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回 和光同塵(5)

一百九十八回 和光同塵(5)

一百九十八回和光同塵(5)

大閱之際,一介營官苗沛霖忽然請戰,這讓奕訢有點意外,同時也對此人發生了莫大的興趣。本要詳細再問兩句,那邊奉詔傳見的尹耕雲等人已經從京里連夜趕來,奕訢看看懷錶已經十二點了,當下吩咐暫停閱兵,令官兵用餐。

看着苗沛霖想了一會,道:「你也下去,朕自會命人再傳。」苗沛霖還想再說什麼,那壁廂武衛營護衛的眼神早已經如刀子一般剜了過來,他心下一寒,不敢造次,乖乖地叩頭跪安,退了下去。

閱兵台上人太雜,不適合召見近臣。奕訢想了想,命騰出一間空營房來使用,一面用午膳,一面議事。趕到的只有尹耕雲和曹毓瑛二人,徐繼畬年邁騎不得馬,乘車在後行得慢些,奕訢隨便問了問交通部正堂尹耕雲各地道路修築以及驛站整頓的情形,等到一點多徐繼畬來到,這才叫三人上前,問道:「上次朕交代的路政借款事宜,與各國洽談得如何?」

這件事是外交部負責辦理的,徐繼畬委了一名侍郎歸崇年,南下上海去與各國領館接洽。談判進行得並不順利,因為正好趕上了修約這檔子事,英法美三國聯合起來把路政借貸作為籌碼,要求朝廷答應修約照會上開列的條件,否則便不肯借款。目下上海那邊仍在膠着於苦戰之中,是以一直沒有詳細情形回報。

「除了承包礦山一項絕對不準之外,其餘修約條件,如果爭執不得,都可酌情答應。」奕訢臉色很難看,也不知是因為傷口痛呢,還是被迫低頭屈服,實在不甘心?

「但是借款數目須得儘力爭取,還款的期限不得超過五年。可以拿火車頭、車皮的訂貨合同作為交換,哪一國先行讓步,大清此後五年的車皮購買合同便簽給他了。」奕訢喝着太醫熬來的鎮痛葯湯:「還有,密旨歸某和張之洞,叫他兩人在上海放出風聲,明年是辛酉,恰逢京察之年,京察過後,朝廷將從京官之中選拔百名才具過人的,派赴歐美諸國進行一年留學,待留學歸來,便會委以重任。至於究竟派駐何國,含糊其辭地帶過便可。」

「皇上,真要如此?」曹毓瑛十分驚訝,從來沒聽皇帝提起過此事啊。

「不錯。讓我們的官吏出去見見世面,有什麼不好?」奕訢不想過多解釋這個問題。這是他拋出去的釣餌,想來是會有人上鈎的。就算餌食無用,到時候將這批人盡數派往普魯士就是了,反正本來就有計劃要與普國密切結盟,不久之前郭嵩燾也已經從宰相俾斯麥那裏獲得代為訓練官員的許可了。

安頓好了外務,他叫尹耕雲和徐繼畬兩人先行跪安,把曹毓瑛獨自留了下來:「明年要取消厘金,朝廷財賦,必定將大大削減,你有什麼應對之策?」

此前奕訢一直堅持不會答應外國人取消厘金的條件,曹毓瑛也從來沒去想過一旦厘金沒了將會怎樣,突然被這麼一問,着實有點答不上來。

他想了一陣,困惑不解地問道:「皇上,何以必要取消厘金不可?」

「朕就知你有此一問。」罷征厘金,其實是早晚的事情,因為厘金這東西實際是一種內地關卡稅,貨物從四川順長江而下,運到蘇州,經過多少道厘卡,就得繳納多少次厘金,對於那些以販運為業的商人來說無疑是很沉重的負擔。而且厘金之始,本來是為了應付軍費開支,起初的厘局也都是隸屬地方,甚至有些乾脆就是辦團練的官員一手操縱、自征自用的。太平天國叛亂平定以後,朝廷曾經試圖將征厘之權統一,但也只是收回了一部分,相當多未經朝廷批准的厘卡仍是星羅棋佈在各省的省境之間,這些厘卡所征的厘稅壓根不會歸入國庫,而是全留在了地方上。

出於重商的考慮,厘金早晚是非罷不可。之所以一直遲遲未舉,是因為現在來說朝廷每年還能獲得數百萬厘金收入,多雖算不上太多,對緊張的國庫總歸是個補貼,也算一種權宜之計吧。現在迫於外國人的壓力,把應當在數年後進行的廢除厘金提到現在,雖然短期內是減少了一些財政收入,不過從扶持商業的另一個角度來說,倒也未嘗不是好事。

「民部不是正在擬定商法嗎?叫他們多做一項內地稅法,不論貨物轉輸幾千里,只從出產之地與最後販賣之地分別征兩次稅金,此稅不由布政使收取,而要朝廷在各地開立稅局,爾後視地方情形,撥一部分截留,其餘全部上繳京師。大致便是這樣,至於具體名目與徵收的條款細則,你叫下面人去細加琢磨,與商法草稿一同拿來給朕審核。」厘金改稅,這是惟一的出路。奕訢這些天來就在思考這一問題,湖北叛亂的擴大,更加讓他堅定了這一信心。也許短時期內財政會有些吃緊,不過能夠配合明年即將頒佈的一系列商法,給民族商業帶來一個寬鬆環境的話,將來得到的利益可能更大。

