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荒原14

世界是一片荒原14

這幾天我總是做一個夢,夢裏有一雙手鉗住我的雙臂,他的臉埋藏在霧裏,不停地大力搖晃我,腦脊液都快給我搖出來了,可我一直看不清他的模樣,他越是晃我,我越是着急想抓住他的臉,可最後伸手往往是一片虛無。

開學的日子是新鮮的,像剛摘下來的花椒,聞着清香以為好接觸實際滿身都是刺。

我眼前都是陌生的面孔,大家剛來都十分拘謹,有認識的早就湊在一堆談天說地去了。

我坐在靠牆的位置,旁邊的課桌一直空着,人陸陸續續探頭探腦進來,不一會兒教室已經滿了一大半,而我旁邊的位置還是空着。

「啪嗒!」旁邊的桌子上不知道從哪兒飛上來一個黑包,磕在木質桌上發出來不大不小的聲響,成功引來前排同學的回頭。

我轉頭,見一個單手插兜,一身黑衣黑褲的男子從後門走了過來,合著剛才那飛過來的書包是讓他從後門扔進來的。

班上大部分同學都講目光投在來人身上,來人不慌不忙在我旁邊坐下。這時我才仔細看清楚他的側臉,像刀割一樣,稜角分明,同齡人本應當還有些嬰兒肥的,在他臉上全然看不見。

周圍議論聲四起,語序碎片里我得知這人叫馮揚。這麼氣勢洶洶的一個人要在我們或者隔壁學校早傳遍了,想來肯定跟我們沒關係。

「十一中的、富二代、」等個人標籤和信息鑽進我的耳朵。

十一中這個學校在本市常常以燒錢爐著稱,私立且學費貴,聽聞裏面住讀學生兩室一廳一衛,環境甚至比國內一些大學的條件還要好。

這樣一個人坐我旁邊,盡量還是不要跟他有什麼瓜葛得好。

不過好在這個馮揚並沒有在座位上呆多久,甚至消失了一下午,新班主任點名時只有他無人應答。等到快要放學時,他非常神奇的從後門出現,拿起桌上從未打開的書包瀟灑的走了。

這哪是來上學的啊,這是來體驗人間疾苦來了。

放學后我和趙珂先碰面,在我們班門口等了一會兒周朝和黎蒿才慢慢下來,看着他倆一起從樓梯上走下來,我後知後覺的發現黎蒿身上的距離感正在消失,周朝也沒那麼針對他了,可能是有了更加嫉妒的對象吧,畢竟前五班各個都是卧龍鳳雛。

談及今天新班級的情況,周朝微微撇嘴,「我那個班感覺都是些學神,個個都像黎蒿這小子一樣,悶葫蘆的不愛說話,我到現在都還沒認識幾個。」

趙珂笑了,「喲,還有你周大少爺碰壁的時候噢。」

「你倆呢,班裏有沒有什麼風雲人物?」

「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打聽怕別人搶你風頭啊。」

我嘖嘖嘴,「還真有一個。」

想起馮揚,我覺得他跟周朝倒是可以碰一碰。我將馮揚於他們說了一番,周朝當下便表示不服。

誰啊,比我還拽?

我和周朝住在教師公寓,姨娘為了方便晚上照顧方辰夏,帶完一節晚自習就會回家,我上學的時候就在教師公寓住着,放學后甚至都不用出學校,黎蒿和趙珂一路順道回家了。

當周朝還在侃侃今天班裏的情況,我倆已經拐到了學校操場後面,這有一條小路直通公寓,讀初中的時候教學樓太遠沒走過,上了高中部那倒是正好竄小路。

周朝雙手插兜,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男生的標配,反正我在學校里見十個有五個插著兜。

這小子一個暑假不知道吃了些什麼,平日裏見着還好,今天走到了我身邊已經比我高了一個肩膀,還有那黎蒿也是,竄起個兒來倒是誰也不輸誰。

手腕上的表嘀嗒了一聲,我抬腕,整七點。夏日白晝長,此刻太陽還斜掛在山頭不肯墜落,橙黃色的餘暉印蓋出我和周朝在地上拉長的影子,讓我突然想起了青春劇里的男女主。

但我覺得編劇真應該來看看,不是所有走在落日餘暉下的兩個人都看起來美好,比如我和周朝,一個冷掛着臉,一個樂得發癲。

而原因只是因為他一個前腳踩掉我的鞋後跟。

我不想搭理他,繼續往前走,鞋子都不想扯上來。

拐過那面牆的彎兒時,我突然被眼前一幕頓住了腳步,鞋後跟沒跟上我腳掌的動作,鞋子愣往前多衝了幾步,徹底離開了我的腳。

周朝在後面笑得更歡了,「你可別把我樂死啊宋筊哈哈哈哈!!!」

等他三兩步追上我后,笑容戛然而止。

「哥兒幾個……幹嘛呢?」周朝天真的開口。

他說話的那瞬間我想從地上撿起鞋抽他的心都有了。

眼前這幾個高矮胖瘦各不一的男生圍着一個人,還能幹嘛啊。

而周朝這個沒眼力見的,還往前竄了幾步給我拿回了鞋……

我寧願這個時候不要鞋……

我一把抓住周朝的小臂,低聲咬牙道,「人打架呢,趕緊走!」

天曉得我當時有多想跑,我真的不想摻合到一些打架風波中去,雖然當時顯然還沒開打便被我打斷了節奏。

可我忘了我拉的人是周朝,是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路過的狗拉了屎也要去看一看的周朝。

光長個兒不長腦子啊……

周朝站定,腳底板跟黏了膠一樣扯都扯不動。

「哥幾個讓個道啊,我倆得過去,你看這路也挺窄的,往旁邊稍稍。」說着拉着我往前走,我是一萬個眼刀盯着周朝給他甩了過去,這小子愣裝沒看見。

等走進時,我往人群中瞟了那麼一眼,那傢伙真眼熟……

那不是內十一中的富二代嗎?馮揚。

我不禁說了馮揚兩個字,帶着疑惑被周朝拉着過去。本來那伙兒人看着也不想鬧大,可我這一句馮揚直接讓周朝停了下來。

好死不死非站在人堆里停了下來。

我抬頭,看見周朝的下巴一動,「馮揚?誰是馮揚?」

我暗道完了,這小子勝負欲犯了。

從我第一天認識周朝開始,他的自戀就好像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從黎蒿開始,這種自戀演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勝負欲。只要看着有人在哪方面做得比他好,他就一定要迎頭趕上,趕不上的也要不計一切代價的趕上。

當然黎蒿是個例外,用周朝的話來說黎蒿就是那個山外山,趕不上沒辦法。索性他也放棄。

可馮揚不一樣,我今天就那麼一說,誰知道周朝這一根筋兒的癮又犯了。尤其是這種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更能激起他的英雄主義。

此刻,他全然看不見我拚命使的眼色,對着那幾個痞子像的年輕人喊,「誰是馮揚啊,吱個聲啊,我等著認識呢。」

或許是周朝的語氣有些流里流氣,但我知道他平常說話就不著調,那幾個人反過來問他,找馮揚什麼事兒?

