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真相

不見天日的國度里，林海不緊不慢地漫步其中，彷彿自己是來觀光的。然而，即便林海真的有心觀光，這陰森的世界也沒什麼值得駐足的風景。

因為這裏能看到的，只有無盡的沙漠。

這是亡者的國度，而林海腳下的這片沙漠就是「死亡」這一概念本身的具象化。原本生者闖入這裏需要格外小心，因為隨時都會有亡者試圖替代生者。然而，林海出於某種原因，如今正處於不生不死的狀態。事實上，正常狀態下，以林海目前這種不完整的形態，靈魂本不應該有能力自由行動，但現在的林海無疑脫離了亡者世界的常識。因此，亡者們不但沒有試圖接近林海，甚至如同看見瘟疫一般避開他。

終於，林海在一座教堂停了下來。

「斯塔靈的冥界居然出現了教堂？」林海饒有興緻地駐足在教堂門口。亡者世界的教堂與現實不同，乃是神之權威的具現化，是如同界碑一般的宣誓主權的存在。然而斯塔靈儘管允許信仰自由，實際上的信徒卻很少，因此斯塔靈不存在具有主導性的宗教，斯塔靈的冥界也就不應該出現教堂。

更令林海疑惑的是，眼前的教堂，不屬於任何已知的宗教勢力。放眼望去，這個教堂外觀上到處都是扭曲的尖刺和漆黑的藤蔓。與其說這座教堂象著着救贖，林海更相信它象著着詛咒。

沒一會兒，教堂里走出了一個林海很熟悉的身影。

「哎呀，不過是一縷殘魂而已，有必要派出這種級別的戰力來看守么？」林海苦笑着說。

他前往冥界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用來製造幻身的一縷靈魂被人扣下了。

如果只是靈魂無法自由活動的話，那對林海來說構不成問題。可是，對方卻通過某種手段封印了那一縷殘魂。換做常人的話，這時已經因為靈魂的關聯性動彈不得了。但是，林海卻可以通過臨時製造一個「偽魂」來補足失去的機能，從而暫時消除負面影響。然而，「偽魂」終究不過是一個應急手段，如果林海不能取回自己的殘魂，那等他耗盡魔力后，就會陷入僵死的狀態。

「那傢伙說了，」看守者答道，「你一直負責魔法的研究，對靈魂的了解肯定遠超常人。因此，得留一手防止你親自過來奪取殘魂。」

「唉！」林海重重地嘆息道，「可惜了，我本來還想給他來個驚喜呢！」

「也不能這麼說，」看守者笑了笑，「至少你能親自過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驚喜。」

「讓我猜猜……」林海想了會兒，「您想獲得解脫？」

「正解，」看守者滿意地點點頭，「你都猜出多少了？」

「也不算多，」林海攤開雙手，「只是覺得您大概是被什麼東西控制了，如今看來甚至死亡也不足以擺脫它。我說得對么，前司令大人？」

眼前的看守者正是斯塔靈的前任司令，馬東來。在最後一次成功執行由元老院指名的出國任務后，馬東來毫無徵兆地自殺了。而如今，斯塔靈曾經的守護者在死後卻被強拉起來守護一個不知哪來的神靈的權威，林海覺得這個笑話實在是不好笑。

馬東來緩緩地點點頭，閉上雙眼說道：「那是一次交易。一支抵抗軍以一件神器為籌碼換取一群孩子的安全。」

馬東來說話的時候神情充滿了悲傷與悔恨，林海見狀收起了自己一貫的輕浮態度，認真地聆聽起來。

「那件神器是人神大戰時期的遺物，傳說為打造它獻祭了數萬人的性命。

為此，我們特地準備了一個由封魔鋼打造成的封魔箱，」馬東來繼續回憶道，「但我們低估了它。纏繞在武器上的，不僅是那數萬人的執念，還有來自諸神的詛咒。」

人神大戰，那是千年之前的戰爭了。傳說遠古時期諸神奴役著人類，結果不甘壓迫的人類揭竿而起，並在少數同情人類的神靈的幫助下推翻了諸神的統治，重新構建了人神關係，最終漸漸發展成後來的四國並立的局面。

林海對這次交易是有所耳聞的，布拉德就是獲救的孩子之一。但他沒料到對方的籌碼竟是這樣一個大有來頭的東西，難怪元老院會冒着和別國鬧翻的風險允許那麼多孩子移民。

「當我趕到的時候，交易對象已經全滅了，我看見神器正在屠殺聖索瑪皇國的士兵，」馬東來接着訴說自己的過去，「我制服了它，封魔箱成功地鎮壓了神器的暴走，我以為成功了。」

說到這裏，馬東來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最後卻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抱歉，後面的事情，我不能說。」

「我明白了，」林海嚴肅地點點頭，「一千年過去了，神的本性依然沒有改變啊。」

馬東來擺出了戰鬥架勢，說：「我不想對生者動手，但我不得不使出全力。所以，林海，我請求你，破壞我的靈魂！」

「那就請恕我無禮了。」林海優雅地向馬東來行禮，周圍開始被白色的霧氣環繞起來。

「海洋女神的面紗？」馬東來皺着眉頭環顧四周，「你覺得這種障眼法對我有用么！」話音剛落，馬東來便如火箭一般沖向還沒來得及離開原位的林海，正面打出一拳，卻落到了空處。這時林海突然把手伸向馬東來，驚得馬東來趕忙向後遁去。林海看到馬東來這一遁，也后跳了幾步。至此，馬東來的視線中再無林海的身影。

