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秘「青衫客」

30年代的長沙，街衢縱橫，市井繁華，大小店鋪遍及全城大街小巷，早市、夜市晝夜相連，酒樓、茶館、瓦子錯落有致。商業中心由沿河各地段分別向城內擴展，形成南北兩大商業區。

自戰國時期長沙有城池開始，太平街就是古城的核心地帶，潔凈的麻石路，街區內小青瓦、坡屋頂、白瓦脊、封火牆、木門窗竟顯樸素典雅格調。

商業興盛也需要政治穩定，連年的軍閥混戰對長沙經濟起了巨大的影響，加上早兩年日本兵踏上中華大地，更使得偌大的長沙城一片人心惶惶，頃刻之間，全城的百姓都處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太平街上原本人聲鼎沸的茶館也跟着突然之間變得門前冷落鞍馬稀來。

「如意春」茶館門口，夥計王小三懶洋洋的打着瞌睡，大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但誰也沒有看瞟上「如意春」一眼，似乎沒有誰再有品茶的心情。

儘管大多數人步履匆匆，但依然有人施施然的朝着「如意春」走了過來。

來一身青衫，頭上一頂禮帽壓得低低的，再配上一副墨鏡，將整個臉幾乎都罩了起來，讓人分不清到底多大年紀。

「夥計」青衫人開口了，聽聲音很年輕

「嗯」王小三揉了揉眼睛，目光迷糊的落在青衫人身上

「喲！」王小三神志清醒了許多，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客爺，您來了，您要……？」

「喝茶，怎麼？你這不開了？」青衫人聲音淡淡的，透著一份異常的深沉

「喲！瞧您說的」王小三手一抬，一臉堆笑：「裏邊請，裏邊請」

青衫人側身慢悠悠的走進茶館里

長沙茶館大都是清一色的方桌板凳，桌上一把茶壺，4個杯子，泡一壺茶可供四個人飲用，時間不限。

「有客爺一位到」王小三高聲唱着諾：「上好茶一壺，客官，您還來點什麼？」

「隨便來點吃的就行」青衫人走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好嘞！」王小三的聲音又高了些：「鍋餃四個，包子一雙」

一個夥計低着頭，端著盤子匆匆走了過來。

青衫人回過身，眼睛四下一掃：「夥計，怎麼生意這麼冷清？」

「哎！先跟您告個座」王小三長嘆一聲,順手拿過一張凳子坐下：「爺，這年頭誰還有心思喝茶？這東洋人都打到湖北了，掌柜的都在收著東西忙着逃命，好好的生意就這樣給毀了」

青衫人搖搖頭，端起茶杯一口喝了下去

「掌柜的」門口傳來了一個鴨公叫般的聲音

王小三聞聲轉過臉，整個人「呼」的站了起來

「喲！龍少爺，您來了？」王小三的臉上瞬間綻開一朵花

門口進來了四個人，前面一個一派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打扮，一張臉長得倒還不算難看，只是頭高高的昂着，一副傲慢無禮、天下人都不在其眼中的派頭，讓人看着就生出一份討厭。

旁邊跟着一個穿着長袍的尖瘦漢子，手裏拿着摺扇，明明天氣不熱，卻不停的給公子哥扇著風，看他打扮和情形該是管家之類的人

兩人身後跟着兩個五大三粗的打手，一行四人大搖大擺的踏了進來

「客爺」王小三迅速的轉過頭，聲音壓得低低的：「這龍少爺可是縣城一霸，您千萬小心着點，喝完茶趕快走」

青衫人點點頭，依然慢悠悠的喝着茶，彷彿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

「龍少爺，您好久沒來了」王小三一臉堆笑，點頭哈腰的迎了上去

「去」鴨公嗓的管家飛起一腳踢飛一張攔路的凳子：「還楞著幹什麼？快給我們少爺倒茶」

「是……是」王小三頭點得象雞啄米，轉過身對着另一夥計大叫：「還楞著幹什麼？快去上茶？」夥計一彎腰急匆匆朝後堂跑去。

「龍少爺，您這邊請……這邊請」

王小三臉上重新堆滿笑，一陣風般跑到靠南牆的一張茶桌前，將一張原本就點塵不染的凳子吹了又吹，擦了又擦

「龍少爺，請這邊坐」

龍少爺白眼向上翻了翻，大搖大擺的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身邊的管家一臉的假笑，不停的扇著扇子

一個夥計從後堂急匆匆的端著個盤子跑了出來，一不小心腳一滑，差點摔倒，盤子裏茶杯的蓋子不停搖晃，茶水溢了一點出來

「慢點」管家一收扇子大叫：「你小子當心着點，灑了咱家少爺的茶是小，掃了我家少爺的興，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是」夥計低着頭，把盤子放在桌上，又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放下。

龍少爺翹起蘭花指，慢慢的端茶在手，做出很斯文的樣子，慢慢揭開茶蓋，任憑熱氣噴上來，臉上露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

