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穆勒的故事—局外之人(三)

第23章 穆勒的故事—局外之人(三)

阿扎爾無聲無息地蹲在這個陰暗的通風口處,靜靜地等待着任務目標的出場。

通風管道中到處瀰漫着血腥腐爛的屍臭味,並且隨着競技場上激烈的殺戮而變得愈發濃烈。這般惡臭一直縈繞在阿扎爾的身旁,即便他的忍耐力了得,也慢慢感到有些噁心反胃、難以忍受。

「咕……我為什麼要想出這麼一個折磨自己的計劃。」他一邊擰著眉頭捂住了口鼻,一邊在心中暗自後悔。

更加糟糕的是,通訊水晶之中時不時傳來穆勒的吵鬧聲,好像是他在和誰發生爭吵一般。雖然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但是根據蜥蜴人近乎嘶吼的嗓音來看,他顯然是捲入了一場極為激烈的爭吵當中。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了?這個時候還能找到人來吵架?」阿扎爾對於後台的情況是一頭霧水、毫無頭緒。幸好,齊格飛那邊沒有出什麼亂子。他已經完美地混入了瘋狂的人群當中,並且找到了發動突襲的最佳角度。阿扎爾藉助著微弱的光線,大致找到了他所處的位置。顯然,他已經做好了完成任務的準備了。

「穆勒這個不省心的傢伙,快點消停點吧!」阿扎爾一邊小聲嘟囔著,一邊定了定神,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場上的情勢之上。

但是,這位蜥蜴人哥們並未如他所願。不一會兒,這場爭吵似乎已經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穆勒徹底放開了嗓門吼了起來,聲音大得幾乎要將阿扎爾的耳朵都震聾了。而且,一陣陣沉重的敲擊聲隨後響起,像是一柄碩大的鼓錘不停地敲擊著阿扎爾的鼓膜。這樣的環境實在逼得阿扎爾忍無可忍了。

「夠了!」他壓低了嗓音吼道。

敲擊聲在幾秒鐘之後停止了。隨後,通訊水晶之中傳來了穆勒氣喘吁吁地聲音:「抱歉,阿扎爾,我的情緒有些失控。」

「聽着,兄弟。」阿扎爾舔了舔嘴唇,繼續小聲說道,「我和齊格飛都很想救你的同胞。可以說,我們之所以接下這個任務,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你。所以說,麻煩你振作一點,表現得像個傭兵,可以嗎?」

通訊水晶的另一端沉默了下來。過了不一會兒,穆勒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

「對不起,阿扎爾。還有……謝謝你們。」

「呵,這麼客氣幹嘛?搞得這麼地生分。」話雖這麼說,阿扎爾的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了幾分笑意。

阿扎爾的耳邊暫時平靜了下來。沒有了穆勒歇斯底里的叫喊聲,他的狀態顯然好了許多。現在,他可以將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競技場上,而不用去管那個隨時有可能崩潰的隊友了。此時,他的耳邊只剩下了瘋狂人群的吶喊,以及金鐵交擊的迴響。但是,因為他處於極高處的通風管道內,那一陣陣嘈雜已經化作了一些並不惱人的迴響。對於他的耳朵而言,這已經是十分容易忍受的聲音了。

「我真不明白,齊格飛是怎麼忍受得了剛才的噪音,同時還能做到一言不發的。」阿扎爾心中想道。

但是,這短暫的平靜僅僅預示著暴風驟雨的來臨。隨着場上最後一個蜥蜴人的倒下,看台上的喧囂聲化作了陣陣連續不斷的雷鳴,如同沸騰的水蒸氣,似要將天花板都徹底掀翻。在這排山倒海似的喝彩聲之中,阿扎爾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盡量不受到這吵鬧環境的干擾。他的心中十分清楚,這場血腥盛宴的前菜已經上完了。接下來出場的,便是那道等待許久的主菜。

他將自己的左臂平舉在胸前,

右手緊握魔導手槍,穩穩地搭在左前臂之上。他的準星毫無偏差地對準了天花板上那塊巨大的魔導水晶,那便是全場耀眼光芒的主要來源。只消他的手指輕輕一動,那塊巨型水晶便會在巨響之中爆裂開來。

而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吶喊聲之中,這次的目標人物便一搖一擺地走了上來,即使阿扎爾想要集中精力,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瞥一眼競技場上的情形。但是,當他看到登場的那人,以及他身後跟着那個「生物」之時,他的瞳孔都不自覺地縮成一點。饒是他在血海之中摸爬滾打了二十年,也沒有見到過如此畸形而詭異的場景。

「那……那到底是什麼?」他在驚駭之餘,手臂也不住地顫抖了幾下。察覺到自己的異樣,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目光轉向了天花板上。

