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紅日東升（五）

三日來，不鬧與覺醒動的手比說的話還要多，好像是沒說什麼有用的話，但好像什麼話也都說了。

明月身體大有好轉，一邊練習雁行步，一邊看師徒兩人過招，好不愜意。

正月十九日，清晨，覺醒與明月早早起床吃飯，隨後大搖大擺地來到修武院。門口聚集了不少少林子弟，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年紀大的師兄，也有年紀小的師侄。

明清、明力見着小師叔，熱情地迎來面前，此處自然少不了一番噓寒問暖。自覺醒禁閉藏經閣后，除了不鬧與明月來探望過他，再就是這兩位「大侄子」。

「阿彌陀佛，恭喜師叔出關。」明清說道。

「小師叔真是痛快人，俺明力算是服了，五年前您老人家一劍殺了仨混賬，如今又雙手打退三賊，痛快痛快，」明力瞧瞧明月，絲毫不避諱，笑得更大聲了，「英雄救美啊師叔！」

熟人相見，分是親近。明清見覺醒並無芥蒂，也就不說口無遮攔的明力了。

「明力，你現在闖到第幾關了，明清我就不問了，肯定已經通關了，是不是？」覺醒對着明力說道，轉而又面向明清。

「師叔謬讚，僥倖而已。」果然如此，明清這五年也進步神速。

「師兄啊，俺就不喜歡聽你說話，皺巴巴的，小師叔又不是外人。」明力說道，「師叔，俺也不怕你笑話，前三關都過了，就差最後一關。本來已經摸清了覺心師伯的路子，沒成想，過完上元節，換成了覺念師伯，那老頭子，糟得很！」最後一句，明力貼近覺醒，悄悄說的。

這般模樣把眾人笑壞，覺醒也不再耽擱，信步往裏走去。

明月默念數聲阿彌陀佛，保佑師叔順順利利。

除卻看熱鬧的一批人，修武院內也坐滿了修行的弟子。第一關是馬場，覺醒擺好架勢前，還衝牆上的覺山師兄挑釁地眨了眨眼。

「手下留情啊師兄。」

覺山點點頭，心裏罵道：「去你的吧，剛出來就給我找事。讓你過去了，我臉上沒光。不讓你過吧，我他娘的怎麼攔得住你！」

馬步是常規動作，一個時辰后，覺醒依舊輕鬆如初。在藏經閣，他並沒有停下馬步練習，練功先練腿，下盤堅實，上盤方能收放自如。

覺山不敢耽擱時辰，嗖嗖嗖，連射七記飛石，分別射向覺醒的頭、肩、背、胸、腹、股、腿部，其他地方還好說，頭畢竟是肉做的，不一會兒就鼓起一個包來。

覺山收手后，場上響起一陣喝彩之聲。覺醒在氛圍的掩護下，撿起兩顆石子，趁覺山不注意，砸了回去。

覺山大意無防，中了陰招，啊呀一聲跌落在地。石頭一塊打在他頭上，一塊打在他屁股上。

「小子啊小子，報復心真強。」覺山無奈笑道。

過得馬場，便是力場。力場守關人是覺力師兄，只見他站在通關口，身前立着三尊木金剛。眾人瞧見這場面，噤聲不語，只有明力摸到跟前，在覺醒耳畔說道：「小師叔，你被陰了，擱以往，只有一尊木頭人，還是小個的。」

覺醒裝出驚訝之色，一副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小和尚模樣，他指著覺力道：「師兄，師兄你這不是欺負人嘛，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如此欺我害我？」眼瞧著就要哭出來一般。

「阿彌陀佛，覺醒師弟，」覺力客氣說道，「師弟有所不知，每一輩的少林弟子，通關的條件不同，像明字輩兒的弟子，只需打倒一尊木金剛就可通關，至於覺字輩，你我一樣，需要打倒三尊才行。再往上，不字輩的師叔師伯，則需要打倒七尊才行。」

