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僅僅躊躇了片刻,就做了決定,主要是我想不到今晚能到哪裏去,既然無處可去,繼續找到花朵還是不錯的選擇,我擦乾了殘留在眼角的淚花,走出小巷,像西北高塔方向移動,我的腳步艱難,走在路上就像踩在臭屎什麼的上面一樣,還是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因為這樣一位萍水相逢的人,放棄自己想要浪跡天涯的夢想,不是放棄,我想應該是在浪費時間,她領不領我的情還是個未知數,不管了,既來之則走之。

街上到處閃著霓虹燈,類似娛樂會所慢搖吧之類的場所隨處可見,山陝這個小地方的夜生活可見豐富,寂寞的人來這裏簡直像是到了天堂,街上的人群比起白天來不知多出多少倍來,想必這些人白天都躲在房間里睡覺,到了晚上才出來活動,真是個奇特的地方。說起這事來,讓我想起幾年前到麗江的情形,那段時間我也是獃著寂寞,想要出去隨便走走,約莫有一萬個網站,一萬本書上強烈推薦中國該去的地方首選麗江,旁邊還配上古城,雪山等等照片,看起來的確美極了,嘿,我那時候的確傻的無可救藥,我居然聽信了這些鬼話,背了個破包,戴了頂帽子,又去一個地攤上買了一副太陽鏡戴上,我覺得出去旅遊—我管這叫旅遊,不戴太陽鏡就不是去旅遊,看起來像是走親戚。就這樣,我懷着飽覽祖國壯麗山河的夢想去到麗江,結果下車后的第一頓飯,就被騙。我應該好好說說那次出行,下車后,我找了家及其偏僻的小店,要了一份快餐,我怕吃不飽,特意要了份加量的,等端到我面前時,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一看果真是加量,一碗米飯,外加一小碟小菜,碟子看上去還沒我的口大,上面夾雜着不比螞蟻大多少的肉末,我真懷疑那就是螞蟻。那頓飯足足花去我差不多一天的伙食費,對麗江的第一映像就這麼糟糕,古城看上去也沒有圖片上那麼美,一堆堆遊人四處拍照,真是失望至極,我在麗江只呆了一個晚上,從中午找了家客棧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我呆的客棧總共就我一個客人,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我離開房間出去買啤酒喝,到街上發現,好傢夥,全是人,那陣勢一點兒也不遜色當年齊國都城臨淄,我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接踵而至,那真是揮汗如雨。

今天街上的人比那次要少多了,但還是熙熙攘攘,皆為色往。我走到高塔處,四下尋找,一溜的酒店遍佈四周,吸取了剛才的教訓,我沒有盲目的進去打聽,只是躲在角落裏觀察,形形色色的客人進進出出,計程車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打扮時髦的女性和油頭粉面的男人嘻嘻哈哈鬧個不停,我瞅准機會,攔下一名剛從一個叫帝都金碧酒店出來的男服務生,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花朵的小姐,並告訴他是從郊區一家小旅館來的。他說認識,現在就在裏面坐班。我向他道謝,準備再次獨闖狼窩。他叫住我,伸手幫我打理了一下衣領,然後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明顯是擋住我的去路。我禮貌性朝他笑笑,繞過他身體,他退後一步,又用那說噁心的手幫我整整衣領,繼續保持那種職業性的,假惺惺的微笑。我說:「喂,夥計,你擋住我去路啦。」我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假模假式的人,如果再讓我看上他那麼一分鐘,我一定會不顧文明,當街嘔吐起來。他臉上擺出驚訝的表情來。他說:「先生,我想你應該付服務費給我。」

「什麼?服務費,我什麼時候叫你服務了。」我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他的嘴挪了挪,眼睛盯着我的衣領看。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又沒叫你幫我整理,我自己長着手呢,再說,我不想給。」我有些憤怒了。

「不給的話……」他朝後面做了個張嘴的姿勢。

我趕緊掏出皮夾來,拿出張五十的在他面前晃晃。他接過去,繼續朝我微笑,並自動讓開了身體,放我通行。

我走進帝都金碧酒店的旋轉門后,終於認識到自己是多麼的窘迫、寒酸。和金碧輝煌的大廳比起來,我簡直和街上的流浪漢沒什麼區別,甚至比不上一個丐幫九袋弟子。一位女士徑直走到我面前,朝我鞠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躬。接着又是假模假式的笑臉,他們這些人完全是向你口袋裏的鈔票微笑,倘若你現在告訴她,你只是來找點剩飯吃的,微笑會立刻變成驢臉,如果繼續微笑,那我會懷疑我是不是進錯地方,來到精神病醫院了。這種人在我們的周圍比比皆是,我看多了。不過,她看上去要比剛才外面那個男服務生好多了,漂亮女人總是會讓人們寬容、原諒她的噁心。她長的很漂亮,所以我像上帝一樣寬容了她。

「對不起,先生,本店因為響應本市文明辦號召,男士不穿西服一律謝絕入內。」說完用手指了指門口。我轉過頭去,看見門一側的牆上掛着一個屎黃色的牌子,上面寫着「文明單位,山陝人民政府」的字樣。果真是「人民真服」發的。

