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莫陽

第十四章 莫陽

阿修司不再說話,他望着幽深的夜空,神情肅穆。

蘭青雲裹了裹身上的被絨,剛才吃了東西又喝了熱水,他的身體狀態正在慢慢變好,可還是感覺冷。

「少主,外面冷,你還是進去吧。」半晌,阿修司說道。

蘭青雲的一番話輕易地洞察了他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擁有着與他年齡不符的心智。自從阿修司發現裴奧娜是東方人後,他的一系列舉動都讓人費解。欽達拉和倫娜倫克都不理解為什麼阿修司會用自相殘殺的方式來懲戒裴奧娜一伙人,這有悖道義,更有悖他們所信奉的神光。只是礙於獅皇的身份,他們不敢阻攔阿修司所做的決定。而從始至終,蘭青雲都在冷眼旁觀,他並不是在看這出由阿修司一手釀成的血腥戲碼,而是在觀察始作俑者。

「阿修司,放心吧,剛才那事,我不會說出去的,相信裏面的幾位也不會是多嘴的人,你『獅皇』的鼎鼎大名不會遺臭萬年的。」蘭青雲笑了笑。

阿修司被蘭青雲詼諧的話語逗笑了,「少主,你應該知道,我從不在意名聲這種東西的。」

「當然知道,名聲和權力,從來都不是你想要的東西。如果你真的看重這些東西,以你的能力,也不會安心呆在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小城裏,更不會一呆就是這麼多年。」蘭青雲看着阿修司,「我只是好奇。阿修司,你的故事,你所經歷的,恐怕遠比你剛才的手段還要黑暗。」

阿修司楞住了,他突然明白了少主跟着他出來和他聊這一番話的原因了,少主何止是能夠洞察人心,簡直是心細如髮,他這般城府和心智,恐怕連許多浸淫權力高位多年的掌權者也未必能達到。

背負黑暗之人,往往孤獨。蘭青雲說好奇他的故事和經歷,語氣輕鬆還帶着一絲深藏的溫暖,他在無形之中伸出了一隻手,想要阿修司分享他的故事,更想要幫他一起背負那沉重的孤獨。

一丘之貉,阿修司腦海中冒出了這麼一個帶有貶義的詞語。他驀然想起在石門城的那些日子,那個獨自一人走過大街小巷的背影,更想起了那天傍晚,那個瘦弱的背影坐在城牆上,眺望遠山,風雪飄搖,男孩第一次向他提問,他問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巨翼鷹的存在嗎。原來......他們都是一個山丘上的貉,深藏秘密,同樣孤獨。也或許正是這樣,那個傍晚阿修司心裏一動,才會去試圖了解他也未曾看透的男孩。

阿修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少主,你也有很多秘密吧......有時候跟你說話,總感覺自己才是孩子。」

隨即這個男人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轉頭看着男孩,給出了誓言般的承諾,「有一天,總有一天,但不是現在,我答應你,我會把我的秘密說給你聽,不是作為『獅皇』,更不是長輩,而是朋友。」

「朋友。」蘭青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

「不過作為交換,你也要把你的秘密告訴我。」阿修司突然爽朗地哈哈笑了一聲,使勁揉了揉蘭青雲的頭髮。

「靠!阿修司,你這哪是把我當朋友了?明明還是當作小孩!」蘭青雲不服地抗議,躲過了阿修司寬大的手掌,可能是閃躲的動作太大,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阿修司便善解人意地替他遮擋住風雪,並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少主,你真該好好鍛煉鍛煉了,身子骨真弱。」

蘭青雲抬起頭,臉上潮紅,他說道,「好。」

阿修司帶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明白,男孩並不是在答應他要好好鍛煉,而是在答應他們彼此交換秘密的承諾。

回到酒吧內,阿修司關上大門,欽達拉和倫克已經將小壯和大壯的屍體移到了曾關押他們的牢房裏,若非地上還殘留着猩紅的血跡,就好像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般。

倫娜看着阿修司回來,沒來由地心頭一緊,但又看着阿修司臉上掛着如往日般溫和的笑,才略微地鬆了一口氣。只不過她飄忽不自然的眼神卻出賣了她的內心。

蘭青雲朝她揮了揮手,「倫娜姐姐,別看阿修司了,再給我倒一杯熱水吧。」

「好......好的,少主。」反應過來的倫娜俊臉一紅,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小心思被少主看穿了還是因為少主突然叫她姐姐的緣故。

阿修司看着蘭青雲朝他露出的意味深長的笑,略顯無奈。看來剛才的事,或多或少都讓周邊的人對他有了一個新認識。

裴奧娜坐在原地,眼神複雜地望着才進門的一大一小。阿修司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收起了笑容,「再往東走,到達海格朗特,我會讓人送你一路南下,出了凜風道,再也別回北地。你不願提及你背後的勢力,就永遠不要說出口,就當從前的那個你,已經死了。」

裴奧娜苦澀地笑了笑,「你真是信守承諾。」

「南下的路上也別耍小心思,『神罰』組織的人會介入此事。這一句算是忠告吧,為你好,如果你真的不想死的話。」

聽到阿修司向她提及「神罰」,裴奧娜知道眼前這個讓她陰溝裏翻船的男人真的是在為她好,之前他給出的承諾,他也真的會做到,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不過看來眼下阿修司的意思很明確,三個人當中裴奧娜活了下來,那麼他說到做到,會放了她,不過這件涉及到「禁石」的事不會就這麼罷休,阿修司會告知「神罰」,讓他們來調查。關於這裏真實的情況,關於裴奧娜,阿修司並不會向「神罰」提及,只要此後裴奧娜不再牽扯進來,便就能安穩地度過餘生,當然還有一句隱藏的話語,裴奧娜再也不能回到北地,因為阿修司不想再看到她。

裴奧娜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阿修司的條件。

「真是可惜了......」阿修司突然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裴奧娜修長的雙腿,起身嘀咕了一句,「本想讓你做少主的奴僕來着......可惜了......」

只不過他這句嘀咕可不小聲,更像是故意為之,喝着倫娜遞來的熱水,蘭青雲無奈地扶額,「阿修司......」

倫娜還從沒有見過獅皇大人如此促狹的一面,掩著嘴偷笑了起來,心中因為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而產生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

搬完屍體正在清洗雙手的欽達拉和倫克則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似的。

至於當事人裴奧娜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對於一個親眼看到過阿修司全裸出場的女人來說,這頭「雄獅」有任何奇怪的不符合身份形象的言語舉動,好像都不足為奇了......

