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異化的風箏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聚攏的人紛紛往後退，看熱鬧的閑人圈子瞬間擴大了好幾倍，把清夜與那兩個罵人者圍在圈內。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兩個少女嚇得目瞪口呆，身體像篩糠一樣都動起來。她們不是不想逃跑，而是那大蜈蚣就在兩人中間懸空停著，眼睛裏散發着嚇人的金sè光芒，從高處盯着她們，她們一動也不敢動。
「啪！」一聲脆響，大蜈蚣的尾巴當先給了成衣鋪的丫頭一個巴掌。緊接着，噼里啪啦的聲響不斷，大蜈蚣身體懸在高處，尾巴左右開弓，打得兩個罵人者暈頭轉向。
很快，她們的臉頰便高高地腫了起來，像紅彤彤的饅頭。
天上轟鳴的雷聲不斷，烏雲密佈，涌動如cháo，可是偏偏卻遮不住太陽耀眼的光輝。在更遠一些的地方，銀白sè的月亮也從雲層中露了出來，太陽與月亮，交輝在烏雲滾滾的天幕上。
這天氣變得像變臉一樣快，而且詭異得超出人們的想像，然而年紀大一些的人，比如菜婆婆，已經察覺出了有什麼不對。
菜婆婆憂心忡忡地看了清夜一眼，小姑娘仍是與往常一般瘦弱得讓人心疼，眼睛裏閃爍著的，卻不是平ri里那雀躍的快樂，而是一種堅定執著，一種堅守着底線，凜然不可侵犯的決絕。饒是菜婆婆看慣了人事興衰，卻也心驚，這本不該是一個小姑娘應有的神sè，她仰頭望望天，這天象，與清夜出生的那一ri，一模一樣！
那大蜈蚣在「痛痛快快」地教訓了兩個嘴上無良的姑娘后，這才「得意洋洋」地飛回到清夜身邊，「親昵」地繞着她兜了幾個圈子，落到她手上，軟綿綿地變回了一隻紙風箏。
兩個被打的姑娘面面相覷，僵持了一會兒，突然「哇」的一聲，齊齊哭出聲來。
圍觀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像是見了鬼一般，眼睛直勾勾盯着清夜。
然後，不知是誰忽然大喊了一聲：「妖怪啊！」眾人這才頓悟般失聲驚叫起來，狂奔而逃。
只是幾個瞬息，等到清夜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剛才還樂呵呵看熱鬧的人們早已作鳥獸散，那兩個被打的姑娘也不知去向。
偌大的集市上，剛才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時候卻是滿目蕭條，蔬菜瓜果、破竹筐布帛散落一地，被踩得不成樣子。清夜愣了一會兒，孤零零一人俯下身子，緩緩收拾著自己的風箏。
她拾起妖化后變了形的蜈蚣風箏，獃獃地看着，想到人們看着她的目光，想到父親不知道為什麼的冷漠與嚴厲，想到早逝的母親，突然間再也難以用笑容掩蓋內心的哀傷，扁了扁嘴，在大街上失聲痛哭起來。
只是她沒有看到，在街邊的角落裏，有一雙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視着這一切。那周身的戾氣蝕盡了三丈之內的草木，斗篷下的容顏卻是一片虛無。
「去人間，把本座的刀帶回來，她只能屬於我！」
這是他此行的目的，而事情似乎比預想中要容易得多呢！
清夜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不想回家，她預感到，這一次爹爹是再也不會原諒她了。爹爹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在外面不要惹事，絕對不會是沒有原因的！
更何況，現在外面的人都視她為怪物，以後估計也不能再出來賣風箏了，ri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才好。她覺得天地好大，可是她可以生存的地方好小，老天爺好像專門和她作對一般，每次想要和其他人和和氣氣地打交道，想要憑藉自己的手藝賺錢餬口，卻總是事與願違。
