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五十一

解東良到底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定邊!你怎可這般羞辱我!」

「羞辱你?你還真以為你殺得了這猴兒崽子?」

「你!」

解東良被胡定邊氣得七竅生煙,幾番捉刀卻又忌憚胡定邊從旁掠陣。

胡定邊看準時機道:「十招之內,我不插手,殺了他不算你以大欺小,十招之外你要是殺不了他,就通通快快回山西釀酒去吧!」

「好!」解東良目露凶光,武聖已變殺神,狠狠道:「韓濟,黃泉路上不要怪我!」

不待韓濟張嘴,一道銀光破空而來,韓濟幾乎是連滾帶爬堪堪避開,手心全是冷汗。

「一招了!」

解東良一聲呼哨,青驄馬踏風而來,一人、一刀、一馬再度合一。刀光電閃,春秋刀橫劈而來,勢大力沉,韓濟足下發力,踏着樹榦倒飛而起,足間點在春秋刀上,借力飛身上了樹榦。

「猴兒崽子,躲什麼啊?和他干!沒勁。」

韓濟被胡定邊說得哭笑不得,只覺得解東良殺自己的決心更甚於前。

「你是不是在那尋思,哎呀,大帥啊,你可是坑死我了!我哪打得過他啊!」

韓濟一臉苦笑。

「我告訴你,你要這麼想這輩子你都打不贏他!趁早滾回燕山去,別給燕山派列祖列宗抹黑!」

胡定邊語氣中的嚴厲像一把大鎚重重砸在韓濟心上,再不敢起半點輕慢之心。胡定邊說十招之內不插手,就一定不會插手。這就是燕山教出來的作風。

韓濟調勻氣息,穩住身形,細細回想適才胡定邊抽飛解東良的手法,忽然間醍醐灌頂。春秋刀可劈、可掃、可掄、可挑、可削、可擋,無論如何似乎在折籮手中皆有應對之法。

折籮手不愧是燕山派歷代祖師集眾家所長之瑰寶!

韓濟心裏一下有了底氣,連解東良也察覺到了這莫名的變化。

敵未動,我先動!

解東良腳踏青驄馬,改劈為挑,一到銀光拔地而起,誓要把韓濟削成兩半。韓濟手中軟劍作響,一條寒光依樣畫葫蘆將解東良的春秋大刀抽了出去,只是他功力尚淺,還不能像胡定邊一樣抽飛解東良,但走了刀路的春秋刀對韓濟已無威脅!

「三招了!」

聽着胡定邊在旁吹邊鼓,解東良心底生寒,大吼一聲壯膽:「不過湊巧!拿命來!」

解東良穩住身形,足下發力,春秋刀橫在腰旁,整個人如陀螺一般連轉帶削直奔韓濟而來。韓濟足下輕點,飛身上樹,折了根短枝沖着那一片亮銀彈射而去:「看暗器!」

解東良只聽破風聲起,哪裏顧得上真假,趕忙收勢回刀,「當」的一聲彈開了韓濟射過來的樹枝。

「嘖!這算一招還是兩招呢?」

胡定邊自顧自的說着風涼話,可是把解東良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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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夠嗆,三魂只剩一縷,勃然大怒之下憋得滿臉通紅,已顧不上刀法路數渾砍一氣,直到把滿腔怒火泄的七七八八方才止住。

胡定邊和韓濟兩個就這樣一個樹下一個樹上,看着解東良發瘋一般的情形多少有些感慨。

韓濟想的是,解東良也是一代豪傑,竟然被胡定邊擠兌成這樣。

胡定邊想的是,小時候你就不是個兒,長大了怎麼還這麼沒出息。

解東良丟了大刀,一把扯開領甲,索性坐在地上,怒道:「胡師兄,你又贏了!」

胡定邊笑呵呵地捻了捻鬍子,轉而神色嚴肅道:「解師弟,聽師兄一句勸,和那餘孽攪和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的。倦鳥歸林,何其逍遙,回山西吧。」

解東良經此一戰,也覺得索然寡味,河伯本與自己就不是一路人,自己這些年替他做的也足抵當年之恩,確實沒有必要再為河伯那不切實際的野心赴湯蹈火了。但這個「輸」字,又要他如何張口?