北地中部冰原,冰雪王城,冬臨節前三日,風雪漫天。

一千多年前,北地三大家族的祖先們共同修建起了這座恢宏的都城。那時的建造技術尚未有現在這麼發達,幾乎全靠人力,然而這座都城的修建完成,哪怕是在一千多年後的今天,也讓世人嘆為觀止。不止是西方的建築學家,連同從東方遠道而來的匠人大師看見這座都城時,都會收起心中的驕傲,認真地觀察研習冰雪王城城牆以及城內王宮外牆的修建工藝,他們往往想找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瑕疵以此來證明「北蠻子」祖先們的建造技藝未必有那麼完美。

不過事與願違,以鐵晶切割而成的巨大牆磚被一塊一塊、一層一層地夯築而起,磚與磚之間嚴絲合縫,甚至達到了一種鬼斧神工的地步——若不走進仔細端詳,根本看不清那道細若遊絲的磚縫,這樣的技藝實在太過於完美,全然不像是人力所為。而後人至今都沒有弄明白關於冰雪王城修築而成的三個秘密,一是那鐵晶材質的巨大磚牆是如何靠人力壘起的,二是磚縫之間黏合所用的材料,三便就是鐵晶的切割問題。所以世上有一個傳言,這是神的工藝,是神幫助北地人修建起了這座屹立千年不倒的王城。當然,遺留下來的古籍里清楚地記載着這座都城並非七神所建,只不過世人翻遍了古籍也沒有找到冰雪王城修築的秘密,所以人們更願意相信那個傳言,北地人世世代代更視這座王城為聖地,重要程度堪比七神之峰,畢竟,在這天寒地荒的土地上,這座都城是祖先留給他們最重要的寶藏。

「啊......終於到了......『永遠的水晶之都』,誰起的這個名字?真他大爺的有才華!」莫陽·沃爾泰在紛飛的大雪中抬起頭,笑意盎然,那是一張年輕的臉,眉眼如鷹,稜角分明。

「莫陽!忘了家規嗎?整天沒個正形!」年輕人身旁六頭雪牛共拉的巨大鐵車內傳來一聲嚴厲的呵斥,聲音洪亮,氣息卻內斂。

「錯啦!錯啦!我不該說髒話的,父親大人,我一定好好反省!」莫陽仍舊嬉皮笑臉,嘴上說着反省,行為上卻沒有這個覺悟。他又抬頭看了看灰暗的天空,嘴角一撇,喃喃道,「可惜了,沒有陽光。」

「逆子......」車內的男人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彷彿拿這個年輕人沒有任何辦法。

「族長,不要生氣。少族長雖然表面頑劣,但是在大事上絕不會含糊。」與身份尊貴的男人同乘一車的男子出言溫聲安慰道。他戴着一副考究的單片眼鏡,栗色捲髮,皮膚白凈,雖衣着北地制式的厚毛禮服,但不難看出,他不是一個北地人,舉止之間的氣質更像是西方的貴族。

「公爵大人,我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對陽兒百般容忍,說到底,終究還是我太過於溺愛他了……」莫式沃爾泰家族的族長莫荻再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而他的這句話也暴露了捲髮男子的確來自於西方。

「畢竟族長膝下就只有少族長一個子嗣,難免會百倍偏愛,人之常情,族長不用過多憂慮。況且少族長跟我在西方遊歷和學習的這幾年,他的才能和天賦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的,天才嘛,性格上嬌縱一點也不是什麼壞事。」身份貴為某國公爵的男子不急不緩地說道。

而這番說辭確有成效,莫荻聽罷,眉間才緩緩地舒展開來。莫荻年歲已逾半百,身材卻仍然壯碩地像一頭牛,比起公爵大人也顯得高壯許多,這可以說是北地人獨有的基因。

「快,給公爵大人倒酒。」莫荻冷冷地吩咐。

跪坐在一旁的女人頷首領命,沿着華貴毛毯的邊緣以跪行之姿來到男子身前,動作嫻熟優雅地斟上了一杯酒,彎腰俯身地遞上。整個過程,女人都低着眉頭,讓人看不清臉龐和表情。不過她剛才無聲跪坐在族長身邊時,藉著車內搖曳的燭光,公爵已然瞥見了她驚為天人般的側臉。

黑髮如綢緞,酥胸如白玉,是個東方女人沒錯了。公爵接過那杯酒,聞到了女人身上的幽香,閱女無數的他也不禁再次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前的尤物,紗衣輕裹,皓腕柳腰,在如此寒涼的地方,哪怕車內的溫度要比外面高上許多,女人也隻身着了一件薄紗,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忍受得住這刺骨的冰寒。

眼光毒辣如同老狐狸一般的莫荻自然捕捉到了公爵大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異彩,便笑了笑,對退回到自己身邊始終跪坐的女人吩咐道,「進了城,今晚你好好伺候公爵大人。」

女人身軀一震,咬着嘴唇,默不作聲地再次頷首。

女人細微的反應被同是老狐狸一般的公爵盡收眼底,他目前還沒有搞清楚這個女人和族長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便拒絕了族長的好意,「不可,此次來王城,除了陪同族長參加冬臨節的慶典,我還有正事要做,你知道的,族長,教廷的『計劃』不能有任何閃失。」

