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事

清晨柔順的陽光順着窗戶照進了屋中，正在半夢半醒間的唐又玄微掙了下眼皮又合上了，左右擰了擰肩膀側翻過身子回憶著大學同學吃散夥飯時的情景。.一大幫同學剛聚在一起時樂呵呵的暢想着充滿希望的未來，所有人都認為自己的前途充滿著光明。

漸漸地酒喝多了，分離的情緒上了心頭。睡在唐又玄上鋪的梁雲翔一句「咱們同學就此一別各奔東西，可能有些同學今生都難再見一面了。」更是開啟了同學們眼淚的閘門。

愁思漸濃，眼淚汪汪的文藝委員說：「分離在即了，咱們大家一人表演一個節目算是給咱們的四年大學生活畫上一個句號吧。」同學們紛紛響應，各展才藝。

當同學們挨個表演過後只剩下了坐在角落喝酒的唐又玄一個還沒有獻藝。當看到同學們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時，唐又玄拿着酒杯傻乎乎的說：「不會大家這麼快就都表演完了吧。」

文藝委員看着氣質儒雅而眼神中又總是帶着一絲邪氣眼神的唐又玄說：「同學四年了，沒聽過你唱過一句歌，一句戲，沒見你跳過一次舞，這次你可不能找借口推脫說不會啊。」

唯恐天下不亂的梁雲翔起鬨說：「又玄啊，你這次不會又——玄了吧？每次文藝表演你都像個娘們似的推脫，這次你要不賣藝啊，哥哥我就要帶領咱們班的男同胞把你扒光了扔到崔寡婦家去賣身。」梁雲翔的話頗具殺傷力，說完之後男生都在**的笑，女生都紅著臉低聲啐罵。崔寡婦據傳說是學校某位英年早逝的老師的遺孀，那位老師死後這位空虛的寡婦就四處勾搭男人大搞男女間不正當關係而聞名全校。崔寡婦長的不賴，杏眼桃腮，體態風流，像個成熟的水蜜桃，讓你覺得她甜蜜的能滴出水來。校園裏因為有了崔寡婦的嬌媚身影偶爾閃現使得大學里男同胞們的生活不再枯燥，因為大家都有了一個充滿誘惑的話題和幻想的對象。

唐又玄舉起酒杯一口喝下，白凈的臉上已經變得艷紅，本就不大的眼睛因為酒力已經略顯朦朧，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說手扶著桌子說：「今天我就藉著醉酒遮遮醜，我這人五音不全雖然喜歡音樂但是怕嚇著大家一直不敢獻醜，今天我就唱一首。」唐又玄用略帶有磁性的五音不全的嗓子低沉的唱着「再過幾十年，我們來相會，送到火葬場，全都燒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誰也不認識誰，全部拉到農場做化肥。啊~親愛滴朋友們，到底誰先燒成灰，先燒你先燒我，反正都是人類的骨頭灰。」唐又玄的歌讓大家捧腹，唱完歌后的唐又玄酒力發作坐在椅子上歪過了頭輕輕睡去。

「又玄，起床啦，太陽都曬**了。」高雅文揪着他的耳朵喊道。「哎呀，媽，你能不能不揪我耳朵啊。」唐又玄鬱悶的起身，邊穿衣服邊說。

「你爺爺和你爸要給你說正事，你快去洗漱。」看見唐又玄開始穿衣服高雅文轉身離開了房間。唐又玄的外公高德寶祖上數代都是開醫館的，在是安海很有名氣的杏林聖手，他的媽媽高雅文也自幼學習家傳醫術，解放軍南下解放安海市后高德寶被安排進了市第一醫院，高雅文學藝小成之後也進了一醫院。穿好衣服瞟了一眼書桌上的日曆，84年7月11號，明天是報道最後一天了，悠閑地生活即將不復存在了。唐又玄心裏暗想。

唐又玄洗漱完畢走進客廳，爺爺和父親都坐在客廳的椅子上了。爺爺唐濟國眯縫著狹長的眼睛，臉頰略顯乾癟，頜下留着一撮山羊鬍，坐在沙發上好似睡著了。父親唐長安神情略顯嚴肅，二目圓睜，臉似磬石，雙唇微抿，好似廟中的怒目金剛。看着父親嚴肅的架勢唐又玄心理直犯嘀咕。見唐又玄進來唐濟國招了招手，嘴角上彎**一絲微笑說：「大孫子起床了，來，來坐爺爺身邊。」

唐又玄坐到爺爺身邊拉着爺爺的胳膊說：「爺爺，今天怎麼了，我才剛回來還沒做什麼壞事呢我爸就擺出一副怒目金剛的架勢。」聽到唐又玄說自己像怒目金剛唐長安張嘴就要訓斥，見唐濟國對他擺了擺手只好無奈的閉上了嘴。唐又玄小時候在這片是壞出了名，掏過東家母雞下的蛋、拔過西家種的花、打過北家三歲的小孩、罵過南家六十歲的老太太，那位老太太被罵過之後但凡見到唐又玄就要罵他「你個頭頂長瘡腳下流膿的小崽子以後一定找不到媳婦。」

