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問罪09

第七章問罪09

這人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才不過半天,你小子居然就連我姓甚名誰,都搞得一清二楚了,可見阿菊這丫頭,對你是當真動了真情。好,很好!」忽然兩眼一瞪,大發雷霆,喝道:「不對!你剛剛說什麼?放你下山?混蛋!你小子想始亂終棄嗎?」

梅昌平駭了一跳,他跟譚菊清清白白,「始亂終棄」這個罪名,可萬萬承受不起,忙道:「譚前輩,我對令愛絕無輕薄之舉,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請你高抬貴手,送我下山。」

這人怒道:「送你下山?痴心妄想。小子,知道我是誰,還敢跟我啰嗦,活得不耐煩了?」

梅昌平氣往上沖,道:「你我素昧平生,譚姑娘又沒跟我提起,我怎知前輩何等人物?你胡亂抓我來,豈難道不該放我回去嗎?」

這人大怒,一縱到了面前,右手抓向他胸口。梅昌平早有防備,立刻后躍,同時舉手去拔右肩上的長劍。誰知對方來勢如電,如影隨形,一把抓住他胸襟,將他重重摔到地上。

梅昌平渾身劇痛,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一時爬不起身。只聽這人喝道:「想動武?你也配?」

梅昌平佯裝昏厥,暗暗調息。這人冷笑道:「小子,你想裝死,然後冷不防拔劍刺我嗎?嘿嘿,這套小兒把戲,老子十歲時就已經玩膩了。」

梅昌平陡然跳起,腳未落地,劍已刺出,叫道:「給你瞧破,那又怎樣?」

這人空手接招,譏道:「可笑啊可笑!頭一招既是偷襲,就該又快又狠,一擊而中;第二招企圖補救,須當攻其必救才是;連攻數招出手無功,居然不知警醒,擺明死期不遠;這第十招使得拖泥帶水,簡直笑掉世人大牙!哼,再陪你玩下去,我老人家豈不身價大跌,一文不值?」越說越氣憤,最後一個字說完,右掌一揮,登時將劍擊飛,左手一把掐住梅昌平脖子,殺氣騰騰,厲聲道:「徒有其表,十足蠢才!殺了乾淨,省得惹厭!」

梅昌平自藝成以來,從未敗得如此之慘,這般遭人蔑視羞辱,恨不能找一條地縫鑽進去,抑或一了百了,就此死掉拉倒。他喉嚨被掐,幾乎窒息,莫說萌生自棄之念,就算忽想求生,也叫喚不出聲音了。

便在這時,傳來譚菊急切的叫聲:「爹,快住手!」

這人怒道:「留着廢物何用?阿菊,你莫昏了頭。這小子跟褚兆豐毫無干係,劍法一塌糊塗,我們都被這小子給騙了!」

譚菊奔過來,心知父親這回當真是動了殺機,焦急萬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道:「爹,讓他走吧!你若是殺了他,我……我也不活了……」說着,淚珠噗噗滾落。

她幼年喪母,自小隨父漂泊,和陌生的青年男子從未有過獨處時候,今天同梅昌平總共還說不上十句話,不知何故,一顆芳心就此悄然印上了這位坦誠君子的身影,既知他已定親,便曉得眼前這個意中人,今生今世,註定和自己無緣。

她一向乖順,從未有違父命,現在拋卻黃花閨女的自矜,為救別人的未婚夫婿,竟脫口說出這麼一番決絕重話,不可思議之極,那自是絕望神傷、委屈怨懟,已到無可復加的地步了。

這人厲聲道:「胡說什麼?早知這小子武功差勁之極,給你提鞋都不配,昨夜就該當場殺了!放他下山,倘若旁人知道我曾動念招這蠢貨為婿,豈不笑話我譚公立么?日後如何還抬得起頭?」

譚菊哽咽道:「爹,你當真不肯放過他么?」

譚公立道:「非殺不可!」

譚菊臉色霎時蒼白,一步步慢慢後退,道:「好,你殺吧。」

譚公立左手五指正待收緊,突然一驚,道:「阿菊,你想幹什麼?」

譚菊流淚道:「我說過,葉君若死,我也不活了。爹,請恕女兒不孝。」轉身奔向懸崖。

譚公立大驚,立刻鬆手急縱,瞬息抄到崖前攔住,臉色鐵青,道:「阿菊,阿菊!你這是何苦?好吧,爹答應你,就饒了這小子。」

譚菊叫道:「爹!」撲到譚公立懷裏失聲痛哭。

譚公立伸右手輕撫女兒肩頭,長長嘆息,道:「孩子,你媽走得太早,十多年來,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你怎能忍心拋下爹爹?」