莫荻喝了一口酒,爽朗地笑了一聲,「當然!正事當然要緊,不過這也不耽誤什麼。公爵大人此番來北地,除了把陽兒帶回來,還給我送了這麼一輛和宮殿無異的行車,公爵的恩情我一直牢記在心,也不知道怎麼報答,在勞累之餘,偶爾放鬆放鬆也是挺好……」

「說到底……」莫荻的眼色陰沉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女人,他將一隻粗糙的大手伸進了女人的胸前,微微用力,女人便臉色蒼白,但她還是默不作聲地保持着跪姿,「不過是玩物而已……」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家都是深諳權道的老狐狸,彼此之間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公爵不再出聲,算是默然接受了,於是他便不再掩飾,眼神熾烈地盯着女人玲瓏的曲線,嘴角帶着危險的笑意。

車外,騎着一頭雪牛的莫陽收起了放蕩不羈的笑容。車內人的談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如同那始終灰暗陰霾的天空,他的眼神也漸漸變得陰狠。沒人注意到,他緊握的拳頭,早已在掌心扣出絲絲血跡。

「站住,什麼人?」城門的中央,全身籠罩在銀甲之下的守衛伸出一隻手,示意莫陽這行人停下。冬臨節將至,他們核查身份的工作將比往日嚴苛許多,雖然他老早就看見了這伙陣仗浩大的一行人,也看見了鐵車上飄揚的狼頭旗幟,心裏也猜到了這夥人無比尊貴的身份,但礙於王令,還是必須進一步核查。

「你眼瞎嗎!沒看見車上的旗幟嗎?」莫陽憤怒道。

「莫陽!」車內傳來一聲呵斥,莫陽才發覺自己失了態,他緊抿嘴唇,朝守衛扔出了自己的名刺。

守衛接過名刺仔細查看后,摘下頭盔,單膝跪地,「少族長,剛才多有得罪了。」

「我父親的名刺你也要看嗎?」莫陽接過守衛雙手奉還的名刺,冷冷地問。

「自然不用。」守衛起身退到一旁,揮了揮手,「放行!」

看到莫陽一行人走遠,守衛朝地上啐了一口痰,重新將頭盔戴上。

身旁的小弟似乎也看不慣莫陽的跋扈,附和了一句,「狂什麼狂,先前獅家的人來都是客客氣氣,他狼家還不是被我們鷹家給踩在腳下。」

守衛長重重拍了拍小弟的肩膀,「好好工作,別亂說話。」

小弟點了點頭,重新站得筆直,卻聽見老大悠悠地說了一句話,「他這般行徑,到了皇女殿下前會吃大虧。」

冰雪王城王宮,原名為「法斯普尼爾宮」,取自蘭式諾爾帕家族第一代家主的諢名。和北地原本的名字一樣,後人嫌這個名字不好念又難記,習慣稱呼這座王宮為「冰宮」或者直接叫「王宮」。

冰宮在修建之時只有一圈外牆,和王城的城牆一樣,由鐵晶砌成,同樣已經屹立千年。後來蘭式諾爾帕家的人世代統治,受世界先進文化的影響,他們修建起了內牆,意思很明確,「築城以衛君」。

王宮主殿,處於內牆裏,地勢屬冰宮中最高,通向它的台階足有103階,從台階下向上眺望,依稀可見殿宇門匾處「北王」二字。

北王殿由鐵晶修砌,是和這座王城一同建成,建成那日,神國教廷派遣神使傳達神諭,欽賜了「北王」這個名字,算是正式承認了蘭式諾爾帕家族是統管神國北地的王族。

因為是由鐵晶修砌而成,北王殿最早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方形水晶,後來不斷翻新,在外圍增添了不少與時俱進的設計,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模樣——正殿大門外立有八根高大粗壯的圓形石柱,每根石柱的頂端有巨鷹的雕像。厚重的石質品將整個建築包裹,掩蓋住了它原本的模樣。而那些石質的牆體上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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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繁複精美的花紋,力求讓人一眼看去,便是雄偉富麗。

莫陽是第一次來到冰雪王城,自然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座大殿,跟隨父親攀登台階時,一路上都在嘖嘖稱奇。而莫狄一臉嚴肅,沒有理會這個傻兒子,公爵跟在他們的身後,看着莫陽東張西望的樣子,笑而不語。

來到殿門前,莫陽抬頭,八根石柱上的巨鷹鵰像雖形狀動作各不相同,但都栩栩如生。

「他大爺的,果然不是我們家那個窮酸樣能比的。」

「莫陽,到這裏說話就要注意分寸了,等下進去你最好不要講話,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罕見的,莫狄並沒有訓斥他,反倒是輕言細語地提醒。

莫陽挺了挺胸,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不過他咧嘴嬉笑的樣子卻讓莫狄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殿門旁走出一個身影,若非來人的盔甲相互碰撞發出叮噹的響聲,莫陽還不會注意到有這麼一個人。

莫陽收起笑容,瞬間全身緊繃。他自詡天才,很小的時候就覺醒了神息,後來跟隨公爵在西方歷練,同齡人中還未逢敵手,而此刻他卻連來人的氣息都未曾察覺。

「莫狄大人,皇女殿下吩咐若是你來,可以直接進去。」來人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禮,聲音低沉。他全身籠罩在盔甲下,像是個守衛,卻又不像是普通的守衛,他的盔甲厚重古樸,肩甲呈鷹爪狀,渾身銀白卻透著冰藍色的光澤。莫陽透過頭盔的縫隙能看見他的眼睛,居然是一雙金色的瞳眸,不帶任何情感。

