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死無暇

第二十一章 生死無暇

雨大了,風急了,天空變成了一片浩瀚虛無的灰sè,讓人覺得哀戚又黑暗。

「噼里啪啦」的雨聲,幾乎就要湮滅小店外清脆凌厲的兵刃相接之聲了。

幾個人,已經從店裏跳了出去,站在瓢潑凜冽的大雨中。快刀像閃電一樣迅捷,斬落了鞭子一般粗壯的雨珠,飛濺開來,也變得像刀子一樣鋒利。

打在身上,如刀一般疼痛。

中年人還在和王遮山纏鬥,很多次,丘羽羽就在眼前,可是王遮山卻偏偏抓不到她。幾個人,幾口白刀,總是能遊刃有餘地相互配合,硬生生擋住他和丘羽羽之間的路。

他越是焦急,就越抓不到丘羽羽,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十分驚恐地立在漫天大雨中。

雨卻更大了,每一顆雨滴,都是灰sè的,折shè著死灰的天幕,鞭打着所有人,也鞭打着丘羽羽。她單薄孱弱的身體,已經被瓢潑大雨打得風雨飄搖,眼看就要粉碎了。可是,王遮山就是不過去,中年人的大刀一直橫在他們中間。紅衫大漢的刀,響着渾厚**的銅環聲,聲至刀來,絕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店小二更是一直守在丘羽羽身邊,短刀閃著寒光,隨着他變幻的步伐,繞着丘羽羽,形成了一圈銀白的光,將他們兩人圈在一起,他人絕難靠近。閔如堃冷笑着,和酒糟鼻的瘦子老闆,提着刀,在王遮山左右,截斷他的退路。

他們都看見了王遮山眼中的焦急,那焦急分明落在那個嬌弱的少女身上,就要讓他思緒紛亂了。他們都忍不住暗笑了,他們的對手已經心思散亂了,就算是再快再jīng準的刀,都經不起散亂的心思。

神散,刀散。

他們都很有耐xìng,等著遲遲早早,王遮山露出的疏漏。

一旦疏漏,就給了他們致命一擊的機會。

雨還沒有停,攜風帶霧,沖刷這個每個人。

冰冷的雨砸起冰冷的霧,鑽進每個人的腦中,寒氣陣陣。

丘羽羽站在凄苦的大雨中,見王遮山已經被五個人團團圍住,好幾次劈過去的大刀,已經撕破了他的青衫,一道道月白的口子,或許已經流血,只是被大雨洗刷得刺目駭人,只剩下了慘白。

她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混著雨水,佈滿她一樣慘白的臉。

王遮山就在她眼前,可是,他們中間卻像隔着千山外水。

她過不去,他也過不來。

王遮山就像一頭困獸,在五人之間奮力廝殺,他的黑刀閃著駭人的青光,他的感官還是那麼敏銳,左右分別滑了幾寸,躲開了致命的襲擊。黑刀游龍般伶俐,輕快,「噌!噌!噌!」不但斬斷了一陣陣急雨,也格開了一次次的奪命刀。

刀鋒相見,「叮!叮!叮!」飛濺起驚人的花火,低矮灰黑的天幕中,彷彿也在回應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光火,「啪!啪!啪!」響着一道道裂痕般的驚心閃電。

黑雲的彼端,雷聲滾滾,如泣如訴。

大雨中的人,被光電雨水,鑄成了彷彿永垂不朽的鋼鐵雕塑。

丘羽羽遠遠望着王遮山,終於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她彷彿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絕望,如此恨自己連刀也舉不起來。

她別過頭去,閉上了雙眼,顫抖著,低泣著。

雨聲,雷聲,電聲,刀聲……湮滅了所有的聲音。

沒有人能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閉眼,是因為不願那個英武的少年,在傾盆的大雨中,一把黑刀,難敵五口慘白的大刀,不願他因為自己而瞻前顧後。

她的心,就像是乾枯了。所有的眼淚都幹了,人也就乾枯了。

突然,傳來一聲「啊!」

是王遮山的聲音,疼痛,不甘的聲音。

她應聲望去,王遮山,在大雨中筆直立着,中年人的大刀已經從他的左肩刺了進去,因為他身形靈巧,這一刀終究還是刺偏了。雪白大刀,筆直刺穿了王遮山,可是他還是挺立在大雨中,噴shè而出的鮮血,如箭一般,和漫天飛雨碰撞在一起,濺起一陣血霧。他沒有倒下,四處噴濺的血,也被更凌厲的雨沖刷乾淨了,所以他彷彿成了一尊慘白的雕像,他的臉那麼白,手也慘白,一雙比閃電還要亮的眼睛,正怒目而視,正瞪着眼前的中年人。中年人也死死盯着他。

白刀把子上,緊握著的一隻大手,正慢慢垂下,中年人突然手一松,轟然倒地。

他不相信,一個少年,能有這樣凌厲的出手,又兼備着這樣輕巧的身形。

他的心口上,正插著一把黑刀。

他的身體,自黑刀滑脫,人倒,刀離,鮮血噴出,登時融進如注大雨中,刷了乾乾淨淨。他抽搐著,這一刀,王遮山也是紛亂而至,彷彿也並未直直刺入他的胸口,所以他還在喘氣,臉上的表情有痛苦,也有驚訝。

黑刀還在王遮山手中,他死死握著,眼睛裏突然沒了平rì里那種神采奕奕的jīng銳光彩,卻露出了一種死灰的仇恨之sè,那種眼神,就好像從地獄而來,帶着烈火也帶着死亡,無論誰瞧見了,都覺得不寒而慄。