「我只是找個人,來還錢的,一會兒就出去,不會影響你們酒店的文明,也不會做出任何敗壞文明的事來。」我用誠懇的態度告訴她。

「這個恐怕不行。」她嫣然一笑,差點讓我的靈魂出竅。換在平時我肯定已經火冒三丈了,現在卻連一點兒火氣都沒有,漂亮女人果真會叫你的行為舉止文明起來。我強烈要求以後所有的國家文明辦公室應該公開選聘美女上崗,我就不信大家不會文明起來,如果城管隊員也換成美女的話,一定會讓那些亂擺攤子的人為自己的行為羞愧死掉。

「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求求你啦。」我開始哀求起來。

「這樣吧!你跟我來,把你外面的大衣存一下,只穿那件襯衫是可以的。」她的眼睛朝我脖子裏看。

「好」我跟着她走到不遠處的吧枱旁,脫下大衣遞給她,她把我黑色的大衣掛在最醒目的衣架上,我揣摩她是想讓我出醜,那大衣真實髒的要命,我都不好意思再回來取走。她擺了擺手,叫我快去快回。

我將上身的襯衫扎到牛仔褲里去,用手捋了捋長發,用橡皮筋在腦後高高紮起一條小辮。我的頭髮還是挺長的,我留了很長時間,留長發可不是為了耍酷,我只是不想讓頭皮被太陽曬壞,所以蓄的長發。又將腳上的黃色高腰登山皮靴拿袖子蹭了蹭。我有一種病態的愛好,就是喜歡在褲子上剪些洞,譬如膝蓋上、大腿上很多地方,所以現在穿的這條牛仔褲也是四處漏風。我可不想他們真把我當成丐幫弟子了,其實我是不在乎這些外在的修飾,但此時此刻我很在乎這些俗氣人的白眼。真的在乎。

我穿過主大廳,朝後面另一間大廳走去,一路上很多客人駐足觀看,男男女女痴痴的傻笑,像是在看一出滑稽劇。我昂首挺胸,像個驕傲的王子。

這間被稱為玫瑰香的廳子比主廳還要大很多,一個個年輕女孩,身上掛着號牌,坐在像是學校階梯教室一樣的軟椅上,只是沒有桌子。一個個翹著二郎腿,有的姑娘在吸煙;有的姑娘沒有吸煙;有的姑娘在化妝;有的姑娘在聊天;有的清純的要命,有的卻像是只火雞。我敢打賭。

周圍還零散著許多姑娘和嫖客,有的拿個酒杯碰酒;有的像是在談論價錢;有的則笑嘻嘻摟着姑娘朝外走;有的像是剛剛進來,正茫然四顧;還有的正色迷迷地四處觀察。你可以想想這些人白天是個怎麼樣的衣冠楚楚的禽獸,在上司下屬面前,在老婆孩子面前。一本正經的。

我從第一個座位上開始找起,每一張臉都不放過,直到快要泄氣的時候,終於發現了她,她正和旁邊的人眉飛色舞地交談著。看上去要比我第一次見到她漂亮了幾百倍,想必在這種高檔環境下的緣故,人也顯得高貴了許多。

「喂,你還記得我嗎?」我站在她面前。

「哇,小哥,你怎麼到這來了。」她的臉上既驚奇又詫異。迅速站起身來,將我拽到一邊。

「我來找你啊!你忘了我沒有給你錢?」

「哦,就這事?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露出調皮的神情。

「這可說來話長,而且我也不想告訴你,這與你無關。」

「嗯,我就沒想收你的錢,那錢你拿着自己花吧!」

「不行,我可不想欠這樣的風流債。」「拿着你的錢。」我將錢塞到她手裏。頓時感覺放鬆了不少。想一件心事總算了解,可又不知何去何從。

「你願不願和我去玩玩?一會兒有個老闆請客。」她問我。

我最痛恨請客這一類事情了,幾個原本不相干的人,硬要假裝相識了幾千年,勾肩搭背的稱兄道弟,我在學校食堂,在外面飯店會經常看見這樣一群人,每次喝酒碰杯還要大家都站起身來,假裝表示對別人尊重,然後說一些諸如冬天快樂呀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假的要死。我曾經也違心參加過這麼一些聚會,飯桌上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私下裏卻一直都是互相攻擊,說對方的壞話。我承認,我也干過這種卑鄙無恥的事,不過,現在我真是討厭這類事情,最好提都不要提起。

「不願意,我想我該走了。」我拒絕了她的邀請,語氣還有些冷冰冰的。雖然我一向不會拒絕女孩的邀請,但這次算是第一次說了一次違心的話。也可能是發自本心的話。

「沒關係的,那些人我也不熟,我們可以玩自己的,我想,你出去也不知道幹什麼吧!還有你今晚住到哪裏?」

她這句話算是說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的確不清楚去哪?但至少我可以去找個旅館,先好好的睡上一覺。

