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前夜

第二二章 前夜

二月初六。夜。

這些天來,鄭親王濟爾哈朗見不得恭順王孔有德的面,一見他,濟爾哈朗心中儘是撥劍斬他於帳下的衝動和憤怒。

原來在濟爾哈朗的計劃中,就算旭衛鎮如何強攻杭州,以孔有德、張存仁兩部遼東精銳,還有數萬的綠營浙兵,怎麼也能守上個把月。到時他領滿蒙主力親征杭州,裏應外合,定然可以殺得那旭衛鎮片甲不留。哪知浙兵叛反,打開城門,張存仁、孔有德兩個主將一死一逃,一夜之間,杭州城就淪為同盟軍所謂的光復區了。

杭州如此快速地失守,嚴重打亂了濟爾哈朗的計劃。他親征杭州,本來就不是來攻城了,所以,他本就沒有攜帶攻城重炮。況且,在江南運輸紅夷大炮完全要靠水運。為了避開蘇松的天花疫區,以及太湖水賊的騷擾,再加上清軍在水路的弱勢,濟爾哈朗沒有走京杭大運河,而是走溧陽、宜興、長興、湖州、德清這條陸路到達杭州。

更讓濟爾哈朗切齒的是,作為清軍最主要的火器部隊,孔有德部倉促撤離杭州,大量的輜重都滯留在杭州城內,更不要說那些笨重的火炮了,全部淪為同盟軍的戰利品。

杭州的快速失守使得濟爾哈朗陷了極其被動的局面,一是他要攻城,卻沒有紅夷大炮;二是由於同盟軍在杭州城外近郊的堅壁清野,使得清軍無法收集糧草。同攻城火炮一樣,濟爾哈朗也沒有隨軍攜帶大量的糧草,要知道,杭州集浙江全省糧餉於一城,城內糧草堆積如山,他出征時根本想不到杭州會如此快速的淪陷,自然不會多帶糧草。

儘管沒有攻城火炮,濟爾哈朗當然不會放棄攻城,他把大營扎在杭州北郊的石灰壩、沈塘灣,一直連營到半山。他下令清兵在半山伐木製造雲梯、盾車這些攻城機械,從臨平、塘棲這些地方驅逐大批百姓來杭,搶修杭州城外各處被同盟軍破壞的橋樑,以便清兵直達杭州城下。

除了兵力略佔優勢之外,在火力支援和糧草方面清軍處於完全劣勢,但濟爾哈朗也是身經百戰之輩,這次他傾力來杭,自然不甘心空手而回。他連番派兵到武林門城下向那高旭下戰書,想那高旭年少得志,必定是自負輕狂之輩,哪知他很沉得住氣,完全不為所動,城頭只是回應一陣炮轟。

杭州有十個城門,以濟爾哈朗的兵力,想要圍城,想都別想。況且錢塘江的制江權又被同盟軍所控制,新同盟號那黑洞洞的艦炮炮口猶如刺蝟一樣,讓人望而生畏。

濟爾哈朗太清楚沒有紅夷大炮的火力支援,強攻杭州那高達三丈六的城牆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了。可以想像,清軍在倉促之間製造出來的盾車,在同盟軍的城防火炮下,肯定會轟成一堆碎屑,除了用雲梯蟻附攻城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法子可用。而且,清軍總計只有六萬人馬,其中將近六七成還是戰志不堅的綠營新附軍。

時到如今,除了滿兵、蒙古兵、遼東漢旗兵之外,在江南收編的這些綠營軍,有了劉良佐、田雄、馬得功各部人馬覆滅的前車之鑒,又有李元胤、方鴻渠這些綠營將領的反正激勵,在濟爾哈朗的眼裏,這些江南新附軍已經完全靠不住了。

就在濟爾哈朗決意攻城的時候,南京的求援急報突然到來。同盟軍的攻勢犀利得讓濟爾哈朗目瞪口呆。不過半個多月功夫,江北的淮安、鳳陽兩府全覆,長江重鎮鎮江、南京陸上門戶丹陽二城盡破,徐玉揚的鐵一鎮、閻應元的忠義鎮,再加上史必達的水師,三路人馬在二月初三之一日會師南京城下!

同盟軍的這種攻勢如劈山斧一樣,砍在江南這張棋盤上,揭開了滿清在江南戰局上外強中乾的本質。

南京的急報頓時使得全軍人心浮動,有些滿蒙將領在南京城內過了一年半載的舒坦日子,肆無忌憚地享受着漢人的花花江山,他們的精力都在秦淮名妓的肚皮上折騰完了。如今沒有攻城火炮,糧草又不足,要徒手攻城,傷亡不知凡幾,趁著南京爭報的時候,不約而同地向濟爾哈朗進言,要回援南京。

濟爾哈朗聽罷這幾個滿蒙將領的進言,頓時大怒,命左右把這些將領立即推出帳外斬了。他乘興而來,難道馬上就敗興回歸?濟爾哈朗雖然看不起洪承疇的節氣,但從不低估的他的能力。有他坐鎮南京城,同盟軍休想用策反這一招破城。況且還有博洛這支滿兵精銳,就算因為兵力不足無法反攻,但守衛南京城足足有餘。

濟爾哈朗清楚地知道,就算南京的形勢讓人擔憂,但兩軍的主力都在杭州,只有破了杭州城,擊敗旭衛鎮,滿清才能完全掌控江南的局勢。

兵貴神速,濟爾哈朗不在猶豫,當晚黃昏時分,他召集眾將,沉聲道:「明日初七,凌晨開始攻城!」

等鰲拜、孔有德這些將領領了軍令走出帥帳,濟爾哈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卻聽身旁的一個親衛突然低聲提醒道:「王爺……你的手……」

