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狂暴的盛宴(四)

第18章 狂暴的盛宴(四)

「嘿!齊格飛!嘿!你快醒醒!」

齊格飛的意識還處於一片朦朧之中。在半夢半醒之間,他隱約感覺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同時左臉頰還能感覺到輕微的痛感。

「好了,別打了。我醒了,阿扎爾。」他慢慢地睜開了雙眼。阿扎爾那張慘白而無血色的臉龐映入了眼帘。

「哈哈!我很早之前就想這麼做了!」阿扎爾的語氣之間透露著興奮與戲謔。看來他報了上次被打的「一箭之仇」,正沉浸於孩童式的興奮之中。

「成熟點吧,阿扎爾。」齊格飛也舒心地笑了起來。即使他不懼怕死亡,卻也希望能夠活着。

「這次你救了我一命,我衷心地感謝你。」

「客氣什麼,只是還你個人情而已。」阿扎爾嘿嘿一笑,「況且,憑着幾人之力抵擋數量如此龐大的黑潮怪物,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你能做到吧!」

「是啊,老大!」托馬斯此時也跑了過來。他雖然受了一些皮外傷,但是總體上並無大礙。「您真是個厲害的狠角色!我當了這麼多年傭兵,從未見過您這樣的人。」

「過獎了,托馬斯先生。」齊格飛微笑着,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血色,「可惜沒能救得了你的同伴。實在是抱歉。」

「沒事的,老大。」托馬斯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悲傷,「他們……只不過是運氣不好而已。你已經儘力了。我們都儘力了。」

「哦對了,兄弟。」阿扎爾突然想起了什麼,「那個混蛋還活着。」

「尼克勞斯?」齊格飛有些驚異地問道。

「是的。雖然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齊格飛一聲不吭地慢慢站了起來,朝着尼克勞斯的方向走去。阿扎爾和托馬斯也再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當他們走到尼克勞斯的身旁時,他正在一片血泊之中狠狠咳嗽著。他看到有人走了過來,連忙喊道:「救我,快救我!」

他的臉上被猛蟲獸們刻上了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那曾經優雅而紳士的面容已被毀滅殆盡。很難想像失血過多的他為什麼還能留着一口氣。

「你流了太多血了,兄弟。」阿扎爾嘲笑道,「更何況你的下半身已經飛到了兩米之外。神明都救不了你了!」

聽了阿扎爾的話,尼克勞斯下意識地朝前方看去。的確,他的下半身已經遠遠脫離了他,靜靜地躺在了兩米開外的地方。他的腸子混著其他內臟流了一地,此時都已經凝固在地上了。

「不……」尼克勞斯臉上痛苦的表情凝固了。他似乎已經清楚了自己的命運,只能無助地望着天空,死命地喘著粗氣。

「爛在地獄里吧,兄弟!」阿扎爾狠狠咒罵道,「這是我覺得最開心的一次任務失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尼克勞斯突然開始放聲大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嗎?」齊格飛一臉冷漠地問道。

「你……你以為你贏了嗎?白騎士?」尼克勞斯的臉上猙獰地狂笑着,「我死了,很快就會出現第二個我……這個世界還是和以前一樣,邪惡……腐敗。」

「你……改變不了……人們的本性的,齊格飛。你……是殺不盡……我們的。」

突然,尼克勞斯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瞬間沉重了起來。

「為什麼……我如此富有……為什麼……這個世界沒有圍繞着我呢?」

「也許你應該把所有人都當成人來看待的,混蛋玩意。

」阿扎爾說完,還不忘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們走吧,先生們。」齊格飛則沒有任何理會他的意思,轉過身就邁開了步子。

即使他們走出了很遠,也還能聽到尼克勞斯那瘋狂而神經質的笑聲。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打算呢,托馬斯先生?」待他們走到莊園中部時,齊格飛停下腳步問道。

「我……準備去樹林中再看看,說不定還有倖存者。也許……還得再掩埋一些遺體。」托馬斯語氣低沉地說道。「我們就在此處分別吧。」

「好的,托馬斯先生!」齊格飛微笑道,「與您並肩作戰是一種榮幸。」

「我也這麼覺得,老大。」托馬斯真誠地說道。

「再見了,兄弟!」阿扎爾也向他告別。

「有緣再見吧!」托馬斯豪邁地說道,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來石牆傭兵團里還是有些硬骨頭的。」阿扎爾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無感慨地說道。

「傭兵們也不全是你這樣的混蛋啊!」看來齊格飛也學會了一些嘲諷的技巧。

「你這麼說,我真的很傷心哦。」阿扎爾故作受傷地說道。他那擠眉弄眼的動作逗得齊格飛哈哈大笑。

「我們也快走吧,呆在這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齊格飛並沒有接話。他只是緩慢地轉動着腦袋,環視着四周。原本秀麗優美的莊園已經化作了一片血海。人類監工、亞人奴隸以及猛蟲獸們的屍體堆積成山。暗紅色的血液混雜着內臟和身體的碎塊,粘稠地鋪滿了整個地面。屍臭味與血腥味糅合在一塊,形成了一種令人戰慄的氣息。人間地獄是對這裏最好的描述。