「嗚——為什麼要罵我是妖怪……我和你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啊！」她抽噎著，收拾著凌亂不堪的攤子，竹篾劃破手指，在花斑大蝴蝶風箏的翅膀上擦出一溜血紅。
「當然是一樣的了，傻孩子。」
一個蒼老但不失慈祥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粗糙的大手撫上她柔軟卻有些發黃的頭髮。
「菜婆婆，您沒走啊。」清夜聞聲回過頭來，像是高興，目光卻有些哆哆嗦嗦。
「您不怕嗎？我是妖怪……我或許真的是妖怪，所以爹爹才不喜歡我，所以大家都討厭我。」她盯着風箏上自己的血，並沒有嫌惡，而只是疑惑，彷彿要從中看出什麼異樣。
「這是什麼話？你爹他雖然不太喜歡與人交往，私下裏卻沒少幫鄉親們排憂解難，以為婆婆不知道嗎？村口的水井難道不是他挖的？張家的老牯牛難道不是他幫着給找回來的？」
菜婆婆顫巍巍地在清夜身旁坐下，拍拍她的肩膀，順手將她散開的髮辮捋順。
「婆婆……」清夜狠狠抽泣了一下，一頭扎進菜婆婆懷中。
「我知道爹爹是很好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是我自己不爭氣，是我沒用，總是惹他生氣！嗚嗚，當年就是我的出生害死了娘，讓爹爹這麼多年都傷心難過，結果我還是這樣會妖法的怪物，讓爹爹被鄰里奚落，在村子裏抬不起頭來！」
清夜抱着菜婆婆斷斷續續地說着，忽然間想到了什麼，連眼淚都顧不上擦趕忙抬起頭來，濕漉漉的眸子裏滿是祈求。
「婆婆，你一定知道我爹娘當年的事，對不對？」
「這……」老婆婆望着她被淚水黏在一起的長睫毛，犯了愁。
「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清夜搖着她的胳膊，「爹不願說，我也不想讓他想起娘來難過，只有問婆婆你了啊！」
菜婆婆被她搖得老眼昏花，「哎呀快放手。你要是真想知道……婆婆、婆婆告訴你就是了！」
「你出生那天啊，就和剛才一樣，打從一早起便電閃雷鳴的，太陽和月亮同時出現在天上，地里的豬啊、羊啊，到處亂跑，大公雞都飛到房頂上去了！」
「果然……是這樣嗎……」清夜低下頭去，淚水啪嗒啪嗒打在風箏上，「怪不得每次，村裏的神婆都說我不詳，都躲着我……」
「別理她！那老傢伙老糊塗了！」
菜婆婆將她摟在懷裏，用粗糙的大手抹去淚水。「你娘是難產，這在村子裏也不少見的，和你沒關係！」
她想也沒多想，便把很多事情隱瞞了下來。其實那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一天，發生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
比如，夜丫頭的父親將所有的產婆四鄰都趕到了五十丈以外，比如，整個屋子都罩在一片金sè和紫sè的光中，再比如，她實在不放心繞到屋后的時候，聽到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夾雜着好像咒語一樣的呻吟。
雖然明白事情有些蹊蹺，可這些年她跟誰也沒說過。清夜是個好孩子，乖巧、懂事、熱心、善良，如果真說和其他孩子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更加自立，遇到什麼難事兒都是笑嘻嘻的，從來也沒聽她抱怨過一句。
菜婆婆心裏一橫，這孩子就算真有什麼不對勁兒，她也絕對要護著，不讓她受欺負！
「婆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柔暖的小手伸上來，輕輕撫平她的眉間，「你皺着眉做什麼？是不是我……」
「不是，別瞎想！」菜婆婆板起臉，輕輕敲了敲她的小腦袋。
望一眼天，閃電沒有了，烏雲卻還沒散，她嘀咕著：「快回家吧，等會兒該下雨——」
話還沒說完便卡在喉嚨里，清夜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見到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