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歲那年。

陰曆七月半的月河，前一秒還繁星滿天的晴朗夜空，后一秒卻陡然降下大雨。內外城河的千萬盞花燈頃刻間被澆滅，街上的人們亦狼狽奔走。當年的我，出了內城河便不大認路，尋覓著歐陽，可不知怎的摸索到外城河畔。滅了螢螢燭火的洶湧外城河，在暴雨如注的黑夜中猶如躁動不安的龐然的獸。一道巨雷碾壓過天際，我被荒草絆倒在泥淖里，一身狼狽，連膝蓋也被碎石劃破。

我崩潰地大哭起來。依稀之間，在自己的號啕大哭里聽到了幽幽的琴聲。怎麼竟然沒有害怕呢？還因此而漸漸止了哭，抽噎著抹抹淚，好奇地循着琴聲找去。聲源處是個橋洞，裏頭黑漆漆的，我站在橋洞外才終於有些畏縮。

「誰在裏面？」

「誰在彈琴？」

回答我的是我自己的回聲。又一道閃電划亮天空，我嚇得尖叫一聲，顧不上橋洞裏躲著的是什麼洪水猛獸，一頭扎進黑暗裏。接着閃電那轉瞬即逝的光亮，我看到他——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小少年，滿臉漆黑的乾涸泥水，其中斑駁縱橫的似乎是淚痕。

我慢慢走近他。他如一匹被入侵了領地的狼崽般警覺抬起頭，口氣很兇：「躲雨就躲雨，離我遠一點！」

「這裏好冷啊，一個人怪恐怖的。」我硬是坐到他身邊，好奇地看他懷裏的電子屏幕——是一排鋼琴鍵。他不自在地把手機往身後藏了藏：「你真煩人。」兩人湊在一塊兒果真暖和不少，我無視了他的抗拒，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迷失在城外的前因後果說了。末了問他：「你呢？怎麼會跑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

他並不生活在月河。外公去世了，他是回老家來弔唁的。手機上的鋼琴軟件是外公從前最喜歡的。

「我家隔壁也在辦喪事呢....」我想起出門前聽到的哀樂和悲痛哭聲，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揪心地替他難過起來，「我聽到你的琴聲才不哭了，找到這裏來躲雨，你很厲害的。所以······你也別哭啦。」

他扭頭悶悶憋出一聲「沒有哭。」

雷電暫歇，雨水仍滂沱。這漆黑橋洞下猶如一個寧靜的小世界，我安然地放鬆身體，「哎，你會彈多少曲子呀？《overtherainbow》會不會？」

「那是什麼？不會。」口氣還硬邦邦的。

「《綠野仙蹤》裏的歌啦，那部電影很好看的。」我很難用言語描述自己對《overtherainbow》的喜歡，索性清清嗓子，給他唱了起來。那時還不會英文，只能模糊哼哼著旋律。哼到第三遍，身邊的人拿起電子屏幕，跟上了我的哼唱。

我漸漸停下了哼唱，驚嘆著看他。

「看、看什麼啊。」一遍終了，他很不自在地瞪我。我不知哪裏來的衝動：「那個，我、我可不可以抓住你的手？」小小的少年，淋了雨指尖冰冷，掌心卻很溫暖。他「呿」了一聲，「抓着手就沒法彈琴啊，你自己選一個。」然而並沒有主動掙開。

我很鄭重地苦惱起來：「誒....」然後試着跟他打商量，「先握一會兒，再接着彈好不好？你的手很暖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