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P.5 銘記

把你的名字，銘記於心——題記

為了掩人耳目，博士帶着滿面熱淚的普爾離開了人山人海的火車站，轉移到最近的一家咖啡店裏。

「歡迎光臨，請問要喝些什麼呢?」

博士隨意點了杯飲品應付了事，然後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讓普爾坐在內側，出於緊張，兩人都沉默著，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普爾。」接着，博士打破了這個僵局。

「在我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說來話長…」想到塔內發生的慘劇，普爾不禁露出了憂傷的神色。

「博士走了之後，我就一直待在實驗室里學習，直到可以流利地講話了為止。」

「最初的時候還很和平，只不過後來有一幫武裝分子闖了進來，他們還自稱是您的部下，要帶我離開，結果他們就開始屠殺我的同胞……」

普爾的哀色漸漸轉變成了慍色，明明表現出了氣憤的樣子，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輕，到最後便聽不太清楚了，似乎是故意省略了屠殺的過程。

他原想為犧牲的同胞打抱不平，但在這個世界裏，他們本來就是異類，是被排斥的那一方，無論他們說什麼，都不會有人聽的，自己的同胞被屠殺，似乎是這殘酷世界中無比正常的事。

所以他選擇了迴避。

「最後托朋友的福，我從他們的虎口中逃了出來，接着一路長途跋涉來到了這裏。」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年了……」

普爾的敘述結束了，這六年的故事被他濃縮成了百字不到的一段話，顯得格外簡短，但這就已經夠了。

在這期間，博士就只是安靜地坐着聽他講完，沒有插過一句話，聽完這番陳述后，博士陷入了沉思，但緊接着他的思緒就被服務員的聲音所打斷。

「先生，您的咖啡。」

博士接過咖啡並道謝，然後淺淺地酌了一口，咖啡的苦澀頓時在口中消散開來，刺激著味蕾。

「已經，過去六年了嗎……」

「真快呢，一轉眼你們就長大了。」

「而我也要變成老頭子咯。」

博士咯咯笑着，抬手又喝了一口咖啡，苦味似乎更濃了。

「瞎說什麼呢，博士應該才40歲左右吧，怎麼可能變成老頭子。」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

博士放下咖啡，搖搖頭並揮了揮手，示意普爾不要在意這件事情，接着轉移了話題。

「那些人不是我派遣的，我還沒到能擁有軍隊的地步。」

「那……他們是……?」

「該不會…是政府的軍隊吧…」

「嗯，我也這麼想，如果是的話，恐怕普羅也會有危險了。」

「他們留你一條命，應該是因為你會說話的原因，這和普羅是同樣特徵的。」

博士喝了口咖啡，同時在心中暗暗想道：

「難道政府是想拿普羅他們做研究嗎……」

「聽起來很不妙呢……」

「不過博士應該會保護我們的吧?」

普爾的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博士，而博士也同時看向了普爾，兩人的視線交錯在一起，在短暫的靜止之後，博士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背對着普爾。

「普爾，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嗯?什麼事?」

「其實我已經，活不長了。」

「誒…?」

普爾先是一愣，然後坦然一笑，說道：

「博士別開玩笑了，你至少還能活——」

「——是疫苗的副作用。」

博士直接打斷了普爾。

「我最多，也只剩一年的時間了。」

「……，騙人的吧……」

普爾的笑容逐漸僵硬，漸變成了一張驚恐的臉，他的眼中充滿了無措，還沒等他完全接受這個事實，博士就又開口說道：

「走吧。」

「我們該回家了。」

說罷，博士便往大門走去。

「等…等等！」

普爾連忙起身追了上去，跟着博士來到了門口。

就在即將通往門外的那一瞬間，普爾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他停下了腳步，目視着博士走出門外，自己則佇立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普爾。」

博士轉過身面向普爾，和普爾隔着不到十米的距離，一邊是光亮無比的街道，一邊是相比之下較為陰暗的屋內。

回家，普爾對這個詞感到十分陌生，家是什麼?它又在哪裏?要回哪去才算回家?

這六年來，普爾到處流浪，走遍了整個城區，這城內所有的陰影地帶無處不是他的家，那麼對他而言，真正的家到底是什麼呢?

