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初入虎口（上）
燈紅酒綠，鶯聲笑語，百樂門裏處處都透著風塵的氣息，舞小姐們不停的來來走走，遊走於各種社會名流之間，樂此不疲，似乎只有在他們身上才能獲得滿足，才能在這冰冷的亂世中找到自己的一絲存在感。
黛莉又看到那個男人，那個經常站在門口默默注視着自己的那個男人。他不算英偉不凡，卻也儀錶堂堂，雖然穿着稍微寒酸一點，但是卻蓋不住他眉宇之間透出的那份真性情，蓋不住他散發出來的陽剛之氣。黛莉注意到他已經有一個月了，這個男人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就常往這裏面跑然後躲在遠處偷偷的看着自己。於是她決定主動出擊，會會這個奇怪的男人。
慢慢的走進，慢慢的看到那個男人眼中透出的驚訝。黛莉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微啟朱唇，盡顯誘惑。
「這位先生，為什麼不找我陪你聊聊？你是來這裏**的嗎？」
那個男人突然顯得局促不安，轉身欲走，卻被黛莉拉住。
「這位先生，你可是瞧不上我？或者我幫你介紹一個更好的？」黛莉拉住那個男人的胳膊，不讓他溜。
那個男人此刻已慌亂不堪，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姐，我，我有事，有事要走了。」
黛莉在百樂門年數已久，見多了形形色色的男人，這人雖然語氣滑稽，卻能聽出一絲誠懇，這使黛莉更來了興趣，便說道：「好啊！我今天放你走，不過嘛。」隨手便從那男人身上拿走了一樣東西，接着道：「不過你明天必須來找我，不然這東西我可不會再還給你了！」
那個男人對黛莉這招無計可施，只能愣愣的點點頭，逃似的離開了。
黛莉這才看清她從那男人身上拿走的原來是一塊精緻的懷錶，不過錶盤卻已損壞，指針停留在十二點四十分。
一塊已經壞了的懷錶，卻一直揣在身上，黛莉對這個男人充滿了好奇。
從百樂門逃了出來，長舒了一口氣。
「方洛，你今晚怎麼走這麼早？」門童都已經認識他了，不過納悶為何他今天會走這麼早。以前可都一直要呆到整個百樂門熄燈。
「臨時有事。」方洛現在還心情未平，便隨便搪塞了幾句。
雖說自己跟那個女人也算是認識了一個月之久了，但是對話幾句今天可還是第一次。可是難得有這樣一次對話的機會，卻被自己的笨嘴給耽擱了，真想抽自己一個大耳瓜子。
方洛正想着剛才那個女人對自己印象如何之時，卻發現站在門口的門童以及百樂門分佈四周的打手急沖沖的朝着前方聚攏。
看來是前面有人起了爭執。不過這人也真不會選地方，什麼地方不選偏偏選擇了一處最不好乾架的地方，要知道想在百樂門門口做什麼小動作是不可能的。方洛不禁有些好奇，便跟着過去瞧瞧熱鬧。
擠進人堆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斧頭幫的三當家喬堅跟着虎青幫的弟兄正在大打出手。這虎青幫跟斧頭幫是整個上海灘最大的兩個幫派，是連巡捕房都忌讓三分的角色。這兩個幫派在許多地方都設有堂口，也正是因為爭地盤，所以爭鬥得相當激烈。而這個百樂門，就成為了兩派爭鬥最激烈的地方，雙方都想將這片地方劃歸到自己下面。
喬堅也是個狠角色，帶着斧頭幫的弟兄揮着斧子對但凡是圍上來的人是左劈右砍。無奈虎青幫今天在這裏佔地盤的人數眾多，雙方的站勢越演越烈，勢成水火，連百樂門圍上去的打手都無法阻擋，被砍傷了不少。方洛看這情形不對，再不走就惹火燒身了，正準備離開，卻從後背傳來鑽心的疼痛，然後被人撲倒在地，還沒來得及掙扎，便不得動彈了。
模模糊糊之中聽到警笛響起。然後便是人群四處亂散的聲音，接着感覺到自己被架了起來，似乎還有人在撥弄背上火辣疼痛的地方，最後兩眼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當自己醒來的時候，方洛都不知道是幾日之後了，微微的挪動一下身子，背部還是有些痛，看來是自己觀望的時候被斧頭幫的人給砍到了。還是躺着不動為妙吧，這時也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是在醫院。
