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回 和光同塵(4)

一百九十七回 和光同塵(4)

一百九十七回和光同塵(4)

奕訢只覺得一陣熱流從自己的身子內汩汩溢出,好像全身的元氣也跟着流了出來。他按在傷口的手已經染紅了鮮血,臉色卻是紙一般地白。一陣麻木過後,痛感開始一波一波地擴散開來,不過拜這陣劇痛所賜,他的神智倒是一直清醒得很,該說是幸運,還是別的什麼?

「立即封鎖行宮,擅出宮門者即斬不赦,調第一鎮分駐盧溝、大興、良鄉,飛檄楊慶城,九門一律戒嚴;定都統請立刻趕回京師,加派人手防護鍾粹宮及慈寧宮,恐有刺客對溫親王不利!」羅澤南策馬緊緊跟在奕訢躺卧的乘輦旁邊,俯身聽着他有些模糊的話語,揮鞭對身後的諸人發出一連串命令。

「明天……閱兵……照常。」羅澤南幾乎不敢相信這聖旨,皇上傷勢這麼重,明日能不能起身還不知道呢,居然還想要照常閱兵?

「號令全軍。」奕訢忍着天昏地暗的痛楚:「不論刺客是什麼人,朕都不對這種鼠竊狗偷的小輩示弱。」現在神武軍十四萬大軍集結西山,萬一軍心浮動,後果可想而知。哪怕要冒着生命危險,奕訢也絕不能讓外人對自己的信心有任何一點動搖。

「閱兵照常,就算朕起不來,你們抬也要抬了朕去。」

「遵旨!」羅澤南只好先答應下來。

「還有……定煊!」奕訢轉動視線尋找著,定煊連忙湊上前來:「奴才在。」

「別告訴皇后……」說完這句話,奕訢的目光漸漸開始游移不定,帶着一個古怪的微笑昏睡過去。

他再一次被痛醒,是回到寢宮之中,隨侍太醫為他徹底清洗包紮的時候了。這一刀刺得不淺,卻沒扎中心肺要害,只是失血太多,只要靜養便沒事了。太醫開了方子令內侍去煎藥,跪在床前道:「皇上,十日之內請切勿隨意移動,否則傷口撕裂,傷勢必然加重。」

「不行。朕明天一定要去閱兵。」奕訢中氣雖然虛弱,說出來的話一樣不容人反駁。他如此一意孤行,一半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然,另一半也是賭上了氣。堂堂一國之君,居然去懼怕那種連真面目也不敢示人的小賊,豈不丟人丟到家了!

「那,皇上,奴才命人準備躺輿可好?」易得伍一臉關切地問道。他熟知皇帝的脾氣,一旦決定下來的事情怎麼也不會讓步的,與其在這裏徒勞地阻止他,還不如讓他明天可以舒服一點呢。

「不必。」奕訢咬着牙拒絕:「朕要騎馬。」三軍大閱,如此氣勢恢弘的場面,皇帝居然躺着出場,豈不變成萬世笑柄!

「皇上!」這話一出,屋裏的人全跪了下來,異口同聲地強烈反對。

「不必再說了,都下去。」奕訢滿臉倦意地閉上眼:「朕累了要睡。」話音還沒落地,只聽外面一個聲音叫道:「啟奏皇上!軍情急報!」

急報?奕訢勉強撐開沉得要命的眼皮:「除了羅澤南和景廉,剩下的都跪安罷。」

眾人散去,奕訢示意驛卒將公文付與羅澤南:「羅澤南,你讀給朕聽。」

羅澤南猶豫了片刻,拱手對景廉道:「景中堂,得罪了。」景廉連忙遜謝,豎起耳朵來聽他讀那公文。

「混帳!」奕訢聽到一半,就發火了,隨手抓起瓷枕往地下一摔,白得刺眼的碎瓷片登時飛散開來。

「荊州何等大城,居然也給朕丟了!李孟群即刻與我撤去所有職銜,著留在軍前繼續效力。官文降一等留任,罰俸半年!馬大猷宣撫兩湖,成效何在?令他寫摺子來自辯!」奕訢完全沒想到這次的民變會鬧到這麼大,連湖北省治也陷落了:「羅澤南,神武軍南下的是哪一部,多少人?」

「回皇上,是第六鎮,但並未全員出戰,僅調遣了六千餘人。」羅澤南有些不安地回答。當初按照聖意,要以宣撫為主,武力圍剿只是起威嚇性的作用,所以羅澤南只派了步兵一協、炮兵一標趕赴湖北,配合當地綠營、團練防守各處要隘。

「加派兩鎮!平亂之後,不必再行調回,就讓這兩鎮官兵留駐湘、鄂二省,唔,讓第十一鎮和第三鎮去。」剛才摔瓷枕動作太大,扯動了傷口,疼得奕訢直皺眉毛。第十一鎮的長官是左將軍銜統制靳春來,是個漢軍旗;第三鎮統制玉澊卻是奕訢直管的鑲黃旗滿人,這兩鎮也是湘軍團練出身官兵最少的兩鎮。他現在如此安排,明顯是不欲湘帥駐紮湘地。

羅澤南生硬地應了聲「遵旨」,又問道:「皇上,明天的閱兵——」

「不是說過了么?照常!」奕訢煩躁地拍了拍床沿。

「對了,派人進京去召尹耕雲、徐繼畬、曹毓瑛三人來行宮,越快越好!」

羅澤南跪安出來,知道皇上必是有緊急政事要跟這幾位尚書大員商議,當下不敢怠慢,派了十數馬快,連夜飛奔進京去了。

人聲散盡,時候已近三更,奕訢模模糊糊地睡著了。武衛營官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地在寢宮四周戍衛,易得伍生怕夜半皇帝要叫,不敢去自己房間歇下,只坐在桌子旁邊,腦袋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