周朝噢了一聲,「我們老大讓他放學了別走,誰知道這小子下課鈴一打就沒人了,我來逮他回去。」

那幾人聽了,捏著靠牆貼人的衣領,「你小子結的梁子不少啊。」說着把靠牆的馮揚推了出來。

這個馮揚還是我今天見到的那樣,只不過之前只是冷然,現在則是一副要打架的神情。

我心裏有些發毛,雖然我能控制住周朝不參與打架,但這個馮揚就跟個定時炸彈一樣,說不定啥時候爆了,還炸傷我倆無辜路人。

對面看起來像領頭一小子歪著頭,虛着眼睛指著馮揚的鼻子,「你小子一臉不服,要干架?」

說完他甚至笑了一聲,「也是,你跟你媽……」

那人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拳,馮揚劉海飛到了眼前,半遮住了他的眼睛。

對面顯然沒想到馮揚會動手,二話不說衝上來,我和周朝躲閃不避,周朝一個反手把我護在了身後但還是晚了一些,我被對面衝過來的人狠狠撞在粗糙的牆壁上,牆上有長了一個夏天的荊棘,一些陳年老刺半深不深的扎進了我的胳膊,連帶着擦破了一大片皮。

我來不及喊疼,只見馮揚已經衝進去打起來了,周朝大跨步過來,皺緊了眉頭,「宋筊你沒事吧!」

我顧不上回答他,掏出電話一鍵直呼保衛處,這是我第一天就存好的號碼。

開了免提后我便大聲喊,「教室公寓北門小路有人被打了,叔叔你們快來!!」

不遠處混成一團的人聽到我的電話,知道自己理虧,猶豫了幾秒便快跑着離開了。

我真服了,要早知道打電話這麼好使我哪能遭這罪啊。

皮膚刺痛的裸露處開始滲血珠出來,風一吹又痛又麻,跟灑了風油精效果無二。

不遠處的馮揚見那些人跑了,走過來一把拿起地上的書包甩在肩上,路過我還不忘甩給我一個眼神和一句話。

多管閑事。

我驚訝到說不出來隨即轉念一想,不對啊!

我指著周朝,語無倫次,不知道是被痛的還是被氣的,「看見沒有,狗咬呂洞賓!夏天版農夫與蛇!」

周朝皺着眉頭看了離去的馮揚一眼,「啥人啊這是,虧我剛才還想着智取一下。」

說着一臉愧疚,「你這是工傷吧,我給你報銷,我負責到底。」

我痛得直喘粗氣,瞪着周朝,「那我還真是感恩你啊!」

「校醫務室這個時候肯定沒人了。」周朝轉身背對我蹲下,「上來,去醫院。」

我看着周朝寬厚的背,一把推開,「得了吧你,你這一背明天還不知道怎麼傳我們倆!你現在可是學校野草之一,誰敢讓你背啊。」

我沒好氣,周朝這個笨不溜秋蛋總是闖禍后鍋由我來背,跟他一起我身上的倒霉活活加了一倍。

「啥玩意兒?什麼野草?」

我哼一聲,「是非要我說出來你才爽是吧,野生校草野生校草!爽了吧。」

周朝轉過頭,頗為疑惑,「為啥是野生啊?」

「嚯喲,周大少爺還不滿意啊,不是野生難道學校還給你裱個章送條橫幅給你唄。」

「順便宣告全校說,大家來看啊!這是咱們學校名正言順的校草。」我噼里啪啦損了周朝一頓。

「噫,真土。」周朝嫌棄的看了我一眼。

我怒火中燒,燒的傷口處更是火上澆油,給了周朝一腳,「走啊,去醫院,我不想留疤啊!」

到醫院排隊掛號,等的我胳膊上的血珠都凝固了,輪到我時醫生嘶了一聲,「小姑娘胳膊上怎麼這麼多刺啊。」

「會留疤嗎醫生?」周朝在一旁問。

我尋思著這周朝還有那麼點良心,但下一秒酒精上身後我徹底打消了這個想法。

「現在都不是留不留疤的問題了,這些刺上不知道帶了什麼細菌,創口也深,還要打破傷風針的。」

「打,醫生,我們打。」周朝緊張的聲音都有些抖,但我全然顧不上那麼多。

我痛直冒汗,捏緊了我的大腿肉,像同時有幾把不鏽鋼刀在剜我的肉,到最後牛仔褲被我捏皺成了一團,手指也僵硬得好一會兒沒舒展過來。

一個月來兩次醫院,每次都有新體驗!

包紮完傷口再出醫院城市已經進入了完全的夜,周朝轉過身,「要不然去我家吧,醫生說你這得兩小時換次葯,夏天天氣熱,捂著對你傷口不好。」

我沒說話,姨娘帶着高二的學生,晚上還要回家照顧著方辰夏,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受傷的樣子,那樣她又多了一份照顧我的任務。

