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桐城
昏天黑地的四處都是喊殺聲，十幾個人如沒頭蒼蠅般只往人少去奔去，沿途不時見到潰散的清兵和燃燒的民宅，大街上到處都是身首異處的屍體，這些屍體中多數都是服色各異的老百姓，間或還有幾個全身**的年青女子，真是慘不忍睹。
「媽的！」李波一邊跑一邊大罵，「不是說太平軍是窮人的軍隊么？怎麼殺起百姓來這般的狠毒！」
「大人有所不知，」身邊一名清兵喘著粗氣道，「這八成不是長毛子乾的。」
「大人，咱們沿着這條路跑就沒有錯了，」另一名清兵介面道，「這些都是咱們自己人乾的，弟兄們拼死拼活的，臨走了總得撈些好處。」
李波腳步一頓，吃驚的看了看身邊的士兵，無奈的嘆了口氣，這當口哪還管得着別人死活？還是自己保命要緊。
一伙人跑着跑着便到了西門，西門外倒是平靜的很，城門大開，守軍早就不知去向了，只有三三兩兩的清兵拎着搶來的包裹在城門口的幾間民宅里翻找，時不時傳來幾聲女子的哭喊聲。
「媽的，這還叫官軍么？」李波憤憤的咒罵的道，「照這麼搞，老百姓不造反才怪了！」
「大人說的是！」身邊一清兵不以為然的隨口道，「大人，咱們趕緊出城吧，後面喊殺聲小了，長毛子八成已經進城。」
李波剛要點頭，只見又是一伙人朝西門奔來，當先的清一色是騎兵，後面跟着至少有三、四百人，浩浩蕩蕩的頗具聲勢，看旗號是漢中鎮總兵恆興的人馬，按理說他們應該負責水門防務的，怎麼跑到西門來了？正疑惑間，十幾名騎兵奔到西門附近守住城門，大隊清兵紛紛從西門出城，李波朝手下人使了個眼色，黑天黑地的，幾個人跟在眾人身後一起出了城。
原來這夥人正是漢中鎮總兵恆興的人馬，當太平軍攻打集賢關的時候，恆興正和張熙宇、富惠商議守城軍務，突然聽到炮聲傳來，三個人馬上意識到長毛子攻城來了，但是沒有想到三個人都同意馬上放棄集賢關北走，「以區區數千殘兵，實難抗數萬發逆，唯有積聚人馬，再圖進取」，結果在沒有搞清楚戰況的情況下，三個人各自帶着親兵分別出東、西、北三門退往桐城，更要命的是三個人都沒有通知守城的官兵，結果佈防四門的清兵一片混亂，相互間既不能救援，更無法撤離，除了少部分像李波這般三十六計走為上的，大部分都被太平軍各各擊破。
集賢關一役，太平軍斬殺包括游擊伍登庸、賡音泰在內的清兵兩千餘人，一舉解除安慶外圍最後一個清兵據點，西征太平軍徹底解除後顧之憂，從此，數萬太平軍沿江西進，再次攻入江西、湖南。
一直退到桐城，恆興才算穩住陣腳，緊接着張熙宇也帶着幾百殘兵逃到桐城，張熙宇帶回來的不僅僅是幾百殘兵，他還帶回來富惠的死訊，原來當夜進攻集賢關的是太平天國春官正丞相胡以咣，而且更令恆興、張熙宇無地自容的是，參加攻城的長毛最多不超過一千人，還不及集賢關清軍的三成，仗着幾門銅炮居然把堂堂三千多官兵打得魂飛魄散，着實丟人現眼。
「這下可如何是好？」恆興到底是武將出身，喪師失地的罪責比張熙宇要重的多，集賢關一丟，朝廷十成有九要拿他問罪。
「唉，可慮的事情還不止這些，」張熙宇嘆了口氣，「在來的路上聽說長毛子已經攻下池州府了，連青陽縣也是危在旦夕，看樣子長毛力爭上遊的策略已定，不久必要經略安徽，你我待在桐城也不安全吶！」說着又搖了搖頭道，「好在集賢關一戰，乃是長毛偷襲，如今你我皆有防備，桐城雖小，城牆卻着實堅固，不如差人速去廬州府救援，援兵一到，或可與長毛決一死戰。」
恆興搖了搖頭：「張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大軍都已去堵截北竄的發逆，江南局面其實只有一個『守』字，兵力根本不足以大戰，更何況皖北亂民時有反意，砸官搶糧的事情也屢有耳聞，朝廷在安徽只怕是有心而無力啊！」
「這……」張熙宇點了點頭，恆興所說的實情他並非不知道，可若是沒有援兵，桐城丟失也是近在眼前的事情，猶豫了一下便道：「既是如此，我們唯有一邊築城防禦，一邊派人打探長毛的動靜，以不變應萬變。」