眼睜睜看着林海消失的馬東來微笑着說：「你這面紗還真是留了一手啊！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隱蔽實體生成虛像的幻術，看來事情沒這麼簡單啊。」馬東來在出手后就立刻意識到了該向前的拳頭微妙地向右發生了一點點的偏轉，但身體上卻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他確信自己的視覺沒有錯，那麼問題就出在自身的體感上了。

「過獎過獎，」林海的聲音充斥着整個戰場，讓人無法辨別他的方位，「其實是你死了以後我把這個幻術改良了，原來的機能還在哦！」

聽到這話，猛然醒覺的馬東來立刻環顧四周，發現周圍若隱若現地彷彿到處都能看見林海的身影。是因為剛才注意力全在本體身上了么？馬東來在心中思索道。現在身邊重重疊疊的林海肯定不全是真的，但問題在於林海還有一個非常棘手的幻身魔法。「海洋女神的面紗」原本就是配合幻身魔法使用的，虛假的影像中摻雜真實的幻身，再加上無法觸碰到的本體，置身其中的敵人將如貿然駛入茫茫大海的船隻一樣逐漸迷失，但是——

「頭疼了呢，」林海縹緲的聲音在馬東來身邊迴響，「老司令你的魔法可是『反轉』啊，我要是隨便射出魔法彈，倒霉的可就是自己啊。」如果在平時，當林海用「海洋女神的面紗」困住敵人後，就會立刻配合幻身從四面八方向敵人射出魔法彈，一舉擊潰敵人。但是正如先前所言，馬東來的魔法是「反轉」，可以顛倒一切帶有方向性的東西的朝向，而且只要馬東來注入的魔力沒有耗盡，魔法就會一直生效下去。當年有一次和阿爾瑪王國使節團吵架的時候，馬東來一怒之下將對方一員所受的引力變更為斥力，使其一路飛進太空，連屍體都無法找回。

「我建議你謹慎一點，」馬東來提醒道，「神靈通過這座教堂把我他他綁在了一起，你可以認為我的魔力幾乎是無限的。」馬東來知道，現在的林海實際上處於壓倒性的不利狀態。一切常規攻擊手段對自己都是不適用的，而身為亡者的他也無法被林海拉進各種針對生者的幻術空間內。雖然林海利用「海洋女神的面紗」很好地隱蔽了自己，但實際上一旦馬東來觸碰到了林海的本體，就算冥界沒有「呼吸」這個概念，馬東來也一樣可以讓他老死在天上。然而，儘管現狀如此不利，馬東來依然對林海充滿了信心。他知道，林海從來都是一個能夠創造奇迹的男人。這不僅是因為幻術的無窮可能性，更是因為林海是一個從不疲倦的探索者。

「不不不，我很困擾啊，」林海聽上去似乎真的有些猶豫，「畢竟這一招我才剛開發出來！」

話音剛落，馬東來就感受到周圍到處都產生了劇烈的魔力波動。很快，一陣又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在馬東來的腦海中響起。這些看似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卻讓馬東來無法分辨出來源，每一聲都似乎在周圍的某一處響起，卻又彷彿從天而降直接擊穿腦海。馬東來知道自己正遭受着某種聲音類魔法的攻擊，但他卻無法將其逆轉。重重疊疊的聲音甚至開始讓他的靈魂發生振動，若是尋常人此刻靈魂大概已經支離破碎了。

捂著耳朵躲在暗處的林海看見馬東來調動魔力強行對抗起自己的魔法，心中不禁讚歎道：不愧是老司令，連「塞壬的呼喚」都可以強行抵抗！事實上「塞壬的呼喚」原本發出的應該是優美的歌聲，受術者本應在不知不覺中被震碎靈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由靈魂直接聆聽的緣故，實際發出的聲音連林海自己也不堪其擾。然而，儘管「塞壬的呼喚」讓馬東來的靈魂開始有些暗淡，但馬東來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逐漸適應「塞壬的呼喚」了，林海知道，他必須趁馬東來靈魂不穩，打出下一發攻擊。

抵抗了好一會兒，馬東來腦海中的尖嘯終於停息，但尖嘯帶來的衝擊依然讓他頭暈目眩。然而，尖嘯聲的停止並不意味着林海攻擊的終止。相反，在濃霧的包圍下，一個巨大的鐘擺突然出現在馬東來的面前。伴隨着鐘擺的搖蕩，一陣陣鐘聲莊嚴地響起。馬東來開始警戒起四周，卻發現大量的骷髏從土地中爬起，開始湧向他。

「笑話！」馬東來怒吼道，「你忘了這裏是哪裏么！」伴隨着身體的一震，一道衝擊波自馬東來周身迅速擴散出去，周圍的骷髏一觸即碎。「而且，」馬東來迅速對着鐘擺擺好架勢，「你還暴露了自己！」言畢，他便猛然沖向了鐘擺正下方的一片虛無。然而當馬東來抵達目標點時，等待着他的並不是林海，卻是一口巨大的棺材。不等馬東來反應過來，棺材猝不及防地「吞下」他，同時一道道鎖鏈纏住棺材並且鎖死，將他牢牢地關在裏面。

「幻術本來就是騙人的把戲嘛，」林海依舊謹慎地隱藏在霧氣中，「這『終末之棺』可以通過逆轉靈魂形成的過程來分解靈魂，等到十二聲鐘響結束后，您的噩夢就應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