「原來如此，看來是我誤會師兄了，那為什麼這三尊金剛體型大了許多，跟五年前我見的不一樣？」覺醒繼續裝傻。

「額，阿彌陀佛，師弟有所不知，五百斤級的木金剛近日需要維護修理，上不得場，師兄我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臨時找來三座千斤重的鐵——羅——漢——」覺力一字一頓。

「師兄，看來我沒誤會你啊。」覺醒嘲諷一句，躍入場中。

鐵羅漢高有一丈，寬有五尺，重逾千斤。觀其面容，除去光頭，與地府里的惡鬼沒什麼兩樣，虧得是沒有放到少林寺門口，那樣的話哪裏還有香客敢來！

照常理說，想打到一個比自己高壯的對手，第一反應是攻下三路。鐵羅漢卻不害怕，兩隻赤腳像大樹一般扎進土裏，腿部有違常理。人的話，大腿粗，小腿細，自上而下，越來越細。鐵羅漢不然，小腿粗，大腿細，自上而下越來越粗！

當然，大腿也沒細到哪裏，比覺醒的腰還要再粗一圈。

這樣看來，攻下盤不可，只有攻其頭部，使其失卻重心，搖晃倒地。

鐵羅漢亦不怕此，其高有一丈，一般人原地起跳，也不一定夠得着羅漢的腦袋，更別說凌空無依，不如在地上力氣大。再者，鐵羅漢那崢嶸的面孔，又有幾位膽大的少林弟子敢往其臉上揮拳？

瞧出門道的弟子們心中都有些替覺醒打抱不平，也有一些準備看熱鬧的使勁憋笑。

覺醒環顧一周，探口氣，然後擼起袖子，握緊拳頭，搖著頭，猛奔過去，只見其凌空一躍，一拳打在當頭羅漢的胸口，迸發出「咚」得一聲巨響。落地之後，翻滾一圈，朝着第二尊鐵羅漢便是一招掃堂腿。不待眾人眨眼，覺醒使出鵬行步法，踩着兩尊搖搖欲墜的鐵羅漢殺向第三尊，送上一記簡單粗暴的大巴掌。

落地之後，覺醒趕緊捂住耳朵，還不停地沖明月示意，然後小步躥到覺力師兄跟前，趁其發獃，用屁股拱了一下。

覺力吃驚無妨，踉蹌倒地。

隨後便是三聲「當——」

「當——」

「當——」

灰塵四起，羅漢撲地。

眾人的匪夷所思在覺醒眼裏卻是輕而易舉，若是他們去過藏經閣的十一層，見過那些實心的且有機關的十八羅漢，就能明白了。

第三關是兵場，覺醒從趕過來嗆了滿口灰塵的明月手中接過神兵天道，這五年不曾對敵的神兵此刻似乎在笑，雖然笑得非常丑。

這裏的羅漢是真羅漢，渾身塗滿金粉，拳頭打上去，咚咚作響，宛若鐘聲。其身型也只是一般和尚大小，但氣勢比起鐵羅漢來說，更勝一籌。他們的雙眼充斥着爆裂的戰鬥慾望，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人的生命力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造化，小小的軀體能爆發出翻山倒海的力量。

武林有言，寧翻一座山，不過鐵羅漢。說的便是少林的十八羅漢陣。

果不其然，守關人覺漢師兄說道：「阿彌陀佛，師弟，今日你來闖關，不需打倒任何人，只要能從羅漢陣里走出來，便算過關，阿彌陀佛，預祝師弟一切順利。少林羅漢，列陣！」

少林羅漢各自歸位，手持少林棍，面無表情。

「各位師兄，承讓了！」覺醒招呼罷，手持天道便翻入陣中。他沒有自大到一次性通關，藏經閣十一樓的羅漢陣是機關所制，動作有限，不像這貨真價實的羅漢陣，可以隨機應變。且十八羅漢之間常年同吃同住，同戰同休，可謂心意相通，默契至極。