「又玄啊，一晃眼你大學畢業了，工作也分配了，咱們家的一些事也要讓你知道知道了。」唐濟國拍著唐又玄的手說。

「什麼事啊？我都生下來二十二年了你們才給我說，是不是咱們家肩負着什麼神聖的使命啊。」唐又玄晃着腦袋翹着腳說。

「看看你搖頭晃腦弔兒郎當的成什麼樣子！你爺爺給你說正事呢。」壓抑了半天的唐長安終於有了訓斥唐又玄的突破口。「整天毛毛糙糙的沒點穩重勁。」

挨了訓斥的唐又玄迅速的坐直身板，雙腿併攏，雙手平放膝上，昂着頭定平了臉，雙目直視，說；「爸，這樣子是不是比較穩重？」

「哈哈哈哈，行了行了，又玄啊，你就知道成精倒怪。咱們還是說正事吧。」唐濟國摸著頜下的山羊鬍子說。

聽到爺爺的話唐又玄坐直的身子迅速的軟了下來，調整到一個感覺比較舒適的姿勢說：「說吧爺爺，大風大風浪咱都挺過來了，小風小浪的吹不倒我。」

「呵呵，是不是啊，你爸爸下禮拜就要去美國了。」唐濟國邊說邊向唐長安揚了揚頭。

「嘶——去美國？嘖嘖，我可愛的爸爸難道你真的和美國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唐又玄滿臉好奇的問。文革時期因為唐長安曾被民國政府公派留學美國而被打成美國特務，被見天的批鬥，後來被抄了家，再然後下放安海乾校白天勞動，晚上寫交待材料，直到73年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被放了回來。

唐長安滿面怒容說道「混小子，胡說什麼呢，當年我容易嗎？哎——當年啊，當年。」唐長安邊說面容邊緩和下來，說完時沉浸在回憶中，圓睜的雙眼漸漸合上，頭也略微低下，面上表現出落寂與怨恨的神色。

「有問，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那些年咱們家都不好過啊。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方不失英雄本色。」唐濟國用低沉的聲音緩慢說着。唐長安被打成美國特務后見天的被批鬥，造反派還經常的拉上唐濟國陪斗，後來唐濟國裝瘋造反派才不找他的麻煩，然後就白天裝瘋賣傻，晚上教唐又玄讀書寫字。爺爺和爸爸被拉出去批鬥，唐又玄則是被對面街的孩子欺負，一大幫孩子圍着他喊他是美國特務的兒子，讓他交代問題，唐又玄咬着嘴不說話，那幫孩子就那石頭砸他，打他，挨了打罵的唐又玄就會去對面街四處找機會做壞事。

客廳里一片沉寂，三個人都沉浸在回憶中。片刻後唐又玄率先打破了沉寂，說：「爺爺，我爸去美國幹什麼啊？」

「你爸去美國打理家產。你才四五歲時候就開始了文革，家裏以前的事就一直沒有給你提。清末從你高祖也就是我爺爺的時候開始先當買辦而後經商，和外商作絲綢、茶葉起家，到你高祖也就是我爸爸的時候咱們家的生意就已經做的很大了，除了和外商作絲綢、茶葉，還自己搞航運、糧食、販鹽、開礦，參股保險、銀行和外商的一些小商號。當時在南中國咱們唐家也算有一號的。清亡了之後各路軍閥混戰，而後日寇入侵，混亂的局勢下家裏決定收縮產業，把實業開始逐步脫手，40年你曾祖去了美國，在美國購買了一些房產並在花旗銀行存了80萬美元。41年你曾祖回國，留下了老掌柜龍福安和他兒子龍天文打理美國的房產。47年你爸爸考上了民國政府的公派赴美留學，去美國讀經濟，拿到碩士學位，因為你爸爸是民國政府公派的不清楚回國后政府怎麼對待就沒讓他回來直到57年才讓你爸爸歸國，當時本來想把美國資產清理掉帶回國內發展實業，可是碰上了公私聯營。考慮再三還是沒有動美國的資產只是讓你爸爸隻身回國。現在讓你爸爸去美國打理的就是這些家產」

唐又玄聽的有些發獃，吶吶了半晌才說：「這麼說擱過去我也算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了？80萬美元等於多少人民幣啊？」

唐濟國聽着呵呵的笑，唐長安也鬆緩下板著的臉說：「沒出息的樣，咱們家當年也是很風光的。」

「呵呵，是、是，現在普通工人工資才三四十塊啊，就是80萬人民幣也夠普通人干幾輩子了。咱么家既然在美國有家產當年我爸為什麼回來啊？」

「當年，呵，建國初期國家缺乏人才，國家把爭取海外留學人員歸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列為了建國初期工作的重要內容，49年政務院就成立了政務院辦理留學生回國事務委員會，56年中央為了爭取在資本主義國家留學生回國成立了一個由內務部、高教部、公安部共同組成的工作組給留學生家屬做工作，看到國家有明確態度，我也就讓你爸爸回國了。」唐濟國慢慢的說着。「回國后你爸爸在社科院經濟研究所工作，參與國民經濟平衡的研究，直到文革開始后你爸爸因為從美國留學回來被扣上美國特務的帽子被打倒，關到地下室天天接受批鬥，然後下放安海乾校政訓班改造，73年政訓班停辦了，對你爸爸是不是美國特務什麼的也沒個說法，就是讓你爸爸把他在政訓班幾年寫的交待材料帶上回家，然後你爸爸就以社會閑雜人員身份呆在家裏。」

