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貓了

第12章 有貓了

韓岳和韓升信步來到黃鶴樓下,這裏離武昌城西長江水碼頭很近,漢陽門內一片各地會館鱗次櫛比。

宋明以來湖廣地區開發成熟度極高,遂成魚米之鄉,人文繁盛、商貿發達,兩廣西洋海貨經此北來、西北中原的客商由此南去,江南的精巧器物溯江而上,川中雲貴的木材特產順江而下,九省通衢名副其實。

青石板鋪就的大街,兩邊鋪面熱鬧非凡,往來旅客南腔北調。韓岳路過一座綢緞莊,西北大漢跟吳儂軟語的在門口為價錢爭得面紅耳赤,那西北大漢氣憤憤的跨出門檻作勢要走,本地牙人連忙兩邊作揖軟語相勸。

不僅有兩京十三省的漢商,雲貴川湘各路土司治下的商客也不罕見,有的戴五彩絲線帽,有的頭巾上插羽毛,操著或生或熟的官話跟人講價還錢談生意。

韓岳觀察著市井風物,看得頗為有趣。

「可惜呀可惜,」韓升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忍不住嘆口氣:「好不容易有六十兩銀子,卻不是我們自己的。」

韓岳拍了他腦門一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昨天抓獲何老七,收繳了一百多兩贓銀,張捕頭正準備按慣例分配:只消留幾兩碎銀子上繳公賬,再扣下給衙門二爺、師爺、刑房書吏的孝敬,其他通通二一添作五,由捕快們分了。

突然發現韓岳還在旁邊,張捕頭一拍腦門,怎麼把這茬忘了?

這位小爺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吃水不忘挖井人,罷了罷了,他本該拿最大的份子。

於是張捕頭先扣出六十兩銀子,雙手捧給韓岳,還美其名曰賠償韓小相公遭了冤枉官司的損失。

韓升忙不迭的就幫少爺接下了銀子。..

要說韓家這場無妄之災,損失六百兩都不止,這點銀子也就稍微緩解一下困窘,贖幾宗典賣的田地。

誰知第二天韓岳就帶着銀子來找四川會館,說要想辦法把銀子還給死者家屬。

無論如何,韓岳有自己的底線。

見慣了受害者家屬,知道對死者的妻兒老小來說,這點銀子不僅是死者最後留下的一點念想,還很可能是他們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當然,韓岳也不可能命令張捕頭交出全部贓銀——事實上這些銀子即使全拿回衙門,也會被師爺書辦們分掉絕大部分,這邊行文忠州,就說贓銀被兇手狂嫖濫賭花掉了。

甚至死者家屬都不見得有餘力千里迢迢來收屍,那麼秦端民最後的結局就是一領薄草席,埋在亂葬崗。

現在能保住近半銀兩已經儘力,怎麼把銀子送到受害者家屬,都還得韓岳自己想辦法。

信步走到長街一隅,當面有座飛檐斗拱像寺廟的建築,正中懸著「川主宮」泥金匾額,這就是四川會館了。

此時巴蜀之地流行供奉川主,所謂川主,也就是都江堰、灌江口的二郎神,四川人在外地修建的川主廟,就兼做會館之用。

韓岳還沒跨進門口,當面一隻白瓷茶壺飛了出來,他趕緊閃到旁邊,那茶壺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

這串嘰里咕嚕的話,半句也聽不懂。

好在接下來的話聽得懂了:「媽的,這幾個蠻子怎地不講道理?那遭瘟的秦端民沒到四川會館來,叫老子到哪裏去尋他?你只管來纏老子有球毛用!」

原來會館裏面,四五個紅黑臉龐的男子,穿着留一手、露一手的氈袍,正在和兩三名脖子後面插著摺扇的私牙對峙,兩邊把茶壺、茶碗扔得飛來飛去。

「你們要找的秦端民,我知道他在哪!」

韓岳此言一出,兩邊頓時住手,齊刷刷的把目光轉到他臉上。

私牙裏邊有個留老鼠鬍鬚的是為首者,操著口四川話:「哎喲我的老天爺!這位相公有禮了!你老人家曉得那秦端民在哪,麻煩快點給這群瘟神說了,他們纏得我腦殼痛。」

原來老鼠鬍鬚姓胡名利圖,是四川人,依附川主宮做私牙,從前和秦端民做過一回生意。

這幾個川西雪區過來的番客,跑到四川會館來找秦端民,胡利圖以為可以牽線搭橋賺點錢,就過去搭話。

沒想到對方漢話說得半生不熟,態度卻格外蠻橫無理,找不到人就急得推桌子摔碗發脾氣。

韓岳告訴他們:「你們要找的秦端民,在江夏縣衙門的殮房。」

什麼?!

