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不得已
沈舒卿在心中略微思索，接着道：「公主派在下前來自然是幫助國師，怎會有別的心思呢？」
兩人說話間穿過了這條石板小路，踩着地上落了的雨漬，來到了一處竹亭里。
這竹亭修得很是小巧別緻，沈舒卿這才注意到原來在他的這座宮殿之後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別有洞天。
華貴的宮殿，按照自己心意所修的別院，以及隨意支配侍衛的權力，由此可見主上對這位國師的偏愛，才因此給了他如此之多的權力。
竹亭的周圍是一圈翠綠的傲竹，竹子挺直樹榦上總有幾片葉子會不安分地伸出來，一直伸進亭子裏。
國師在亭子裏站住了腳步，抬起右手，袖口的寬大布料順着透著蒼白的手腕落下，他用手指輕輕捻了一片葉子，用食指和拇指把玩這透著生命力的生靈。
那雙眼眸上的睫毛垂下，沉默不語地看着手中的樹葉。
沈舒卿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並不像是能夠做出相傳那種事情的樣子。
國師嘴角微微勾起，鬆開手指任樹葉隨風而去。
這葉子就在空中飄蕩，最後落在了亭外堆積的一灘水裏。
「凌琴公主看不慣我，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又怎會費心費力找來一個幫助我的人呢。」
沈舒卿盯着地上積水中飄浮着的那片伶仃竹葉，良久，她抬起了頭。
「那麼承顏道人，你又為何要鼓動本南國主上做出那種事情？」
國師的睫毛依舊低低垂下，並未因為身份被識破而產生絲毫的波瀾，他甚至連一點眼神都沒有分過來。
「這世間總有許多的不得已，不是嗎？」承顏道人用手指帶過那一排竹葉，打下了上面沾染的雨滴。
「就像這擁有一身傲骨的嫩綠翠竹，即使那麼高傲，但在暴風大雨的擊打之下，還是會不得已地彎下身子。」
沈舒卿搖了搖頭：「可即使被雨水折彎了腰，待到風雨過後，它們還是會依舊挺立。」
她俯身撿起那灘積水中的樹葉，將其放在手心展平，嘆氣道：「道人，你這樣做，難道就是星闌散人願意看到的嗎？」
聽到了這個名字，承顏道人的神色才稍微有了一絲波動，他抬起眼睫，看向沈舒卿：「我猜得不錯，你果然是仙門百家中人。」
感受着掌心中竹葉的濕潤感，沈舒卿道：「既然已經猜出，那麼想必聰明如師兄你，大概也已經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吧。」
「師兄？」承顏道人微微側目，「你是滿月門中之人？」
沈舒卿掌心中依舊粘著那片竹葉，她就著這個姿勢，順勢俯身作揖，朝承顏道人行了個結結實實的禮：「我是掌門弟子，久仰師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掌門的弟子，這麼久沒有回去，沒想到掌門都已經收了弟子。」承顏道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對往事追憶的懷念之情。
其實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神情出現，天祿掌門在早些年的時候是從不收徒的，始終在閉關修鍊，的確也沒時間去教導徒弟，所以乾脆就閉門不收徒。
直到後來做了掌門，才開始逐漸收一些徒弟。
多虧了天祿掌門後來的收納門徒，才能夠將沈舒卿從一個凄苦的村莊中撿出，才得以拜入滿月門，得以修鍊仙術。
這也是為什麼她前世會為了滿月門而盡心儘力，操勞一世。
掌門對她有知遇之恩，這種沒齒的恩情，她無以回報，只能用對門派的奉獻來淺淺彌補。
但是……
沈舒卿搖了搖頭，斷絕了自己的追憶。
「掌門出關后，就開始陸續收徒了，」她說道，「這些年滿月門一直在廣納門徒，枝繁葉茂。」
按照前世的記憶，承顏道人雖然因為星闌散人的緣故，多年未回滿月門，游鶴只是他在外出雲遊時順手撿到的，覺資質尚佳，再加上勤奮好學，便收了做徒弟，後來又送回了滿月門。
但自始至終，他都從未回到門派真正的看一眼。
現在看來，自他把游鶴送回去了之後，大概就直接來到了本南國。
「枝繁葉茂……」重複著這四個字，承顏道人突然展顏一笑，「也好，我小時在門中修鍊時，總覺得派中過於冷清了些，現在總算多了些人，也熱鬧些。」
沈舒卿心道，是很熱鬧，連房子都要擠在一起住了。
承顏道人的眉眼很淡，連帶着性子也總是不溫不火，甚至細細看去，還略帶着一絲悲天憫人的味道。
這是沈舒卿從上一世開始一直以來對他的印象。
哪怕在此之前已經聽過了許多關於他的傳聞，哪怕現在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但沈舒卿還是不願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做出那種荼毒百姓之事的醜惡國師。
「師兄，」沈舒卿嗓子中擠出了疑問，「我來此之前，聽到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言……」
「關於本南國向外征戰的事情……」
承顏道人迴避了視線，道：「不是傳言。」
「為什麼……」沈舒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不讓其發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的是為了星闌散人？」
「我說過，世間有太多的不得已。」承顏道人的神色依舊是那樣淡漠，可聽到他親口承認的那一刻還是想要給他一拳。
從在塗城聽到國師一事時，沈舒卿心中就已經開始逐漸有了猜測。
承顏道人擅長蠱術，只要是被他捕捉到慾望的人，就會在不知不覺當中被他所蠱惑，從而被那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本性所控制。
這種慾望可以是任何一個方面，而本南國主上的慾望，自然是針對於權力和國土。
只要他想，承顏道人就有這種本事，能夠讓主上為了他的目的而服務。
「不得已，不得已，哪裏有那麼多的不得已，只要你不想做不願做，難道還有人逼着你去做嗎？」
沈舒卿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可當她想起塗城中看到的一幕幕時，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不取那些人的性命，那麼星闌她就會死！」
承顏道人努力壓低聲音，但依舊掩飾不住其中的悲痛。
「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我甚至可以殺盡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