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紅日東升（四）

議論幾乎沒有分歧，便是以修武院的四關作為考核。

通過此四關，便有了學習佛門四蒂的資格。有了學習佛門四蒂的資格，便足以稱為「驚才絕艷」。如今的少林，上下幾千弟子，再加上歷朝歷代百年傳承，少林弟子足足有十萬之眾。

然而，有資格學習佛門四蒂的，不過寥寥千人。

在這千人之中，四十歲以上的弟子便佔有十之七八，二十歲以下的簡直就是鳳毛麟角，想當年了青學佛門四蒂時，也有二十四五歲。了心大師作為少林第一人，學佛門四蒂時，也已經二十齣頭。

今日是覺醒第十八個生日，剛剛十九歲。禁閉之前，覺醒已有能力通過馬場，覺力師兄的飛石對現在的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但後面三關，覺醒卻從未經歷過。對於頗有資歷的少林弟子而言，通關看得不僅是個人實力，還有機緣技巧。失敗的多了，自然會總結經驗教訓，着重鍛煉不足之處。

但覺醒只有一次機會，且必須是一次性通過這四關。在這個條件上面，不鬧同其他「不」字輩的師兄吵鬧一番，沒有談成。作為讓步，許覺醒修養三日，不鬧可以給他臨時補補課，臨陣抱佛腳亦是少林弟子傳承百年不斷的獨家功夫。

不鬧聞言，甩甩袖子，揚長而去。覺醒抱起明月，跟在其後。覺刑見其要走，提高嗓門道了句：「覺醒師弟，明月她從今日起不再是少林弟子，需送下山去才行。」

覺醒回頭瞪他一眼，理也不理。

覺刑還要說些什麼，被覺律師兄攔了一下，見不法師叔面有不悅，其他師叔師伯也不贊同，趕緊閉口，道了聲「阿彌陀佛」。

回到藏經閣，覺醒將明月安置好，輕輕掩上門窗，這才來到院內。

不鬧在這裏等他。

「師傅，」覺醒撲騰一聲跪倒在地，不鬧大師雖然常常胡鬧，但覺醒知道他對自己是真的好，「師傅，覺醒給您添麻煩了，入寺五年，承蒙師傅照顧，沒受人欺，也學得些本事。徒兒定會竭盡所能，給師傅長臉！」

「哈，算了吧你，假模假樣的，我哪教得了你！倒是你，我叫你一聲師傅，你教教我怎麼闖禍、怎麼殺人吧！」不鬧笑中帶刺。

「哪敢，哪敢。」覺醒摸著腦袋挺起身來，「師傅，您真是來給我補課的？」

「哪能呀，你現在本事大了，還用補課？現在去闖那修武四關，還不是毛毛雨的事？」

「師傅您別取笑我了。」

不鬧換回正臉，陡然間將腰間酒袋子扔給覺醒，叉著圓腰說道：「覺醒，今夜上元節，是你十九歲的生辰，做師傅的沒什麼好送你，先給你嘗嘗這酒吧，名字是牛大了些，但酒——你看你，老子還沒說完，你就喝了。」

覺醒早就饞壞了，接過酒袋子，想也不想便扭開瓶蓋灌了起來。禁閉五年，最讓他心心念念的，除了音信全無的林芊芊，便是這醉人的酒了。

「師傅，徒兒恨不得天天過生日，這酒夠勁兒，爽！」說罷，覺醒將酒袋子高高舉起，仰起頭來繼續往嘴裏灌。

「你他娘的，能不能給老子留點！」不鬧起勢來搶。

覺醒正喝得過癮，哪裏還記得起師傅是誰，不鬧是誰。他邊使鵬興步，邊騰出一隻手來接招。

不鬧本意便是要試探覺醒功夫，招非殺招，而是要奪回酒袋。覺醒早知其意，將鵬興步發揮到極致，先是院內轉圈，再點步上牆，然後又飛檐走壁，躍上藏經閣，繞樑踢瓦，攀窗勾柱，眨眼便到了五層。

不鬧與他始終只差一臂之距。

「小子，記住，但凡你酒灑出半口，都算你輸了。」

「師傅放心，徒兒捨不得！」

說罷，兩人踏步如飛。覺醒居於此處五年，自是熟悉不過。不鬧雖是初來，卻也走得穩穩噹噹，且氣息平穩，如履平地。待到七層時候，覺醒一步不慎，瓦破步滑，不鬧瞧得機會，凌空一躍，一腳踢向覺醒屁股，幫其穩住身子。又一手抓過酒袋，連連登樓。他的每一躍步幾乎有三丈之高，到樓頂后，故意似的在覺醒最喜歡的位置躺下。

腦袋揚起，嘴巴張開，酒袋子裏的酒悠悠滑落。此時此刻，東方升起一輪明月，銀光萬里，山川若水，美酒良辰，好不愜意。

「師傅，您也一把年紀了，動作還那麼大，不怕閃著腰？」覺醒扒拉在飛檐之上，喘著粗氣，一臉滿足。

「哈，小子，你還嫩著呢。有了老子這般本事，八十也不會閃腰。」不鬧不屑道。

「師傅，這酒叫英雄淚，徒兒斗膽問問，您流過淚嗎？」

「在你這麼大之前，流過不少。在你這麼大之後，一次都沒有。」不鬧談城說道。

「哈哈師傅，那我比你強，十八歲之前，我一次都沒哭過。」

「那你完蛋了，今夜之後，有你哭的！」

月亮已經美得讓人不想說話，兩人靜靜地，一老一少，一卧一立，也不知是月色醉人，還是美酒醉人，臉上紅撲撲，心裏熱騰騰。

正月十五夜，醉酒上高樓。

千里江山默，萬頃水波搖。

少年言壯志，狂僧笑不朽。

千杯復萬杯，月色盪悠悠。

「師傅，如果我離開少林，您還會認我這個徒弟嗎？」

「笑話，好徒兒，老子要是見佛祖去了，你還認我這個師傅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兩人的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少，卻像地上的山一樣重。

明月又做夢了，她不會騎馬，偏偏夢見了馬。那是一匹雪白無痕的大馬，大的足夠載得起兩個人。另一個人是個光頭，愛笑，也愛開玩笑，逗得明月嚶嚶直笑。如若不笑，那光頭還會撓她痒痒。明月怕癢，這是個除了她自己再無人知的秘密。

大大的世界卻只看得見腳下這條路，前面有光，除此之外，左右與身後，皆是無邊黑暗。路被燒得通紅，前方是血紅的太陽，卻讓人分辨不清，到底是旭日還是夕陽。

人的影子被長長地落在後面，黑暗將其緊緊咬住，不肯鬆口。

若沒有這個笑得蕩漾的光頭，她會害怕。

不知走了多少步路，太陽燒得更熱烈了些，發出耀眼的白光。光頭蒙住她的眼睛，世界變得通紅。

身子熱得發燙，明月扒開光頭的手指，兩人被白光籠罩，彷彿天堂。

明月醒了過來，正好聽見樓頂傳來放肆的笑聲......

月光如水，草木夢好。

紅日東升，吾願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