七繞八拐到周朝家時,周朝家裏打開門黑洞洞的。

「你家也沒人啊。」我不知道我怎麼脫口而出這句話,定了幾秒。

「是啊,不然我為啥住學校里。」周朝打開燈,客廳一下子亮堂起來,暖黃的燈光明晃晃的,照的人很是安心。

「我老爹最近出版社的書出了問題,都印刷發行了被緊急召回,現在忙的不可開交。」周朝給我倒杯水,「我媽呢,就沒回來過,除了過年誰也見不着她,包括我這個親生兒子。」

「差不多得了,我連我爸是誰都不知道,我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就走了。」

周朝靜止,我不覺得這是什麼不能說的事,生老病死天災人禍,哪一個來了都擋不住,我甚至懷疑人類文明是怎麼在大自然擁有一席之地的,畢竟人類才像是個外來物種。

周朝抓抓脖子,「餓了不,吃點啥?」說着走去打開冰箱頓住了,隨即回過頭,「那個,還是去外面吃吧咱。」

周朝帶我去了一家麵館,「這家店從我小學就在開了,我每次回家沒飯吃就來這兒。」

「嘿,王姨,來兩碗牛肉麵,一碗別加辣。」周朝輕車熟路。

「來我看看你的胳膊。」周朝朝我一招手。

「醫生囑咐吃清淡點的,先委屈一下你。」周朝看着我胳膊上的紗布,抬起眼詢問,「你還痛嗎?」

也許是燈光和夜色的掩護,周朝平日裏嬉皮笑臉的神色全然不見,看起來像個早熟的高中生。我恍然發現,周朝兩頰的嬰兒肥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也消失不見了,黑夜給了他堅毅的稜角。

「你看啥呢?」周朝拿手在我眼前一揮,「不是吧,被本少爺迷成這個樣子,哦喲,你宋筊也有近男色的一天啊。」

我回過神來,轉過頭切了一聲,「要近男色也不找你。」

「那你找誰?」周朝歪著身子盯着我,「誰還能比本少爺帥?」

說話間老闆娘端著兩碗面過來了,看了一眼周朝對我笑眼盈盈,「小周也學會帶女孩子來吃飯了呀。」

周朝回過一個燦爛的笑容,什麼話也不說。

我不善的盯着周朝,「你沒覺得有些誤會嗎?」

周朝一挑眉,遞給我一雙筷子,「誤會?你去學校里看看,有多少人想跟本少爺產生誤會,你知足吧,你已經領先她們一大步了。」

我內心阻梗,周朝這人有時候吹一下就能上天。

吃飯中途,周朝接到了他爸的電話。

放下電話后,周朝搖搖頭,「得,這中年男人又要一周不歸家。」

我被他口中的中年男人逗笑,「你就這麼稱呼你爸。」

「他還叫我毛頭小子呢,我叫他中年男人怎麼了,本來就是。」

我感受着周朝身上每一處生機蓬勃,那是美好的原生家庭里浸潤出來的自信和朝氣,後天是學不來的。

吃完飯回到周朝家,周朝讓我在他房間休息。

「你不介意嗎?」我問道。

周朝半隻眉毛已經告訴了我答案,「你一女孩都不介意我介意什麼,我也不常回來,要說家教室公寓就是我第一個家。」周朝一邊給我拿被子一邊說,「好像咱倆第一次遇見就在那後面吧。」

「你記得倒挺清楚。」

周朝嘿嘿一笑,「那是,怎麼樣,對我有全新認識了吧,不僅腦子好還長得帥。」

我輕嘆一口氣,已經習慣了他這種隨時隨地自信的狀態。

我環顧周朝的房間,除了一面書架另一面牆空空如也,看起來格外突兀。

我指著那面空白的牆,「這裏以前掛着什麼東西嗎?」

周朝看了輕輕一笑,「你眼睛真尖。」

周朝坐下來,「如果我說這裏原來是一整面獎狀是不是可信度不高?」

我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但他卻突然打哈哈,「是吧換我我也不信,行了你胳膊上的葯該換了,等我一下。」

說着他轉身走了出去,寬大的衣服掛在他身上,整個人骨架也大,顯得門框有些小。

不一會兒他拿着一堆東西,順手拖了一個桌子擺在我面前,「胳膊。」

他半掀開我胳膊上的紗布,輕輕吹了一口氣抬起眼睛看我,「還痛嗎?」

頭頂上暖黃的燈印在周朝的眼裏,使他眼睛看起來有亮晶晶的碎鑽一樣。

我搖頭,接着就感覺手臂上一涼,周朝抓着我的小臂,他的手很大手心也很涼,這炎炎夏夜裏周朝的手居然是涼的。

周朝半附在我側身,整個人的氣息縈繞在我周圍,我感到一陣壓迫。

我開始懷疑白日裏那個活蹦亂跳幼稚得沒心沒肺的周朝是不是我眼前這個人。

手機鈴聲響起,周朝停下來從口袋裏摸出來一聽,「嗨呀哥兒們,你自己看看時間,這麼晚了誰出來啊,第二天不上課啊。得了得了明天再說我這兒還有事兒。」

這一通電話的語氣彷彿那個平日的周朝又回來了。

「好了,等會兒睡覺別壓這半邊胳膊。」周朝收拾起桌子出去順便帶上了門,「有事兒叫我我就在隔壁。」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打開門,客廳一片寂靜,想着周朝應該是還沒起床,正準備轉身回房,大門一陣動靜隨後打開。

周朝站在門口嘴裏叼著包子,手裏提了一堆東西,見我便說,「正好,我買了一些洗漱用品和早飯,你收拾一下出來吃飯。」說着把手上的一堆東西遞給我。

我打開,牙膏牙刷毛巾甚至還有濕紙巾和皮筋。

驚詫的同時周朝又接起了電話,「哎喲我知道周老頭,我起床了起床了不會遲到的你放心吧啊。」

掛完電話周朝看我沒動,嘴裏鼓鼓囊囊,「你再不來我可吃完了,到時候你餓著去學校吧。」

上學路上等公交車的時候,周朝從書包里拿出我的葯,「你們班我也不好進去,你記得換藥。」

我接過,塞進了書包。

學校的課排的滿滿當當,晚自習上三節是洒洒水的程度,高三晚自習甚至有五節。雖然我已經提前學過了不少內容,但上課的時候還是不敢分心,成績如果再掉下去的話,那我就真不剩什麼了。

旁邊的馮揚吃到早退已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都覺得十分正常,不過我覺得有些反常的是他顯然已經來過教室里,書包在桌子裏。

臨近中午時分,同學們都飢腸轆轆,我的胳膊又痛又癢,一上午了還沒來得及換藥呢,天氣悶熱,傷口處很快火辣辣的痛。

好不容易中午的下課鈴打了,同學們蜂擁著去吃飯,我拿出我的藥包,扯下胳膊上的紗布開始上藥。

不得不說,人一旦受了點傷就會變得脆弱,生理和心理都適用。

我咬住牙,皺着眉偏頭看那一臉深紅覆蓋着一層藥粉的白,糅合在一起看看成為膿一般的黃。

「吃力不討好啊。」我深深嘆口氣。

「多管閑事的下場。」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男聲,我轉過頭,馮揚雙手環抱面無表情的盯着我。