濟爾哈朗聞聲望着自己的右手,卻見食指與中指無意識地抖動着。他皺皺眉,握緊拳頭,一用勁,兩指終於不抖了,但一攤開手掌,那兩指顫抖依舊。

::::::

杭州,北城武林門。

高旭立在星空下的城頭上,閉着眼,撫摸著城牆上一片磚石,感受那磚石傳到掌心處的清冷,微仰著頭,深深吸了一口,咽喉間儘是烽煙與血腥夾雜在一起的冷洌和腥味。

時到如今,隨着江南戰局的進一步演變,可以說高旭以一已之力改變了這個世界。

同時,這個世界也改變了他。

隨着光復區越來越大,他肩上的責任也越來越重,而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直接能影響左右數以百萬計的民生。比如他一句堅壁清野,幾天之內,數十萬杭州城民背鄉離井,拖家攜口渡江避禍。那些百姓賴以為生的家園也在他的命令下焚燒一空,昔日杭州繁華富裕的城廂鄉鎮也毀於一旦,這杭州的經濟大約要倒退十年。

杭州初復之時,除了數以萬計的綠營浙兵投降接受改編,還有俘虜了三千漢旗軍的遼兵,這些大都是孔有德、或者張存仁這些遼東將領的部下。如何處置這些遼兵,在軍議會上也引些眾人激烈的爭論。有的說勸降收編,有的說押解到福建的尤溪礦場做苦工,也有的說直接坑殺,當然也有殺俘不詳的反駁。

這些遼兵雖然都是身經百戰之卒,大部分是昔日明軍戰力最強的關寧兵,但他們家屬大都在關外為質,入關后也是滿清攻城掠地的急先鋒,大敵當前,倉促間要收編這些犯下累累血債的悍卒太冒風險。至於押送到尤溪礦場服苦役,暫時也沒有這樣空餘的船隻,足夠的運力來押送,關押在城內,強敵在外又變數太多。

最後,高旭命令鄔含蓄的憲兵營把這三千遼兵押到杭州城南的萬松嶺,全部坑殺。

他一聲令下,三千人頭即刻落地。

身居高位,當初他初到大明的那股熱血早已不復存在,相反,他的血似乎越來越冷,因為他的位置越來越需要他的殺伐果斷。

有些決定,不論對錯,都需要他去下。

在這個打着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口號的團體內,他已經有無上的、絕對的權力。在同盟會的光復區內,他的威望越來越高,只要同盟軍保持持續的勝利,他將一步步被推上神壇:華商會富可敵國的資金由他來支配,同盟會數以百萬計的會民甘心為他赴湯蹈火,同盟軍越來越強悍的槍杆子唯他馬首是瞻……

但是,他的榮耀,在這個時代從來找不到人來分享。

越成功,有時候就覺得越孤獨。

所以,有時候他會刻意麻痹自己的感官——正如這個時候,他閉上眼,用手觸摸著這個時代的城牆,默默對自己說:「你只是時光吹入歷史的塵埃,你並不存在……」

陳永華靜靜地立在高旭的身後,默默地望着他有些奇怪的舉動。

由於夏完淳已經獨擋一面,要負責從浦東軍區帶來的學兵營,而高旭身邊一時間沒有適合的秘書型勤務員,就把陳永華從崇明叫到杭州,但任他的親兵內勤。再說,陳永華要籌建科學院,這科學院哪裏來?就是從高旭那些對於時人來說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中來的。比如前些天,高旭見楚應麟楚胖子吸煙時,老要隨身帶着火燭火石,便有了研製火柴的想法,讓陳永華記錄下火柴盒製作的大略方法,作為高氏工坊新技術的研製方向之一。

「督帥,夜已深,該回府休息了。」

自黃昏晚飯後,陳永華伴隨着高旭巡視了杭州各個城門的城防,一號四輪馬車幾乎繞杭州一周,現在已是夜深時分,他見高旭疲乏地閉着眼,像雕像一般倚在城頭,大約過了一刻鐘,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高旭「嗯」的應了一聲,突然問陳永華:「復甫,你說這城牆幾百年後會存在么?」

「督帥,它幾百年前就存在了,幾百年後,他依然會存在。」

陳永華見高旭情緒低落,耐著性子回答高旭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高旭道:「不,幾百年後,這城牆上的磚石一塊不剩了。」

陳永華只是聽着,再不答話。

「復甫,過了幾百年,你說人們會記得我們么?」

陳永華這下堅定地答道:「督帥,你的事迹將名垂青史!」

高旭道:「復甫,你知道天下最勢利的東西是什麼?——就是青史。如果我們失敗了,青史會把我們掃到無人問津的角落,忘得一乾二淨;如果我們勝利了,青史就像會濃妝艷抹的娼妓,由得我們來信手塗鴉……」

陳永華道:「督帥,我們的勝利指日可待!」

「但願如此。」

高旭拍拍陳永華的肩膀,凝望着黑夜中燈火遊離著的清兵大營。

這時,徐鴻從城樓里走出來,大步流星地來到高旭的身側,道:「督帥,以各個敵前哨點傳回的情報來看,明天一早,清軍將要攻城。」

高旭點點頭,望着遠處曠野里忽暗忽明的烽火,長長舒了一口氣,道:「這一戰的成敗,將奠定我們在江南的基業,真是讓人期待啊。」

眾人聽罷,滿臉皆是激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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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時代之死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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