除了青衫人，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沒有一個敢說話

突然，龍少爺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茶碗裏：「這是什麼茶？」

「龍少爺」王小三點頭哈腰：「這是雲南的紅茶，特意買來孝敬您老人家」

「砰」的一聲，茶杯重重的敲在桌面上，茶水四溢。

「本少爺每次來都喝洞庭春，你竟敢拿其他茶來唬弄本少爺？」

「不……不是」王小三一臉瞬間變得蒼白，一雙手連搖：「龍少爺，您千萬別誤會，小店洞庭春剛好沒了，所以就拿紅茶給您老人家喝，這紅茶色澤鮮潤,香氣……」

「啪」的又是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龍少爺「呼」的站了起來：「你小子還敢狡辯?把這茶給我一口喝下去」

「啊」王小三眉毛皺成一堆，一臉苦像：「太……太燙了少爺，能不能讓小的……小的一口一口喝？」

「我家少爺叫你喝你就喝……」管家一揮手，兩個打手一擁而上，一個一把抓住王小三的頭，另一個一手端茶，一手掰開他的嘴

靠窗的青衫人頭猛的抬起，右手拳頭突然捏得緊緊的，看情形似乎有點激動，但，他依然沒有出聲。

「不……龍少爺，水……水太燙」王小三拚命又艱難的扭動着腦袋

「媽的小兔崽子」龍少爺突然一把搶過茶碗，茶碗中的水「砰」的一聲全部倒在王小三臉上

「啊！」王小三捂著臉痛苦的蹲了下去

突然，只聽「砰」的一聲，青衫人的右拳終於狠狠的擊在茶桌上

龍少爺四個猛的嚇得一哆嗦，八隻驚詫又狠毒的眼睛迅速的轉了過來

「小子」管家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看不過眼，想路見不平是不是？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打聽打聽我家少爺是誰」

「張爺」王小三迅速的奔了過來，一臉被開水燙過的紅腫：「張爺，小的上錯茶是小的活該，這位客官剛來小店，您……您別跟他計較……」

「滾開」張管家飛起一腳重重的踹在王小三的肚子上：「你小子算什麼東西？要你來說情」

王小三「哎喲」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去，豆大的汗珠滴了下來

青衫人的右拳猛的再次縮緊，手背上青筋暴露，幾乎都可以捏出水來，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至。

「喲！」張管家一臉的不屑：「你小子還想揍我是不是？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膽，給老子把頭抬起來」

青衫人依然低着頭，慢慢的品著茶，右手的拳頭慢慢的鬆開。

完全一派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架勢。

「叫那小子滾開」龍少爺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本少爺喜歡在靠窗的桌子邊喝茶」

「小子」張管家的嘴慢慢靠近青衫人的耳朵：「我家少爺的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青衫人終於開了口，但聲音冷得象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

「啪」的一聲，張管家的拳頭重重的擊打在桌子上，聲音象狗在狂吠：「聽到了還不快滾?」

「我先來，為什麼我要走?」青衫人若無其事的喝着茶，聲音冷得讓人有點哆嗦，冷得張管家從心底往上冒着寒氣

「好你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我看你是活膩了」張管家挽起袖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給我上」張管家對着身後兩個打手一揮

一個打手猛撲過來，一隻粗大的拳頭直奔青衫人面門

青衫人頭也不抬，左手端著茶杯，右手猛的一把抓住迎面而來的拳頭「啊」出拳的打手一臉痛苦的蹲了下去，他彷彿聽到了自己骨頭碎響的聲音。

「呼」的一聲，一張凳子飛了過來，另一名打手一腳踢向青衫人

青衫人右拳一松，對着飛來的凳子擊去。「啪」的一聲，凳子飛向一邊，青衫人順手一把抓住打手的腳，右腳一個掃堂腿，打手「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別打了……別打了」王小三站在遠處驚慌的哀求：「龍少爺，這位爺，你們別打了，小店……小店賠不起啊！」

龍少爺一臉驚慌，兩腳慢慢往門外移去：「給我上……上」

話音剛落，龍少爺狼狽的向門外奔去，大概看出來不善

「好小子」李管家一臉蒼白的驚慌後退：「原來還是個會家子，難怪這麼囂張，你等著……你給老子等著」

李管家抱頭朝門外奔去，急急有如喪家之犬。兩個打手跟着爬起，倉皇的逃去

「好茶」青衫人彷彿什麼都沒生，又品了一口：「夥計，這是什麼茶？這麼好喝」

「哎喲」王小三急得拍著大腿走了過來：「大爺，您還有心情喝茶？您剛剛揍的是縣城惡霸龍開春龍老爺的兒子龍宇雕，這龍天雕的叔叔是團長，您還是趕快走吧！」

「不用怕」青衫人摘下墨鏡，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我喝完茶就走，不給你們添麻煩，這是賠給你們的」