「看來只有死亡,才能讓亞人和人類變得平等。」齊格飛凝視着那大大小小的屍體堆。

「愚蠢下作的人們吶。」阿扎爾則是低聲感嘆著。

「看那邊。」突然,齊格飛皺了一下眉頭,伸手指向遠處的一個屍體堆。

「好像……有人在那裏?」阿扎爾看了一眼,奇怪地說道。

他們立刻朝着那裏沖了過去。那裏的屍體幾乎都是被砍成了碎肉,暗紅腥臭的內臟與尚未凝固的血肉攪在了一起,混合成了一片不可名狀的粉紅色。但是,就是在這一堆碎肉之中,有一個身影狼狽地正在向外掙扎。等到阿扎爾兩人真正靠近了那裏,才發現這是一個尚且倖存的蜥蜴人。他的身上沾滿了已經變得暗紅的血液,體力也似乎即將耗盡。即使是這樣,他仍然奮力地向外爬著,竭力想逃離這片恐怖的血海。

阿扎爾和齊格飛馬上沖了上去,一齊施力將他拖了出來。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之後,他顧不得說話,躺在地上大口地死命喘著氣。這時,阿扎爾他們才發現,這個蜥蜴人的右臉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你就是白天時救同伴的蜥蜴人吧?你叫什麼名字啊?」齊格飛微笑着對他伸出手,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不……不要!求求你……我不想再當奴隸了!」沒想到,蜥蜴人並沒有接受齊格飛的好意。他只是用雙手抱住頭,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對不起……」齊格飛向他道歉,但是手並沒有收回去。「之前你遇到的人類或許都是這麼想的。但是,請相信我們,我們不可能有這樣的打算。我可以向光明女神起誓。」

「哼!奴隸制是這個世界上最骯髒的東西!」阿扎爾在一旁憤憤不平地嘟囔著。

蜥蜴人略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等到他站起來了之後,他慢慢地向後退了兩步,並以一種膽怯的眼神看着兩人。

「有沒有哪裏受傷?」齊格飛的語氣十分地柔和。

「一點小傷,沒有大礙……我叫穆勒。」蜥蜴人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緊張。

「穆勒啊……好名字!你還真是命大呢,居然撐過了這樣的襲擊。」

「那些畜生們……把我的同伴們都砍傷了。我忙着救治他們,沒想到第二波攻擊很快就來了……我只好躲在屍體堆里,看着……看着同伴們死在自己面前。」說着,穆勒的眼中湧出了淚水。

「真是抱歉……」齊格飛遺憾地說道,「你會治療術嗎?那可是極其稀有的能力呀。」

「這是我們種族祖傳的能力,現在還能施展的人已經不多了。可惜,這樣的能力只給我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唔……」齊格飛垂下了頭,略微一沉吟,「要不這樣吧,你若是願意的話,就跟着我們進城吧。」

「進城……做什麼呢?」穆勒用疑惑的語氣說道。

「可以去做傭兵,也可以做其他的什麼行當。你可以做任何事情,除了做奴隸之外。」

「那……那我如果想加入你們呢?」穆勒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

「那自然也是十分歡迎的。」齊格飛臉上的笑容溫暖十足。

「喂……這也太草率了吧!」阿扎爾在一旁大聲抗議了起來,「我可不想再和別人做隊友了!況且這也太草率了吧,這個傢伙的實力都不知道怎麼樣!」

「放心吧,阿扎爾!」齊格飛轉過頭來,對他說道,「他的治療術是種十分稀有的能力。而且,人總有受傷的時候,他肯定能派上用場的!」

「而且……你的魔力很強啊。除了治療術,你還會什麼魔法嗎?」

「我……我會木系魔法。」穆勒怯怯地說道。他的心中十分地驚訝—這個男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深淺。

「好吧,我不管啦!」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阿扎爾也只能無奈地擺了擺手,「反正你得負責養活他,我可不管哦!」

「這你不用擔心。」齊格飛的臉上充滿了喜悅之情。

「好了,我們回城裏去吧,別待在這個地方了。」阿扎爾說道。

他們之中沒有人發現,遠處一顆大樹的枝頭上,有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正在緩緩展翅。它的雙眼之中閃出了血紅色的光輝,在夜空之中劃出了一道流星般的軌跡。

漆黑的烏鴉在夜空之中飛翔了良久,終於降落在一片荒蕪的沼澤地附近。它在附近找了一棵扭麴生長的我古樹,輕巧地落在了已經龜裂的樹枝上。直到此時,它眼中的血紅光澤方才逐漸退散。純黑色的軀體就這樣與周圍的環境融成了一體,隱沒在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這片陰暗幽深的沼澤人跡罕至。因此,蠻荒與野性在此地盡情地生長著、咆哮著,沒有人能夠阻擋這勢不可擋的自然力量。弱小的動物們被強壯的魔獸屠戮、分食,最終沉降於此地的一潭死水之中。這樣的「物競天擇」戲碼使得這個地方飄散著一股濃烈的腐敗氣息。但是,弱者並不會放棄種群繁衍的權利。它們一如既往地交配繁衍,機械而無目的地苟活於世,最終迎接泯滅消亡的結局。這樣雷同的故事便在這裏一代又一代地上演着,亘古不變,直到永恆。