恆興無奈的嘆了口氣，沉默了半天才道：「不知道勝軍門和長毛子交手怎麼樣了，這匪類氣焰日盛一日，還好南昌尚在朝廷手中，否則江西不保，半壁河山都危險了。」
「前些日子我在京里時，嘗聽朝中大臣們議論夷禍，依我看來洋人乃是肌膚之患，所圖者無非財物，朝廷因當效法漢文、景二帝，卧薪嘗膽方可成武帝之功，卻洋夷於海外，方今於國家之大害者，實在是廣西這股子逆黨，江寧丟失，賊勢實已危脅朝廷漕運，心腹大患也不過如此，恆軍門也不必過於憂慮，如今賊兵勢大，我們就不可與之硬拼，待朝廷大軍雲集，才能一鼓而成萬世功勛。」張熙宇畢竟文官出身，分析的倒也有幾分道理，聽得恆興頻頻點頭。
「大人，富惠將軍麾下守備李波求見兩位大人。」兩人正說着，忽聽門外親兵稟報。
「李波？」張熙宇奇怪的看了看恆興，顯然他並不知道富惠手下守備怎麼會在恆興帳下聽用。
恆興笑了笑，解釋道：「臬台（按察使稱臬台）大人有所不知，那晚長毛圍攻集賢關，富惠手下的兵勇分守各門，都打散了，因此才隨我一同撤到了桐城。」恆興朝門外喊了聲，「請他進來吧。」
「可是在赤岡嶺上軟了發逆金官正將軍的那個李波？」張熙宇奇道，「聽說此人智勇過人，區區百人便大破賊兵，到是個將才。」
恆興點了點頭，所謂大破發逆這檔子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報軍功這事自然是有潛規則的，七十幾個長毛的首績，這一層層的報上去，只怕到了皇上那裏就變成了七百人，到時候朝廷封賞不薄，大夥才能好處均沾不是。
只聽門外親兵唱了一聲，隨後就見李波從門外緊走幾步轉到兩人面前，單膝跪地請安道：「卑職見過恆軍門，見過臬台張大人！」說完站直身子退後幾步垂首肅立，在軍中混了這些日子，作揖打拱的社交禮節總算是學會了一些。
「你求見本帥有什麼事嗎？」恆心坐在太師椅後面沉着嗓子問道。
李波喉頭動了動，深吸一口氣，欠了欠身道：「回軍門的話，卑職身為富軍門麾下部將，心中着實擔心富軍門安危，卑職想提本部弟兄殺回集賢關，必要將富軍門尋回來才是。」
原來李波從集賢關出來之後，一路跟着恆興大隊人馬逃往桐城。到了桐城后，他跟手下十幾個弟兄全部被編入到恆興的漢中營兵，但李波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打一輩子仗，從二十一世紀來的他對於這場十九世紀的糊塗仗非常清楚，一直就在琢磨著怎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再說自己並不是恆心從漢中鎮帶來的部下，在軍中頗受排擠，所以編了套說詞想走，至於富惠的死活，跟他有什麼關係？
恆興和張熙宇非常意外，這年頭居然還有主動要去和長毛拚命的兵？恆興也算帶兵多年的了，就算是那些急着靠人頭陞官的部將也不會帶着十幾名手下去打場沒有一點勝算的仗，李波說提本部人馬，實際上在桐城的富惠余部一共也不超過五十人，就這麼點人全部都讓李波帶去也不能傷集賢關長毛分毫，至於救回富惠更是匪遺所思，猶豫了一會兒便道：「這個……你的心情，本帥可以理解，但是一來富軍門下落不明，此刻也未必任在集賢關，說不定已經去了廬州府呢？二來你有多少兵馬？恐怕不足百人，這點……咳……杯水車薪，」恆興搖了搖頭，「再說桐城也是重鎮，乃是廬州府門戶，本帥更不能在這時分兵。」
李波唯恐表達的不夠真誠，上前一步抱拳道：「恆軍門，卑職受富軍門提拔，自當……自當以死相報，此刻軍門下落不明，卑職怎能偷生？雖然卑職兵馬不多，但人人都有為朝廷效死之心，必能以一擋百。」
恆興擺了擺手道：「你不必再說了，長毛攻下集賢關之後，勢必要來桐城，你帶着本部弟兄安心登城守御，其他的事情，本軍門自有安排，倘若富軍門不幸……不幸落於賊手，本軍門也必上奏朝廷，給他身後的榮寵便是，你不必再多言。」
「聽說你是反賊那邊來的降將？」一直默不做聲的張熙宇突然開口道，「看不出來你對富軍門倒頗為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