梅昌平再一次死裏逃生,晝夜間兩度為譚菊所救,不禁對她好生感激,瞧見譚公立及時攔住譚菊,一顆高高懸起的心,放慢慢落下。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心頭莫名沉重,絲毫沒有逃出升天的喜意。也許是無顏面對譚菊,自覺愧疚、羞慚;也許是強弱懸殊、生死操於人手,難免自卑、驚懼,抑或兼而有之。

他走到譚公立身邊,長揖說道:「晚輩杭州梅昌平,永感譚姑娘大德,不敢再隱瞞身份,無以為報,請受一禮。」

譚菊聞言,迴轉身子,哽咽道:「葉大哥,你……啊,梅大哥,你是杭州人氏?」

梅昌平道:「嗯。」

譚公立雙眉倒豎,喝道:「我不殺你,可也沒說馬上放你下山。滾開!」一腳將他踢出丈外,怒氣沖沖的走回山洞。

譚菊奔去相扶。梅昌平忍着疼痛,笑道:「沒事,沒事。」掙起身子,接道:「多謝令尊賜這一腳,我可真是放心了。」

譚菊抹去眼淚,白了他一眼,道:「你怎地還笑得出來?我原當你是謙謙君子,誰知並不老實,虛言欺誑在先,玩世不恭在後。」

梅昌平忙道:「冤枉,冤枉!你想啊,令尊這一腳踢出,無疑發泄了大半忿意,在下豈不安心得多了?」

譚菊臉露笑影,道:「你口齒便給,誰說得過你?就是不老實,沒人冤枉你。」

梅昌平有些尷尬,道:「這個嘛……說的也是,我有時候也會胡說八道,跟我妹子學壞了。」

譚菊一笑,道:「分明瞎說,哪有像你這麼當哥哥的?一推乾淨,誣賴人。」笑顏一展,心頭憂傷為之略減。

梅昌平撿回長劍,回想譚公立那一掌擊在劍身上,震得半邊身子發麻,暗暗駭異,心想:「譚公立武功之高,恐怕絕不在那個仙都派老人之下。莫說這麼兩個江湖高人,即便是摩尼教那六名好手,我梅家也一無所聞。歸根結底,我家往來的大多是平常豪客,要從他們口裏知曉江湖高手的傳聞,自然有限得很。由此可見,我梅家自認交遊廣闊,訊息靈通,其實大不見得。通和鏢局號稱江南第一,委實僥倖得緊。」

譚菊道:「葉大哥……啊,對不住!梅大哥,你餓不餓?」

梅昌平此刻對譚公立心生怵意,知他現在惱怒未息,再到他面前晃悠,豈非自討沒趣?說道:「你去吃吧,我還不餓。」

譚菊道:「我也不餓。」走到菜地邊,說道:「梅大哥,在這高山絕頂上,想不到還能種菜吧?我以前就沒敢這麼想。」

梅昌平道:「嗯。這是什麼地方?群峰聳立,午時光景,還望不到一點人煙。這座山峰尤其險峻,你一直都住在這裏嗎?」

譚菊道:「這一帶就是天目山啊。五年前,我跟爹爹來到這裏,就此住下來。這山峰名叫騰雲尖,天目山十三峰里居首,自然非同一般。」

梅昌平大吃一驚,譚氏父女竟然一夜間奔行二三百里,尤其還背負着他,輕功如此驚人,難怪上下此峰如履平地。當下說道:「西湖山裏,有座玉柱峰,也算陡峭難攀,但和騰雲尖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了。」

譚菊道:「咦,玉柱峰甚少有人知道,你怎曉得?你認識玉皇觀林觀主嗎?」

梅昌平道:「前年游湖踏青,不知不覺走得遠了,忽然看到那高峰上有道觀,一時好奇,就攀登上去。那玉皇觀破敗不堪,當時只有一個啞巴老頭住着,沒見其他人了。譚姑娘,難道林觀主也是武林中人?」

譚菊道:「嗯。這人道號玉龍子,是青城派高手,跟我爹有點交情。五年前,我們剛到杭州,爹便帶我去拜訪。當時林觀主出了遠門,我也沒有見過他。」走到一棵古松下,抱膝而坐。

梅昌平跟過去坐下,一時找不到話頭,遂不言語,眺望遠山。

兩人相隔三尺,默坐半晌。譚菊驀覺一陣羞意襲上心頭,似乎嗅到了他的體味,感受莫名奇異,一時間裏,心神搖動,一種既渴望又恐懼的激情,霎時充溢心田,不禁呼吸微促,臉頰緋紅,一邊怔怔想着心事,一邊餘光瞟着他的一舉一動,竟不敢側臉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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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嘯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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