莫狄對來人很是客氣,同樣微微躬身還了禮,「蘭洛大人,別來無恙啊。」

隨後他看了看莫陽和公爵道,「這是犬子莫陽和約頓公爵。」

「皇女殿下早已經知曉,你們一同進去便是。」蘭洛點了點頭,讓出了一條道。

莫狄再次躬身行禮,便帶着莫陽和約頓公爵進了大殿。

而此時莫陽心中已經炸開,他知道父親不會回答他任何問題,便小聲地沖約頓問道,「老師,剛才那人就是蘭洛?就是那個如今公認北地第一的蘭洛·諾爾帕?」

約頓點了下頭。

「他大爺的,偶像啊,等會是不是該去要個簽名什麼的......」

聽着莫陽的碎碎念,約頓無奈地笑了笑,終究還是個孩子啊。

北王殿內,改動並未像殿外那麼大,地面、立柱、穹頂還有四周的牆壁仍然散發着水晶般的光澤。壁爐以及燭火的光亮在鐵晶的表面反射,交相輝映之間,竟讓人有種金碧輝煌的錯覺。

莫陽還來不及感嘆一番,便望見了殿宇盡頭,那個獨坐在王座上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相當年輕的女人,銀髮金眸,華冠麗服。不知道為什麼,她讓莫陽聯想到了環繞北地的群山,悠遠而寧靜,一眼便是萬年。

「皇女」蘭塔薇薇·諾爾帕,如今「北王」蘭烈·諾爾帕的長女。三年前,蘭烈讓其開始處理北地大小事務,甚至以身體抱恙的原因讓她代為執政。任誰都看得出來,蘭烈是希望這個寶貝女兒來繼承他的王位,雖然很多北地貴族知道蘭烈生有一子,但罕見的,他們卻並沒有反對蘭烈要將王位傳給一個女人的做法,一個原因是「王位傳男不傳女」的思想在北地人腦中並非根深蒂固,另一個原因便是關於蘭烈的這個兒子,貴族之間雖少有議論不過都心知肚明。

「皇女殿下,這是屬下擬好的今年冬臨節物資所用清單,最後請您過目。」此時,在距離王座幾米開外的地方,一名北地貴族恭敬地呈上了一張表。

蘭塔薇薇接過身旁女侍遞上的毛皮書表,認真地看了起來。其間,莫狄三人已來到那名北地貴族身後,站定,不發一言。

「沒什麼問題,辛苦你了,帕爾圖大人。」看罷,蘭塔薇薇將書表交由女侍遞還給帕爾圖,「今年冬臨節慶典的具體事宜,還勞煩你準備了。」

「應當的,應當的......」面對皇女殿下客氣的話語,後者似乎受寵若驚。蘭塔薇薇揮了揮手,帕爾圖便行了一個禮,轉身告退,在經過莫狄身旁時,他同樣向莫狄行了一個禮。

莫陽自從進了大殿,目光就沒有從蘭塔薇薇的身上移開過,他似乎毫無作為一個臣下屬的覺悟,也自然就沒有君前低眉的禮數,他就那麼毫不避諱地直視着蘭塔薇薇。

因此當皇女殿下將目光放在莫狄三人身上時,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張年輕還帶着點稚嫩的臉。蘭塔薇薇粲然一笑,「莫族長,這就是你的那個兒子?」

直到皇女殿下問起,莫狄才發現莫陽毫無禮數的作態,趕忙讓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兒子低下頭后,便朝皇女躬身行禮,「殿下,恕罪。」

「莫族長不用跟我客氣,這點小事我還不會放在心上,自古以來我們三大家族共治北地,算得上一家人了,我也可以算得上你兒子半個姐姐。」蘭塔薇薇嘴角仍抱有粲然的微笑,她再次看向莫陽,「小傢伙,怎麼稱呼?」

「莫陽,莫陽·沃爾泰。」莫陽重新抬起頭,「還有,我不是什麼小傢伙,我今年雖然才15歲,但我們家族的成人禮在我回北地的那一天就已經行過了。」

「很有能耐嘛。」蘭塔薇薇自然知道莫陽話中的意思,每個莫式沃爾泰家族的男人都把馴服一頭冰原狼當作自己的成年禮,而莫陽早在18歲之前就已經馴服了一頭冰原狼,「莫陽·沃爾泰,我記住你了。」

莫陽咧嘴一笑,正想要再說些什麼時,卻被莫狄拍打了一下身子,「殿下,犬子還是太不懂事了,因為他從小去西方遊歷和學習,我對他的管教確實是疏忽了,還望殿下不要計較他的無禮,我今後一定對他嚴加管教。」

「可以理解,如今西方諸國發展迅速,我們也不能一葉障目地治理北地,去外面多看看多學學,是好事。」蘭塔薇薇微笑着點頭,看向了三人中的最後一人,「想必您就是來自羅斯帝國的公爵大人。」

約頓左手扶右胸,身體前躬同時點頭,行了一個西方貴族的禮,「見過皇女殿下。」

蘭塔薇薇點頭致意,「北地不像西方,如果公爵大人有什麼需求,我一定盡量滿足。」

「那先謝過皇女殿下了。」約頓感謝道。

「哦對了,莫族長,先前達爾翰家族的人已經來過,阿族長帶着他的兩兒一女,他讓我傳個話,他說他還從沒有見過你的兒子,如果看上眼的話,也許能把女兒許配給您兒子。」

「皇女殿下,別聽那個老傢伙胡說,都是玩笑話罷了。」莫狄低眉。

「他還說了一件事,是有關於今年『冬狩』的,他說他將阿式達爾翰家族今年『冬狩』的名額給了他的小兒子,這句話聽起來可不像是玩笑話。」蘭塔薇薇漫不經心地說道,語氣就像是在和莫狄聊家常。

莫狄不易察覺地苦笑了一下,蘭塔薇薇代為蘭烈執政三年,此刻,作為一個上位者的手段和鋒芒才開始慢慢展現。

「先前聽說主上將今年王族的『冬狩』名額欽定給了少主,既然阿族長也做了這樣的決定,那我自然不能退縮了。今年我們莫家的名額也會給我的兒子,如您所知,我就只有莫陽這麼一個兒子。」莫狄輕輕嘆了一口氣。

