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話 平井鳩二的計劃

天贍舞台正在演一出《霸王別姬》的京劇。

平井鳩二此時正坐在劇院二樓的包廂中獨自欣賞著這出jīng彩的戲劇。包廂外，平井的jǐng衛兵嚴密把守，生防有任何意外發生。

底樓的觀眾席上三三兩兩地坐着幾個戲迷，早已不復當初天贍舞台巔峰時期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平井鳩二還記得當初上海沒有被他們佔領時，他獨自來到天贍舞台看戲的情景，那時候舞台上唱的是一出《貴妃醉酒》，演出者也正是享譽整個中國的戲曲名旦—梅蘭芳。

梅蘭芳的演技早就已經出神入化，把楊貴妃醉酒後自賞懷chūn的酣態刻畫的入木三分，醉杯、卧魚、醉步、扇舞，演來舒展全身，收發自如，一氣呵成，不愧是名家風範，平井看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一直到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方才回過神來。

這才是藝術！平井鳩二看后意猶未盡，激動地站起身來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對他來說，中國的戲劇文化，正是他對中國嚮往的原因之一。從那時候開始，他的心裏就對梅蘭芳產生了深深的景仰之心，多希望有一天，能夠由梅蘭芳先生與自己好好地交流一下相互對藝術的見解，可以一個人獨自欣賞梅蘭芳的表演，細細平味戲劇中的韻意。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對這場演出難以忘懷，直到他第二次踏入上海，而這次，他是以淞滬作戰部署總司令的身份接管了整個上海地區的軍事管制。他踏入上海的那一天，也正是上海淪陷的那一天。平井顧不得自己總司令的身份，一進入上海的第一天，他就想聽梅蘭芳的登台演出。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梅蘭芳在中rì戰爭爆發的時候，就已經蓄鬚明志，閉口再也不唱京劇。

這讓平井感到無比地失望，也充斥着他的憤怒，他知道梅蘭芳的舉動正是對自己，對整個天皇的軍隊的無言對抗。可是即使這樣，平井也不願意對梅蘭芳有任何的強迫行為，一來梅蘭芳既然有如此節cāo，恐怕逼得急了，也許會做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事來，平井不願意去承擔一個破壞文化的罪名。二來梅蘭芳已經是社會上的知名人士，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起社會上的輿論，更何況是如今敏感的時候，平井鳩二正在焦頭爛額於如何改善因為侵略戰爭而帶來的負面影響，他更願意被這裏的中國人，或者是洋人當成是一個和平大使，他的到來是在解放整個上海。三來，他自詡為文化人，熱愛藝術，他不認為梅蘭芳就是一個戲子，他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任何一個藝術家過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屬於自己的倔強的脾氣，梅蘭芳也不例外，所以他要懂得欣賞，梅蘭芳如果沒有這樣的脾xìng，又如何會成為一個大師呢？

台下的花旦演得固然jīng彩，只見他正在表演耍槍花的手法，那柄綉槍在花旦的手裏，宛如長在身上一樣，不停地甩動揮舞，好像銀蛇出洞，蛟龍戲水一般。突然聽到花旦「啊」地一聲大喝，雙手握槍，不停地旋轉起來，直把一柄綉槍舞成了一堵鐵牆，水泄不通。台下時不時有幾個觀眾拍掌叫好。可是平井卻看得索然無味。

如果把梅蘭芳的表演比做是一個美女的話，那現在的這出表演毫無疑問的就是一個姿sè平庸的女子。當你看過一個美女之後，還會對一個姿sè平庸的女子產生興趣嗎？

平井鳩二當然不會。所以他已經坐不住了，準備起身離開劇院。對他來說，他認為看這樣的戲簡直就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jǐng衛走了進來，在平井鳩二耳邊輕語了幾句，頓時引起了他的注意，捺耐不住的身子續又坐定了下來。順着jǐng衛的眼光向他所在包廂的對麵包廂望去，看到一個穿着一身潔白長衫的中年消瘦男子此時正坐在他的對面，同樣欣賞著台上的這出京劇。

那名男子剃著板寸頭，臉型尖瘦，一對眼晴呈倒三角型掛在臉上，嘴角總是掛着一副自信的笑意，可是配着這對小小的眼睛，總給人一種yīn鷙的感覺。當他看到平井掃過來的目光時，也同樣投以溫和的笑容，彷彿是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好友一般。