我轉回腦袋,絲毫不肯讓步,「是啊是啊,我不該當農夫,也不該冒充呂洞賓,自找的自找的。」

馮揚的腳步慢慢靠近,在我旁邊坐下,隨便拿起一本書端看起來,頭也不抬,「所以說以後別管閑事。」

我一聽坐不住,葯也不敷了,「誒,首先啊,我並沒有想管,我不過是想抄個近道。其次啊,是周朝,就是昨天站我旁邊那大高個兒,他想替你解圍來着,誰知道你一拳就給人揍過去,還把我倆給帶裏邊了,要喊也是我們喊冤啊。」

「你跟那周朝,在談戀愛啊。」馮揚一副冷漠的口吻,誰曾想竟然也是個八卦人。

「造謠是犯法的。」

馮揚聳聳肩,依然冷淡,「開個玩笑。」

我輕哼一聲,「開玩笑不如先報銷下醫藥費。」

馮揚沒動,伸出手來,「收款碼。」

我皮笑肉不笑,「開個玩笑。」

剛安靜了沒一會兒,前門幾個腳步聲傳來,我一看,周朝拖家帶口的把黎蒿和趙珂都拉過來了。

「你小子怎麼還坐我們宋筊旁邊啊,是來道歉的吧。」周朝大著個嗓子。

「他是我同桌。」我說。

周朝一聽,指著馮揚語氣更上一層樓,「同桌你還怪我們多管閑事啊,現在來看我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趙珂和黎蒿不動聲色地看周朝一頓輸出。

我不想事態變得不可收拾,於是站起身來說道,「走走走,吃飯了。」

出校門的路上,趙珂過來看了看我的胳膊,「還好不?」

我點頭,「痛是痛了點,就當被狗啃了一口吧。」

黎蒿這時突然開口,「你以後離他遠點。」

周朝一聽,狠狠點頭附和道,「這小子開學第一天就被人堵,誰知道在校外惹了什麼人,到時候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就完蛋了。」

我雖然認為這種事不可能再發生第二次了,但看到這麼多朋友都在關心我,也點點頭應承下來,加上我本來也不想和馮揚有過多交流。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比別人都好精神一些,不是因為我有多努力,只是因為傷口痛得時時刻刻都懸着我的神經。

馮揚這一個下午倒是沒有跑,就趴在桌子上睡覺。

上課的時候聽着聽着后桌的劉星洋戳了戳我的肩胛骨。

我轉頭,他小聲說,「你胳膊流血了。」

我趕緊偏頭一看,一片血紅不知道什麼時候滲透了紗布,血液滑下來成了一條線。我趕緊舉手示意去廁所,得到允諾后抓起藥包跑向了廁所。

可我沒想到的是,馮揚也跟了過來,拉住我另一隻手。

「大哥,我要去廁所你也要來?」

馮揚還是那副模樣,說,「廁所的細菌可比你想的多,我勸你去醫務室。」

雖然我不喜歡馮揚的臭臉,但他說的也沒錯,要是再感染細菌我這胳膊就別想要了。

我轉換了方向疾步走向醫務室,在老師的詢問和清創后,血止住了,對我說,「同學你這個創口可別再用紗布包了,這麼熱的天就是給細菌創造培養皿啊。」

「而且你這個傷口要經常換藥,最好一個小時一次,不然好得慢不說還容易留疤。」

這可給我說的心裏一激靈,趕緊就點頭說好的好的。

醫生老師又給我重新開了一些葯,口服和外敷的都有,並囑咐我別偷懶,口服和外敷都要做。

等我走出醫務室,馮揚靠在牆邊,雙手插兜,見我出來偏著頭看我。

他不緊不慢走過來看我的胳膊,沒了紗布的遮擋,一眼看上去看是有些觸目驚心的,他看上去卻沒什麼反應。

「被誰撞的?」

我愣神看着他,是怎樣的人才會問這樣的問題啊,我沒法兒理解。

我也沒什麼好語氣,「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監控。」

馮揚看了我一眼隨後轉身走掉了,等我再回到教室發現他的課桌空無一人。

整個下午的課上完,發現晚自習要寫的卷子落在了教室公寓,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我還在想回去走哪條路,走小路的話不知道又會遇到什麼事,於是我決定繞遠一點走大路,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敢在陽關道作妖吧。

可沒等到我過陽關道,馮揚在教學樓前攔住了我,「跟我來。」

我指定是不敢去的,經此一役我覺得我應該以生命安全為上。

馮揚見我沒跟上來,轉身,「要我拎着你走嗎?」

拎?他居然用拎?小說看多了是吧。

不過我宋筊從小在鄉村的泥坑爬大樹跑膽子也不會那麼小,於是先問了句,「去哪兒?」

我以為他至少會回答我,誰知道他徑直走過來眼看頭就要繞過我的脖頸,我裏面一個閃身,非常有眼力見的說,「走走走。」

馮揚領着我,穿過小路到了一個角落,據我觀察這是個監控死角,後面全是石牆,前面是一大片闊葉樹。

馮揚在前面走着停下來腳步,「出來。」

我立刻警覺,雙手收緊呈防禦姿態,環顧四周。

馮揚高昂着頭看向前方,前面的石板背後慢慢出來一個人,我一看,這不是昨天打架那放狠話的領頭嗎?