「我們必須得終結這一切。」他低語道。

「不惜一切代價。」耳邊傳來了齊格飛極其低沉的回應。

…………

我的耳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呼喊聲。

「看來這些衣冠禽獸們的慾望已經到達了極點了。」或許是因為超常的憤恨,我的語氣聽上去十足地刻薄。

「算了,年輕人。」那老者仍然活着,即便已是氣若遊絲。他的聲音透過那個奇怪的烏鴉面具,顯得極為厚重渾濁。

「相信我,仇恨是毫無意義的。你所憎恨的,並不是人類,而是一些根本無法改變的東西。」

我瞥了他一眼,繼續研究起了那具奇怪的棺材。不知怎地,雖然我想找到一些反駁的理由,但是他的話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觸動了我。

「你是萬里挑一的蜥蜴人,孩子。」老者又開口了,「利用自由人的身份多做一點事情吧!」

就在此時,我的手觸及到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按鈕狀結構。我手上微微一用力,就只聽得「啪嗒」一聲響,棺材蓋便在一陣震動與轟鳴之中緩緩打開了。我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唇,接着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到了棺材的內部。

連我都沒有想到的是,只消一眼,我的心臟便好像被擊穿了一般。我全身的血液在同一時間都沖向了自己的頭腦,喘著粗氣便跪倒在了地上。接着,我用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臟,一種莫大的痛苦與憤怒正從胸口蔓延至全身。

棺材之中躺着的,已經不可以算作是蜥蜴人了,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從他的右肩處,憑空生出了另一個頭,猙獰的表情即使在沉睡之中仍沒有一絲消退;在他的兩肋,兩隻粗壯的手臂突兀地生長出來,以一種詭異扭曲的姿勢盤在了胸前;而更可怖的是,他的下半身居然被粗糙地嫁接上了兩條腿,使他看起來像一隻真正的蜥蜴。人類那豐富卻罪惡的想像力,又一次錯用在了別的地方。

「你一直都知道嗎?還是說,你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喘著粗氣,一字一頓地問道。

「我哪有能力做到如此病態之事!」老者悲哀地說道,「那些人類什麼樣的事情都能夠做得出來。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選擇救他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同胞死在眼前吶,哪怕是變成了這幅模樣!」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從我的胸中湧起,並且瞬間擴散到我的全身。我無力地慢慢坐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也逐漸模糊渙散了起來。

而就在此時,一牆之隔的競技場內發出了一陣驚天巨響。接着,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停止了。在經過了一陣極為短暫的寂靜之後,尖叫與哭喊之聲響遍了地下室的每個角落。

「哈哈哈,他們……他們成功了!他們真的做到了!」我興奮地跳了起來,不顧自己糟糕的精神狀態,也不顧滿身的傷痛,手舞足蹈地歡呼著。

…………

法蘭克此時的心情正好,因為他中午剛剛飽餐了一頓。

他的肚子已經被肥厚的脂肪撐得滾圓,下巴與后脖子堆積著大量的脂肪,分成了好幾層。他全身已經成了一個充滿了氣的皮球,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兩條羸弱的雙腿甚至都要支撐不住了。這樣肥胖到畸形的身材,恐怕也只有遠在王都中心的國王—勞倫斯·弗里德里希才能夠與之比擬。但是,他本人倒是對於自己的身材毫不在意,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頗為滿意。他平時的胡吃海塞、暴飲暴食,全都是為了滿足自己那根貪婪無厭的舌頭—只要他的舌頭能夠品嘗到肉的肥美、酒的醇香,他便會不擇手段地去滿足這個永遠難平的欲壑,即便代價會是他人的生命。

榮恩牛排那濃郁的肉汁香味仍然殘留在他的口中,伴隨着低沉的腸鳴聲,讓他回味起中午剛剛吞下的一整塊上等牛肋排。口水無意識地在他的嘴角處匯成了一條小溪,但他自己卻渾然不覺。他笨重地邁著步子,一搖一擺地朝着競技場的正中央走去,可是滿腦子卻仍然在盤算著今天的晚餐。

那些蜥蜴人們死前無助的目光,與被開膛破肚時的慘叫聲,是他最為鍾愛的用餐助興節目。他最為享受的瞬間。其實,在他內心深處,他很清楚自己這些年所發生的巨變。戰爭這個老朋友已經徹底扭曲了他的心理、行為以及其他一切。他成為了一個披着人皮的野獸,尖銳的利爪似乎隨時會撕破這個肥碩的皮球。至於原來的法蘭克,那個憨厚老實的農民,則早已死去了很多年了。

