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滄海相思引
劍堯與小道姑在北冥深山中同行，一路上再也沒有碰到任何兇猛野獸，甚至連蟲鳥蛇魚也不見蹤影，像是看見他們躲了起來似的，鍾瑩心下里疑惑，來時毒蟲無數，走時卻一帆風順。
她不知道當一個人修鍊劍道到達巔峰時，世上生靈都會退避，以免天降雷劫劈了自己，受到殃及。
劍堯很早之前就渡過了雷劫，劍境九層相當於旁門化神境，若是想要登峰造極，雷劫是避不過去的。
萬仞天雷降誅吾身，唯磅礴劍意能與之敵。
雖然渡了雷劫，這滿身肅殺罡氣還是留存了下來，這也是白毛凶獸看到他就想逃走的原因。
劍堯沒有御劍，他不想在這小道姑面前過多顯露自己，要是一劍飛去揚州，不免讓人心生懷疑，本身御劍而行就頗耗費真氣，天下有幾人能有這種修為，一劍從南到北？儘管如此，耗費的真氣對他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
其實他更想用腳走，旁邊有個人能說說話。他雖登上劍仙境，卻有些不快樂，現在就連喝酒也喝不醉了。他原以為成為劍仙會是何等瀟灑快活，卻沒想到如此清冷寂寥，若是如此，他更想要平常人的肉體凡胎，平常人的喜怒哀樂。
可惜他永遠不再是那個站在瀑布之下揮劍一萬遍的少年了，他獲得了年輕時的容貌內心卻無比蒼老，他現在就是想死在別人劍下都成為了一種奢求。
修道？到頭來修的到底是什麼道？
他看着小道姑一臉敬畏生命敬畏天地敬畏神明的樣子竟然有些羨慕。
「陸少俠？陸少俠！」
聽到鍾瑩叫他，劍堯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鍾姑娘。」
「翻過這座山，再往前走五十里就到幽州城了。」小道姑說道。
「北冥四州中的幽州啊，好久沒有去過了，不知道變沒變樣子……我們抓緊趕路吧，天黑之前去城裏找家客棧住下，再找些東西吃。」劍堯開口道。
「嗯！」小道姑點點頭。
「陸少俠，你為何背一把銹劍呢？修道之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把利器防身，你這把劍都生鏽了，萬一遇上歹人怎麼辦？」小道姑問他，「不如我去幽州城找個鐵匠鋪子，再幫你打一把，不說多貴重，至少能用來防身！」
劍堯嘴角淺笑，「這把劍名叫小泥鰍，是在下故人所贈，時間長了鐵劍生鏽，在下卻不捨得扔，山裏沒爭鬥，抱着這把劍也慢慢習慣了。」
「小泥鰍？好奇怪的名字。」小道姑柳葉眉一蹙，煞是好看。
「你看，它身上的銹跡像不像泥鰍的斑點？」劍堯拔出劍來給鍾瑩看。
「這樣看來，確實很像！」小道姑一笑，更顯得天真無邪。
劍堯心想我之前所用的劍哪一把不是天下聞名，君未生，慨然去，不可渡，焚天赤，明月三嘆，碧落黃泉…哪一把不比小泥鰍好聽？
可是再有那麼多劍有什麼意義？以劍為友，以劍為心，可終究他們都是冰冷的，就像這修道之路一樣，終歸是孤獨的。
年少時他練劍，只是為了變強，為了不受人欺負，為了保護喜歡的姑娘，可這一切都化為過往雲煙，他喜歡的姑娘早就成了一捧土，埋在江邊柳樹之下。
劍的歸宿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就算是登上了劍仙境，他還是不知道，他自以為自己懂劍，可手中的長劍變得越來越冰冷，像粘在手上的冰塊。
他不知道劍的歸宿，就像是不知道自己的歸宿。
「陸少俠，你好像不太開心呀。」小道姑矮他一頭，背着竹簍跟他並肩走。
「想起了一些往事。」劍堯緩緩說道。
「哎呀，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一切儘力而為就好。」鍾瑩搖頭晃腦，「要不然我吹笛子給你聽？」
「你還會吹笛子？」劍堯停下腳步看她，覺得有些驚奇。
「當然啦！觀里有位樂師，他教給我的，他可是南唐皇宮裏的樂師，可厲害了！」
「皇宮裏的樂師怎麼會跑到道觀里去？」劍堯倍感好奇。
小道姑支支吾吾一陣子，像是在糾結什麼，最後眉頭一展，像是下定了決心。
「師父告訴我修道之人不能說謊，陸少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偷偷告訴你吧，你不許對別人說哦！」
「在下絕對守口如瓶。」
「那位樂師在皇宮裏犯了事，受了刑罰，雙眼瞎了……一直沿街乞討，是觀主收留了他，之後他就一直留在觀里，隱姓埋名了。」小道姑說道。
「你是怕外人知道了對這位樂師不利？鍾姑娘心地善良，在下佩服。」劍堯說道，「這南唐皇室好毒辣的心，不知樂師犯了何事？會受到這種刑罰？」
「聽他自己說，好像是不小心看到了妃子沐浴…」
「一個無心之失，就被皇帝挖去了一雙招子？」
「是。」
「真是豈有此理！」劍堯怒道，「到了南唐，我非要去皇帝榻前問問他不可！」
「皇宮守衛森嚴，你我這種平民百姓是進不去的。」小道姑說，「陸少俠消消氣，我吹首《滄海相思引》給你聽。」
她從背簍里取出來一支竹笛，一手握笛尾，一手掐中間，脂粉般嬌艷欲滴的嘴唇閉合，輕輕吻在笛子上。
笛聲婉轉悅耳，悠長空靈，在這北冥深山中，更顯得雲起雪飛，綿延不絕。
曲子初若飄飄，后遂霏霏，竟有些惆悵的意味來。
劍堯越聽越覺得傷感，心想許是哪位痴男怨女所作，但他又不想打斷小道姑，只是默默聆聽，輕輕鼓掌。
一曲作罷，餘音裊裊。
「怎麼樣？我吹得好不好聽？」小道姑握著竹笛，笑着問他。
劍堯啞然失笑，這本是述說相思之苦的曲子，小道姑年紀輕輕，尚不通男女情意，自然體會不到曲子中的意蘊，可他不同，他曾經也有愛過的人，他聽完這首《滄海相思引》更覺得往事浮現眼前。
「好聽，好聽！」劍堯笑道。
他解下雲墨葫蘆，猛灌一口。
「喝酒嗎？」他把葫蘆遞過去。
「出家人不能喝酒的！」小道姑連忙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