「我爸還在研究所工作過啊，後來平反咋沒回研究所啊？」

唐長安哼哼了兩聲說：「當年搞國民經濟平衡研究下去搞調研，回來寫報告沒按領導要求來寫。當年下去后發現國民經濟比例失衡，但是既然搞了這個工作發現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不提出來就是不負責任。當時報告被研究所領導壓了下來，不久後主管經濟工作的副總理趙啟明、國家計委主任田安、副主任張國華和國務院八辦（國務院財經辦公室）的主要領導讓所里就國民經濟平衡做的調研向他們做詳細彙報，所里領導彙報說調研結果多麼好，經濟繁榮國家昌盛，所里領導說完后我說我有不同意見，就把調研發現的問題詳細報告了，報告完會議室安靜了，趙啟明、田安、張國華三人聚到一個角落低語了幾句就宣佈散會了。」

「哎，你呀太直了，有時候彎著比直著來更有效果，尤其是阻力很大的時候。一心為公是很好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自己的位子保不住沒有說話的聲音和權力就不能更有效的為國效力啊。」唐濟國手握成拳微微顫抖的說。

「爸，你是江湖老鳥了多年經商對國內彎彎繞繞了解，我打小就是紈絝子弟仗着家裏財勢民國那陣也是直來直去，一般人也賣咱們唐家三分薄面，後來去美國，在那邊也是一心打理家財很少與人紛爭也就沒練成這種皮裏陽秋的神功啊，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現在才算明白點彎彎繞，六十年代初下去調研時候一條河邊上下游兩個鄉，碰上大旱兩個鄉長都積極組織群眾抗旱，縣裏表彰了他倆，從縣裏回來上游鄉長就想老話說大旱後有大澇，為了對鄉里群眾負責就在農閑時組織鄉里修堤防澇，下游鄉長聽說上游鄉長組織修堤防澇只是笑笑，來年果真大澇，上游鄉因為早有準備沒點事，下游鄉則遭災，鄉長組織群眾抗洪，事後縣裏以抗洪有功表彰了下游鄉鄉長，而上游鄉鄉長雖然未雨綢繆避免了治下群眾財產損失，但是洪水來得時候他們鄉沒事他也就沒什麼表現就被遺忘了，再後來下游鄉鄉長因為面對大旱大澇表現突出提拔副縣長、縣長，而上游鄉鄉長則在鄉長任上退休。」唐長安落寂的說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鬥，有爭鬥的地方就要有局。古人說天如羅網地如棋盤，雖然洋人證明地球是圓的但是從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係看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利益構成羅網，關係構成棋盤合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局，在利益的紛爭中每個人都是棋手，每個人也都是棋子，社會啊就是個局，天大的局。有問你要去美國了，又玄呢也要工作了，民國那陣子軍閥派系林立，國內國外勢力眾多，我經的風雨多些，今天就以江湖前輩的身份送你們父子倆六個字，以正合，以奇勝。」唐濟國嚴肅的說着。

「爺爺，解釋解釋，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但是傳承的文字深奧晦澀啊。」

唐又玄看着爺爺不大的眼睛裏的黑眼珠散發着光芒，細細的看進去有感覺那像是一口黑洞洞的井，彷彿深不可測。

唐濟國看着孫子笑了笑說：「正的意思是勢，奇的意思是謀。以正合就是審時度勢，審敵我之勢，第三方之勢。明虛實，明敵我之短長，第三方之短長。儘可能使第三方為我所用，儘可能避敵之實就敵之虛，以小代價換取大利益，概括下來就是：審時度勢，探明虛實，明辨厲害，分化瓦解。以奇勝，就是以陰謀奇計給敵人以致命一擊，歷來以少勝多的戰例多為靠陰謀奇計制勝，行陰謀奇計之法首要是算，一算對方將帥心性、二算對方籌謀佈局破綻、三算可能存在的未知因素、四算時機時空勝算把握。」

唐又玄聽的直吐舌頭，說：「偉大祖國還是充滿光輝的，今天陰暗東西聽多了有點不消化。」

「哈哈，你工作后就知道，利益面前陰暗就會顯出原形，下午你好好整理一下大學學的內容，去報到見了領導不要露去怯。」

「恩，知道了，會好好準備的。」

「爸，你們談完沒有，飯都做好了。」高雅文在客廳外探頭看向客廳里。

「好了，好了，該說的都說了，吃飯。」唐濟國起身向外走，唐長安唐又玄跟着一起走向了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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