「嗯,挺好,莫陽的年齡也合適。」蘭塔薇薇點頭同意了莫狄的決定。

不過令蘭塔薇薇沒想到的是莫陽的反應,他居然興奮地拍了一下手,就差跳起來了,莫陽難掩喜悅地朝蘭塔薇薇躬身行禮,「皇女殿下,哦不,皇女姐姐,太謝謝你了!之前我無論怎麼纏着我父親讓他把名額給我,他都不肯,沒想到到你面前,這麼容易就搞定了。」

「莫陽!」莫狄輕輕呵斥了一聲。

莫陽沒有理會父親的眼色,他朝莫狄吐了吐舌頭,再次向蘭塔薇薇躬身,「總之,皇女姐姐,非常感謝你!有機會您來我家做客,我一定給你吃最好的住也住最好的!」

莫狄看着滿口渾話怎麼教都改不過來的兒子,氣得臉色發青。

蘭塔薇薇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莞爾一笑,剛才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行過成人禮的少年終究還是一個小傢伙啊。她沒想到她給這個不知禮數的少年挖了一個坑,他居然還欣喜地跳了下去。此情此景讓她有些恍然,她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同樣有這麼一個少年,在她父親面前喜形都表露在外,同樣的這般沒有禮數。

而就在蘭塔薇薇思緒飄遠的時候,大殿之內想起了一陣鏗鏘的腳步聲,還伴隨着盔甲之間相互碰撞發出的叮噹聲。

蘭洛在很遠的地方停下腳步,朝蘭塔薇薇躬身,「皇女殿下,神亞王庭有使者前來。」

聽到蘭洛的彙報,莫狄三人甚至包括蘭塔薇薇都是一驚,顯然就連皇女先前都未曾得到過消息。

「需要傳達主上嗎?」蘭洛詢問。

「不用,暫時不用,先叫使者進來吧。」蘭塔薇薇說道。

莫狄用眼神詢問公爵,後者搖了搖頭,顯然約頓也不清楚教廷使者的突然來訪是為何事。

「那皇女殿下,我們就先告退了。」莫狄說道。

「無礙,莫族長可以留下來聽聽。」蘭塔薇薇從王座上起身走下,「我的預感告訴我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不吉利的那種。」

不一會兒,蘭洛就領着一人走進了大殿。

來人全身裹在黑色的長袍下,臉部也纏有黑色的頭巾,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竟全是眼白,沒有瞳仁,看起來有些可怖。用教廷的話來說,凡是侍奉神光之人,都應剝奪看待凡世的眼睛,從此只被神光指引。因此,教廷的使者都是這個模樣,幾人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莫陽是第一次見到教廷的使者,雖然曾聽聞過他們的模樣,但真正出現在眼前,他還是感覺有些不舒服。那名使者總給他一種陰森的感覺,不像是侍奉神光之人,倒像是侍奉魔鬼的。

「神使。」幾人恭敬地行禮,包括北地的皇女蘭塔薇薇。

在神國境內,教廷是至高的存在,一千多年前神國建立,所有人都信奉神光,這是一個凌駕於所有國家之上的宗教國度,建立的目的便是不再讓世界陷入戰火,雖然這一千多年來各國與各國之間仍有戰爭,但比起黑暗時代里那場有着眾神參與跨越了千年的戰火,這些都只能算是小摩擦,只要各國不打破教廷制定的幾條鐵律,那麼教廷也不會過多地干預。

「皇女殿下。」神使同樣行了一個禮,雙手抱胸,那是信奉七神的禮節,「在北地,教廷追蹤到了七魔的蹤跡。」

言簡意賅,開門見山。

幾人都是一怔,就連蘭洛那好像永遠平靜的雙眸也閃過了一絲驚異。

七魔,那本該是存在於古籍上的魔物,如今讓神使說出口,都有點不現實。

蘭塔薇薇緊皺眉頭,略微思索,便開口道,「幾天之前我開始收到有村子陸續被毀的消息,莫非?」

神使點頭,「是的,都是那頭魔物所為,您派出去調查的人也可以叫他們回來了。這件事教廷會直接參與,我來此就是告知您這件事的,對於貴國的損失,教廷深表遺憾。」

「那有沒有什麼能夠協助教廷的地方?」蘭塔薇薇問道。

「沒有。」神使斷然道,「這頭魔物經過教廷調查,已經得知身份,是七魔當中的『風暴』米拉,沒有帝級以上的實力,很難在它面前存活。」

「不過請貴國放心,教廷在第一時間已經有了對策。」神使話鋒一轉,「新任的『冰帝』已經到達北地境內,獵殺米拉的行動也早已經開始,相信不久后,這場災難就會被平息。」

聽到神使的這番話,幾人都深吸了一口氣。「冰帝」,那是在傳說中存在的人物,不同於神國對於實力達到皇級之人授予的封號,千百年來,有着帝級封號的人有且只有四人,「冰帝」便是其中之一。歷任「冰帝」都守望在北地境內的冰之峰上,只聽從教廷的號令。

「聽神使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蘭塔薇薇舒了一口氣,「神使大人要留下來吃晚飯嗎?今天我們北地三大家族的人都在場。」

「不了,貴國的情義我心領了。教廷還有任務給我,望皇女殿下理解。」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神使再次行了一個禮后,便轉身離開,擺了擺手,不讓任何人送。