「啊!」易得伍朦朧之間,忽然聽見有人大聲說話,登時醒了過來。寢宮中仍是燈火通明,幾個值夜的太監和宮女全都昏昏欲睡,四周靜悄悄地沒有半個可疑身影。他只覺是自己的錯覺,揉揉眼睛,正要再打個盹,卻聽奕訢高聲叫了一句什麼,連忙奔到床邊,躬身道:「皇上有什麼分付?」

奕訢並不理他,仍是閉着眼睛,咬牙切齒地咕噥了幾句,轉又沉沉睡去,原來剛才卻是在說夢話。易得伍再不敢睡,直在奕訢床邊的地下坐了一夜,目不轉睛地守着直到天亮。

閱兵在七時正開始,奕訢交代過五點須得喚他起身。易得伍看着座鐘的分針走到最後一格,這才輕聲對着剛剛安穩下來的皇帝喚道:「皇上,是時辰了!」從前太監叫皇帝起床,那都是不得靠近寢床,只能站在門外大聲宣讀「祖訓」的,奕訢討厭這麼做,然而睡覺的時候隨便讓人接近又太危險,所以每天叫他起身的任務就只有易得伍一個人來完成了。

平時奕訢睡覺很淺,幾乎一叫便醒,今天易得伍卻費了好大工夫,才叫得他睜開眼來。奕訢躺在床上愣了一會神,才道:「幾點了?」

「五時二刻了,皇上。」易得伍回身看一眼座鐘。

「嗯,起。」

今天奕訢的臉色仍然很差,易得伍不由有些擔心:「皇上……」

「早飯不吃了。你給朕弄兩塊糖來。」奕訢覺得頭有點暈暈的,不過還是在易得伍攙扶下坐起身來:「叫大夫來換藥。趕緊的,趕不上七點,唯你是問。」

「著!」易得伍連忙召喚內侍上來幫着皇帝梳洗,自己一溜煙地跑去傳太醫了。

羅澤南已經把今日受閱的部隊整備完畢,在大校場外面等著號令。奕訢坐乘輿出了寢宮,便令人牽馬來換。一名武衛營的護衛牽着一匹馬走上前來,跪下道:「請主子上馬。」奕訢嗯了一聲,看那馬時,不覺有些驚訝:尋常坐騎不過有個鞍鞽,這匹馬卻在鞍上又加了許多木條,與馬腹緊緊綁在一起,上面錦緞鋪陳,好像一個座椅一般,看起來着實有幾分可笑。

「這……這是誰弄的?」奕訢不禁想笑,牽動傷口,又是一痛,連忙憋了回去。

「回主子,奴才不知死活,昨夜趕着自己做了這個護身,皇上坐在上頭,累了可以往後靠靠。」那護衛跪着答話。

「哦……」奕訢瞧了他一眼,挺平常的一張臉。

「你叫什麼名字?」

「回主子,奴才叫席日勾力格,是黃狗崽子的意思。」那護衛一本正經地解釋自己的姓名。

「你沒當差之前是木工?」奕訢有點奇怪。蒙人該是在旗的才對啊,怎麼做得這麼好一手木匠活兒?

「主子不記得了,奴才是那年蒙恩從科爾沁挑選入宮的,以前在大草原上遊盪放牧,什麼活計都會做一些。」席日勾力格叩了個頭。

「嗯,行了,時候不早,快些走了。」奕訢又瞧了他一會,下令起駕。

神武軍的第一鎮昨夜已經奉命急調離開了西山,因此校閱是從第二鎮開始的。上午是步法操練、近身搏擊,下午是射擊和馬術。奕訢在群臣簇擁之下策馬入場,看似威風凜凜,傷處卻已經痛得死去活來,不由得有些後悔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放着軟輿不坐,非要騎馬吃這等苦頭。可是現在也已經是騎虎難下,眾軍士幾乎都知道了皇帝昨日遇刺,今天仍要堅持校閱的事情,又是感動,又是崇敬,遠遠見到他的身影,便一齊舉槍大呼「萬歲」,奕訢也只好硬著頭皮揚鞭致意,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卻早就滾了下來。

好在校閱還算是順利,打腫臉充著胖子,好歹撐到午膳時分還沒昏過去。坐在校台上搭起的涼棚底下,奕訢忙着與一個個上台來覲見的營級以上將官會面,一開始還每人說上兩句話,後來實在懶得開口,便點點頭算是示意他們跪安了。

一個營總走上台來,跪地口稱恭請聖安,奕訢輕輕一頷首,道:「朕安。」原以為他會就此下去,不想卻見他抬起頭來,大聲道:「臣有事啟奏陛下!」

「什麼事?」奕訢正痛得心煩意亂,哪有心思聽他啰嗦。

「臣請皇上准臣率所部出戰,平定亂匪,為國效力。」營總挺胸昂然答道。

「平定亂匪?你想去湖北打仗?」奕訢不覺有些注意他:「你叫什麼?是誰部下?」

「回皇上,臣是第十鎮第二步兵協第一標李昭壽部將,臣賤名苗沛霖。」那營總中氣充沛地大聲作答,雖然口口聲聲稱臣,可是神色間卻有一種桀驁不遜的雄氣。

「遣誰出戰,朕自有主張,你以一營官之職,如此大言請戰,可知道是大不敬的罪名?」奕訢皺眉。苗沛霖?這名字似乎聽過,又似乎沒什麼印象了。李昭壽他卻知道,是當年羅澤南平捻之時收在麾下的一員捻子降將,這苗沛霖難道也是降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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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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