番客中最高大的那個,急得兩步竄過來,揪起韓岳衣領亂搖:「你、你說的是真的?!秦老爺他、他死了?」

「我有什麼好騙你的,去衙門一問不就知道了,」韓岳沒好氣的甩開他,這人還真是蠻不講理。

胡利圖也吃了一驚:「昨天我在碼頭撮合木材生意,是聽說韓秀才大鬧公堂,黃捕頭挨了二十大板。未必那個挨刀死了的,就是老秦?哎喲我的媽也,硬是好人不長命哦!」

番客頹然坐倒在板凳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韓岳也覺得奇怪,慢慢探問原由。

番客官話說的不好,夾七纏八的說他叫多吉,是藏邊一個什麼地方,什麼白土司的手下。如今有個什麼國師汗圖謀侵凌這白土司,因此派多吉攜帶神獸前來朝貢,希望得到朝廷支持。

秦端民常年做行商,上藏邊、下江浙,走南闖北,在白土司處自稱認識南京兵部的什麼大官,這趟要經武昌下江淮辦貨,可以為多吉等人引薦。

胡利圖在旁邊撇撇嘴,這是常年跑江湖的老路數,別說南京兵部,需要的話,秦始皇他都熟得很。

「胡兄為何如此作態?」韓岳小聲問道。

胡利圖不屑一顧:「什麼朝貢,冒貢罷了!朝廷好面子,隨便幾個番客就過來騙吃騙喝。前幾年都不許他們來朝貢了,還是有人心懷僥倖玩這套。」

大明在西南、西北、烏斯藏冊封了幾百上千家土司,對朝貢執行薄來厚往的政策,回賜價值遠高於貢品。

土司朝貢有利可圖,因此爭相前來,甚至冒名頂替和多次超標朝貢,稱為冒貢、濫貢。

乃至地方官吐槽,一年有上百家朝貢的過路,也不知誰真誰假?

三年前,因「番人混冒,方物濫惡,所奉敕書洗補可疑,而通使歲誘為奸」,朝廷一怒之下革除了烏思藏護教王、董卜韓胡等番的入貢資格。

「現在冒貢這套玩不轉了,買點茶葉回去嘛,也不算白跑一趟,」胡利圖語重心長的勸番客們。

多吉臉紅脖子粗,額角青筋直跳:「我、我們是真的貢使,不是冒貢!」

這多吉也是命中注定該有一劫,江船還沒過瞿塘峽灧澦堆,作為貢品的神獸突然發作要生幼崽,只能停在巫山等它生。

秦端民自己還有生意,急着到武漢辦貨,就孤身先走了,約定多吉到武昌川主宮來找他。

哪曉得神獸水土不服,生下崽子就得了瘟病,遷延了十來天還是一命嗚呼。

多吉硬著頭皮跑到武昌,結果又挨了當頭一棒:秦端民也死了。

現在朝廷的大政策是整頓冒貢、濫貢,沒有帶路黨,多吉連兵部的門檻都跨不進去。

「先是神獸死了,然後秦先生也死了,」多吉把脖子上的念珠轉來轉去,喃喃的念叨著,「難道這趟處處不順,是佛菩薩的旨意?」

沒錯,肯定是的,其他番客紛紛點頭。

多吉忽然就不沮喪了,變得一臉釋然。他站起來對韓岳、胡利圖賠禮道歉,又喚來小廝賠償打壞的茶壺碗碟。

還請韓岳陪他們去江夏縣衙走一趟,領回秦端民的屍身。

「是我們的話,燒了也行,扔水裏也行。不過你們漢人死了是講個落葉歸根的,我們回去順路就把秦老爺送回他家,」多吉如是說。

韓岳命韓升取出那六十兩銀子,請多吉經過忠州時還給秦端民家人。

多吉挺感動:「誰,誰說漢人狡猾貪財?死了的秦老爺、活的韓小老爺都是實誠好人啊!」

胡利圖一臉黑線:合著就我不是好人?

辭別胡利圖,韓岳帶着多吉等人直奔江夏縣衙。

張捕頭正好在,便把案情詳細告訴了多吉,還請書吏謄抄了一份給忠州的行文,說明案件情況。

屍身當然予以交還,樂得省一領草席,還不用僱人去亂葬崗挖坑。

多吉買了口棺材把屍首裝殮了,韓岳就要告辭離開,多吉請他稍等,幾名番客用番話一通商量。

多吉沖着韓岳雙手合十:「多謝韓小老爺高義,幫秦老爺申明冤屈,我們好歹回去有了個交代。聽說韓小老爺府上遭了連累,這裏有百兩銀子,聊表我們的心意。」

韓岳稍加推辭,韓升在旁邊急得火燒屁股。

番客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牛皮銀袋子硬塞進韓升懷裏。

多吉又道:「還有個不情之請,我們帶來的神獸死了,只剩下幼崽。它沒有母親,如果長途奔波帶回去,肯定也得死。只求韓小老爺養活它,救它一條性命。」

番客攜來的行李中間,有個襯了軟氈的竹籠子。籠中卧著只毛茸茸的幼獸,乍看像只小貓咪,白色毛皮遍佈黑色斑點,尾巴也比貓咪長,此刻正有氣無力的趴着,眼睛半眯。

芝士雪豹?

韓岳大為吃驚,伸手輕輕摸了摸幼獸。

幼獸奶聲奶氣的嗷嗷兩聲,睜開圓圓的眼睛打量著韓岳,眼神很清澈,有種野性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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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九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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