長久的沉默,莫狄三人告退後,蘭塔薇薇重新坐回王座,姿態慵懶,她看向蘭洛,罕見地開了一個玩笑,「蘭洛啊,新任『冰帝』到來后,你恐怕就不是北地第一了。「

蘭洛低頭,「從來都不是。」

位於冰宮內牆一隅的牆緣處,一幢約摸有三層的建築物貼著高大的城牆而建,透過越來越大的風雪,也可看見此時門窗中的燈火通明。

這幢形似堡壘的建築物平時沒什麼人,它通常是被王族用來安置尊貴的客人。

莫陽跟隨莫荻和約頓公爵回到這裏時,卻意外地發現一身黑袍的神使正在大廳內等候。

莫家的僕人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剛才他們給這位地位非凡的不速之客準備了茶水和點心,但都被他擺手拒絕了,直到看到族長莫荻回來,僕人們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莫荻和約頓公爵相互看了一眼,便上前恭敬道,「神使。」

神使點了點頭,看向約頓,「教廷讓我給公爵大人帶來了慰問。」

莫荻心中頓時瞭然,之前約頓向他提及過關於教廷的那個「計劃」,想必神使等候在此的目的也是為了那個「計劃」。

約頓看向莫荻,後者點了點頭,向神使比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後神使便跟隨着莫荻和約頓前往了一個房間內。莫陽不知道神使突然造訪的目的是什麼,父親也沒有讓他進房旁聽的意思,於是莫陽留在了大廳里,他轉頭望見門外肆意飛舞的大雪,微微裹了裹大衣,只感覺這個冬天越來越冷。

「少族長,喝杯熱水吧。」有眼力見的僕人給莫陽遞上了一個杯子,熱氣正從裏面散發出來。

莫陽點頭接過喝了一口,大門也被手腳麻利的僕人關上了,確實感覺暖和了一些。

隨後莫陽四下張望着,像是在尋找什麼,大廳內來來往往的的僕人們都在做清潔和佈置,顯然這幢還算寬大的建築已經被閑置了許久。

可他沒有看見那個身影。

為莫陽端水的那個僕人平時就負責照顧莫陽,很快便猜出了少族長在找尋什麼,他向前小走兩步,聲音極其微小,「她被族長安排在雜物間清洗衣物。」

莫陽點了點頭,眉眼低沉,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僕人鞠了一躬,便退了下去,他心裏想着那個東方女奴真是紅顏禍水,老子玩完了小子也想玩,不過他的這些想法沒有向任何人提及,更不敢向族長告密說他兒子覬覦老子的玩物,因為他深知在這種豪門貴族裏言多必失的道理。

不一會兒,房門打開,神使率先走了出來,他雙手抱胸朝莫荻行了一個禮,說道,「教廷會感謝莫族長的支持,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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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會。」這次莫荻也雙手抱胸,行了一個信奉七神的禮節。

神使走後,莫荻對莫陽說道,「莫陽,進來,我和你的老師有話對你說。」

進了房間,首先發話的卻是約頓,「莫陽,你也是時候知道了,我和你父親所獻身的事業,這些年來,我們一直都在為教廷做事。」

莫陽心中一凜,之前他從父親和老師交談的隻言片語中,知道老師此番來北地身負着教廷的使命,但沒有想到,父親也會牽連其中,而且聽老師剛才那話,他們從很早開始就在為教廷效力了。

雖說為教廷做事,為神光獻身是無上的光榮,但不知為何,莫陽隱隱地有種不安,他總覺得父親和老師接下來要告訴他的事,非比尋常。

「莫陽,在告訴你我光榮的使命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是否相信教廷,相信神光,是否願意無條件地為信仰神光而獻身?這需要你向七神之峰起誓。」約頓嚴肅道。

莫陽愣了一愣,明白這句話的意義重大,也明白了老師和父親肩上使命的重要性,在這個以信奉七神而建的國度里,向七神之峰起誓便意味着一生都要遵循誓言,永不背叛。

莫陽緊了緊拳頭,雙手抱胸,隨後鄭重起誓道,「我,莫陽·沃爾泰,向七神之峰冰之峰起誓,我相信教廷也相信神光,更願意無條件地為信仰而獻身,神光所至,冰神可鑒。」

約頓和莫荻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有欣慰,約頓笑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和你父親身上的擔子就輕鬆了不少,因為接下來,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去做。」

「什麼事?」莫陽有些許好奇,也有些許忐忑,因為老師終於要將那件非比尋常的事告之與他。

「計劃,」約頓說道,「造神計劃。」

「造神?」莫陽被這突如其來的字眼震驚到了,果然,不尋常。

「是,教廷給這個計劃的取名為『造神』,我的使命也只是這龐大計劃里小小的一環。」約頓遲疑了一下,「雖然教廷並未向我透露這龐大計劃里的所有環節,但可以想像,顧名思義,這個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造神!」

「造神……」莫陽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兩個令人震驚的字眼。

「陽兒,你看過那麼多書,也知道歷史,雖說七神之峰仍然屹立,但在那之上的七神,早已不在了……」莫荻說這話時,有一絲絲的哀傷。

「可是史書里只提到千年前的那場戰爭導致了耀神的隕落,這世上,還存有其它六神!」莫陽不信。

「那你有沒有發現,至那場戰爭之後,再沒有史書有關於其它六神的描述,這千年來,關於神的信息都是空白,他們再沒有出現過。」莫荻說道。

「也許他們只是呆在他們的王座上,在那些七神之峰的頂端,凡人不可能觸及到的領域裏休養生息呢?」莫陽不願相信父親所言。

「我起初也是不信,你的這種觀點也是大多數世人的觀點,教廷需要人們去相信神還存在,這也是神國能保持千年安寧和平的原因之一。你想一想,要是教廷讓世人知道了七神不在了,這個世界會變成怎樣?」

「父親……你的意思是,教廷……」莫陽聽懂了莫荻這句話里的隱意,艱難地開口道。

「是,是教廷告訴了我這個秘密,他們已經證實,七神已經消失,七神之峰只是空王座。」莫荻回答道。

莫陽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他從小到大接受到的觀念在這一刻都被推翻,他需要緩一緩。