門被推開了，方洛以為是護士進來換藥，正準備着把翻個身配合一下，卻發現進來的是一個不認識的老頭子。
此人一出場方洛就知道他的來頭絕對不小。臃腫的身材，腆著個大肚子，緊繃繃的套著一件墨綠色的真絲長衫，杵著一根白玉質地的龍頭拐杖，可是頭上卻很滑稽的配了一頂黃色的瓜皮帽。雖然很嚴肅的戴了一副墨鏡，可是整體的裝束看上去有些啼笑皆非。
這間病房只有方洛一個人，那這老頭子肯定是來找方洛的。
「小夥子，感覺好點了嗎？」
方洛本來幻想着這老頭子一開口便是惡狠狠的聲音，屬於一聽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的那種，可誰知張口便是一句和善的問候，聲音聽起來也頗為和藹。
方洛點點頭道：「好多了，不怎麼痛了。」
接着，那老頭子從外面叫了一個人進來，方洛一看，大吃一驚。
此人正是斧頭幫三當家喬堅！
「小夥子，認識他嗎？」那老頭子問道。
方洛不知道老頭子問這話的含義，也不知有什麼陰謀，乾脆老實答道：「認識！這是斧頭幫三當家。」
老頭子微微一笑，道：「堅兒，還不快給這位弟兄道歉！」
聽了老頭子的話，喬堅立刻換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微笑道：「這位兄台。實在是不好意思！前天晚上，人多手雜才致使我不小心誤傷到你，今日我特來賠罪！」
聽喬堅這樣一講，方洛才知道自己已經在醫院躺了兩天了，也突然想起，答應百樂門那個女人第二天晚上會去百樂門拿懷錶的事給耽擱了，失去了這次機會，也不知還會不會再有好的時候。
喬堅看方洛半天都沒有反應，有些不耐煩，聲音抬高了八個度，道：「在下喬堅，因為前晚誤傷了你，今日特來賠罪！」
方洛被喬堅的話拉回思緒，看到喬堅這樣聽那老頭子的話對自己竟然如此客氣，不由得一驚，能讓三當家如此聽話的，那老頭子莫非便是斧頭幫的幫主雷四哥！
「咳咳—」方洛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驚，忙道：「喬三當家言重了！我受傷不重，無大礙的！還請喬三當家寬心！」
老頭子頗為滿意，道：「小夥子，堅兒生性魯莽，做事比較衝動，前晚之事你不怪罪，我老四替堅兒謝謝你了。」
方洛身子一震，看來這人果然就是幫主雷四哥。顧不了背部的疼痛立刻起身朝着雷四哥恭敬的作了一個揖，小聲道：「何德何能，勞煩雷四哥您親自過來一趟。」接着也向喬堅做了一個揖。
「我這個外甥，就是個讓我不省心的主兒，既然你寬宏大量，那就忘了這件事吧！以後有人問起來的話，你就知道該怎麼講了。」雷四哥話鋒一轉，十足的命令性口吻。
都說雷四哥已年過六旬，雖然娶了七八個姨太太，卻也肚裏沒貨膝下無子，便對自己的外甥極為寵愛。而他的外甥仗着得到雷四哥的疼愛四處橫行，囂張跋扈，斧頭幫的很多人都對此角色避走不急。而今天得見，雷四哥的外甥原來就是三當家喬堅，看來雷四哥極力在扶植喬堅擔正，將來承接自己大業。
方洛也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虎青幫肯定是想藉著喬堅砍傷自己這件事大做文章，所以雷四哥才會親自出馬來囑咐方洛，確切的說應該是恐嚇方洛。
以斧頭幫處事的狠毒狀態，直接一刀取了自己的命豈不是來得更直接？何必還要親自來加以遊說？方洛有些疑惑，不過此時這些不是他應該想的，同意下來才是關鍵。於是道：「那是肯定的，就算有人問起來，我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雷四哥對方洛的反應相當滿意，笑着道：「既然小兄弟你如此仁義，那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可找我！你以後就算做是我們斧頭幫的人了！堅兒，還不快給這位小兄弟道謝！」