「解大哥,」韓濟飛身下來,抱拳施禮:「多謝你手下留情,不然我就算再有九條命也不夠填你這口大刀。此番恩情容后相報!」

解東良心下暗嘆,我要殺他,他返到謝我不殺之恩,自己心胸竟然還不如這個小子後輩。心下里越發看中韓濟,殺意漸消。

胡定邊抬手扔給解東良一個捲軸:「韓濟殺你七十三人,你門人殺我大小將校一百一十人,只要你和那個餘孽分道揚鑣,我不和你計較,你我恩怨兩消,如何?」

解東良打開捲軸掃了一眼,都是那些被刺殺的將校名單,他心知胡定邊是在給自己台階下,怕自己不好向河伯交代,心念電轉,越發覺得自己不該和胡定邊、韓濟這樣的人為敵。畢竟以胡定邊的修為想要留下自己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解東良嘆了口氣,殺意全消,沖着韓濟扔來一個酒袋:「韓老弟,將來江湖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他日想喝酒了,到山西找我。」

韓濟恭敬抱拳,彈開塞子豪飲一口,又將酒袋拋了回去:「解大哥,小弟定當叨擾!」

解東良接住酒袋也豪飲了一口,沒有再理韓濟,返到看了看胡定邊,眯細了眼睛,看了又看:「胡師兄,你也老啦,以後有機會也來莊上喝一杯吧,那壇杏花村算算已經快二十年了吧。」

胡定邊若有所思,喃喃念道:「難為你還留着。改日,改日我一定去!」

解東良知道胡定邊的性子,哈哈一笑,提刀牽馬轉身而去。一個魁梧如神的背影,在銀月的照耀下格外瀟灑。

韓濟從兩人跨越時空的目光里,依稀看到了他們年少時的手足情深,快意恩仇,與之在沙場上的你死我活極不相稱,令韓濟不勝感喟。

人在江湖,總有諸多身不由己,身在朝堂,又能好到哪去?

此次韓濟深入敵後,以一己之力擊潰宋庭殺手集團,胡定邊為之報奏記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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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失了解東良殺手集團的輔助軍勢日下,不得已只能退兵,燕軍一舉收復失地,燕山南北、黃河兩岸終於迎來了短暫的和平。

韓濟因功擢升寧遠將軍,被胡定邊壓了一副重擔,負責練兵。韓濟出身江湖,論武功頗有所長,論戰陣卻算不上出類拔萃,胡定邊用心可見一斑。然而練兵日長,韓濟卻生心魔。日間思來想去,如果當時自己懂得分陣合擊,懂得漸次阻擊的打法,當年那一班兄弟也許就不會命喪沙場。

無奈、自責、沮喪、懊惱,諸般情緒如夢魘一般,日日夜夜圍着韓濟,讓他片刻不得安寧,一閉眼就是那些故去的袍澤,縱然韓濟殺人無數,卻也抵不住這樣的自責。時日漸長,除了對袍澤的愧疚,師傅青雲子昔日的教訓浮上心頭,那些死在韓濟手下的亡魂,那些亡魂的至親骨肉是不是也在承受着與韓濟一樣的煎熬?

許多人快樂,不是因為得到的多、享有的多,而且思考的少。自打人類學會思考那一刻起,不快樂也就應運而生。這段時間裏,除了訓練新兵,韓濟最常做的就是到湖邊坐着,常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有時還有一個晚上,而這個有時已變得越來越頻繁。

他既見過夕陽餘暉在湖面拋下的緋紅,也見過銀月揉碎在湖水裏的溫柔,可他怎麼也擺脫不了對故去袍澤的歉疚。胡定邊知道這是韓濟的劫,看着往日那樣一個落拓的少年,如今成宿成宿的坐在湖邊吹風酗酒,一時間竟也無所適從。

夏天早已不再,秋天也漸漸凋零。韓濟早已不再負責新兵訓練,胡定邊亦不管他,軍營之大任其自由。往日的韓濟若是意氣風發、落拓不羈,今日的韓濟卻讓人覺得像是一個骨頭裏都已朽掉行將就木的廢人。一副久失睡眠的倦相配着滿臉的胡茬,像極了一個自暴自棄的看客。如果徐琳知道他所中意的英雄已淪落至此,不知道她應該如何向韓星隨去誇耀他父親的豐功偉業。

秋愈涼了,一隻雲雀撲通一聲栽進湖裏,韓濟知道,那又是一個生命同這個世界的告別。而這副光景讓他也躍躍欲試。忽然,一聲清麗的鳥鳴,一隻白隼劃破長空,撲稜稜的落在韓濟肩上。

一股淡然的,又像是穿越時空的香氣鑽如鼻腔。韓濟打了個冷顫,醉意也消了三分。這位許久未見說不清是敵是友的故人,竟然能用這樣的方式找到自己,讓韓濟死水一樣的心思盪起了一圈漣漪。

韓濟沒有馬上去拆那白隼足上的信桶,返到饒有興緻的猜起了信上的內容。思來想去,當年還欠著人家兩個人情,如今怕是到了還人情的時候吧。

彈掉泥封,四個血樣的字跡映入眼帘:「洛陽救我!」韓濟腦中一個霹靂炸響,飛身便走,絲毫來不及為自己剛剛的饒有興緻懊悔,他唯一慶幸的是這幾個月的頹廢還沒讓自己的身手變成一個真正的廢物。

千里傳血書。是誰能把千面嬌姬逼到這個地步?自己現在感到洛陽會不會為時已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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