約頓扶了扶他的單片眼鏡,嘆息道,「很難接受吧?但這就是世界的真相。」

「所以……教廷需要造神……以此來維持神國的安寧,也是維持他們的統治。」莫陽苦澀地說道。

「聰明,」約頓讚賞道,「試想一下,一個沒有神的神權國度,信仰還有什麼用呢?」

「那你們知道了真相,沒有想過反抗教廷?」莫陽問。

約頓笑了笑,「莫陽,你是善良的人,你也不希望這個世界陷入無邊的火海吧,這樣對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呢?況且,我們從生下來就被灌輸了信奉神光的理念,『我們站在光里,想之所事行之所事都應當是正義』,這句話是我的信條,相信也是絕大多數信奉神光之人的信條。」

「但有些人不一樣,」約頓隨即補充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站在正義的這一方,有人站在光里,便就有人站在黑暗中,他們為了一己私慾更希望這個世界殘破不堪,毀滅了也無所謂。所以,教廷需要造神,需要讓更多願意站在正義這一方的人,有信仰,也需要讓那些站在黑暗裏的人有恐懼。」

莫陽沉思了一會兒,「老師,你說得很對,我剛才也向七神之峰起了誓,我自然會相信教廷,而我也願意站在正義這一方。只是你剛才說這個計劃只能讓我來做,為什麼?」

「冬狩。」

「冬狩?」莫陽又疑惑了,不明白教廷的造神計劃和今年的冬狩有什麼關係。

約頓解釋道,「教廷讓我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收集北地三大家族的血液。」

「血?我們的血?」

約頓點頭,「具體來講,是你們三大家族直系血脈的血液,你也知道,在七神時代,神曾將自己的血液賜予凡人,所以我們才能運用神的力量,也就是神息。而在北地,你們三大家族體內流淌著冰神的血脈最為純粹,力量也自然是最強,對於造神計劃的幫助肯定不是隨便一個普通北地人的血能比擬的。」

「而這次冬狩,蘭式諾爾帕家族的少主和阿式達爾翰家族的小族長都會參與,這是一個收集他們血液的好機會,而作為莫式沃爾泰家族的少族長你也會參與,因此這件事也只能靠你來做了。」約頓最後說道。

「我還是有疑問,如果教廷只是單純想要北地三大家族直系血脈的血液,那還不簡單嗎?為什麼非要讓我冬狩的時候去收集呢?我父親,皇女殿下,還有獅家其他人的血不可以嗎?」莫陽皺了皺眉,問道。

約頓笑了笑,「忘了告訴你這所需之血的另一個條件,就是血的主人必須保有處子之身。」

「……」莫陽嘴角抽了抽,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約頓吸了一口氣,「你千萬別告訴我,你已經失去童貞了啊。從小到大你跟着我在西方十幾年,我可沒見着你勾搭姑娘啊,該不會是剛回北地這幾十天發生的事吧?那這怎麼辦,族長大人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啊,沒想到教廷的計劃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唉……都怪我管……」

莫陽紅著臉趕忙擺手打斷道,「老師,你想多了,想多了!」

約頓和莫荻相互看了一眼,臉上都有笑意,顯然他們還沒見過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莫陽有如此窘迫作態,莫荻說道,「行了,公爵大人,你就別開我兒子的玩笑了。」

約頓收起笑臉,想盡量表現得嚴肅一點,但看過莫陽剛才紅著臉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笑,「所以說,皇女殿下,還有阿族長的另外兩個孩子……我這並不是說他們沒有童貞了啊,只是他們那麼大了,為了確保計劃的萬無一失,你,蘭家的少主和阿家的小族長就是最好的人選,他們兩個才11,12歲左右,身體還沒發育成熟,肯定跟你一樣還是處男。」

莫陽嘴角繼續抽搐,他是萬萬沒想到,一向嬌縱自詡天才的他,會在這件事上傷了自尊心,嗯,拿15歲的他跟兩個11,12歲的小屁孩相提並論,是有點傷自尊心。

約頓從懷裏拿出了三個精巧的小瓶子,擺放在桌上,「就把收集來的血液裝這裏面就行,你現在就可以把你的血滴進去。」

莫陽面無表情地咬破一根手指,打開其中一個小瓶子,將血慢慢滴了進去,「看來老師和父親早已計劃好讓我在冬狩去做這件事,但剛才在大殿上,面對皇女殿下,父親似乎是很不情願讓我去參加冬狩,還表現得像是我被皇女殿下挖了一個坑的感覺。」

莫荻淡淡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條縫,「這些權道場上的東西,你以後會懂的。就像教廷不會直接向北地三大家族提出這個要求一樣,這件事之所以要這樣秘密地進行,不能讓北地王族知曉,造神計劃的秘密不能曝光是一個,其中還涉及到了很多因素,有關於這個國家的神權和王權的紛爭,你以後會懂的。」

莫陽將那瓶裝滿了他血液的小瓶子遞給了約頓,收下了另外兩個。對於父親的話,他不想理解,那些權道場上的東西,他也希望他永遠不會明白,他只是覺得,那樣表裏不一地做人,太累。

「期待你的表現。」約頓起身準備離去。他拍了拍莫陽的肩膀,厚實而健壯,不知不覺當年跟着他的天真少年已經像是一個可靠的男人了,像是了結了一樁心事,他吐出一口氣,走出了房間。

「等下有晚宴,你也一起去,很多人還沒見過我的兒子。」莫荻看向莫陽,第一次,莫陽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慈愛的光芒。