他即將要去的那個地方，真的是屬於他的「家」嗎?他的前方究竟是家，還是荒野?他到底是在回家，還是離家呢?

普爾在等待內心的解答。

「博士……」

「我不回去了。」

「嗯?」博士有些疑惑。

「我覺得我還是待在這裏比較好。」

普爾的語氣很堅定。

「這樣嗎。」

「既然這樣，我也不強留你。」

「不過如果某天你想來了，我隨時歡迎你。」

「即使我不在了，普羅他們也會接受你的存在的。」

「博士…我有一個請求。」

「可以不要在普羅他們提起我嗎…」

「……，我明白了。」

「謝謝博士……」

「那麼，再見了。」

「再見……」

博士遠去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在人群之中，又留下了普爾一個人。

或許這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吧。

不久，博士入院的消息傳入了普爾的耳中，在得知這個消息后他立馬動身去了醫院，找到了博士的病房，可是博士的身邊有普羅他們陪着，他只能站在門口觀望，並不敢開門進去。

之後他幾乎每天都會來一次醫院，但每次普羅他們都在，根本找不到和博士單獨見面的機會，只有一次他和博士的視線無意中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交匯在一起，那時博士注意到了普爾的存在，但普爾仍然沒有開門的勇氣，趁普羅他們沒發現之前匆匆離開了現場。

終於有一次，普爾看見普羅和Lin兩人一起走出了醫院，他抓住機會衝進了醫院，來到了那個熟悉的病房，開門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見博士虛弱的樣子

「怎麼病成這樣了…」

普爾注視着博士消瘦的面容，心裏像被刀割了一樣刺痛。

「普爾……」

「博士！」

普爾聽見了博士輕聲的呼喚，忙坐在床邊握住了博士的手。

「我知道你會來的…」

「對不起！我來的太晚了！……」

普爾的心情波動很大，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

「普爾…」

「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起這個名字嗎……?」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是因為博士的兒子叫瑞爾…」

「而他已經……已經……」

普爾吞吞吐吐著，已經說不清話了。

「嗯…看來你看了啊…那台筆記本…」

「那是我故意留下來的…」

「普爾這麼聰明…一定能破解開的…」

「你真的很像瑞爾呢…」

「我不知不覺…就已經把你當成是他了…」

「我知道…博士…我知道的…」

普爾將手握得更緊了些，此時博士露出了一絲笑容，緩緩開口道：

「對不起普爾…我沒能保護好你…」

「讓你吃了這麼多苦…我真的很愧疚…」

「就像我對瑞爾那樣…我一直都在犯錯…」

「沒事的博士…我並不在意…能再次見到你我就已經滿足了…」

普爾忍不住溢出了幾滴淚水，滴落在病床之上。

「我也曾想要給你幸福…普爾…」

「這樣一來…我也就幸福了。」

博士微笑着閉上了眼睛，然後不再回話，看上去已經睡著了。

「午安…」

普爾不舍地鬆開了緊握著的手，然後離開了醫院。就在他離開不久，普羅和Lin走進了病房。

「怎麼樣，博士，見到他了嗎?」

Lin這樣問道，博士沒有回話，只是點了點頭。

「這也算是圓了他的一個心愿吧……」

Lin走近病床，看見了床單上的那幾滴黑色的淚水，心頭不禁一顫。

「可憐的孩子……」

四個月後，城區的墓地上，普爾手捧一簇白花站在一塊銀色的碑前，那是博士的墳墓。

「博士，無論你曾經犯下了什麼錯，那都已經成為過去。」

「普爾並不在乎你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在我眼中，你是我敬愛的老師，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父親。」

「謝謝你的陪伴，博士。」

「我會把你的名字，銘記於心的。」

「請安息吧，卡瑞歐博士。」

這樣說着，普爾將白花放在了博士的碑前，接着做了個緬懷的手勢，然後轉身離開了墓地。

之後普爾就一直在暗處觀察普羅和Lin的活動，跟着他們去了海邊，站在海崖上望着他倆的背影；跟着他們去了森林，躲在樹叢中注視着洞窟中熟睡的倆人；跟着他們去了墓地，在一側看Lin教普羅如何緬懷。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遍了博士、普羅和Lin三個人的生涯，他已經看過太多了，同時也知道的太多了。