青衫人掏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

「不……用不了這麼多」王小三連連擺手：「再說您幫我們揍了那龍少爺一頓,這也算是幫我出了口惡氣，我們可被他欺負慘了」

青衫人剛要介面，突然門外傳來了陣陣吶喊聲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把日本人趕出中國去」

大群大群的學生喊著口號，拉着橫幅，揮着手臂從茶館門口走了過去

「哎！」王小三搖頭嘆息：「這年頭連學生也在抗戰了」

「你收好」青衫人站起：「我出去看看」

青衫人銀票放在桌上，迅速的走了出去

本來就熱鬧的太平街頃刻間涌滿了更多的人，商人、農民，大多數是學生。張天明就跟在遊行隊伍的最後面

「全民一心、打擊日寇」一名短女生站在隊伍的前列振臂高呼

「全民一心、打擊日寇」所有的人都跟着高呼

張天明一臉激動，舉起了手想要跟着吶喊，但腦子裏猛的又想起母親的話，他左右看看，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奮勇殺敵，保衛中華」一名穿着中山裝的男學生叫了起來

「奮勇殺敵，保衛中華」大部分學生又跟着喊了起來

「奮勇…殺敵…保衛……中華」張天明終於鼓足勇氣，跟着開了口，但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同學們」短女生停下腳步，回過頭：「我們光在這裏喊沒有用，我們要報名上前線去」

「對……」中山裝的男學生聲音更加激動：「我們也學班超投筆從戎上戰場去，爭刀爭搶跟日本人干，願意報名的舉手」

「我」「我報名」「我要上前線去」「我要殺鬼子」

人群中頓時象炸開鍋一樣沸騰，很多的學生都高舉起手臂。

「我也要……」張天明一臉激動，手舉到一半，突然又想起母親的話，手慢慢的縮了回去。

「好」中山裝的男學生聲音更高了些：「我們去找一塊白布，用手指的鮮血寫下我們的名字，表示我們誓死抗戰的決心」

「好！」所有的學生跟着高呼，連張天明也跟着喊了出來

突然，街道對面傳來一陣緊急的口哨聲：「噓」

緊接着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奔了過來，奔在最前的是一個精悍的小鬍子，此人是鎮守長沙的第九戰區第三十九團團長龍雲風手下的連長周二桂

「站住，都給我停下，停下」周二桂大步奔了過來

「不好」有學生叫了起來：「政府軍來了」

「大家不用怕」穿中山裝的男學生揚起手臂：「我們是聚眾抗日，又不是擾亂治安，沒什麼好怕的」

「對」「對，不要怕」大多學生都跟着喊了起來

張天明不經意的朝隊伍的後面移了移，第一次參加遊行，心裏有點慌

「你們再幹什麼？」周二桂一臉凶像：「都圍在這裏做什麼？還不散開」

「我們在抗日示威遊行」穿中山裝的男子昂起頭正義凜然。

「抗日？老子會抗日」周二桂吹鬍子瞪眼：「要你們這幫還在吃奶的小屁孩子在這裏鬼喊鬼叫頂個屁用，快回去，回去……」

「我們不回去」短女聲高聲叫了起來：「許你們抗日，憑什麼就不許我們也抗日，我們不回去」

「對，我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很多學生紛紛響應

突然「砰」的一聲槍響，現場「刷」的靜了下來

周二桂的手槍口對着天冒煙：「誰不回去，就統統抓起來」

「現在抗日已經不是你們的事」中山裝學生一臉激動：「我們要把各階級的人都團結起來，這樣才能把日本侵略趕出去」

「同學們」短女生手一揮：「我們換一個地方」

「反了，反了」周二桂火冒三丈：「給我把幾個帶頭鬧事的抓起來」

幾個士兵「哄」的涌了過來

「大家快跑」中山裝男學生大喊一聲,所有的學生「哄」的一聲朝來路奔去

張天明一臉緊張，轉身跟着隊伍就跑，突然，一個細長的長釘深深扎入他的右腳底。

「哎喲」張天明痛苦的捂著右腳蹲下，人群從他身邊洪水一樣涌了過去。

「快，給我抓起來」周二桂扯著嗓子狂叫

張天明咬着牙站起，跟着人群艱難的奔跑，但瞬間落在了隊伍的最後

「小子，站住，你跑不了了」一名士兵沖了過來，一把抓住張天明的衣領。

「砰」的一聲，一記重拳擊打在士兵臉上，他「哎喲」一聲鬆開了手

張天明身邊忽然出現一個戴着墨鏡的青衫人，正是茶樓的喝茶的那位，他一把扛起張天明，飛快的跟着隊伍向前跑去。

張天明只覺得耳旁風聲「呼」「呼」，青衫人扛着張天明轉過兩條巷子，終於停下腳步。

「現在安全了，你回去吧小兄弟」青衫人摘下墨鏡。

「謝謝……請問……」張天明想知道對方的名字

「萍水相逢不必知道名字，後會有期」青衫人轉身朝巷子另一頭奔去

「哎！」張天明張張嘴又忍住，他知道喊也沒用，拐着腳一拐一拐往學校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