莫陽低下眼眸,「不了,父親,我想一個人呆會兒,這些事,我想仔細地想想。」

「也好,」莫荻同意了,他轉頭看向窗外,說了一句莫陽聽不懂的話,「最冷的時候快來了,不知道我們莫家能不能挺過去。」

今日的冰宮比往常要熱鬧許多,北地三大家族的人再次聚首。晚宴上,敘舊的敘舊,喝酒的喝酒,北地最重要的節日冬臨節快來了,大家都興緻盎然,可能唯一的遺憾便是在晚宴上莫族長和阿族長也沒有見到北地的王蘭烈,皇女蘭塔薇薇說父親年老了,有病在身,實在是沒法出席這種要喝酒慶祝的晚宴,便代為父親自罰了三杯酒,並稱冬臨節的時候父親會主持慶典,也會和另外兩位族長前往觀摩冬狩,到時候再慢慢敘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況且貴為皇女也自罰了酒,莫族長和阿族長便也不再提及此事,不過這次晚宴也讓眾多北地貴族確信未來北地的王會是這位酒量不輸男子的女人,便更加殷切地朝蘭塔薇薇獻起了殷勤。

而離晚宴大殿不遠處的一間殿內,燭火相印,老人披頭散髮,看完一張紙上所寫的情報后,便將其點燃,焚毀殆盡。

「薇薇還好吧?」老人的眼眸低沉,裏面有淡金色的光芒流轉,他說這話時,中氣十足,完全看不出是有病在身。

隱藏在殿內陰影處的護衛抬起頭,金色的眸子像是燃燒的火焰,他聽着不遠處傳來的嘈雜人聲,回答道,「皇女殿下的酒量不差,應付他們綽綽有餘。」

「嗯,」老人點頭,又拿起了身前桌上另一卷密函翻看起來,同樣的,閱后即焚,「戮庭郡又蠢蠢欲動了,十五年前的慘敗還學不乖嗎?蘭洛,你怎麼看?」

「聽說這次戮庭郡的背後有拜蘭帝國撐腰,上次拜蘭帝向皇女殿下求婚,您一絲情面都不給就給回絕了,他一直記恨在心。」蘭洛回答道,「不過這些都是民間傳言的小道消息,其實拜蘭帝真正想要的,只是凜風道的控制權。」

「控制了凜風道,就相當於掐住了我們的七寸,繼而就相當於控制了整個北地。」老人幽幽地說,「拜蘭帝的戰略眼光不差,不過那小子應該還是記恨我的,畢竟上次在神亞王庭我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罵他野豬就想拱白菜,他丟了很大的臉面。」

蘭洛罕見地,輕輕笑了一聲,他當時也在場,拜蘭帝那鐵青又慘白的臉他至今還能回想起來。

「新的冰帝也來了,我記得上任冰帝是消失了有五、六年吧?最後教廷發了訃告,說是在執行秘密任務時不幸殉國,沒想到這麼快教廷就找到了繼任者,神國真是人才輩出。」老人的語氣中透著譏諷。

「畢竟七魔米拉恰好現世,教廷也算給了新的冰帝一個盛大的出場舞台。」蘭洛說道。

老人看完了最後一卷密函,緩緩地將其燒毀,「與君初相識,恰似故人歸。」

這次蘭洛沒有接話,因為他也不懂老人這句話是在說什麼,昏暗的光線中,他只瞥見了老人燒毀的最後一卷密函上,所寫並非文字。

「阿修司快回來了,你們也有十年未見了吧?」沒來由地,老人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蘭洛仍站在殿內的陰影中,只是那雙金色如同火焰的雙眸黯淡了不少。

「是,少主快回來了。」同樣是一句沒來由的淺淺回答。

老人眉頭舒展,皺紋在眼角處聚集。

夜很深了,晚宴也結束了。莫陽一直等在住所門口,裹着厚皮大衣。紛飛的大雪落在他的頭髮上,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低頭看地,此刻的他沒有了平日裏的張揚跋扈,倒像是一隻安靜的小狗。

莫荻和約頓都喝了不少,在僕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回來。

「陽兒,還沒睡?是在等為父嗎?真好,快去睡吧。」莫荻酒意上頭,看到莫陽等在門口很是高興。

莫陽沒有說話,幫着僕人攙扶著莫荻和約頓一起進了屋。

「長大了,長大了!」約頓對莫荻說道,「族長你有一個好兒子呀!」

公爵也像是很高興,趁著醉意,不顧身份地哼起了一支小曲。

一路上,莫陽都一言不發,跟着僕人將莫荻和約頓送到了房間。

在最後將約頓送入房間時,約頓轉身抱了抱莫陽,「徒兒,老師知道今天對你說的話你可能會感覺壓力很大,但是不要怕,我和你父親會一直在你身邊……好了,你也去睡吧。」

「好。」莫陽淡淡地回答。

房間門關上,走道的牆壁上只有一根燃燭照亮,依稀可聽見大雪中的獵獵風聲,這讓莫陽想起曾在西方遊歷時見過的樹海,風吹過,樹海起伏就會發出聲響,一樣的空曠,會讓人感覺寂寥。

莫陽等在約頓的房間門口,沒有去睡覺。

過了一會兒,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女人低着頭,身上還是穿着那件誘人的薄紗,只是多披了一件厚毛外衣,遮住了胸前的豐盈。

「其實,你可以不用進去,他都醉了。」莫陽冷冷地瞥了一眼,女人將要打開房門的手顫了一下,那上面全是紅腫,還有裂口。

「我沒有辦法……」女人咬着嘴唇,始終低着頭,那頭不知道是漂亮還是會令人生厭的黑髮遮住了她的臉龐,「你父親會殺了我的。」

「我可以告訴他,告訴他這一切,告訴他我已經知道。」莫陽緩緩說道。

「那樣他連你也會殺掉,他是魔鬼,但你不是,你要好好活着。」女人小聲地低語。

莫陽鼻子一抽,眼中多了許多霧氣,「那我們就逃吧,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東八島,那裏不是你的故鄉嗎?我一直想去那裏看看。」

女人愣了許久,最後搖了搖頭,小聲地喃喃,「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隨後,她打開房門,又輕輕地關上。

霧氣已將莫陽的雙眼完全覆蓋,他頹然地蹲下,直到聽到屋內傳來小小的呻吟,他便不再停留,大步離去,眼神沉到了黑暗的最深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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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痕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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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莫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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