前幾天還囂張得不可一世把馮揚按在牆上,今天竟然離馮揚兩米遠,眼神收斂。

馮揚拉過我,翻過我的胳膊,「我看過監控了,他撞的你,你想他怎麼賠罪都可以。」

我滴溜著雙眼左顧右盼,這開放題我確實是很不拿手啊。

放過他吧我這罪白受了,懲罰他吧我又沒想好,萬一輕了那豈不是便宜他了,萬一要是重了我可脫不了干係。

如何拿捏一個輕重問題,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但馮揚顯然不想給我這樣的時間,「這樣吧,我幫你。」說着正預備面朝對方開口。

「等等等等。」我攔下馮揚,「這樣吧,你把學校天象廳裏面打掃乾淨,順便把桌子擺放整齊,可以吧。」

馮揚面色冷靜,「聽見了嗎?」

對方點頭。

「走吧。」

等到那人走遠,馮揚轉身,「現在對別人心軟,大難臨頭首當其衝就是你自己。」

馮揚說這話有種莫名的激動,我猶豫着開口,「下周我們班要去天象廳里上地理,輪到我們小組值日,我就想偷個懶……」

我感覺到馮揚在我頭頂翻了個白眼但我沒看見,他就轉身離開了。

自那以後,馮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來學校,一來學校不是在看一些莫名其妙的書就是趴着睡覺,我和他雖然是同桌但完全沒有交流。

我的傷口在慢慢癒合,生活也似乎都回到了正軌。

不過幾周后我發現我確實是想多了。

這次不是學校的事,而是姨娘家裏。方辰夏出生了好幾個月也沒辦滿月酒,按道理來講沒辦滿月酒也不算什麼大事,誰知婆婆整天喊整天說,他的孫子沒辦滿月酒就是個大遺憾,會給這個孩子以後帶來霉運。

我姨娘覺得方辰夏滿一歲再辦個生辰酒也是一樣,可婆婆非是要說服姨娘,還聯合著姨夫一起,說什麼也要補辦酒席。

婆婆這心思,別說姨娘,就連我都心知肚明,藉著辦酒席好收份子錢。

「少說這些廢話,我今天把話都放出去了,我那些一起跳舞的人都知道,你們也準備準備通知一下你們的那些同事啊朋友啊這些。」

姨娘試圖和婆婆講道理,但婆婆卻說着這樣一段話。

姨夫在旁邊不開腔,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子,姨娘不想讓姨夫太為難於是讓他回房,姨夫還真就轉身就走。

我在門縫裏將整個場面看得一清二楚,婆婆如機關槍一樣不帶停的說,姨娘偶爾想插一句嘴立馬被嗆回來。

「我的孫子我不能給他辦滿月酒啊,什麼道理啊,沒有道理的呀!」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麼意思啊,他光是你兒子不是我孫子是吧。」

「媽……」

兩方都不肯讓步,可姨娘明顯處於弱勢。我心裏一沉,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姨娘,阿婆,喝口水吧。」

姨娘見我出來,臉上勉強掛上一絲笑容,婆婆則撇過頭不看我,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誰才是親生的。」

姨娘神情難看起來,最終還說道,「那就辦吧。」

似乎我的出現,把事情搞得更砸了,原本姨娘可以就此拖下去的,只因為我的存在,最終還是妥協了。

我早就明白寄人籬下的滋味,把這件事和趙珂傾訴后,她思索了一番告訴我,「你確實不該那麼莽撞的出去,讓別人有了拿捏的軟肋。」

我後知後覺被趙珂點醒,心裏後悔不已。

遲來的滿月酒辦的風風火火,婆婆高興得多喝了幾杯甚至唱起歌來,和一桌子老姐妹推杯換盞。姨娘和姨夫則忙着接待來的客人,在門口挪不開腳步。

我在席間偶爾幫着搭把手,看着姨娘忙前忙后,想着這一切都是我成為了導火索,我高興不起來。

客人來了很多,我選擇少和他們接觸,我這樣的身份在這裏,十分尷尬。

「小風。」

接待處有人喊我名字,我一轉頭,姨娘在沖我招手,「過來。」

我放下手裏的東西,還沒等我走近,就看到周朝咧著大牙嘎嘎樂和站在一旁當柱子的黎蒿。

「你們怎麼來了?」我驚訝得不敢眨眼。

周朝沖我一點下巴,「來給你撐場子啊,怎麼樣,在場沒有比我帥的了吧。」

姨娘走過來,「你同學呀?」

我點頭。

「那快進來坐,阿姨感謝你們能來,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啊。」

周朝笑着,從兜里掏出一個紅包放在接待台,「我們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在這裏祝弟弟滿月快樂,等他長大來找哥哥姐姐們玩兒啊。」

姨娘和姨夫在場我不好說什麼,等把他倆領到裏面我轉身道,「你們不用送禮的。」

周朝大手一揮,「那怎麼行,你的面子就是我們的面子,反正寫的是你的名字,讓他們知道咱也不是好惹的。」

黎蒿在一旁說道,「趙珂跟我們說的,本來她也能來,但他爸帶她去親戚家了。」

我突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心裏發酸。

周朝俯下身,「誒我說,可千萬別感動得涕泗橫流,多難看啊。」

席間,主持人請姨娘和姨夫上台講話,被婆婆搶了先,說了一大堆毫無營養的話,不知道以為孩子是她生的。

姨娘站在旁邊微笑着,我知道任何時候她都不會把拙顯露在外。

看着席間的人們笑意盈盈,我心裏卻堵得慌。一場酒席代表不了什麼,只是這背後藏着無數委屈和妥協,一個身不由己的念頭和一個披上面具過活的人生。

我已經盡量選擇不回姨娘家了,希望能藉此讓婆婆因為我而對姨娘的意見少些。但我不知道的是,一個人的偏見是無論你做多少事都無法改變的,除非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時。

滿月酒圓滿結束,按道理說婆婆應該滿足了,但人性這個東西誰也說不準。

還沒過幾天清凈日子,婆婆突然對姨娘要求說讓她辭掉學校的工作,說方辰夏現在這個階段最需要媽媽的陪伴和照顧,需要她全身心的照顧好方辰夏。

姨娘怎麼會不明白,這是讓她當家庭主婦,說得好聽些叫全職媽媽。

姨娘自然是不幹的,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她何嘗不知道經濟來源的重要性,有錢才有發言權。

為此,婆婆跟她拌了許多嘴,而姨夫在這件事上是支持姨娘的,可我心裏覺得姨夫支持姨娘不過是有一個人可以分擔家裏的經濟,並不是真的為姨娘本身想,想她沒了自己的經濟來源是不是會被人看不起,社會上是否承認全職媽媽的付出,這些都是問題,顯然姨娘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麼。

