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故人

第七十四章 故人

這種小地方,倒是有好東西吃。

驛站上的飯食中規中矩,怎能與民間美食相比?

因此池桃摸了摸方才已經吃的七八分飽的肚子,還是坐到了凳子上:「老闆,湯餅怎麼賣?」

攤主是個婆婆,操著一口當地方言:「哎呦,姑娘是外地人吧?真會選地方,老婆子這湯餅八文錢一碗,保你滿意!」

池桃也笑了:「來一碗。」

「好嘞。」婆婆手腳頗快,從咕嘟咕嘟滾開着的大鍋里撈了一碗,撒上些蔥花芫荽,熱氣騰騰地端了上來。

池桃嘗了一口,原來是用鮮魚湯打底,那魚湯已經咕嘟了一天,熬得極濃,湯汁奶白。

池桃慢慢地吃着,因着天色已晚,沒什麼人了,婆婆便一邊收拾一邊與池桃閑話,池桃見她拿了一隻大碗舀出了一碗放在桌上,又蓋了只碟子在上頭,方才熄了灶中柴火,便好奇道:「您這是與誰留的?」

婆婆手底不停:「也是才搬來沒幾個月的一個郎君,每晚都要來老婆子這買一碗走。」又感嘆,「嘖嘖,老婆子活了一輩子,竟沒見過那樣標緻的郎君!那樣貌…..當駙馬都不為過!就是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口音倒與你有幾分相似,好像是京城那邊來的。」

樣貌絕好,不愛說笑?

池桃心頭一動:「他們搬來多久了?」

婆婆停下手想了想:「也有兩個來月吧。」

兩個來月,京城來的!

池桃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快快地喝完了碗裏的湯,放下八枚大錢:「吃飽了,走啦!」

卻並沒有走遠,隱在街角一棵柳樹後面。

不多時,老婆婆的攤子基本上收拾乾淨了,那邊街上轉過來一個人。

天色已經全黑了,只有攤子上的燈籠還亮着,那人警覺地站住望了望周圍,方才走到攤子上,從提着的籃子裏取了個空碗遞給婆婆,又將桌上的湯碗放進的籃子,放下錢便走了。

池桃遠遠地綴在後面,那人似是有急事般加快了腳步,轉過街角便不見了。

池桃一急,緊著追了上去。

剛到街角,便覺一陣拳風襲來。

池桃塌腰向後閃了一步,伸手捉住襲來的拳頭:「是我!」

那人愣了一瞬:「你?」

「做飯的池陶,侯府的小丫鬟阿桃。」池桃換了兩個嗓音。

微弱的月光下一張彷彿精雕細琢般的清冷眉眼,不是慕容凌卻是誰?

慕容凌定睛看了看這張陌生的少女臉龐,忽地笑了:「這是你的本來面目么?你怎麼在這兒?」

「我陪史夫人回金陵路過青洲渡。你們落腳在這兒嗎?」

慕容凌點了點頭,提起地上的籃子:「既然到了,跟我來吧。」

池桃默不作聲地跟着慕容凌左轉右轉地拐了十七八個彎,方才到了一間小小的院子門口。

慕容凌掏出鑰匙打開門鎖,讓池桃進了門。

這間院子格局也是前後兩間房屋,夾着中間一個小巧院落,前頭的平房作了灶房和柴房,後頭方是住人的。

慕容凌帶池桃到了堂屋:「你先略坐坐。」便端起籃子裏的湯碗。

「可是蘇姑娘……」池桃不好直問,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慕容凌和蘇曼殊應該都心性堅強,不會是挑吃撿穿的人。他倆雖然已經被皇帝當場赦免,可他兩個都在相貌上十分出眾,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應該低調行事,盡量不拋頭露面才是。但慕容凌固定每晚都去買湯餅回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除了這湯餅,蘇曼殊吃不下別的。

慕容凌怔了怔,苦笑道:「你竟是會算命不成?」他搖搖頭,「算了,也是他鄉遇故知了。你進來吧,也看看她,她…..不太好。」

東屋的帘子一掀開,池桃便聞到了濃濃的艾草香氣。

她一驚,看向慕容凌:「已經熏艾了?」當日見的蘇曼殊最後一面時,她還腰肢纖細,滿打滿算這胎兒最多也就四個月,卻已經開始熏艾……

慕容凌點頭,低聲道:「胎兒不穩…..已經開始出血了。」

床帳里的人似是聽見動靜,撩開帳子:「誰?」

慕容凌忙把碗放在桌上,過去幫着勾了床帳:「這是池姑娘,也算是故人了。原來給你做過帶骨鮑螺。」

蘇曼殊面色慘白,卻仍掩不住的風華絕代,她抬眼仔細瞧了瞧池桃,彎唇一笑:「認是認不得,但既然伏羲帶你來,想必是和伏羲極熟的。」

池桃行了個福禮:「原來只遠遠地見過,不認得我才對。」

「京城…..怎麼樣了?」

池桃沉吟了下:「華音郡主被賜婚給了謝遙,已經成親了。皇帝,皇帝沉迷佛經,朝中反對的聲音不少。」

二人均沉默了一會兒,慕容凌摸了摸湯碗:「趁熱吃了吧。」

蘇曼殊「嗯」了一聲,伸出手顫巍巍地端著湯碗喝了兩口,池桃悚然心驚,蘇曼殊的胳膊已經細得只剩一把骨頭,手腕處的皮膚白得透明,下面能清晰看到藍色的血管。

慕容凌見蘇曼殊喝了兩口便放下了碗,也不再勸,自收拾了拿到外頭。池桃踟躕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你的身子…..總還是要保重。」

