重重地打了下去！
一陣剜心的疼痛，幾乎令度緣慘叫出聲。他死死咬着牙，硬挺了過去，下一棍卻接踵而來，絲毫不予他喘息的機會。
打了幾下，度緣的臉sè已慘白如紙，那中年僧人卻冷蔑地譏笑道：「就憑你這沒剃度的外門子弟，也敢妄稱見過佛祖，這三百棍算是便宜你了！」
沉悶的棍棒聲迭迭不休，疼痛漸漸變作了麻木，度緣緩緩地睜開雙眼，兩行清淚順着白凈面頰滾下，在月光下顯得那般清澈晶瑩，似這世間最乾淨的東西。
度緣望着那輪皓月，心中卻滴著滾燙的鮮血，漸漸冷凝成霜。
佛祖啊，我是你虔誠的信徒，不曾敢期滿於您，可為何弟子會橫遭非議，陷入不義呢？您若真的看見了弟子，卻為何不肯來為弟子洗明冤屈呢？
忽然，他感覺喉嚨一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混着眼淚落在地上。
中年僧人冷蔑的神情漸漸變得有幾分狂熱，棍子越揮越用力，砸在度緣的身上，他竟覺得有快感。
漸漸的，度緣快要失去了神智，雙眼迷離幾yù合攏，可他仍舊虔誠地望着這片深邃漆黑的夜空，仍舊心懷祈願。
只見，那熹微月輝下，一道飛影掠過，好似與那皓月重合，身姿瀟灑，竟一躍飛入院中來。
中年僧人驚疑一聲，停下手中動作，轉頭看去，卻正撞上一道飛來的狹長黑影，咚地一聲昏倒在了地上。
度緣看清那黑影，霍然瞪大了雙眼，如跌入冰窖中一般登時神智大清。
他驚惶地看着那道逐漸逼近的黑影，不禁咽了口唾沫，顫巍巍地質問道：「你、你是什麼人，怎、怎敢夜闖大空寺，還傷我門中弟子？」
那人「咦」了一聲，將臉湊了過來。就著月光，度緣看見了一張俊美無勝的面孔，臉上笑容可謂放蕩不羈，是佛家所謂的永遠無法入佛之人。
他雙手交叉，抱着一把黑鞘長劍，偏頭打量著度緣那張慘白的臉，忽然大笑起來：「我還道佛門怎的突然殘虐外人起來，原來竟是門下的弟子！不過你倒是有趣，入了佛門怎的不剃度，頭髮長得比我還長？」
度緣見他嘲笑自己，頓時心生不悅，甚至連害怕都忘卻，咬牙爭辯道：「我、我是外門弟子，須得修讀五年佛經，才可剃度入門修行，現下便只差一個月就滿五年了！」
那俊美男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又勾嘴一笑，眯眼道：「那你怎麼被同門弟子揍成了這副豬頭樣？」
「什、什麼豬頭樣！我、我這是在受、受棍戒……」度緣細如蚊聲，心虛地低下了頭去。
男子冷哼一聲，別過臉去：「資質上佳，可惜卻被那愚蠢的佛法洗了腦袋，變成了白痴。」
度緣心中一震，咬牙怒道：「不許你侮辱佛門！」
夜風狂嘯，樹葉沙沙，空氣中驟然升騰起一股莊嚴氣息。
男子忽然偏過頭來，問道：「小禿驢，你叫什麼名字？」
度緣憤憤道：「我不是禿驢，我叫阿蘇，法號度緣。」
「阿蘇？這蠢名字和我在道觀里養的那條狗倒挺配的。」
「你！」
度緣咬牙yù辯時，聽聞耳畔寒風嘶鳴，佛旌獵獵，幾股磅礴佛威從天而降！
「師父師叔！」
度緣心中大喜，抬頭看去，只見院中多出了幾道佛光湛湛的身影，正是大空寺內幾名佛修jīng深的師長。
度緣的師父——高僧智劫，作為大空寺代理主持，率先踏出半步，冷冷地望着度緣身旁那道並不陌生的影子，問道：「敢問李施主為何夜闖大空寺。」
男子並不搭理他，寬袖一揮，一道寒芒閃耀夜空，只聽得嗤的一聲響，捆住度緣的麻繩頓時散落了一地。
度緣驚叫一聲，跌落在地上，急忙便要爬起身來，卻被那男子一把拎住后領，吊了起來。
「你們佛門素來自稱正道領袖，開枝散葉，遍佈天下，妄稱仁德，如此殘忍地對待門下子弟，說你們道貌岸然卻還便宜了！」男子鏗鏘有力地道，便是度緣也聽不下去，要辯上幾句，嘴巴卻忽然被縫上了一般，怎麼也張不開。
智劫平靜地看着男子，目光卻從未落在度緣身上，好似根本不在意他是否會受到傷害一般，忽然笑而開口：「李施主，你與我大空寺多年交道，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男子凝眉沉吟了片刻，忽然哼笑一聲，提劍道：「也對，我要斬便斬，何必找什麼借口！不錯，今rì我李慕然便是來向諸位高僧討教一二的！」
話畢，他隨手將度緣朝後一扔，旋即騰身而起，只聞嗤啦一聲，劍芒出鞘，光輝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