「算了,你不想去就別去了。我也不去了,走,先上我屋裏待會去。」

我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對我這麼熱情,也許是我比較守信給她送來了錢,也許是我的長相欺騙了她,我實話告訴你,我的長相極具欺騙性,我從小長這麼大,長相不像別人會越來越成熟,反而顯得更年輕,像是返老還童,可看上去又不是那麼幼稚。我糊裏糊塗的跟着她走出玫瑰香廳。我居然跟着她一起出來了,真是幼稚的可笑。

在主廳,我又遇到了那位幫我存大衣的女士,他看見我和花朵在一起,有些吃驚,但良好的職業素養又沒有讓她過多的表現出來。她取下我的大衣,遞到我手裏,不忘囑咐一聲謝謝光臨的話,叫我出去玩好,下次希望還能看見我。我被她當成了嫖客,真是豈有此理。

我在「文明單位」的牌匾下站了一會,等花朵向老闆告假回來后,和她一起離開了帝都金碧酒店。

她的住處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幢獨自的四層住宅樓裏面,沒走幾步就到了。樓體的磚頭暴露在夜色中,並沒有刷上灰或者貼上瓷磚之類的玩意兒。窗子差不多和老鼠洞一樣大,樓道里也是黑漆漆的,像是進了地獄。一看就知道是屬於城市建設中的拆遷釘子戶,是那種需要隨時斷水斷電甚至需要挖條護樓河圍起來的建築。感覺像是五六十年代的房子通過時空轉移,墜落到此地一樣,孤單單的,像個流浪漢。

「你一個人住在這?」我在上樓梯的過程中問花朵。

「嗯,我也是今年剛來這個地方的,暫時住在這裏。」

「哦,你家是哪的?」

「再往南的一個小村子裏,那裏世世代代都很貧困,小時候在一間破廟裏上學,幾個年紀都在一間教室里,全校就兩個老師,一個教語文,一個教數學。後來,又去鎮上上初中,家裏需要錢,只好輟學,出來打工,只是賺的錢越來越支付不起,只好乾這一行,來錢快。」

「我相信這是你編造的。」

「信不信由你。」

屋子裏倒是挺溫馨的,你可以看出這個女孩的內心世界來。我是說你可以從每一個女孩子的閨房裏看出她喜歡的那種氣氛,從而看得出她到底是幼稚,還是虛榮,還是其他的什麼,我去過有的女孩的屋裏全是那種粉色,粉色的牆,粉色的床,粉色的床單、被套、枕頭,粉色的椅子、沙發,全是粉色,感覺像是到了粉色的染缸裏面。還有的女孩的屋子裏簡直像是到了豬窩,什麼東西都亂七八糟的丟成一堆堆的墳墓。桌子上擺着各式各樣不知從哪撿回來的垃圾。就像柏楊筆下的中國人特有的習慣—臟、亂、差。不過,一般屋裏很亂的女孩,卻能把自己打扮的很光鮮,但是只要你去過她的閨房,你一定不會再對她有任何好感可言。

這間屋子卻給人另一種感覺,所有的傢具都是木頭的,原木做的床,原木做的椅子、桌子、柜子……總之,都是木頭的,連地板也是那種老式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吱響。除了電燈之外,就再也找不出另一樣需要用電的東西來。

花朵躲在衛生間里換衣服,磨磨蹭蹭好長時間才出來,她脫掉了「上班」穿的那身裝束,改穿了一套棉布睡衣,腳上套著一雙木屐,嗯,她居然穿着木屐。我和她並排坐在一條木質沙發上,接過她遞來的一支香煙吸起來。

「你覺得住在這裏怎麼樣?」

「哦,挺好,我喜歡這種風格。」

「那你可以一直住下去。」

「一直住下去?是什麼意思。」

「就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在乎的。」

這真是一句極具誘惑的話,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完全不把我當外人看,也不設防。

「你這裏不會就這一張床吧!」

「嗯,沒關係的,有兩床被子。」

「哦」我回答道。她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

「你一個人跑出來的?有女朋友嗎?」

「不是,還有一個人和我一起出來,不過我倆現在不在一起,他去了別的地方。至於女朋友嘛….」我現在不知道妮妮到底算不算我女朋友,所以不太好回答。這可不是因為我絕情什麼的,我真的搞不明白,你最好問都不要問我。

「怎麼?這麼大了還沒交女朋友嗎?」

「啊!!!可能在醫院吧!」

「她在醫院,你卻四處亂跑,倒也挺合格的。」

她這話說出來諷刺的厲害,我能聽出來。我說:「我還不確定她是不是女朋友呢,只是覺得好玩,哎呀,我們就不要談論這種問題了。」

「好,你先去洗澡,水都熱好了,我去做點吃的,你一定餓壞了吧!」

「你一說,我還真覺得餓呢!好吧。」

我走進衛生間,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在屋裏隨便找個角落自製的那種。嘿,連洗澡的都得進那種木頭做的大桶,木桶比這間小屋還大哩。我對她真是無話可說。

我兌好水,把衣服直接丟在一邊的地板上,坐到木桶里,兩隻手搭在桶沿上,頭靠在桶壁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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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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