但可怕的是有個死纏爛打的婆婆以及搖擺不定的兒子。那段時間姨娘的話少了很多,她盡量不和婆婆爭論,工作和家庭哪一個都讓她疲憊不堪。

方辰夏那邊是一刻也離不開人,婆婆又是個說的比做得好的人,姨娘和姨夫商量是否需要請個保姆,遭到了婆婆的嚴厲斥責。

「保姆,保姆能幹嘛,能喂母乳還是能代替媽媽的啊。」

「你找保姆,一個月七八千供吃供住還不一定把孩子照顧成什麼樣子,你沒看到新聞上說嘛,說有一個保姆晚上抱孩子的時候自己在那裏打瞌睡,結果把孩子摔了啊。」

「請保姆,請保姆還不如給我錢讓我來,我經驗豐富很多的好吧。」

每次姨娘聽到這些話,和姨夫相視一眼便再也不提起。

這些爭吵在我周末回姨娘家時已經聽到耳朵起繭,平常還不知道有多少明裏暗裏的戰火在燃燒,我眼看着姨娘快速的蒼老,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段時間我開始在網上學習一些育兒知識,只想着能幫姨娘分擔一點是一點,比如奶粉先沖水還是先放粉,孩子不同的哭聲怎麼辨別他是餓了還是尿了,等我接觸這些領域后才發現,我能長大真是多虧了我媽。

那些在大人身上受的小傷,就足以要了一個孩子的命。

因此我學的格外認真,筆記連着做了半本,期間周朝看到我的內容,非常驚詫且不可思議的問,「你跟誰談戀愛了?」

我拍了拍他的腦子,「你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方辰夏,我這麼做是為了我姨娘。」

有段時間晚自習我沒住教師公寓,回了姨娘家,晚上我和姨娘一起照顧著方辰夏,她需要什麼我就幫她遞什麼,第二天一早再趕到學校去。

期間無數個夜晚不知道多少次被方辰夏的哭聲吵醒,我沒見過這麼能哭的小孩,沒來由無由頭的哭,哭的又大聲又刺耳,整得我差點神經衰弱。

我算是體會到姨娘的辛苦,況且她還要時刻應對婆婆的刁難,那時我不止一次在想,這個家到底給姨娘帶來了什麼。

姨娘很心疼我,馬上又要到期中,天氣也逐漸轉冷,她堅決不讓我熬夜陪她照顧方辰夏,囑咐我以學業為重,這是她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我想,姨娘身上的母親責任也是因為有了方辰夏之後才被加上的,誰天生就是一個母親呢,更別說一個母親身份的責任。

期中必定預備着期中考試,我在三十班的成績時上時下,通常能保持在前十,這還得歸功於暑假我那犧牲的娛樂時間。

而學校里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能瞬間傳遍整個教學樓。

在期中考試的第一天,準確來說是下午數學剛考完,回到班裏就炸開了鍋,而炸鍋的引線,出在我后桌劉星洋身上。

「聽說他把自己的好朋友給舉報了,說他在考場上抄自己的試卷。」

「我怎麼聽說是另一個人讓劉星洋給他打紙條,劉星洋沒同意反手報給了老師?」

「誒誒誒我聽說的是劉星洋喜歡一個女孩,這次考試他跟那女孩一個考場,結果有人讓那女孩打紙條給他,扔到了劉星洋桌上,劉星洋給舉報了。」

事情總是有很多面的說法,此時我的后桌劉星洋低着頭,我看出來他已經盡量剋制住自己不說話,臉頰有微微抽動。

我聽到大家議論的點在於,如果劉星洋真舉報了自己的好朋友,於理他做的對,於情就意味着沒人敢跟他深交了。

學生時代最看重的就是信任,最討厭的就是背刺,而劉星洋此舉,無疑把自己推上了一個前狼后虎的境地。

由於這件事口口相傳的人太多了,誰都不知道哪個版本是真的,到時候都只是說「我聽某某某說的」。

學校通報出來之前,考試還是要繼續進行,只不過這次劉星洋卻沒參加。此後的兩天考試里,劉星洋座位上空無一人。

考試完兩天,劉星洋都沒有來,課桌上堆了一些發下來的期中試卷,除了語文和數學,全是空白。

他同桌萬勤勤給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塞進了桌洞,不一會兒,萬勤勤突然驚叫出聲。

我回頭,見她盯着手裏的紙條,神色凝重。

我趕緊站起身越過桌子,一看那字條上寫着,「這次我真的做錯了吧,或許我就不該……」

語氣深重,最後一筆把紙條划爛了小半截。

劉星洋已經好幾天沒來,於是我和萬勤勤將紙條交給了班主任,班主任讓我們回教室,之後迅速打了劉星洋家裏的電話,沒人接。

我和萬勤勤在門口悄悄看班主任一通又一通的電話打來打去,最後翻出了開學第一天讓大家填的家庭信息記錄,看樣子是要找到劉星洋家裏去。

班主任走到門口看見我倆站着,專門叮囑說,「你倆先別聲張,誰都別說。」

我和萬勤勤點頭,閉緊了嘴巴。

事實上等班主任一走,我和萬勤勤就假裝進去搬作業看到了劉星洋家的地址。我對這個市的其他地方不太熟,萬勤勤是本地人,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很偏的區。

我拍下了地址的照片,萬勤勤想下午出校去找這個地址,說劉星洋人很好幫過他不少忙,這次她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的。

我想了想,「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晚上兩個人也安全一點。」

我倆順着這個地址又是轉車又是轉地鐵,好容易到了,跟着導航的提示還要走一截上坡。

「他家好遠,那他早上得起多早去上學啊。」

萬勤勤說的,我深有體會,小時侯在鎮上上學時天不亮就得出發,走兩個小時路去集市上的小學,天黑手電筒是必備,幾個村裏的孩子結伴着去,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我們跟着導航一路爬坡,走到頂上才發現,有一條大馬路,好魔幻的道路啊。