其餘幾個人,也不由後退了。

連圍着丘羽羽的小二,也後退了。

這一刻,誰也沒有注意,一個雖然佝僂矮小,卻輕靈無比的身影,已經從窗口掠了出來。

大雨濺起的白霧,淹沒了一切。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一直坐在窗口喝酒的老人,已經看了很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們旁邊。

王遮山就要倒下去了,大雨彷彿即將帶走他身體里的最後一滴血。他的眼前,突然飄忽起來,一片灰sè,夾着飄搖的黑sè,所有的人,都被扭曲拉伸成了一個鬼影,好像在大雨中吃吃笑着,駭人不已。只有丘羽羽那抹淡黃sè的身影,還非常清晰,雖然也被他漸漸昏昧的雙眼撕拉成了一綹綹黃sè的霧,卻還是那麼清晰。

他掙扎著,向那片淡黃,蹣跚而去。

這次,沒有人再敢當他的路了,白刀在他的左肩閃著駭人的光,黑刀在他的右手閃著鬼魅的光。

他就像一頭受了傷的猛獸,眼裏全是血紅。

實在沒有人敢阻攔這樣的眼睛。

「帶走……那女人!」大雨中抽搐的中年人彷彿就剩下了一口氣,奮力喊出了這句。

小二慌忙扛起丘羽羽,往大樹下的快馬跑去。紅衫大漢跟着小二一路往大樹下跑去。

酒糟鼻的老闆和閔如堃,已經再次鼓起勇氣抽刀劈來。

站在不遠處的老頭,依然是白髮紅臉,卻有一雙水一樣澄凈的眼睛,那雙在酒店裏一直昏昧下垂的眼睛,此刻,卻在滿天飛雨中流出了鐵光,比刀子更凌厲,比閃電更光明,卻又那麼美那麼流轉。

風急雨勁,兩扇木頭窗戶,在老頭背後「噼里啪啦」開合拍打。大風揚起他的白髮,他的兩隻腳,卻好像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一口白刀,又短又小,白光燦燦,已經從老頭背後緩緩伸出。

「小心!」閔如堃大喝一聲,他看到刀光時,實在已經晚了,白刀劈來,老頭身形矯健,步伐輕靈,已經來到二人頭頂。

「啊!」酒糟鼻老闆也大吃了一驚,剎那間已經向後滑了幾尺。閔如堃就地一滾,「嗖」側翻了數尺,渾身都佔滿了泥水。

那把刀不長,白慘慘,看起來非常普通,卻刀氣駭人,還沒近身就已經寒凄凄讓人瞠目結舌了。從天而降,刺出的白光,長虹般靈動,卻挾著飆風,打得他們睜不開眼。

兩人實在搞不清,是刀太剛猛,還是這個老頭的內力過於高深。只好先避開,以退為守,再謀打算。

老頭卻翻身一躍,腳尖點地間又接着縱身一飛,像一個扭曲的鬼影,已經挾著刀風飛向酒糟鼻的老闆,白刀閃耀,天上「啪啪」又跟着閃了兩道電光。

酒糟鼻大吃一驚,白刀已經從他的咽喉上橫著掠過。

一陣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咯吱」聲,在他的喉頭上駭人地響着,在他的腦海中轟鳴著,實在清晰。他還來不及害怕,來不及驚詫,更來不及看清老頭到底是怎麼飛過來的,人已經倒地,白刀脫手而飛,落在幾尺外。

閔如堃實在是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一個老人有這麼輕巧的身手,飛起來簡直就像一片隨着秋風忽然起落的樹葉,完全猜不到落腳點。更想不到一個如此矮小和佝僂的老人,居然有這麼高深的內力,把一把不長的白刀催成了無堅不摧的利器。

殺人的利器,只在殺氣衝天的人手中。

哪怕是一把切菜刀,一柄竹竿,在殺氣凜冽的人手中,也是致命的利器。

閔如堃苦笑了,他才明白這個道理。

老頭卻沒有再劈過來,雖然閔如堃已經手抖不已,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大刀了。

老頭確實沒有過來,他斜著翻轉了身體,頃刻間就落在了王遮山身邊,伸手敏捷,抬眼間已經輕輕托起了王遮山的頭。

王遮山看上去就像沒有受傷,大雨沖刷乾淨了他身上所有的血跡。連插在他左肩的白刀,也被洗得又白又亮。他的臉也和刀一樣,又白又亮,沒有一絲血sè。

他睜開眼睛,正對着老頭的眼睛,那雙眼睛,簡直就不是兩隻老人的眼睛,流轉如水,四下一轉,竟流出一陣嬌媚眼波。

「是你……」王遮山嘶聲道。

老頭肯定地笑了一下,兩根手指放在嘴邊,打了一個呼哨。

剎那間,一匹白馬,如同一道銀sè閃電,劈開網一般的大雨,嘶鳴而至,正好停在他們身邊。

老頭將王遮山扶上馬,又打了口哨,白馬四蹄騰空,幾乎飛起,剎那間轉身,飛一般平治而去。

白馬放開四蹄,閃電般離開之時,老頭業已轉身騰空,抽刀翻身,再向大樹下的小二刺去。

那小二卻早已翻身上馬,將丘羽羽攬在懷中,一聲喝叱,飛奔而去了。老頭還要再追,閔如堃和紅衫大漢卻攔住了他的去路。

煙塵飛揚,雨幕入注,小二的快馬,剎那便沒入雨簾,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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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白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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