他已經難以抑制心中的孤寂，是時候該與普羅他們相見了。

十年後，Lin病重，普爾趁普羅出門買早餐的時間偷偷溜進了Lin的病房，這可能是普爾獲得新生后與Lin的第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見面。

普爾走近病床，靜靜地觀摩著床上的Lin，這一幕，和當年與博士相見如出一轍。

Lin聽到聲響，便緩緩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呈現出的是一團烏黑，他自然而然地把它當成了普羅。

「普羅…?」

普爾搖了搖頭，回答道：

「不，我不是。」

「我的名字是普爾。」

Lin聽罷微微一笑。

「是你呀，小黑膠。」

「誒?你…還記得我?」

「原本是忘記了，但一聽博士提起，我就想起來了，你是當年追着我不放的那隻小黑膠，對吧?」

「博士…還是把我的事情說出去了嗎…」

普爾小聲嘀咕著，在床沿坐了下來。

「那封信，應該就是你寄的吧?」

「當時沒能回想起來，真的很抱歉。」

「沒事的……」

Lin抬起左手撫了撫普爾毛茸茸的臉龐。

「和普羅一樣可愛呢……」

「吶，普爾，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你說吧，我會儘力的。」

「謝謝你……」

Lin放下手，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了普爾。

「在我的房間里，有一個長方形的遙控器。」

「幫我找到它，然後把它毀掉，可以嗎?」

「這…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普羅跟着我一起死。」

「拜託了……」

Lin不再回話，從剛才開始他的聲音就很沙啞，估計是肺結核的原因，他的身體已經很累了。

普爾幫Lin蓋好被子，然後悄悄離開了病房，攥著那把鑰匙來到了郊區。

經過這十年的密切觀察，他對小屋的位置已經是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普羅他們的家，那已經無人打理的海邊小屋。

普爾確認屋內沒人之後就用鑰匙打開了房門，然後來到了Lin的房間，在抽屜里找到了所謂的遙控器。

「就是這個吧。」

普爾費勁力氣打開了遙控器的后板，發現裏面有兩顆電池，電池之間還夾着一張小小的紙條。

「這…難道是博士藏的?」

普爾打開了紙條，上面寫道：

「這個遙控器，本身就沒有用處，只是我用來勉勵普羅的一份禮物。」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

普爾按下了遙控器上的按鈕，緊接着就聽見遙控器里傳來了博士的聲音。

「你還是按下去了呢，普羅。」

「這可不好哦，Lin可是會傷心的。」

「你發現了吧，如果你想死，只需要打破面具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什麼遙控器。」

「但是你真的想這樣做嗎，普羅?」

「堅強一點，我們永遠都在你身邊。」

到這裏，錄音就結束了。

「糟了…這好像是一次性的…」

普爾試了很多方法都沒能重置那段錄音，只好無奈地把遙控器放了回去，然後落魄地離開了小屋。

「大家都很關心普羅呢……」

「這也許，就是愛吧。」

不久，Lin因病去世，普羅在大哭一場之後，不得不為他準備後事，而在這之前，普爾出現在了普羅的面前。

「你好，普羅。」

「還記得我嗎?我是十幾年前的那個小黑膠。」

普羅深呼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我知道。」

「博士有提起過，從那時起我就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

「有什麼事嗎?」

普羅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還沒有完全走出昨晚的陰影。

「你打算，怎麼做呢?」普爾說。

「不管是哪個選項，都難以抉擇對吧?」

「嗯，你說的沒錯。」普羅回答道。

「死亡對我來說並不可怕，我害怕的是孤獨一人。」

「活着，或許會越過越差，但總比不努力就死掉要好。」

普羅無奈地笑了笑。

「所以…你選擇?」普爾問道。

「活下去。」普羅堅定地說。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更多的晴天。」

「那麼你呢?」普羅反問道。

「我也害怕孤獨。」

「但我還有要守護的東西。」普爾回答道。

「那麼我們，就一起為了要守護的東西而努力活着吧。」

普羅伸出了一隻拳頭，普爾見了，也伸出一隻拳頭與其對碰。

「加油，普羅。」

「加油，普爾。」

兩人互相擁抱之後，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無論前方的路途有多遙遠，有多坎坷，為了那份珍貴的事物，我們就越不應該就此停下腳步。

向前走，迎來第二個春天。

——DLC·難抑孤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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