這麼一下就被雷四哥給拉進了斧頭幫的陣營了，方洛真是騎虎難下，現在是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而自己進了斧頭幫就得跟虎青幫勢如水火，那就是得罪了那方的人。以方洛不願惹事的個性，現在真的是很折磨人。
「這位兄弟！喬堅今天謝謝你了！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事報上我喬堅的名，我一定挺你到底！」喬堅也不含糊，立馬與方洛稱兄道弟起來。
正在此刻，門外傳來了異響，腳步聲顯示是有一大幫人正在靠近，方洛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砰——」的一聲，門便被踹開了。
進來了一幫人，個個殺氣騰騰，絕對不是能惹的主。方洛從人群當中看到了在百樂門跟喬堅他們互毆的那幫人。顯然，現在出現的這一群人正是虎青幫的人。
那幫人看到雷四哥跟喬堅的出現有些意外，立馬靠向方洛的床，做出要保護方洛的陣勢。
「***！你們這幫雜碎要幹什麼？沒看到雷四哥在這裏嗎？還敢以下犯上了？你們頭子沒教過你們嗎？」眼看着來者不善，喬堅立刻擋在雷四哥的面前大罵這群人。
「原來四哥也在這裏，在下失敬，失敬了！」虎青幫里走出一位身穿褐色長衫，戴了一頂洋人帽的漢子。方洛認得他，他就是帶着虎青幫四處東征西討為虎青幫搶奪了許多地盤的虎青幫少幫主杜粵商。
雷四哥哼的冷笑了一聲道：「你眼裏還有我雷四哥在嗎？你們虎青幫不是連我的堅兒都敢打嗎？還會顧忌我這個老頭子？」
方洛現在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左邊是上海灘惡名昭彰的虎青幫，右邊是在上海灘以「毒辣」著稱的斧頭幫，雙方若是激起了任何火花，他方洛都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四哥，我是不會忘記曾經您對我知遇之恩的！不過今天嘛，這個小兄弟我們虎青幫是一定要帶走的！」扔下這句話，杜粵商便示意手下人將方洛帶走。
「慢！這小兄弟是我斧頭幫的人，憑什麼被你們虎青幫帶走？」喬堅立刻擋在正要去移方洛的兩人面前。
杜粵商此刻也明白了雷四哥跟喬堅為何會先來此處一步，原來是逼人入幫。不過不可能就因為喬堅一句話就把自己搪塞回去，氣定神閑的問道：「這位小兄弟，你是何時入的斧頭幫？」
「什麼何時不何時的，這位小兄弟一直都是我們斧頭幫的人！」喬堅知道杜粵商不是個好對付的人，未免多說多錯，極力的破壞著杜粵商直接問話的機會。
「哦？小兄弟既然是你斧頭幫的人，那這位小兄弟姓甚名誰啊？」杜粵商繼續問道。
一時語塞。雷四哥跟喬堅與方洛聊了這麼半天，竟然沒有問他的名字。
「這人叫方洛，是半年之前來的上海，一直在徐家渡輪廠做工。四哥，這人是你手下，怎會連名字都半天答不出來？」杜粵商笑吟吟的緩緩道來。
雷四哥有些臉色微變，但是很快反應過來，說道：「堅兒！為什麼不告訴我，石頭的大名叫方洛呢？弄得我以為這年輕人真叫石頭！」
喬堅也很配合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石頭的真名，他也一直沒有告訴我，估計是在幫中混跡，外號比真名更實用！」
方洛不得不佩服雷四哥的反應。不過他也很期待，既然雷四哥都這樣說了，看杜粵商究竟會如何繼續對峙下去呢。
「方洛！當真如此？！」誰知杜粵商並不沉湎於與雷四哥的暗鬥，反倒將這難題交給了自己。如果承認了，自己就是站在斧頭幫的那頭，如果不承認就算站在了虎青幫那頭，怎麼選都要得罪，這杜粵商還真是夠狠的，把自己當做磨心。
此刻，方洛只覺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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