蘇曼殊笑了,低頭撫上已經微微顯懷的肚子:「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也不知他是命太硬還是命太差,我每日佩戴麝香,卻還是懷上了,但卻是這個時候懷了…..喝葯都沒打下來。」

難怪蘇曼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原來是喝了打胎葯!

池桃心驚肉跳:「你瘋了?你喝那葯,就算打下來了,你也不一定能活!」

「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蘇曼殊一側嘴唇微翹,露出個諷刺的笑容,「原來是為了伏羲能活着,如今是為了看看這孩子能不能好好養下來。」

池桃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蘇曼殊身體這樣差,又用過葯,別說生產的時候十分兇險,就是好好地養下來了,孩子也不一定健康:「你若沒這孩子,怎樣都隨你。可他已經在你肚子裏了,就算你恨他父親,也不應該隨隨便便就想奪了他的性命啊!」

蘇曼殊抬起烏沉沉的大眼看了看池桃:「你這丫頭,又不是你的孩子,你急什麼?」

池桃前世就是棄嬰,這一世也被生父所棄,不由十分氣憤:「他不知道在天上選了多久才選中你當他的母親,你就隨隨便便想打了,糟踐他的性命!你若是不想要,生下來送人也好,何苦讓他白來人世一遭,受這麼多罪?」

蘇曼殊似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慢慢地躺下合上眼:「你出去吧,我累了。」

池桃無奈,只好站起來,想說些什麼,終究閉了嘴,將帳子放下來,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床帳里的蘇曼殊卻睜開了眼睛,一滴淚水落在了枕頭上。

慕容凌從柴房提了一包炭進來,見池桃要走,只道:「路上小心些。」

池桃從懷裏摸出一個荷包:「你們走得匆忙,想來沒帶什麼銀錢,這是謝遙給的,你們先拿着用。」

慕容凌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池桃強行把荷包塞進慕容凌懷裏:「你一個男人家無所謂的,可蘇姑娘是非常時期,須得小心調養著。」

慕容凌默然作了個揖,卻道:「你怎麼梳了婦人髮髻?」

「哦,給謝遙打掩護的。」池桃摸了摸頭上的髮髻,無所謂地聳聳肩。

慕容凌眸光一閃,卻沒有說什麼。

回去的路上,池桃只覺得替他兩個頭大如斗,他倆肯定是本想一路南下,離京城是非越遠越好。只是沒想到蘇曼殊竟然帶着身孕。

這件事非同小可,武德帝至今無子,齊王也是看準了這點才敢肆意興風作浪,可若蘇曼殊產下皇子,那京城局勢又不同了。

齊王如果找得到蘇曼殊,又怎會容許她平安生產?本來她就已經把自己折騰得只剩半條命,只要再有一點兒波折……

池桃不敢怠慢,因為金陵離京城不遠,路途好走,車隊里只藏了小六一名暗衛。她找了個由頭把小六叫到自己屋子。

「池姨娘,您要的炭盆。」

池桃點點頭:「擱在那兒吧。」卻用極低的聲音道,「慕容凌就在青洲渡。」

小六眉毛一挑,嘴裏道:「您小心着些,這炭成色一般,當心有煙。」

池桃瞥見房門槅扇上晃動的人影,聲音冷淡:「這怎麼行?夫人和小姐那兒可要用好的。」又壓低了聲音,「你留在瓜洲渡,暗中保護他。我知道你們肯定有自己的傳話法子,傳話給謝遙這件事,最好讓他多派些人手過來。」

小六點頭:「小的明白。」便退了下去。

池桃這才略略鬆了口氣,已經知會了謝遙,這是她能動用的最大的資源,慕容凌和蘇曼殊的安全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再行數日,車隊終於到了金陵城。

老侯爺打發了世子史思明來接,史思明年方十六,騎在高頭大馬上正是飛揚少年時,露出一口白牙:「姑母!」

史夫人撩開車簾,忍不住笑了:「小心着,別摔著。」

侯府在雨花巷,大門口一對耀武揚威的石獅子,門首早已迎出來了人,內中一個穿葡萄紫雲絲褙子的中年婦人,連忙緊走幾步:「姐姐。」正是這一任的寧遠侯夫人云氏,年幼時也是史氏的手帕交,早早地許給了史氏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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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灼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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