以覺醒的想法，他打算仗着天道之利，將少林棍一一打折，然後伺機突圍。不成想，天道與少林棍交擊的一剎那，蹦出悠悠銅音。

原來，羅漢所用的少林棍居然是精鋼所制。以天道之鋒，也僅僅是在碰撞中留下小小的傷痕。

覺醒退出陣來，旋即又衝殺進去，既然沒有捷徑可走，只好硬實力闖過去。他將鵬行步法施展到極致，快速穿梭繞行。各位羅漢瞬時間便分工清楚，圍追堵截，有前鋒，有後衛，還有襲擾糾纏的「小鬼」貼身而戰。不一刻，十八條少林棍便將覺醒牢牢鎖住，丟了出來。

十八年來，覺醒哪受過這檔窩囊氣，大吸一口氣，轟然撞了進去。十八羅漢當即變陣，兩人一組，輪番對戰，過得三招，便退下場來，隨即第二組人員馬上殺將上來。

覺醒心想，只消撐過九撥，或許便能過關。不成想，九撥之後，又是九撥。覺醒知道不能上這個當，於是退出陣來。這次，他沒有繼續衝擊，而是坐下修習起了滴海心經，好快速恢復狀態。

十八羅漢也當即打坐休息。光天化日，以多擊寡，他們不怕。

覺醒已經想了七八個主意，實施起來難度也不小。一個是動員弟子，同他一起闖關，是覺漢師兄先耍賴，也不能怪覺醒不體面。一個是架來柴火，把這羅漢場燒得乾乾淨淨，一起難看。再不行就喚來師傅不鬧，狐假虎威一番。但細想之下，這些辦法都不可行，背後之人或許早準備好說辭。

縱然失敗，覺醒也不會選擇關禁閉，被逐出少林，倒遂了他行走江湖的夢想。只是這事關係到師傅的顏面，作為不鬧唯一的弟子，他想給師傅爭口氣。

覺醒瞧著羅漢身上的金粉，想了又想，終於想到一個主意。抬頭看到有幾件房門緊閉的屋子，他偷偷一笑，突然起步，左晃一下，旋而往右奔去，撞入房中。

羅漢不解其意，稍作佈置，三名跟了進去，四名守在門前，其餘羅漢，仍守在關卡之處。房間內正在發生劇烈的打鬥，諸位看客伸長了脖子，也瞧不出個所以然。過得許久，仍不見有人出來，打鬥之音也稍有停滯。

大羅漢又派出四名羅漢進房援助，人剛進去，門便被覺醒關上，又是一陣打鬥之聲。過得半刻，聲音漸漸回落。大羅漢守在關卡最後，登時有些着急，於是又派二師兄帶其餘人馬一同殺了進去，關卡處只留五名羅漢。

不料，二羅漢進去也如石落深井一般，僅僅是激起片刻漣漪，便再沒有聲響。眼看着一位位羅漢如同包子打狗般有去無回，大羅漢卻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圍觀的少林弟子也是如此，竊竊私語，誰也瞧不明白。

靜得一刻，突然間裏面又打出聲來，還聽到一些不清不楚的話。

「不是我！」

「也不是我！」

「你打我幹嘛，不是我！」

......

正當大家為此疑惑之際，房門裏鑽出一位羅漢，慌慌張張地跑到大羅漢這裏，嘴裏喊著：「大師兄，覺醒他又殺人啦，二師兄快不行啦！」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大師兄本就對覺醒所作所為不滿，聽到他居然傷了二弟，再也按捺不住，往房間衝去。

圍眾們面面相覷，只有明月捂著嘴使勁憋笑。

「明月師妹，你笑什麼呀？」明力忍不住問道。

「你看，你看嘛！」明月一手捂嘴，一手指著那個慌慌張張的小羅漢，正得意洋洋地站在覺漢邊上。

「阿彌陀佛，覺醒師叔智勇雙絕，明清佩服！」明清明白過來。

「什麼，什麼啊，師兄，你說什麼呢？」明力記得團團轉，像只小豬正在追着咬自己的尾巴。

「師弟，你仔細看。」

順着明清指的方向看去，瞧見那慌慌張張的小羅漢，正拿覺漢師伯的僧衣擦臉，幾遍過後，變成了覺醒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