馬路旁邊有幾座居民樓,老式的那種,電線從每家每戶房門前牽過。此時正值小學生們放學,家家戶戶的鍋碗瓢盆已經動工,飯菜香時不時鑽進我的鼻子。

我們尋着手機上的地址挨家挨戶的找過去,在小巷子的盡頭對上了門牌號。這家十分清凈,和旁邊熱鬧的家庭氣氛比起來,冷清得有點過頭了。

萬勤勤敲敲門,裏面無人應答。

我看了看面前的這道門,保護膜細細碎碎黏在門上,應該沒安多久,主人可能想着有保護膜門能用的時間長一點,也就沒撕。

萬勤勤又敲敲門,此時裏面才傳來一聲,「來了。」

門打開后,一個年邁的奶奶站在門口露出半個身子,打量着我們。

我趕緊說道,「奶奶,請問這裏是劉星洋的家嗎?」

奶奶似乎有點沒聽明白,我又重複了一遍,她才點頭,嘴唇顫顫,「是啊,你們是誰呀。」

「奶奶我們是劉星洋的同學,來給他送一下卷子,他在家嗎?」萬勤勤彎下腰說道。

奶奶聽罷,臉上有些動容,打開了門,「洋洋的同學,快進來。」

我和萬勤勤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萬勤勤上前扶著奶奶往客廳走,我輕輕關上了門。

奶奶一邊走一邊說,「下午洋洋的班主任,來過了,我還以為這孩子犯什麼錯了,結果老師說我們洋洋得獎了,特地來給送獎狀。」說着把桌子上的一個封皮拿給我們看。

打開一看,裏面寫着「恭喜劉星洋同學在「我和我的家庭」徵文比賽中榮獲一等獎,特此鼓勵」。

我和萬勤勤相視一眼,萬勤勤笑着說,「我們都聽說了,奶奶,劉星洋在學校可優秀了,成績好不說還樂於幫助同學,他幫了我不少忙呢。」

奶奶樂呵呵的臉上展開皺紋,指了指桌上的信封,「還有獎金呢,洋洋這孩子打小,不光沒花家裏什麼錢,還給家裏掙了不少,每次得獎都會興沖沖的回家一字一句念給我老婆子聽,好孩子啊。」

萬勤勤點頭道,「奶奶,劉星洋這幾天沒回家嗎?今天他把作業落在教室里,我想着給他送來就找到這兒了。」

奶奶聽着,「洋洋啊,上學的時候就在他大伯家裏住着,我們這兒啊太遠了,他上下學不方便,周末放學了就回來陪我這個老婆子。」

「奶奶那您知道大伯家在哪兒嗎?這個作業明天要交,我怕今天不給他明天就交不了了。」

奶奶聽完,緩緩起身,我和萬勤勤趕緊一邊一個護著老人。

老人走到電視櫃旁邊,拉開抽屜拿出一個薄薄的本子,翻開第一頁,指著上面說,「洋洋說這是他大伯家的地址和電話,讓我有什麼事就打電話。」

「我這老婆子硬朗的很,虧他們還經常記掛着我。」

「你是一個人呆在這兒嗎?有人照顧您嗎?」我問。

奶奶拄著拐杖,「他們非給我請了個保姆,現在她去買菜去了,待會兒回來我讓她給你們做好吃的,奶奶這兒啊別的沒有,好吃的多的是。」

我和萬勤勤聽完,心裏都很難受。老人的愛就是這樣,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孫子,都願意付出。

天色逐漸黑下去了,奶奶似乎很久沒和陌生人聊天,拉着我們說了許多話,知道我們要走還塞給我們許多包好的零食。

看到老人佝僂的背和和藹的笑容,我內心十分觸動,但先眼下找到劉星洋要緊,於是和奶奶說,「下次我們跟劉星洋一起來看您。」

走出門口路燈已經亮起來了,萬勤勤看了看手上的另一個地址,「班主任肯定也已經找過去了,我們還要不要去?」

「去。」我斬釘截鐵,「老師去和咱倆去那是兩種身份,劉星洋好幾天沒來,萬一他心裏真憋屈真出什麼事,我倆都對不起奶奶的這些東西。」

說完我們轉輾交通,四十分鐘後到了劉星洋大伯家樓下,是一幢八層的樓梯居民樓。

我和萬勤勤站在樓下,正預備上去,樓梯上傳來了一陣聲音。

我倆停住了腳步仔細一聽,這不班主任的聲音嗎?!於是趕緊往對面樓一躲,藉著夜色掩護一下自己。

當幾個大人走出來時,班主任還說着,「要是小孩回家了就給我打個電話,沒什麼事就好,這個階段的小孩注意一下他的心理健康,有事沒事多問問。」

家長們點頭微笑送走了班主任,我和萬勤勤靜靜的聽着,想來劉星洋應該沒什麼大事,否則班主任不可能這麼淡定的走了。

等到又一次寂靜時,我和萬勤勤走出來,「這下輪不到咱們了,班主任把工作做完了。」

我搖頭,「不對啊,劉星洋好幾天沒去學校,班主任也是我們今天說了他才上門,那劉星洋大伯沒有懷疑嗎?畢竟沒去學校總得先跟班主任說一聲吧。班主任也是,前幾天劉星洋沒來的時候他什麼事也沒有……」

萬勤勤想了想,「會不會是……劉星洋向學校請了假,然後在這邊又假裝去上學,直到今天我們發現紙條,事情才顯露了。」

「有可能,或許劉星洋只是單純想逃避幾天吧。」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轉念一想,「在這兒蹲劉星洋,既然他假裝去上學那肯定也要按照學校的放學時間回家。萬一他明天故技重施,那要一直拖下去到什麼時候。」

萬勤勤點頭,於是我倆抱着奶奶給的東西坐在對面樓的門口,等著劉星洋回來。

期間周朝給我發來消息問我去哪兒了,晚自習怎麼人不在,我簡單跟他說了一下情況,他只回了兩個字,「等我。」

等劉星洋回家的時間裏,我和萬勤勤簡單聊了一下對劉星洋的印象。萬勤勤是他同桌,對他了解的更多一下,而我只知道他不善言辭但人很熱心,上次我胳膊流血還是他提醒的。

天氣已經入秋很久了,晚上氣溫下降,風一吹還一點小冷,我和萬勤勤穿的都比較少,只能縮在一起並把拉鏈拉到脖子。

晚上九點半,我看看時間劉星洋這時候快回來了,於是站起身走出樓梯口,這一出去穿堂風差點又給我吹回來了,峽谷效應里的風往往最大,但我又不想錯過劉星洋,只好一邊蹲一邊等。

過了不到五分鐘,劉星洋騎着自行車從外面進來,我喊一聲萬勤勤,裏面跑到劉星洋麵前攔住了他的自行車。

劉星洋看到我和萬勤勤的出現,很是驚訝,「你們?」

萬勤勤吸了吸鼻子,看到劉星洋出現,或許是因為天太冷脾氣有些急,「我們我們,我們不來不知道你還要這樣假裝上多少天的學。」

萬勤勤語氣里沒有責怪,但劉星洋低下了頭。

「我們知道你是被那件事影響了所有想先暫時逃避一下,但是很多人為你擔心啊,而且你還寫那種語氣的紙條,不知道以為你想不開呢。」說話間我吸了幾口涼氣,鼻腔到肺感覺涼透了。