然而就在此刻,一位不速之客闖進了這片蠻夷之地之中。他的存在是那麼地格格不入,同時也令人困惑不解。這位來自人類世界的訪客長著一頭醒目的金髮,以及雪白色的皮膚。他的個子高挑,四肢修長得過分,看起來十足地瘦弱。他的全身幾乎都被黑色的長袍所覆蓋,這樣更加凸顯出他所露出肌膚的白皙。他的臉龐則同他瘦削的身形相匹配,也向他人傳達着弱不禁風的信號。整張臉上並無太多特色,最吸引人的莫過於那雙幽藍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中隨時都閃爍著狡黠多變的光芒,使得他整個人都變得危險了起來。只要被這雙眼景盯上了,便會有種被完全看穿的感覺。更可怖的是,那雙眼偶爾會閃過無比渴望的光芒,就像餓狼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獵物,隨時準備將其斷喉喋血。這個人遠不像外表所體現的那般弱不禁風,光看着這雙眼睛就可以很清楚地認識到。

但此時,這雙眼睛卻閃爍著十足地不耐,似乎表明它的主人也不想來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同時,這個男人也擰緊了自己的雙眉,並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好像感受到了周圍危險而詭異的氣息。

「不要擔心,周圍的魔獸不會襲擊你的,至少我在附近的時候不會。」

一個空洞的聲音毫無徵兆地響起,就像從極遠處悠悠傳來的那般。男人回過頭,發現另一個身影飄然而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只見來者身被寬大的黃色長袍,身形修長,與男子竟然還有幾分相似之處。他的整個頭都包裹在黃色的兜帽之中,戴着面具的臉龐若隱若現。那張面具也是十足地怪異—整張面具只有純粹的白色,上面出人意料地空無一物,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裝飾。這個極度怪異的傢伙來去如風,像個神秘的幽靈一般穿梭在這危險之地,卻仍然遊刃有餘,不受任何限制。

「下次請不要將見面的地點定在這種地方了。」男子的神情似乎緩和了些,但說話的語氣還是低沉而帶着些怒火。但是,他的措辭還是十分地文雅,可見他還是個很有涵養的人,不像那些粗俗的傭兵們,一遇到些事情就喜歡破口大罵。

「我總是不太信任鎮上的那些傢伙們。」黃衣人咯咯笑着,「包括你那群不靠譜的手下們。」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空靈機械,還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金屬質感。他的聲音之中,唯獨沒有體現的,便是身為人類所該擁有的任何情感。這樣古怪詭異的嗓音,配合著他那身寬大的黃色長袍,讓人根本分不清他是男是女,更增添他身上的神秘感。

「請你快說正事吧,我不想再待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了。」金髮男子的聲音仍舊低沉冰冷,絲毫沒有要緩和的意思。

「克萊門斯,你得明白,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那個金屬般的聲音此時變得更加低沉了,似乎表明聲音的主人有了幾分怒意。「盜賊公會的壯大,奴隸貿易的擴張……這些年你們在詹姆士鎮取得的那些小成功,不過是我給你們的獎賞。你的立場,不需要我來提醒你了吧。」

這段話說得克萊門斯有些緊張。他的臉上閃過了尷尬的神情,額頭上甚至都滲出了一點冷汗。-顯然,他還是相當忌憚這位神秘至極的黃衣人,彷彿這傢伙是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

「抱歉,這陣冷風吹得我有些頭疼,身體有些不適。」他清了清嗓子,竭力讓自己鎮定了下來,「您有什麼吩咐?」

「我們的計劃進行到哪步了?」黃衣人的聲音似乎也微妙地變得柔和了一點。

「十分順利。已經獻祭完幾批祭品了,預計幾周之內就能完成儀式。」

「很好。」機械的聲音似乎也透出了一丁點欣喜,「黑暗之環會記住你的功勛。尼克勞斯……今天也幹掉了吧。」

「已經確認過了。他已經死了,百分之百。」克萊門斯恭敬地說道。

「似乎遇到了一些阻礙吧。」那個聲音又一次變得冰冷起來。

「是的……」克萊門斯心中一陣緊張,「幾個礙事的傭兵罷了。需要我派人去處理他們嗎?」

「哼……不用了。」黃衣人有些玩味地說道,「這幾個傢伙還有些意思,可以作為不錯的消遣方式。」

「所以,就讓他們再跳一會兒舞吧。」

說完之後,黃衣人長袖一揮,克萊門斯的身體表面便泛出了一身藍光。轉瞬之間,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絲毫不見蹤跡。如此出神入化的空間魔法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黃衣人暫時停留在了原地。他微微揚起了頭,似乎正享受着這一刻的寧靜與寂寞。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阿扎爾。在命運的盡頭。」

一聲低語,波瀾不驚地飄散在寂靜的時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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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鴉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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