曹毓瑛奉旨去了,奕訢雖然沒什麼胃口,還是胡亂吃了點粥羹,小睡片刻,醒來又去接着進行上午未完的大閱,一口氣鬧到太陽落山,才筋疲力盡地回到自己寢宮。

定煊已經自京師趕回,把各處戒嚴的情形稟報一番。奕訢大略聽了聽,點頭道:「知道了。叫穆赤那邊加緊審問刺客、搜捕同黨,儘快解嚴為上。」

「奴才領旨。皇上……」定煊欲言又止,搓了搓手:「皇上,太后與溫王那邊……」

「那邊怎麼了?」奕訢一笑:「朕命你派兵『保護』,你就派兵保護就是了,何必問許多。多做事,少說話,你跟朕這麼些年,這道理還不明白嗎?」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定煊挨了兩句訓斥,連忙跪下來磕頭。

「行了,自己小心辦事,朕不會虧待你的。」奕訢本心並不相信紐祜祿氏有這個膽子與魄力指使刺客來暗殺皇帝。不過現在正在太子將立未立的關口上,要說有那麼幾個死硬派對咸豐一脈的復辟感到絕望,從而孤注一擲,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他派兵把守慈寧鍾粹兩宮,一來是防備萬一刺客真與他母子兩人有關,二來卻也是怕有人藉機強行擁立載淳企圖政變。之所以派兵把守盧溝、良鄉等地京師周圍的要隘,也是出於此等考慮。

定煊跪安了要退,奕訢忽然在背後把他叫住:「等等,你回去可見到皇后?」

「回皇上,奴才只是請公公去體順堂探問皇后鳳體,並不敢擅自覲見。」外臣不入內,這點道理定煊明白得很。不過他卻也知道主子擔心,臨回西山之前,特地跑到體順堂去,叫了個內侍出來查問,又向太醫院詳細問了問皇后的病情。

從定煊那兒知道德卿情況穩妥無礙,奕訢算略略放下了心,暗想等這一陣子忙過去,好好抽段時間陪他母子三個幾天,算給自己放假。做皇帝一點都不爽,而且在奕訢眼裏看來幾乎可以算世上最苦最累的苦差事了。只不過他身在其位,非得謀其政不可,這當中甘苦,就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這一天疲累到極點,躺在床上琢磨了一陣厘金改稅的事情,只覺眼皮發沉,思維漸漸生澀,不覺和衣睡了過去。

幻夢之中,不因不由地竟又回到京師,一路從太和門走到養心殿,竟然沒看見半個人影,巷道宮殿,全都是空蕩蕩的,讓人感覺好像置身世界盡頭,所有人都消失在時間的縫隙里了。明明時值盛夏,樹葉竟然如大雪般片片飄落,地下不一會就堆積起厚厚的枯葉來。

奕訢踏着這些落葉往養心殿走去,剛剛跨過宮門的門檻,眼前驟然出現一片刺目的白色,他不禁驚愕地喝問道:「定煊!易得伍!誰死了?竟敢把孝掛到養心殿來!」

喝了兩聲,並無一人出來應答。奕訢心中突然害怕起來,一步步向里走去,只見西暖閣門口掛了一溜大白燈籠,門簾低垂,看不見裏邊是什麼。他一把扯了帘子,跨步進去,迎面瞧見自己平常坐的大公事台赫然堵在面前,上面的公文、奏摺、書籍給人搬得乾乾淨淨,只有一個牌位放在上面,牌位前還供了香火。

奕訢正要發怒,眼睛驀地瞟見那牌位上寫的字,不由得大吃一驚:那一行滿文,分明就是自己!他驚呼一聲,伸手去抓那牌位,觸手所及卻是黏糊糊的,還有些腥氣沖鼻。就著光亮一看,兩手竟都染滿了鮮血,那血尚未凝固,仍在一滴滴地往下滴,落在奕訢不知何時換了的一身白袍之上,猶如梅花落雪,顯得格外刺目。

他一驚而醒,只覺冷汗滿身,好容易才定下神來,一瞧座鐘,已是將近五時。這一天仍是與昨天一般進行閱兵,奕訢心裏卻總是打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了那個噩夢,老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命令定煊加了一倍的護衛在自己左右,才稍微覺得安穩一些。難道歷代皇帝都是這麼提心弔膽地過日子的?他不覺有些好笑。

奕訢策馬在眾將領跟隨下繞校場一周,走了走過場,便坐到閱兵台上觀看士卒演練,一天好像就這麼平安無事地過去,直到下午演炮,卻出了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當時是下午三時許,奕訢已經昏昏欲睡,勉強靠在軟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大臣說着話,聽着隆隆炮響;忽然炮聲止歇,從炮陣之中傳來一陣騷亂之聲,一名傳令官飛馬上前,跪在羅澤南前面稟了幾句,羅澤南神色大變,匆匆奔上台來,跪道:「皇上,那邊出了些事,一員炮手盤辮散落,被炮捻意外引燃,頭面略略燒傷,已經給抬下去了。請皇上旨意,是否繼續演習?」

「啊?」奕訢有些吃驚:引線沒引燃火藥,倒點着了炮手的辮子,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他有些不悅地道:「發炮之時髮辮竟能散落,可見軍容邋遢,該管營總平時是如何教導的?罰俸一個月,升遷期限延後半年。」

羅澤南轉身吩咐人傳令下去,奕訢卻悶悶想起了旁的心思,過得片刻,忽然脫口道:「行軍打仗,髮辮實在是個累贅,朕想在軍中准兵士自行剪髮,你們覺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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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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