「你們怎麼找到這兒的?」劉星洋問。

「你奶奶說的。」萬勤勤也被冷的夠嗆,說話都有點顫抖,「班主任今天給你送證書和獎金,我們就跟着去了,這才知道你在你大伯家。」

劉星洋沒說話,看到了我們懷裏的包,我伸手一遞,「你看,這是你奶奶囑咐我們帶給你的,他可惦記你了,知道我們是你的同學還想着給我們做好吃的。」

萬勤勤接話道,「奶奶跟我們說了你很多事,況且按照我對你的了解,你每次做什麼事身上都有一種正派的力量,所以那些傳言和謠言我半個字都不信。」

我順着萬勤勤的話說,「而且是我看到有人作弊我何止是舉報啊,像我這麼義憤填膺的人我還要詛咒他一輩子都考不好,你正義感還是太弱了。」

萬勤勤搓搓手,「還有啊,學校已經出了通報,說你舉報那倆人啊是老作弊犯了,這次你算是為民除害,根本沒有那些個子虛烏有的事兒,那些傳言都是那倆人編來編去最後亂傳成這樣子。」

我有點蒙,我怎麼不知道出來通報,看了萬勤勤一眼,她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

「是啊,憑什麼咱做了好事還要被罵啊,壞人就該逍遙法外嗎!」

劉星洋吞咽著,「其實……他們沒你們說的那麼壞。」

萬勤勤一揮手,「那不就得了,你管別人怎麼說你,我就覺得你做得好。」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剎車,我轉頭,看到周朝沖我們這邊跑過來,身後有輛小轎車開着近光燈,光落在周朝的身後,此刻我覺得他很像個巨人。

「你們看,學校通報出來了。」周朝氣喘著跑過來,打開手機豎在我們面前。

萬勤勤也不可思議,我知道剛才她是編的,但趕早不如趕巧,今天下午就在我們走的時候學校張貼出了通告。

「你看,我說什麼,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劉星洋看了我們一眼,「其實那些傳言……有一部分……是真的。」

這下輪到我們仨愣住了,周朝更是連大喘氣都停滯住了。

劉星洋舔了舔嘴唇,緩緩開口,「我確實是因為一個女孩,但不是她作弊……是她後面的人。」

「我關注她很久了,這次和她一個考場。」劉星洋停頓了一下,見我們仨眼睛瞪着賊大,有些不好意思,「她身後的兩個人老是逗她開她玩笑,我本來想下考場之後找他們的,結果在考試的時候就發現他們作弊,然後就舉報了。」

周朝聽完發出疑問,「那你不應該高興嗎?」

劉星洋輕嘆一口氣,「舉報那倆人中間,有一個是她喜歡的人……」

我深吸一口涼氣,事情居然還能這樣發展。

「那個女生,是咱們班的,對嗎?」萬勤勤看向劉星洋,劉星洋最終點頭。

難怪劉星洋不願意去學校了,估計事後那個女生肯定跟他說了些什麼。

果不其然,劉星洋開口,「考試后她找到我,說我多管閑事,還說她知道我喜歡他,我做的這些事讓她開始討厭我了。」

好重的話,這對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來說無疑判了重刑。

「我還以為你是受不了那些傳言……」萬勤勤在我身後默默開口。

周朝這時插嘴道,「你們懷裏抱着什麼啊?」

萬勤勤像突然反應過來,將懷裏的東西塞到劉星洋手上,「我得先走了,回家要晚了。」

我見萬勤勤離開,我也把手上的東西交給劉星洋,「別辜負奶奶一番心意啊。」說着拉着周朝便去追萬勤勤。

周朝一臉茫然的來又一臉茫然的走。

等我追上萬勤勤,她轉過頭對我說,「學校都放學了,我得趕緊回家,不然我爸媽要去學校找我了,今天的事別跟別人說啊。」說着攔了一個計程車快速上了車,留給我一個勉強的笑。

我看着車子發動又遠去,回頭看了看還在原地愣神的劉星洋,開始明白了一些東西。

馬路牙子的車子飛速劃過,在我身邊颳起一陣冷風,吹的我心裏一緊。

霧靄瀰漫里,我好像看見一朵花正在開放隨後又悄然衰敗。

「他倆咋啦,吵架了?」

周朝出聲,將我思緒拉回來。

我轉身看周朝那一臉茫然又嚴肅的表情,在心裏搖了搖頭,男生在這方面果然還是遲鈍不少。

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被萬勤勤最後的笑容觸動,還是今夜的風太冷,我一路上時不時身體會打一個寒戰。

為什麼人會長大啊,為什麼長大之後心就不屬於自己了,會為許多事煩心憂愁,會以為那就是過不去的坎。

周朝見我眼神撲朔,拿手晃了晃,「想什麼呢?」

我迎著冷風開口,「你說,劉星洋如果知道萬勤勤喜歡他,他會是什麼表現?」

「什麼?!萬勤勤喜歡劉星洋?」

我恨周朝白痴一樣的感情遲鈍,「這件事只有你們男生看不出來。」

「萬勤勤應該很難過,但明天劉星洋一回來,作為他的同桌她還得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更糟的是劉星洋喜歡的人就在我們自己班。」

我一瞬間感覺所有buff疊滿了,對萬勤勤來說簡直就是致死量。

周朝似懂非懂,「這還不簡單,萬勤勤換個同桌不就行了,打不了老死不相往來,都是大人了,懂得都懂。」

「我就怕萬勤勤會傷心。」我輕嘆。

為什麼要喜歡別人呢,不把心思放在一個人身上不就行了,自己保護好自己,只要不動心,從此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多好。

「哎呀遇到這種心動是控制不了的,傷心也總是難免的,不受傷怎麼能成長呢?」

我轉頭看一眼周朝,「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理論型選手啊。」

周朝一擺腦袋,「漏漏漏,我是理論實踐雙邊型選手。」

我心裏一跳,有點驚訝,「什麼意思?難道……?」

周朝故意歪著頭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會吧,你難道真的有故事了?」

周朝哼哼唧唧,走在我前面搖頭晃腦,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

看他寬厚的背影,我突然感覺這瑟瑟秋風只往我脖子裏灌,涼透了全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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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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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片荒原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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