李蘭生！

平井心中哼了一聲，非常不情願的示以回禮。和這個上海最大的黑幫老大同台看戲，對平井鳩二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可是平井鳩二此刻不能迴避，如果迴避了，豈不是對李蘭生的示弱。

所以平井又坐了下來。雖然台上的戲繼續演着，但是他的心思，卻已經放在了李蘭生的身上，當看到李蘭生為台上的戲子鼓掌的時候，那喜悅滿意的表情，在平井眼裏，都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他的手緊緊地捏住沙發上的扶手，最近被李蘭生搞得已經越來越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

李蘭生反倒是不以為意，依然是笑意盈盈。

平井鳩二咬牙切齒，他手裏掌握著生殺大權，數十萬的士兵，卻對這一個狡猾的地頭之蛇無可奈何。

最早進駐上海的時候，平井鳩二就一直沒有放棄過對李蘭生的拉攏，李蘭生早期從青幫起家，到現在一躍成為青幫的老大，除了一部分機遇以外，不得不說他的手段之高，如今李蘭生在上海各行各界都擁有着極高的聲望，廣結好友，所以平井非常希望能說服他投靠自己，甚至希望他能夠出任上海市市長的位置，幫助自己更好的統治上海。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平井使出了渾身的手段，他派各部的特務機關測探李蘭生的行蹤，整個他的資料，愛好，以及不斷地去接近他、拉攏他。只為了一個目地，就是讓李蘭生能夠轉向自己。

無論是平井如何地先軟后硬，先文後武。李蘭生始終都是抱以微笑，即不揚言反對，也不低頭附和，虛與委蛇，和平井打了三年的太極拳。

這三年以來，不斷的有投靠平井的中國人被暗殺，上海灘譽十數年的大律師範罡，在位於威海衛路一百五十五弄二十號的家門口被一顆迎面飛來的子彈槍殺，像「上海市民協會」的負責人尤菊蓀，「市民協會委員」楊福源，「上海市一政督辦公署秘書長」任保安，不可一一舉數。

這種無時無刻瀰漫着的白sè恐怖籠罩着每一個替rì本人做事情的中國人心頭，願意替rì本人做事情的中國人越來越少，誰也不想去面對不管是走在路上還是回到家中都要提心弔膽地害怕隨時會被一顆致命的子彈奪走xìng命的恐懼。正因為這樣，使得平井在上海的建設工作越來越步履艱難。

平井知道，在上海可以做出這種事情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青幫老大李蘭生，可是卻沒有任何的證據能夠去指證他。面對軍方的種種質疑，平井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他非常想李蘭生去死，可是像李蘭生這種派頭的人，人脈極廣，無論是華人還是洋人甚至是rì本人，也無論是國民zhèngfǔ還是汪jīng衛還是rì本zhèngfǔ，都有他的朋友。而且他又牢牢地控制着青幫在上海的所有業務，鴉片、賭場，如今還有傳統的實業，麵粉、客運輪船，他的手腳已經滲透到了目前所有的行業之中，他的門徒又是眾多，正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儘管平井的隊伍打起國民軍來說勢如破竹，可是要面對混雜在市井小巷中的地痞來說，防不勝防，所以平井無法明著來，因為一旦出手，恐怕會造成整個上海灘的混亂局面，一發而不可收拾。所以對付李蘭生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暗殺。

不過李蘭生這麼多年在**長摸滾打爬，多少人想要了他的xìng命，可是他仍然風聲水起，越爬越高。李蘭生這個人不好對付，更何況他身邊的八大金剛貼身侍候，一步不離。

要想除去李蘭生，決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辦到的。不過好在軍方已經正式派出了最jīng銳的刺客出手，志在一擊必得。所以平井就在忍，他在等，等李蘭生死的那一天，也正是他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相信很快就可以到來了。

台上，花旦的腳尖挑起一根綉槍，那綉槍筆挺地飛向半空，而花旦一個翻滾一躍而起，在綉槍還未落地之時又將他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好！」李蘭生站起來，大力地鼓掌。

平井鳩二亦同時站了起來，他要鼓得比李蘭生更為響亮。

不過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在樓下的觀眾席上，還有一個小夥子同樣在熱情地鼓著掌。

他就是徐小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