對於自己的生命而言,他早已沒有了任何其他一點希求。唯一的需求,便是不停地吃,不停地殺,彷彿這樣做就能夠逃離那修羅般的戰場。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競技場的中央,身後跟着一個噁心墮落的魔法產物。全場的吶喊如同海浪一般,一浪高過一浪。空氣之中的暴戾與混亂正在迅速膨脹與蔓延,很快就會達到頂點。這裏就像是戰場,每個人都陷入了癲狂之中,撕掉了人皮,也扯爛了作為人類的最後底線。法蘭克可以肯定,如果給這群瘋子們一把武器,他們必定會舉起利刃、互相砍殺,直至這裏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就是這種感覺,我回家了!」那詭異的笑容一直留在他的臉上,「這就是我們的真面目,我們人類的真面目!」除了食物以外,這裏狂熱的氣息便是他最愛的事物了。而且,只有這裏,才能讓他回到那個戰場,那個血與鐵的碰撞與交織之地。

「各位,準備好了嗎!」他運足了氣息,竭盡全力向全場宣告道。

然而,就在人們沸騰的喊聲之中,天花板上的魔導水晶突兀地爆炸了。全場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瘋狂的叫喊聲也在一瞬間化為了恐懼的驚叫。

法蘭克臉上那扭曲的笑容凝固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就像一座凝固了的雕像,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之中。此刻,在他那過度膨脹的大腦之中,一切所能感受到的強烈情感—嗜血、暴食、憤怒等,都被一種最為本源的情緒所攻克了。

那樣的情緒,便是人類自進化初期便已深植在血脈之中了。其名為恐懼。

…………

阿扎爾的動作乾脆利落,絲毫沒有受到競技場上那個畸形生物的影響。他充分展現了一個職業傭兵應有的專業素養,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一瞬間之後,天花板上的魔導水晶爆裂了開來,那些逐漸實體化的瘋狂一下子陷入了無助的黑暗之中,被湧上來的強烈恐懼所吞沒。整個地下室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幾乎沒有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除了那三個亂局的製造者。

為了這一槍,阿扎爾可謂是費盡了心思—他不僅將自己的所有心緒全部沉浸在黑色的湖水之中,而且還得保證魔導水晶不像巨型炸彈一般炸裂開來。為此,他特意裝上了黃銅子彈,瞄準了整塊水晶最為堅固的位置,一槍將魔力水晶打出了一個窟窿。隨着「轟隆」一聲巨響,魔力水晶開始快速流失內里承載着的魔力。雖然因為阿扎爾的精妙手法,水晶並未爆炸,但是那一聲巨響以及隨之襲來的黑暗,則足以讓在場的人們陷入絕望一般的騷亂之中。

而在這群無助的人之中,沉默了許久的齊格飛則悄悄地摘下了面具。他將面具用力扔在了地上,接着微弓了一下身體,像一支離弦的飛箭一般沖了出去。他的動作神速且敏捷,避開了前方所有的障礙物,像黑暗之中的一道流星,直衝獃滯在場上的法蘭克。然而,就在他衝進了競技場上,準備將法蘭克抓起之時,站在一旁的畸形生物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

這生物的一對眼睛在黑暗之中閃出了黃色的光芒,鎖定了齊格飛的位置所在。它怒吼一聲,其中一隻手上的巨錘便朝着齊格飛的頭砸了下去。

可是,齊格飛似乎連停頓都沒有一下。他凌空調整一下姿勢,輕巧地躲過了正在下砸過程中的鎚子。接着,沒有一絲停頓,他手上的長槍便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刺穿了那生物的一隻手。怪物痛嚎了一聲,倒在地上打起了滾。

在短短數秒之間,齊格飛便欺身而進,來到了法蘭克的面前,順便擊倒了一個身軀龐大的畸形怪物。他的動作迅捷如火,每一下都充滿了濃重的殺意。看來,他心中的憤怒已經是鬱積許久,到了不得不發的程度。

他伸出右手,一把揪住法蘭克的衣領。在黑暗中,他凝視着這個碩大肉山的雙眼,即使一片黑暗他也能感受到那強烈的恐懼之感。接着,他手上一用力,就將這個沉重的肥肉堆舉了起來。

「是時候算總賬了,你個雜-種。」齊格飛滿面怒容,從牙縫之中擠出了幾個字。

接着,他雙腿發力,拎起法蘭克就朝着出口的方向奔去。令人驚異的是,那本該沉重無比的身體居然一點都沒有影響到齊格飛的速度,可見白騎士的力量是多麼地驚人了。

「任務目標已捕獲,該撤退了。」齊格飛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和剛才比半點都沒有改變。

「等你這句話好久了。」阿扎爾咧了咧嘴,收起手槍,朝着通風口的出口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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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鴉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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